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金雞見一擊不中,突然闖出來的老和尚和不知好歹的紅衣女子居然都躲過了烈焰襲擊。這無異於當麵羞辱了它,於是它撲扇起翅膀,朝老和尚的後背急掃而去。
阿念疾聲驚呼:“老禪師小心!”
天盞禪師卻仿若神遊天外,雙眼瞪圓了直直盯著阿念的臉,口中念念有詞:“不可能!不可能!她怎麽會沒死!怎麽會…”
情急之下,阿念根本聽不清老禪師口中念叨的是什麽,也來不及伸手去拉扯老禪師僵直不動的身體,隻能從他大張的袖袍之下穿了過去,縱身飛起,提劍迎著金雞掃來的翅膀猛砍而去。古劍的劍鋒和金雞翅膀相撞的瞬間,阿念才算真正明白什麽是螳臂當車。雙手連同臂膀被震得發麻,虎口裂開鮮血直流。縱然上古寶劍有削金斷鐵之鋒利,但砍在金雞看似薄若蝠翼的翅膀上,卻似砍在銅牆鐵壁之上。烏青色的劍鋒嵌入金雞翅膀數寸,卻再也無法砍進半分,更無法阻止得了金雞翅膀橫掃而來的淩厲之勢,反倒帶著古劍連同掛在劍上的阿念,一起向天盞禪師疾掃而去。
阿念眼看金雞翅膀就要掃到天盞禪師的後背,無奈隻能在心中暗道:“得罪了!”
隨即抬起雙腳猛然踢向天盞禪師,將老禪師的身體踢飛了出去。隻差不足半尺,金雞翅膀末端的尖銳倒鉤差點就紮入老禪師的後心。老禪師在地上翻滾出去數丈之遠,才仿若大夢初醒。他從地上翻身站起,看向被金雞翅膀帶向半空,雙手卻依舊緊緊握住卡在金雞翅膀中上古寶劍的紅衣女子。
金雞見沒有掃中天盞禪師,它也不再對老和尚多加理會。反而是撲扇起雙翅,意欲將掛在上麵的阿念拍死在它的雙翅之中。
天盞禪師心中暗念佛號,方才突見多年前已經死在幻境之中伏魔坑內的阿念,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麵前,心中駭然那自是無可名狀。以他之修為見識,倘若是凡世間其他任何一人死而複生都不足為奇,而獨獨是阿念,卻足以讓他膽魂俱破。他早已記不清曾有多少次試圖去讀解阿念的前世今生,然而無數次都隻得到同樣的一個答案:她沒有前世,沒有今生,更談不上來世,她根本就不應該在世間存在。她僅僅是為了一個未知的使命而來人間。
二十年前,當十歲的阿念死在幻境之中,被封印的寞小天不知所蹤,九是長老悲痛欲絕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天盞禪師心中卻是釋然,想必阿念來世間的使命就是渡化惡魔寞小天罪惡的靈魂,還世間一片清明太平。所以這數百年來,九是長老日夜憂心寞小天會在某一個毫無預兆的時刻重新出世禍害人間,天盞禪師卻絲毫沒有如此顧慮。當年他給手持佛魔雙印降臨人間的女嬰取名為阿念時,就確定她來人間定有她的使命和執念,一旦完成,她也將不複存在。這個使命和執念在寞小天破陣而出,並從此絕跡人間的那刻起就已經終結了,所以阿念也必須死在幻境之中。
然而此刻他卻看到了鮮活的阿念就在麵前,她沒有死亡更沒有消失,而是長大成人。那是否也意味著寞小天同樣沒有消失,他依舊蟄伏人間,隱藏凡塵?
