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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三十章)

(2017-06-10 01:56:56) 下一個

  莫予小心翼翼輕聲呼喚:“阿念!”

  阿念沒有回頭,語氣卻柔和了下來:“你若再跟著我往前走,子時之前就回不到澄水古城了。”

  莫予也正難以抉擇。如今已然知道伏若贏離開了此地,天盞禪師的擔憂純屬多慮。此刻他更願意就這樣陪著阿念寸步不離,哪怕她不言一語,單單看著她的背影也是好的。可天盞禪師他們並不知曉這一切,倘若他在子時之前沒有趕到蒲艾街茶樓之中,他們必將為自己擔憂。

  終於莫予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阿念的肩膀上,將她的身體轉了過來,看著阿念依舊低垂不語的臉,問道:“那我什麽時候還能見到你?”

  原本已經退下去的紅潮再一次湧上了阿念的臉,她輕輕掙脫莫予的手,眼角的餘光不自覺得朝舟上烏蓬之中看去。

  莫予這才發現,烏蓬之下似還坐有一人。隻是隔著布簾,看得不太真切。那人身穿一襲紅衣,靜坐不動,依稀是個女子模樣。想必剛才自己赤誠告白,皆被船中那人聽去,他不由滿臉赤紅。心中暗道:“此人真是好生無禮,默不作聲隻當聽客。好歹輕咳一聲,我也不會此番話語,惹得阿念如此羞惱。”

  他卻不知,烏蓬之下的洛攸寧,倘若口中能發出一絲聲響,或者身子能夠移動分毫,絕然不會隻是安坐偷聽。她會掀開布簾一角,好好看一眼對阿念如此赤誠的男子到底是誰。當年在九焰山初見時,阿念眼中流露出來對伏若贏的那份癡情,以及誤以為自己是伏若贏眷侶時的心灰意冷,依舊曆曆在目。隻是兩年之前,洛攸寧再次見到從大漠之中歸來的阿念,她看伏若贏的眼神,已然平淡如水。攸寧還曾猜測,到底是什麽改變了阿念的心。現在算是有了答案,原來是這個男子。

  此時船上三人皆默不作聲,船依舊順流向前漂移。

  阿念終於開口說道:“沿著這條水路一直向東,在入海處有個青水碼頭。明晨醜時過後,我在那裏等你。”

 

  莫予心花怒放,要不是此刻正站於船頭,烏蓬之中還有個默不作聲的聽客,此時他真想高聲呼嘯,再原地翻上幾個跟鬥。但如今他隻能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對阿念說道:“好!我速趕回澄水城中,向天盞禪師說明一切,然後馬上去青水碼頭找你。風雨不改,不見不散!”

  阿念輕輕點了一下頭,目送莫予的身影,幾番騰躍,消失在遠處的菖蒲叢中。她長歎一聲,心中說道:“既然我不能說服你,也隻有這樣才能讓你離開澄水城。明晨醜時,金雞啼鳴,倘若我能僥幸勝了它,又留有一口氣在,定去青水碼頭。倘若我與澄水城一同化為灰燼,先生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了金雞為我報仇。也算我這條命沒有白白送了。至於你,莫予!切莫怪我,就當是我最後一次負你。”

 

  莫予回到澄水城中的茶樓時,城中已是燈火通明,煙消霧繞。身穿紅衣的青壯男子,高舉火把,一路狂呼跳躍,踏地有聲,載歌起舞。青年女子列隊而行,頭上戴著用染紅了的竹篾編織而成的鬥笠,上麵插滿了紅色杜鵑。一方紅色的麻製頭巾,包住了頭臉,隻在眼睛和口鼻處留下一條窄窄的三角細縫。上身穿精短紅色上衣,將胸脖和胳膊包裹得嚴嚴實實,卻露出了光潔曼妙的腰腹和肚臍。下身穿大紅羅裙,腰上束有銀質腰帶。手中提著銅質熏爐,三步一搖,兩步一晃。隨著每一次腳步輕搖,熏爐輕擺,香煙嫋嫋。腰肢婀娜晃動間,腰帶上墜有的銀片玉墜相互撞擊,發出悅耳的金玉之聲。此情此景,不似人間,仿若置身仙境之中。

