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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二十一章)

(2017-04-21 15:50:02) 下一個

  當莫予和少女兩人終於站到沙山之脊,居高遠眺,失望之情不由行之於表。沙山的另一側,是更加茫無邊際的沙漠。少女雙腿一軟,癱坐於地上,懊惱地伸手扯去裹住頭臉的藍色布巾,露出一頭烏黑長發。原先被頭巾包裹住的臉龐,還算潔白嬌嫩,隻是一直裸露在外的眼睛部位,卻顯黝黑粗糙,如在上麵蒙了一條薄薄的黑紗。

  莫予轉頭看了她一眼,不由笑出聲來。

  少女不明所以,抬頭看向莫予,一臉無辜的表情:“莫予師兄,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這裏除了沙子還是沙子,哪來的石室岩藏經洞?況且經過了千年,藏經洞說不準早已被風沙掩埋。莫非要我們掘地三尺,將沙土都翻過來尋找嗎?”

  莫予也一手扯去包臉的頭巾,說道:“掘地三尺倒是不用了。我看一時半夥不會刮風,還是把頭巾摘下來,讓陽光把臉曬的均勻些好。”

  少女看到莫予的臉,嘴角一彎,笑聲還沒出口,臉卻先紅了,她慌忙用頭巾將頭臉重新包好。心中兀自懊惱,想必自己的臉,也和莫予的一般,成了一張陰陽臉。

  莫予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頭卻已經轉向了別處,伸手在眉眼處搭了個小小的遮陽棚,擋住直射到臉上的刺目陽光,眯起眼睛遠眺前方。少女就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莫予的臉。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映襯著身後漫漫黃沙,好似給他披上了一件金甲聖衣。少女不由看得癡了。

 

  她回想起半月之前的那個黃昏,除了黃沙之外,他們已多日不見一處人煙。正在商量再行走半個時辰,在太陽完全落下之前找個平坦的地方宿營歇息。然而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座沙山後麵,一縷孤煙扶搖直上,隱隱傳來歡聲笑語。二人尋聲而去,隻見沙山背後,是一片平坦的沙漠。一群盛衣華服的男女,圍著一熊熊燃燒著的篝火席地而坐,數十匹駱駝俯臥四周。

  不遠處的沙土之中,密密麻麻佇立著不下百餘根猩紅色的木樁。每根木樁均有成人手臂粗細,高約一丈,末端被刀斧利器削得異常尖銳,如同一根根倒插入沙土之中的長矛。然而讓人觸目驚心的是,每根長矛的頂端,都紮著一顆碩大的牛頭。其中多數牛頭或隻剩下白森森的枯骨,或皮肉早已風幹,留下暗褐色的薄薄一層。然而每顆頭顱上碩大的尖銳彎角,依舊威風凜凜。還有少數幾顆依舊血淋淋的,應是新近從牛身上切割下來。血水順著木樁緩慢流淌,再滲入下麵的沙土之中。仿若在金黃的沙地上開出一朵朵燦爛奪目的紅花。

  那是一個燦爛的黃昏,黃沙映射著霞光,周遭的一切都沐浴在金光紅浪之中。這是一場祭祀之後的狂歡,也是人與神,後世子孫與先人之間關於永恒的契約。當夕陽向大漠撒下最後一縷金光,一對衣襟相連的青年男女攜手站起,繞著火堆赤足緩行。歡快的人們映著熊熊火光,伴著悠遠的塤聲,輕輕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曲。他們每繞行一圈,圍坐著的眾人就向兩人身上撒下金黃色的花瓣。

  少女和莫予兩人,站在沙山之上,恍惚間不知身處何處。眼前的一切,如幻如夢。

  很快,歡唱的人們發現了他倆,其中有人招手讓兩人過去。那是居住在沙漠邊緣的一個古老部族,他們的祖先,曾經生活在綠洲消失之前的沙漠之中。然而隨著河流的枯竭他們不得不漸漸向外遷移。早在他們的祖父輩,就已經失去了對綠洲的記憶。但古老的傳統以及流淌在血液之中來自先人的召喚,使得他們不論身在何處,死亡之後都將屍體運回沙漠,埋葬在祖先的身旁。那片用牛頭和鮮血獻祭的沙土下麵,安息著他們祖祖輩輩的先人。

  暗夜來臨時篝火旁的狂歡,是對祖先的回憶,也是對新人的祝福。衣襟相連的青年男女,在夕陽落下之時,赤足繞行火堆七圈,在祖先麵前,與神結下了永恒的契約。他們的這一生,不離不棄,永不相負。倘若違背,將墜入烈焰之中,永受焚燒之苦。

  當時少女並不知曉這一切,十餘日來第一次見到除了他倆之外的活人,盡管言語不通,心中卻是欣喜若狂。又見繞行火堆甚是有趣,便拉著莫予一起學著那對盛裝男女的樣子,繞著火堆行走了七圈。圍坐著的人們同樣朝她和莫予的身上撒下了金黃色的花瓣。

