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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十七章)

(2017-04-07 13:29:09) 下一個

  麵前的空地少說也有數百丈方圓,白色的礁石地麵滲透出一層淡淡的粉紅,那是經年染血浸紅的。然而讓阿念和莫予兩人震撼的,卻是觸目驚心的瘋狂殺戮。一條條巨大的海魚被開膛破肚,血和內髒流了一地。哪怕整座月光城如京都一樣繁華熱鬧,人口密集。這種屠殺的規模也遠遠超過了對食物的需求。更何況這裏人口稀少,想必整座百石嶼村的人都已經集中到了這個叫做屠魚市場的空地。

  除了少數十餘人身上圍著破爛不堪的魚皮,保留作為一個人擁有的最低尊嚴。其他人,不分男女老少,皆赤身裸體,身上不著寸縷。每個人的臉上都毫無表情,每揮一下手中的利器,他們的嘴角都微微抽動揚起。每一刀下去,並非一下子要了麵前懸吊獵物的命,而是精確無比地刺在痛覺神經之上。他們的目的隻是純粹的殺戮,享受血和生命在無邊痛苦中慢慢流逝並最終被完全剝奪的快樂。

  沒有人理會阿念和莫予,也沒有人在乎他們是否屬於這裏。阿念舉目四望,心劇烈抽搐著,所謂的腥風血雨,也不過如此。連同空中依舊飄落的零星雪花,都蒙了一層濃重的血氣,甚至分不清誰是屠夫誰是獵物。唯一一處還算幹淨潔白的,是位於空地中央的巨大水池,水池中立著一座衝天雕像。雕刻的是一頭巨大的九頭蛇身怪獸,正是九顏神獸的雕像。

  銀白色的巨大蛇身發出幽藍之光,盤旋在水池之中。環繞中間脖頸的八顆巨頭以八瓣蓮花之姿向八方展開,一股湍急的水柱從每張大開的巨口中噴射而出,仿若一條條白色的信子,舔舐著四周已被鮮血染紅的地麵。中間的巨頭帶動著粗壯的脖頸蜿蜒向上,眺望遙遠的東方。

 

  阿念和莫予沿著屠魚市場走了一圈,在人群之中沒有找到伏若贏的身影。阿念試圖跟其中幾個人交流,可問出口的話就如風一般,吹過他們的臉龐耳畔,沒人回應。人生鼎沸吵雜,他倆卻聽不懂一句,是人類的語言嗎?

  阿念心急如焚,如果沒有在日出之前找到伏若贏,他們必須盡快找到藏身之所。據師祖尚無轍手書記載,生活在這裏人們的祖先,緣自深海最為彪悍鮫人中的一支,機緣巧合遇到一從中土遠道而來雲遊四方的白衣仙人。

  經過仙人指點,它們修建了這座月光城。每過千年它們幻化人形,隨著月光城浮出海麵,沐浴皓月星光,吸收天地之精華。經過數千年的修行,他們體內與生俱來的野蠻和嗜血好殺的獸性漸漸被克製住了,學會了人類的禮儀和節製。不會隨時隨地排泄汙穢之物,更知道保持居所的整潔幹淨。隻有待到日升月落,他們的人性才漸消而獸性漸長,也正是他們進食之時,屆時凡不屬鮫人一族皆可成為盤中餐。

  阿念和莫予初進月光城之中時,所見到潔白如玉的街道和房屋,和師祖手記之中記載相吻合。但師祖並未提及通往屠魚市場的那條汙穢不堪的路,以及皓月星空下這慘絕人寰的屠殺。難道這一千年,月光城中發生了巨大變故嗎?所以使得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完全失去了人性,退化成了原來的獸性?

 

  天生超強的記憶力和敏銳的觀察力讓阿念記住任何一條走過的路,和哪怕隻是經曆過一遍的人和事。就在她和莫予漫無目的四處行走尋找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眼角掃過一個身影:是他 !

  阿念幾步走到那人身前,直視對方的麵容。一張陌生的麵孔,這是一個幹瘦的老者,滿臉褶子,裸露出來的上身骨瘦如材,根根肋骨突出,如同在一具骷髏骨架上套了一張黑褐色的人皮。

  直覺告訴阿念:雖然他摘了麵具去了衣物,僅在腰間圍了一片寬大的魚皮,身上也沾滿了血汙,但他卻忽略了他的腿腳。倘若他和眾人一樣,一直呆在屠魚市場宰殺獵物,腳麵上應該隻沾有血汙,而不是殘留一路走來粘上的糞泥等汙穢之物。

