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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三十三章)

(2017-07-01 11:07:55) 下一個

  莫予沒有回答,依舊跪在天盞禪師屍身前,一動不動。

  突然從不遠處一塊焦黑岩石之後傳來細簌聲響,似有人慌忙逃竄。阿念飛身躍上岩石,隻見一個身穿水墨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正跌跌撞撞朝山下疾奔而去。阿念提劍飛身刺去,劍尖離那人後心隻數寸之遠時,一隻手臂橫空擋在她的麵前,同時向上輕輕一挑,她的劍尖已然離開了那人的後心。

  中年男子跌倒在地,轉過身來麵向阿念和她身旁的赤身男子。阿念轉頭看去,撥開她劍尖的人正是已經變回人形的莫予。她不由急道:“除你我之外,你九頭變身這事絕不能讓他人知曉,不殺了此人後患無窮。”

  莫予卻輕輕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想要扶起跌倒在地,狼狽不堪,但臉色卻蒼白驚懼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見莫予靠近,臉上驚懼神情更甚,身體不由瑟瑟發抖並奮力向後退去。但因為跌倒在地又驚嚇過度,雙足疲軟乏力,沒能一下子站起身來,隻能手足並用,向後挪爬了幾步。

  莫予見對方如此驚恐,於是站住了腳步,對倒在地上的男子說道:“淩安師兄!”

  莫予隻叫了一聲,地上的男子聲淚俱下,衝著莫予叱罵:“惡魔寞小天!!!天盞禪師待你不薄,你如何能作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倒在地上的男子正是淩安。他原本奉天盞禪師之命帶著雁瑤去火焰還未燒到的安全之處躲避,同時警告那裏的村民盡快撤離。但他始終放心不下老禪師一個人去應付金雞魔獸,所以將雁瑤帶到安全之處後就隻身前往穀域山。隻是期間金雞發起數次啼鳴噴火,他不得不迂回行走尋找可供遮擋的地方躲避烈焰攻擊。

  等到他一路磕磕碰碰躲躲藏藏終於到達穀域山之巔時,九首虎身神獸和金雞魔獸大戰早已結束。淩安隻看到一隻長著九顆和莫予一模一樣腦袋的怪物,正俯身跪在已成一灘血肉的天盞禪師屍身之前。隻看一眼,淩安就已被驚的魂飛魄散。之後他又親眼看著九頭怪物的身體漸漸變小,最終變成赤身裸體的莫予,給他造成的視覺震撼和心理的驚駭又怎可言表?

  十年之前,合歡淨月閣中但凡有人敢在人前背後欺負莫予為“惡魔寞小天”轉世,淩安定會挺身而出護著莫予並為他討個公道。但如今和莫予分別了十年,這十年來,淩安走南闖北,深知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十年時間足夠可以讓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鬼。而且莫予失蹤了整整三年,或許正是在這三年裏,他從人變成了魔。盡管淩安不願意相信這一切,但這是他親眼所見。不由得讓他不信,九是長老和天盞禪師所擔心的地獄惡魔,如今已經在莫予的身上複活。

  莫予本還想開口說些什麽,但聽到“惡魔寞小天”從淩安口中吐出,他不由愣在當地。兒時在合歡淨月閣中,九是長老禁止門徒在莫予麵前提及“寞小天”這個名字。但對於孩子們來說,越禁止的事情卻是越加神秘有趣。九是長老在寞小天身上的執著以及寞小天本身具有的魔幻色彩,使得“惡魔寞小天”不僅僅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代名詞。他所代表的凡世間惡勢力的極致,已經可以與傳說之中讓人敬畏的神佛一般的存在相提並論。同時他為了心儀的女子一念成魔,更為這種邪惡蒙上了一種浪漫的色彩。當時不少孩子因為莫予身世來曆的傳聞,明裏暗裏欺淩他就是惡魔寞小天轉世。當時隻有淩安師兄處處護著他,哪知兒時隻從欺淩他的大孩子口中聽到的“惡魔寞小天”,如今從淩安的口中吐出。給莫予造成的震驚和傷害,比兒時任何一次都要震撼。

  如果說淩安曾經對傳說中如同魔鬼般存在的寞小天的形象有過任何想象的話,從來沒有一次,他的想象會比他片刻之前親眼所見的景象更為逼真。方才他躲在岩石之後,從驚駭之中清醒過來,才想起此時師傅應該快到澄水城了,必須盡快通知他早做防範,寞小天已經在莫予身上複活了。然而終究晚了一步,被莫予的同夥發現。正當他以為將命喪當場,心中不由為師傅的安危擔心,同時也為天下蒼生將會麵臨的命運而悲哀時。而此時惡魔寞小天的轉世化身——莫予,卻放過了他。淩安不再遲疑,從地上翻滾爬了起來,奪路而逃,朝山下疾奔而去。