  少女隻道這個源自沙漠之中的古老部族,在祭祀完先人之後,來不及在天黑前離開,所以才有的這場篝火狂歡。直到次日清晨,一位麵目慈祥的老婦人,用拇指蘸著紅色顏料,在她額頭正中的發跡處抹下了一道殷紅。少女這才注意到,部落之中多數成年女子的額頭發跡處都抹有同樣的一道殷紅。昨晚繞火而行的那位女子,原本額間並無紅痕,但在清晨時卻也在發跡處抹上了一道醒目紅印。

  少女心中好奇,耗費了很長的功夫,終於才弄明白:原來隻有在神的麵前,和心儀的男子締結過契約的女子,從此之後,每日清晨在額頭正中央的發跡處抹上一道殷紅,以此向上神祈求那位男子的幸福安康。

  少女滿臉羞紅,偷眼看向不遠處整理駱駝準備出發的莫予。心中暗道:“倘若昨晚便已知曉繞著火堆行走七圈是為何意,他還會和我一起攜手繞行嗎?”

 

  如今額頭發跡間的那抹殷紅早已淡去,然而她心中的那抹桃紅,卻與日俱增。陽光之中少年的臉,與那晚映著篝火之光的笑顏,漸漸重合了起來。少女如癡如醉。

  突然莫予身形往前跨出一步,輕呼出聲:“雁瑤,快過來看看,那裏好像有人!”

  少女如夢初醒,心中自是羞愧無比,好是莫予哥哥沒有注意到她的失態。聽到莫予的聲音之中,充滿了興奮之情。雁瑤也從地上站了起來,兩步走到莫予邊上,學著他的樣子用手掌在眉眼處搭了個遮陽小棚,朝莫予眺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藍天之下,黃沙之上,一個紅色的小點,正蹣跚前行。

  莫予伸手在四匹黑駱駝的背上各拍了一掌,催促駱駝向遠方紅點方向奔跑。隨後抓起雁瑤的手,說道:“我們快趕過去!這裏有人,即便問不到石室岩藏經洞的方位所在,也應該能找到一些食物和水的補給。”

  雁瑤的手被抓在莫予的手中,心中蕩起一陣漣漪。腳下卻並不停滯,邁出的腳步也算敏捷,被莫予一拉一帶,已向遠處紅色小點疾行而去。

 

  行到近處,兩人愕然發現,獨行在沙漠之中的人,卻是一個枯瘦老者,看其打扮,似是僧人。然而他肌膚黝黑,如被炭火烤焦了一般。再看其麵貌,眉高眼深,鼻闊嘴突,和他們一路行來所見到的各州人士,皆不相同。

  僧人彎腰向他們行了一禮,一串仿若吟唱般的聲音從他嘴中緩緩吐出。雁瑤的眉頭皺了起來,轉頭看向莫予,輕聲問道:“莫予師兄,你知道他在說什麽嗎?”

  莫予輕聲答道:“他說的是梵語!”

  等僧人說完之後,莫予也開口吟唱了起來,發出的音節和僧人口中所說,頗有幾分相似。但卻斷斷續續,不怎流利,似是詢問。

  僧人輕輕搖了搖頭,繼而轉身就往來時的方向走。

 

  莫予轉頭對雁瑤說道:“我們快跟上去。”

  雁瑤問:“去哪兒?”

  “石室岩藏經洞。”

  “他知道藏經洞在哪兒?”

  “嗯!”

  “那他搖頭幹什麽?”

  莫予輕輕一笑,說道:“此僧人,應來自‘身毒’之國。那個國家裏的人的言行方式,和我們並不相同。搖頭就是讚同的意思。”

  雁瑤輕輕“啊”了一聲,表示驚歎,又問道:“你們剛才說了些什麽?”

  莫予:“他說是前來接我們的。當年師祖從這裏取走的經書,已經重新抄錄了一份。我們跟著他去取就是了。”

  雁瑤不由心生疑惑:“莫予師兄,你不覺得奇怪嗎?連師傅都不敢肯定,石室岩藏經洞就在這片沙漠之中。此番派我們前來,隻是先行探路。倘若沒有三年前的那場洪流,淹毀了山腹密室之中的藏書,師傅根本不可能派我們出來尋找經書。況且得到石室岩藏經洞所在的古地圖,僅在數月之前。我們所求的經書不下數百卷,全部抄錄一遍,合十人之力,日夜輪流不歇,尚且需要數年時光。而這遠在沙漠深處的僧人,又是如何能提前預知一切,並已將經書抄好一份,隻等我們前來索取?”

  莫予搖頭道:“我也覺得奇怪。這三年間,掌門人的腳步踏遍東南西北,都沒有尋得石室岩藏經洞的一絲線索。然而就在數月之前,卻有人送來一張古地圖。其中蹊蹺之處,一直不能解。今日看來,這個僧人前來迎接我們,想必那張地圖,也是有人誠心送到九焰山。我們且跟著他去就是了,其中究竟,等到了石室岩藏經洞,定會查個明白。”

  雁瑤點了點頭,突然問道:“師兄,你是如何識得梵語?”