  此時這個幹瘦老者正彎腰將一條懸吊在木架子上海魚的肚子剖開,從裏麵扯出內髒,其中包括一團團微微蠕動的粉紅色肉團。這是一條懷孕的母魚,腹中的胎兒雖未足月,但已成型,隻要處理妥當可以存活。

  幹瘦老者卻一刀一個,將這些還在蠕動的肉團紮死在地上,就在它們母親垂死掙紮尚未斷氣的眼前。這樣冷血的屠殺讓阿念手腳冰冷。莫予上前一步,伸手試圖阻止老者將刀刺進最後一個尚且蠕動的粉紅色肉團之中。阿念伸手一扯,將莫予拉住,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莫予充血的雙眼冷冷盯著阿念,阿念感覺到莫予被她拉住的胳膊微微顫抖。幹瘦老者終於將刀紮入了最後一團肉中。

  阿念看著幹瘦老者冷冷問道:“你為何引我們來這裏?”

  老者沒有答話,如同其他阿念試圖詢問交談的人一樣,將她的話當成了無聲無息吹過的海風。但阿念知道,她說的每一字這個幹瘦老者都聽到了,而且聽懂了。

  但他卻一聲不吭,於是阿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他:“口技之術爐火純青者,無人能出京中聞家之右。其先祖聞默聲更是號稱百舌之鳥,天地萬物之音無不在他口腹唇舌之間。盛傳他在古稀壽筵之上,眾目睽睽之下,於一扇屏風之後,伴隨鶴笙仙樂,鸞吟鳳唱,化做青煙而去。”

  幹瘦老者原本麵無表情,然而聽到“聞默聲”三個字卻渾身一顫,黝黑的臉上終於湧起一層血色。他努力把頭埋得更低,手中的尖刀更加用力紮進早已停止蠕動的肉團中,旋轉刀柄擰了幾擰,似乎要將肉團紮入地上的礁石之中。

  一個極為低沉的聲音從他的牙縫中擠了出來:“你們已經看到了,乘還來得及趕緊走!”

  阿念一動不動,依舊冷冷看著老者。他既然開口說話了,那就代表他承認了就是剛才引兩人來這裏的月光蒙麵人。

  阿念再次低聲問道:“你還沒回答為何引我們來這裏?”

  幹瘦老者答道:“這裏已經不再是仙境了,自一千年前守城神獸離開之後就不是了。若不是親眼所見,又如何能讓你們甘心離開?”

  阿念心中一動,一千年前,正是上次月光城城門開啟之時,九焰山開山師祖尚無轍駕馭九顏神獸離開了月光城。

  阿念輕聲問道:“你果然是當年與尚無轍一同進入月光城而留下來的十一人中的一個!你就是聞默聲?”

  幹瘦老者沒有回答,突然他抬頭往九顏神獸衝天石像所在之處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巨變,頭垂得更低了。他伸手拔出插在一團幾乎可稱之為肉醬中的匕首,回身轉動盤在木架子邊上的鉸鏈,將已死的母魚放了下來。隨即又將另一條還在掙紮蠕動的海魚懸吊了起來,顯然另一場屠殺即將開始。

  莫予低聲說道:“這不單單是屠殺,他們在折磨獵物,像在拷問,更像在找東西。”

  阿念轉頭朝幹瘦老者方才視線所向之處望去,隻見一隻碩大的白色鷹隼張開巨大的雙翼,斜著翅膀繞著九顏神獸的石像盤旋了半圈,最後振翅落在石像的一顆腦袋之上。它的頭緩慢地轉過四周,神態高傲,淩厲的眼神如同刀劍般掃過全場。早已殺紅了眼的屠夫們似乎腰更彎頭更低了,更加專注於手中的屠刀和麵前的獵物,所有被活生生撕扯出來的內髒都被細細切碎挑開翻找。

  莫予說的沒錯,他們在找東西,而且是在伏若贏的監視之下。那隻白色鷹隼,是伏若贏東遊時從暘穀山帶回,初尋得它時身上沒有一片羽毛,於是將它取名為希革。阿念自幼便認識,它曾無數次代替伏若贏監督她修行練功。阿念當然也知道伏若贏在找什麽,那便是傳說中月光城主體內的神珠。

  可為什麽要進行如此大規模的屠殺呢?難道他沒有找到月光城主嗎?而或神珠被海魚給吞食了?

  阿念輕聲問幹瘦老者:“當年發生了什麽?”