  阿念見中年男子越跑越遠,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依舊煙火彌漫的澄水古城的廢墟之中時,她的心中是又急又惱。她憤憤轉身,想叱問莫予為何如此愚昧,一旦他九頭變身的消息傳播出去,天下如何還有他的容身之所?然而轉頭間卻看到了莫予赤裸的身體,阿念不由臉上一紅,背轉過身,說道:“你在此處等我,待我去尋兩件衣裳過來。”

  阿念去了不遠處沒被火殃及到的村莊裏討了幾件村民的衣物,把她自己身上破爛不堪的一身紅衣換了下來,臨走前她又朝村民討了一個陶罐。從淩安口中,阿念已然確認在與金雞一戰之中,數次救她性命的老禪師正是紫蕭山的天盞禪師。不知為何,她的心中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多年來抄寫經書,她本早已看淡了生死。但這股悲傷摻和著一種來自遙遠的熟悉和親切,一隻寬厚的手掌,握著一串金色的佛珠,從記憶之中不可觸及處的朦朧裏伸了出來。

  阿念想看清那人的臉,卻隻能模糊看見寬大僧袍的一角。無奈隻能長歎一聲,心想莫予絕然不會將老禪師的屍身留在穀域山上,但被金雞雙翼夾拍過的屍身,早已變成一灘人形血肉,實在無法將他全身送回紫宵山。隻能就地焚化,將他的骨灰裝進陶罐之中再送回到紫宵山。

 

  回到穀域山上,阿念坐在不遠處,看著莫予一個人默默不語,將天盞禪師的骨灰一點一點用手捧進陶罐之中。終於他將陶罐蓋緊,又從衣襟上撕扯下一塊布,將陶罐緊緊包裹了起來。然後他黯然長歎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

  天色大亮,遠處天際間傳來一聲鷹鳴。阿念抬頭向天空看去,隻見鷹隼希革,正從雲層深處晃出碩大的白色身軀,向穀域山巔疾飛而來。

  阿念輕聲呼喚了一聲:“莫予!”

  莫予抬頭看了一眼希革越飛越近的白色身影,眼神痛苦,語氣卻極為淡漠,輕聲問道:“你從來就沒有打算過去青水碼頭,是嗎?”

  阿念上前一步:“我…”

  然而一個“我”字剛剛出口,希革龐大的身軀已經落在了山巔之上,黃褐色的眼珠子在阿念和莫予的身上來回掃視了一遍,張口啼喚了幾聲。

  阿念眉頭一皺,轉頭衝著希革對鳴了幾聲。聲音和希革所發極為相似,但卻較為急促。漸漸一人一鳥相對鳴嘯,似在爭執。希革撲扇了幾下翅膀,朝阿念的方向邁出兩步。阿念高聲冷斥了一聲,右手甩出,手中的上古寶劍露出森寒光芒,劍尖直對著希革。希革後退了兩步,長嘯一聲,翅膀一掃,直衝雲霄,絕塵而去。

  阿念轉頭對莫予說道:“我曾疑惑,明明師祖手記之中記載,月光城確有城主。但我們月光城一行,卻沒有找到他。如今算是清楚了,師祖當年在無意中識破,九顏神獸就是月光城的城主,而正是它體內的神珠,保得月光城中的居民不死不滅。所以師祖心生貪念,用藥迷惑了九顏神獸,駕馭著它來到了九焰山,開山立派。但師祖並沒有因此取得永生,反倒是月光城和生活在那裏的人卻依舊千年不滅。如今看來,正是因為九顏神獸將體內神珠留在了月光城。而那顆神珠,就是九首銀虎。這也是為什麽九顏神獸離開月光城的當天,九首銀虎突然憑空出現在城中,而城中無人知曉它的來曆。”

  阿念頓了一下,將右手之中握著的上古寶劍收回手臂之中。向著莫予的方向緩緩靠近:“上次在大漠之中,希革已經認出了你。先生也已知道你從月光城活著回來。剛才你放走了那位男子,一旦他將你九頭變身的消息散播出去。以先生之見識,自會很快想明白你是如何逃得一死,又安然回到這裏。屆時…屆時…”

  阿念突然說不下去了,屆時將發生的事情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伏若贏算計了千年,為取得神珠不惜將年幼的她送上九焰山,又火燒藏書堂血洗月光城,不知多少無辜的生命喪生他手。如今隻須殺一個莫予,就能得到神珠,任何神佛也阻擋不了他來取了莫予的性命。那時阿念又該站在哪邊呢?

  莫予淒然一笑,五年之前的那次月光城之行,仿若一場永不會消失的噩夢。阿念隨著伏若贏離開之後的近十日時光裏,曾是他生命之中永不願再回憶起的最為黑暗的時光。然而這段記憶,卻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將他永困在無間地獄之中。隱藏在他體內的那隻和他血肉共存生死相連的九首銀虎,讓他永生不死的同時,也斷絕了他擁有掙脫命運自由自在的機會。他所付出的,是萬劫不複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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