  今晚,澄水古城是一座不夜之城。

  莫予卻無心欣賞此美景,匆匆向早已等候在茶館之中的天盞禪師等人說明了伏若贏早已離開此地,九命妖蓮已另作他用,但絕不是用來害人。隻是他隱去了阿念的名字,隻稱機緣巧合,遇到了伏若贏的仆人。

  當年九焰山遭受大難的原因以及他失蹤三年的去向,莫予隻向掌門人言不拘如實稟告。言不拘遵守師祖遺訓,對此事件不予追究。但他在九焰山全體弟子麵前宣布,不論阿念死活,從此和九焰山毫無關聯,這就等同於將阿念逐出師門。

  阿念本來就是個飽受爭議的人物,她火燒藏書堂,害死了十餘名同門。不管是否是出於對伏若贏的忌憚,老掌門人楚道秋終究是沒有將阿念逐出師門。而言不拘對阿念更是有心偏袒,掌門人一上任,就特赦了她免受了十年幽禁之苦。如今言不拘卻不給出任何理由就將阿念逐出師門,眾同門不明其中緣由,隻道阿念不知道感恩圖報,想必這次犯下的是滔天大罪。

  莫予不想雁瑤在天盞禪師和淩安師兄麵前對阿念有任何說辭,讓他們先入為主,對阿念有所偏見。隻等待將來時機成熟,他自然會親自向他們說明一切。

  天盞禪師雖然心中還藏有疑慮,但九命妖蓮既然不是用來害人,那也不必深究伏若贏到底要用它去做什麽。淩安聽說伏若贏已經離開了澄水城,不免又是一番唏噓感歎,可惜明日師傅來了,又該失望而歸。

  莫予心中有事,所以對其他人的後續交談,一直心不在焉。從澄水城趕去青水碼頭,按他平日裏行走的腳程,尚須一個多時辰。如今子時將過,城中正是最為熱鬧之時,不知該尋找怎樣一個由頭才能不露聲色的提前離開。倘若再不出發,萬一去晚了,阿念以為他不來了而失望離開,到時又該去何處尋她?

  何況重見到阿念的欣喜過後,如今現實問題擺在了麵前。莫予的心中兀自難以抉擇,待醜時過後,見到了阿念,是要先帶她回九焰山向掌門人言不拘請罪。還是先回澄水城麵見師傅九是長老,並向他求情,讓他出麵去九焰山和言不拘交涉。似乎兩者都不會容易。

  言不拘性格耿直愛憎分明,做事雖然不拘小節但從來卻是說一不二。他既然已經將阿念逐出師門,是決然不會再將她收回之理。九是長老就更難說了,打小莫予就怕他,往往九是長老埋在層層皺紋中的眼神還未掃到他的身上,他心中就已經先怵了三分。何況已經十年未見九是長老,早已不是敬畏二字就能形容,其中更是攙雜了些許的生疏。

  所以莫予想盡早去青水碼頭等候,一個人好好想想接下去要怎麽做,才能讓眾人接受阿念。

  正當莫予心中遲疑不定如何向天盞禪師等人提出先行離開,天盞禪師卻替他解了圍:“既然伏先生已經離開了此處,老衲想必是多慮了。我看時候不早了,不如先找家客棧住下,等明日見到長老,再做打算。”

  雁瑤雖有心想讓莫予陪她在外麵多看一會兒熱鬧,但看到天盞禪師和淩安都不像喜好熱鬧之人。而莫予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的,她隻能暗自作罷,悻悻跟隨眾人尋了家客棧入住。