  一聲幹澀的苦笑之後,幹瘦老者答道:“當年我們都已垂垂老朽,修行一生,才幡然醒悟,長生不過隻是一場夢。於是我們一行十二人結伴雲遊四方,探尋傳說中的上古神獸,也為自己尋得一屍骨安身之淨土。一日,我們聽聞北方海域有一月光城池,千年一現,城中景致,潔白如月華。城主更是與月光同在,不死不滅,我們便一路尋來。我們彷徨在這片海域,尋找了近十年時光,終於守到一座白色的城池,伴隨著月光一起慢慢浮現在海麵上。

  “進入月光城之後,我們被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震驚了,這裏比任何一處我們到過的地方都要潔白幹淨。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和傳說中的月光城主一樣,不死不滅。我們欣喜若狂,永生不再隻是一場無望的奢求。月光城隻在人間開啟十五日,我們十二人說好同進共退。倘若十五日之後,這裏不是我們所求的樂土,那在城門關閉之前,一起離開。

  “這十五日中,我們得到了城中居民的熱誠款待。雖然言語不通,但善意是不需要用言語來交流的。商議之後,我們決定留下來,學習他們的語言和習俗,同時也教他們中原的禮儀和文化。月光城池隻是流傳在塵世間,對於這座如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城池的稱呼,它本身並沒有名字。聽聞整座城池是由百塊巨大的白色礁石以榫卯之法拚接而成,當年雲遊的仙人在月光城建完之時形容它是:海中孤洲百石嶼。於是尚無轍為月光城取了名,並在城門口白石上鑿刻:百石嶼村。

  “當初雲遊四方,為了尋訪和降服傳說中的上古神獸,眾人合力煉製了一包藥,哪怕真龍服下之後也會服帖如蟲,藥練好之後由尚無轍保管。我們以為會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哪知十五日後,城門即將關閉之時,尚無轍用神藥迷惑了守城神獸,並駕馭著它離開了月光城。

  “隨後城門關閉,從此一切都變了。城中居民漸漸失去了人性,露出原本的野蠻獸性。你們也看到了,來這裏的路上汙穢不堪。倘若不把他們圈困起來,整座月光城都會被掩埋在糞土之下。城中隻有此處最適宜捕魚打撈,所以我們留下的十一個人,修建了這個屠魚市場。把失去人性的村民們圈養在這裏,並立起了守城神獸的雕像。為的就是安撫民心,讓他們安安份份呆在這裏,給城中一片幹淨潔白之地,等待有朝一日神獸歸來,喚回他們失去的人性,那時我們能夠重回城中。然而千年已過,城門再開,雖已盼到神獸歸來,卻今非昔比,難回到當年了。”

  阿念:“那城主呢?他對這一切不管不問嗎?”

  幹瘦老者沒有抬頭,幹笑一聲,低低的聲音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來:“城主?月光城從來就沒有城主!”

  阿念心中一咯噔,這怎麽可能?師祖手記中提到了城主,為什麽這個幹瘦老者卻一口否認,看樣子他不像說謊。

  傳說正是因為月光城主體內的一顆神珠,所以才能保住月光城不死不滅。師祖手記中雖隻寥寥數字提過,卻是明確記載他有幸見到了城主。難道他當初背叛眾人,倉促離開這片畢生尋找的永生樂土,是因為已經得到了城主體內的神珠?不可能!師祖雖比凡人多活了數倍的年歲,卻終究未能逃過生死輪回。既然他並沒有拿到神珠,那為什麽還要背叛眾人並迷惑神獸離開月光城?

  當年尚無轍以垂死之身,進入由他親手建造的牢籠之中,莫不是懷著懺悔之心,想喚醒九顏神獸,帶他回到月光城?然而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隨著尚無轍一起坐化在糞土之中。

  阿念接著問道:“現在為何這般屠殺?”

  幹瘦男人答道:“昨夜城門開啟之時,來了一位白衣男子,他是為了傳說中能讓人不死不滅的神珠而來。然而月光城中眾人平等,根本沒有城主,又何來神珠之談?白衣男子卻堅稱城主就隱藏在我們當中,城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就是城主。隻要這個人不主動站出來,他就讓我們互相殘殺,所有人都會被開膛破肚,直到他找到傳說中城主體內的神珠為止。”

  阿念的身體微微顫抖,連聲音都變了:“你是說你們現在屠殺的不是海魚,而是城中原來的居民?”

  幹瘦老者沒有抬頭,肩膀微微顫動,聲音也變得哽咽了起來:“不錯,這裏所有的人都著了魔,有心不從卻又無力反抗的人都退化成了原形,變成了海魚。隻要你不握起刀,就會慘死在別人的刀下。當這些屠夫殺完所有的獵物,那他們自己也會變成獵物,被剩下的屠夫屠殺。”

  阿念看著滿目血腥,遍地屍體,心中一片冰涼。十年來,沉浮在她夢中的那片深藍色的大海和眼前的這片海域漸漸重疊起來。她不由捫心自問:

  “是他的心從未變過,還是我從未曾看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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