  莫予淡淡一笑,他自幼被九是長老逼著跟隨天盞禪師打坐聽經,其中經書,多用梵文書寫。如今隻恨兒時頑劣,沒有好好用功。梵文倒是聽得識得,卻是說不得。剛才簡簡單單的幾句問話,卻是費盡了他的苦思搜腸刮肚才勉強拚湊問出,發出的聲音甚是古怪,好是僧人聽懂了。

  僧人的腳程甚慢,每一步都結結實實踏入沙土之中,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不似莫予和雁瑤,一路上雖然沒有使用法力,但遇到下坡或地勢平滑路段時,卻是小孩子行徑,踏沙滑行。所以隻用月餘時光,便已到達此處。倘若以老僧人如此行走,這一程少說也得花上一年時光。

  三人在沙漠之中,深一腳淺一腳,約摸行走了兩三個時辰。太陽漸漸西斜,氣溫驟降。雁瑤伸手拉緊裹在頭臉上的布巾,輕聲問莫予:“莫予師兄,這前方不像有村莊人家。按老人家行走速度,不知還要多久方能到達。”

  莫予上前兩步,彎腰行禮,用不熟練的梵語,詢問老僧人還須行走多久。老僧人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指向不遠處。

  莫予轉頭對雁瑤說道:“走過前麵的小沙坡就到了。”

  雁瑤聞言,疾走奔跑,衝上數十丈外的沙坡。這才發現,先前他們的視線被沙坡阻擋,如今眼前豁然開朗。沙坡之下,一馬平川。此時已近黃昏,落日熔金,流景揚輝,逆光之下,萬物沉彩,由遠至近,金黃緋紅。然而在沙漠中心,隱藏在夕陽光輝之中,三座巨大的神廟,熠熠生輝。細細觀看之下,才將神廟的外形從萬丈金光之中剝離出來。這才發現,神廟隻剩下斷壁殘垣,分別位於三座小山山頂,以三足鼎立之姿,立於沙漠之中。

  夕陽漸漸斜下,光輝撒滿人間又反射到三座神廟之上,由遠至近,明暗各不相同。最遠那座,金紅落日掛在依舊聳立的高大石柱之上,赤紅色光芒如瀑布般從上傾瀉而下,將整座神廟及其下麵的山坡淹沒其中。中間的那座,一半隱藏在光輝之中,一半淹沒在陰影裏,若隱若現,模糊不清,仿若幻境。離他們最近的那座,處在耀眼紅光之外,色彩較為暗淡,看得卻是最為真切。

  神廟的西麵,連同下麵的岩層,皆已被黃沙淹沒。而東麵,卻保留了些許原來麵貌。神廟下的小山,如倒扣金鍾下寬上窄。其中的石層,經過千年日曬風吹,留下了一道道風蝕痕跡。如同一片片厚薄不同的平整石片,由大到小,從下至上,層層疊疊羅放起一般。而最下麵的十餘層,每層高約尺餘,形狀頗為平滑整齊,似是人為鑿刻出來的環山石階。石階的上方,是一整麵高約三四丈的平滑石壁。壁上每隔數丈,鑿有狹長門洞。洞高丈餘,寬卻隻有尺餘,僅容一身形消瘦之人,勉強通過。

  石壁之上,神廟之下的岩層,除了一道道風蝕印記,已然看不出任何人工修飾過的痕跡。山巔之上的神廟,雖隻剩下斷壁殘垣,當年所供神靈,更是早已不知蹤跡。但從依舊高聳的數根石柱,依稀可以看出當年宏偉繁華的景象。

  一條白色的沙帶,蜿蜒曲折,穿過金黃色的沙漠,切過兩座神廟中間的空地,一直通到三足鼎立圈起的空地中央,突然分叉,兩條支流環繞過一個狹長橢圓,在另一側重新匯合成一股,切過另外兩座神廟中間的空地,向更遠的前方延伸。如同一隻閑來無事的神之手,在金黃色沙地之中隨意撩撥而過,畫到三足鼎立的神廟中間時,隨意轉了一個圈,再從另一側撩撥開去。

  這顯然是先前莫予和雁瑤橫跨過那條幹枯河床,不知道從哪兒拐了一個大彎,又轉回了他們麵前。從高處看下去,分叉的河床圍起的橢圓形中間,似有一處暗紅色圓形巨石,顏色比周圍的黃沙暗淡許多。

  此番景象,如同在三足鼎立的神廟中央,睜開了一隻巨大的大地之眼。幹枯眼眶之中暗紅色的瞳眸,依舊傲視蒼穹,和日月星辰對視。

  神廟之下,山坡四周,沿河而居的,曾經有過怎樣的繁華城池,如今已無法推測。這是一片被天神遺棄的家園,即便曾經孕育過輝煌燦爛的文明,如今也已變成一抔黃沙。

  莫予站在雁瑤邊上,看到眼前如此壯闊又蒼涼的景象,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感傷。繁華落盡,古人遠去,光陰記錄了所有的故事,又將它們輕輕遺忘。依舊在訴說的,隻有吹過這裏的風還有一粒粒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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