  淩安特意和莫予同住一房,本意是想對床夜語,暢談別來詳情,詳盡問問小師弟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麽,特別是他失蹤的那三年時光。又看到莫予雙眉緊鎖滿腹心事的樣子,心中猜測小師弟莫不是因為明日將要見到師傅,所以心中發怵?待他問清楚緣由,明日見到師傅時,也好在他老人家麵前為莫予說幾句好話。可莫予一回到房中,倒頭便睡。淩安隻當這少年人奔走了一天,自是疲倦。也就熄了油火,倒塌而臥。

  城中依舊一片歡騰熱鬧,雖然門窗緊閉,依然能夠聽到熙攘吵鬧之聲。對於修行之人來說,隻要平心靜氣,哪怕身處鬧市也如靜臥禪榻之上。所以不須片刻,淩安已發出均勻呼吸之聲,顯然已經熟睡。

  莫予悄無聲息從榻上起身,在房中竹桌之上留了一張事先就已準備好的便簽。告知淩安,他有要事亟須去辦。倘若明日午時,不能趕在師傅和天盞禪師離開澄水城前回來,那他會親自去北方向師傅請罪。還煩請淩安轉告雁瑤,讓她先行回九焰山,等他辦完事後,自會馬上回去雲雲。之後莫予輕輕推開竹窗,從狹縫之中無聲無息閃了出去。

  莫予沿著不久前和阿念相遇的河道踏水而行,河麵上依舊波光粼粼,稀落的流螢時時閃過,偶爾有棲息的鳥雀被驚起,從蒲葦叢中撲扇著羽翅,飛掠過河麵,眨眼之間又消失在另一片蒲葦叢中。和阿念分別不到兩個時辰,莫予心中卻覺得如同已過去了數年時光。阿念低垂不語的臉,就漂浮在前方不遠的水麵上,隨著他每踏出一步,她的臉散開了又慢慢聚攏在一起。這條河,好生漫長!

  這條河雖通往大海,可河道卻曲曲折折,本非前往青水碼頭的最佳捷徑。但莫予想到阿念既然不是要出海,那她撐船所行的目的地,定是沿河附近的某個村莊或者城鎮。隻要他順著河道尋去,腳程再快些,或許能在某處地方早些時候見到阿念。

  但一直到他抵達入海處的青水碼頭,離醜時過去還有近半個時辰,卻並沒有尋得阿念的蹤跡。此時離日出還有數個時辰,青水碼頭卻並不寧靜。早起或早歸的漁民漁船已擁擠在碼頭附近,鷗鳥伴隨著鹹濕的海風翱翔翻飛,在空蒙的晨光水色之中,隱隱約約可見海麵上漂浮著的一艘艘漁船。莫予朝海中船隻一一細看,其中並沒有阿念的烏蓬小船。

  失望之餘,他在心中暗怪自己:“想必是我來早了,阿念說好醜時過後。如今還有半個時辰,我如此心急又是為何?”

  他麵對茫茫大海,迎風站立。倘若沿著海岸線往東南方向再行三百餘裏,那裏就是九焰山一帶。五年之前,從月光城僥幸撿回一條性命,他也曾如此麵海而立,遙望黎明之前最為黑暗的海域。對心中所想之人,充滿怨恨,發誓哪怕耗盡一生時光,也要尋得她…

  此刻同樣站在黎明之前的海域,心中所想的,依舊是同一個人,心境卻截然相反。

  醜時在無聲無息之中流逝,隱沒在熙攘忙碌的人影之中,如同雕塑般矗立不動的,依舊隻有莫予孤單的背影。

  突然從身後西方響起一聲穿雲裂石般的啼鳴,聲音似是從遠處傳來,但聲浪順著河流,一路擊起浪花,乃至數裏外的近海海麵,也蕩起了陣陣波圈。周圍漁民,皆數雙手捂耳,紛紛倒地,更有人口鼻之中,隱隱有血絲滲出。刹那間,慘呼哀嚎之聲,響徹天宇。

  莫予愕然回頭,一束衝天火光,如煙火般在遠處天宇間炸亮開來,火焰如同從天而降的瀑布般向下奔瀉流淌,用火勾勒出一座高山的模樣,那正是穀域山所在。而火瀑衝流而下的方向,正是澄水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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