如此看來,九是長老的擔憂是對的。阿念來世間的使命到底是什麽?伏若贏又為何執意要收她為徒?這一刻,天盞禪師終於理解這些年來九是長老為何堅持不懈四處尋找伏若贏的下落。第一次,天盞禪師對亦正亦邪的伏若贏產生了敬畏之心,倘若將來有幸見到這位行走在人間的上古仙人,一定要好好向他虛心請教。
千頭萬緒如同潮湧般閃過天盞禪師的心頭,但他心知現在不是深究個中緣由的時候。抬眼間,他已經看到金雞扇動著翅膀,欲將阿念拍死在它的雙翅之間。阿念的命危在旦夕之間,天盞禪師再也無暇多做他想。一旦金雞翅膀合攏,阿念還不鬆手放棄夾在其上的上古寶劍,那她勢必會被金雞雙翅夾成一灘肉泥。
此時事態雖然危險至極,阿念的心中卻另有盤算。上古寶劍夾在金雞薄如蝠翼卻硬如鋼鐵的翅膀之中,倘若她想拔出,也並非不能。金雞想要拍死她,雙翅必然要朝它的胸前合攏,正給阿念創造一個千金難得的機會。隻須待到翅膀行至它的心口位置,屆時再拔出長劍,速度夠快,力道夠準,還是有一絲機會將寶劍刺入金雞心口。世間萬物生靈都有求生之欲,又有何人會如同阿念一般輕易舍棄自身性命隻為和金雞搏命一賭。此時的阿念正屏息凝聚全身力量於雙臂之上,眼睛緊緊盯著離她越來越近的金雞赤紅如血的胸膛。
然而在離金雞胸口還有兩丈多遠的時候,金雞的翅膀突然停止了移動。原先急劇撲扇又驟然停止所帶起的巨大慣力,將阿念的身體連同手中緊拽著的上古寶劍一起甩了出去。阿念的身體在地上跌出去數丈的同時,抬頭看到天盞禪師正懸空浮在金雞雙翅當間,一團金色光霧將他周身上下盡數包裹在其中。如同此時金雞正用雙翅抱住一顆巨大的金色琥珀,琥珀的中心,裹住的是一個周身散發金色佛光的老僧人。
倘若在場的人是莫予而不是天盞禪師,當他看到金雞合攏雙翅,阿念明明有機會逃生卻執意手握長劍不放,他倆心意相通,定會猜中阿念心中所想。他會盡全力助阿念一臂之力,將長劍刺入金雞胸膛之中。但天盞禪師哪會知曉阿念命在旦夕,卻膽大如斯。在他眼裏,阿念始終是三十年前繈褓之中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小小嬰孩。他本就慈悲為懷,哪怕隻是一個陌生路人,他又豈能眼睜睜看著金雞要將她拍成肉泥而見死不救。
情急心切,天盞禪師隻求救下阿念性命,哪怕舍去他數百年修行之身。心中又隱隱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阿念不甘命喪於此。她來人間的使命絕然不是為了讓金雞夾成肉泥或者成為它的果腹之餐。然而他不知這舍命一救,卻白白錯過了唯一一次可以刺殺金雞的機會。
起先裹住天盞禪師的金色琥珀還為圓球形狀,但被金雞的雙翅緩慢向中間擠壓,漸漸變成了橄欖形狀。透過金色光芒,可以看到殷紅的血滴,從老禪師的口眼耳鼻中緩緩流出。
阿念隻覺得心底深處,有一根細微的線被隱隱牽動,若隱若現仿佛來自遙遠記憶的呼喚。一串佛珠,一聲佛號,一陣啼哭…
突然金光炸裂,血花四濺的瞬間。從身後遙遠處傳來一聲尖利虎嘯之聲,聲音初聞時還在遠處,眨眼間已近到身前。阿念愕然回頭,隻見一團暗藍色的光霧包裹著一頭亦人亦虎的銀色光團,朝金雞已然合攏的雙翅間疾馳而去。藍色光霧撞上金雞雙翅的瞬間,金雞雙腳站立不穩,朝身後退了半步。已經合攏的雙翅也被撞了開來,從中跌落一攤人形血肉,依稀是被夾得粉身碎骨的天盞禪師。
藍色光霧之中發出數聲慘烈嘶吼伴隨著淒厲虎嘯,光團瞬間膨脹,銀光乍泄,一隻體型比金雞魔獸還大了一圈的銀白色九首虎身怪獸此刻就出現在金雞麵前。映照著天邊已然漸漸西斜的月光,九首虎身怪獸通體銀白,光芒刺目,身形似虎,卻長著九顆一模一樣的巨大人頭。此時每一顆人頭上的雙目,都發出攝人心魄的銀色光芒,眼神掃過之處,萬物如墜冰窟。
金雞微微眯上了雙眼,此刻它沒有瞳仁的雙眸之中投射出來黃綠色的光芒,被淹沒在九首虎身怪獸熾白色的光芒之中,顯得暗啞無光。金雞的雙腳緩緩後退,呈下蹲之勢,腦袋也微微低垂,長頸崩得筆直,謹慎注視著九首銀虎的一舉一動。原先對待天盞禪師和阿念時的輕蔑藐視之情蕩然無存,此時它的全身心都處於警備狀態,絲毫不敢輕舉妄動。一腔怒火在它的胸腹間暗暗積聚,隻等待合適時機噴吐而出。
九首銀虎將天盞禪師的屍身護在它的腹部之下,四肢膝蓋微微下蹲,呈攻擊之勢,長尾輕輕擺動,九顆碩大腦袋上的十八顆眼睛同時注視著金雞身體的不同部位,蓄勢待發。
空氣瞬間凝結住了,兩隻巨獸皆以靜待動,等待對方先發動攻擊,隻要露出一絲破綻,就可以抓住時機後發製人。如此僵持了約有半柱香時間,突然虎獸身形一矮,虛晃一招,做出要全力向上縱躍猛撲向金雞之勢。金雞雙足在地上一蹬,翅膀張開,已然向空中騰躍上了數十丈之高,想借用高空之優勢從上向下發動反攻。它長頸伸直,呈向下俯衝之勢,一腔怒火從張開的尖喙之間噴射而出,如同一座火山般壓向九首銀虎。
一圈銀藍光茫瞬間包裹住了九首虎身怪獸全身,將熊熊烈焰擋在了藍色光囊之外。虎身同時縱躍而起,九張人臉頃刻間變了模樣,在紅色烈焰和藍白光影交錯之間,九個巨大的雞頭從藍光之中伸了出去,如同九隻一模一樣的金雞魔獸的腦袋,衝破藍色光芒,衝破熊熊火海烈焰,九個尖銳如金鉤的利喙,由下至上同時向金雞魔獸的胸腹狠狠啄了進去。
血花四濺,金雞魔獸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淒厲鳥鳴之聲,它的胸腹已經被九個和它一模一樣腦袋上的尖喙向四麵八方撕裂開來。內髒和血液如下了一場血色風暴,從它的胸膛噴射而出的瞬間又被它自己吐出的烈焰燒為灰燼。它的脖頸還直直向前伸展著,保持著噴火啼鳴的姿勢,然而身體卻已向地上急速墜落,跌落在地時,雙足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直直紮入焦土之中深達尺餘,待噴發出去的火焰漸漸熄滅,所有的血液和內髒焚燒殆盡,它的脖頸才癱軟了下去,碩大的腦袋跌落到了地麵,尖喙直直插入焦土之中,而身軀卻保持著站立不動的姿勢。
東方的海平麵上,出現了一縷金紅色的霞光,西邊的月亮漸漸落下,在淡藍色的天空中留下一彎朦朧不清的銀白色。九首虎身怪獸的身形落回地麵,原先變成和金雞魔獸一模一樣的九顆腦袋,也漸漸變回了人臉。它哀傷的俯下身子,九顆碩大的腦袋懸在天盞禪師早已不成人形的屍身上空。大滴大滴的淚珠從九雙眼睛之中流淌了下來,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泛起一圈圈淡淡的藍色光暈,漸漸溶入了焦土之中。被淚珠沁潤過的焦黑土地變得鬆軟,細細密密龜裂開的裂縫也漸漸融合。或許不須幾年,春雨澆過,風媒傳種,這一小片被淚水澆灌過的土地,會長出嫩綠的新苗。
阿念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九首銀虎和金雞魔獸之間的生死決戰隻發生在瞬息之間。她還未從剛才眼前所見的驚駭一幕之中回過神來。日升月落,不遠處對著老禪師屍身黯然落淚的九首銀虎身形漸漸變小,它身上銀白色的光芒也越變越淡,漸漸濃縮成一團灰白色模糊不清的人形,九張一模一樣的人臉也漸漸重疊聚攏,一點一點,人臉變得清晰了起來,連同他俯身跪地的赤裸身形。
阿念上前兩步,輕聲叫道:“莫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