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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六章)

(2017-03-10 12:25:13) 下一個

  星移鬥轉,春秋交替。
  九焰山上的主事廳裏,此時熱鬧非常。幾乎所有的弟子都雲集此處,三五聚集一堆,討論著剛剛繼任新掌門人宣布的幾件大事。此任新掌門人,姓言名不拘,人如其名,不拘小節。他本身大字不識多少,平日裏又極為厭煩繁文縟節,特別是那些咬文嚼字,文鄒鄒說句話要拐十道彎的讀書人。所以隻要不是非要在外人麵前充充臉麵,他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委實不像九焰山的掌門人。
  此時倘若老掌門人楚道秋還在,他在主事廳裏一坐,正經威嚴,整個主事廳中定然鴉雀無聲。哪怕弟子們心中再興奮難耐,需要互相討論幾句,也非要忍住憋住,待得老掌門人退出之後方能開口說話。老掌門人也知曉這一切,所以每次宣布完大事之後,都識趣先行離開。隻要他的身形一出主事廳,身後的廳堂之中,定然是吵雜一片。這也無端拉開了掌門人和門下弟子之間的距離。
  言不拘卻不理這一切俗套,宣布完他該說的話之後,隨口來了一句:“你們隨便討論,就當我不存在,無須理會我。”
  說完,人已經從大廳中央掌門人的位置上站了起來,轉了個身,朝前來拜賀的一對白衣男女走了過去。此次新掌門人接任,正值在老掌門人的喪期,所以九焰山不接待任何賀客,除了這個白衣男子。自九焰山開山立派以來,他就是曆任掌門人最為尊貴的座上賓。哪怕千年之前的開山師祖尚無轍,在白衣男子麵前,尚且得鞠躬行禮。
  這次是言不拘接任掌門人之後主持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九焰山所有弟子每五年一次的等級考核。九焰山弟子們的排行輩分與尋常門派不同,並非按照拜入門下的日子早晚。而是憑個人本事,每五年劃分一個等級。晉級的標準就是五年一次的法器修煉,通過考核者,方能晉級。倘若不能通過,那隻能淪為和比自己晚入門五年的小孩們為伍。往往這些不能晉級的年長者,被所有人看成恥辱,更有多數者,晉級失敗後選擇離開山門。
  這原本是鍛煉小輩們的一次例行活動,但今年有些不同,新掌門人加了一些彩頭。所有參加考核的弟子十幾人分為一組,互相合作。隻要誰能首先找到他在隱秘之處布下的結界所在,裏麵的彩頭就歸這組人所有。這個彩頭,是由白衣男子所贈,具體是什麽東西言不拘並沒明說。但一眾弟子心中自然明白,白衣男子所贈的東西,不論是什麽,價值都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因為他,是傳說中的伏若贏,那個行走在人間的上古仙人。
  然而,引起弟子們如此熱烈討論的,除了白衣仙人伏若贏和他身邊那個驚若天人的美貌女子。還有新掌門人特赦的一位九焰山“千古”罪人。這十年來,每一個新入九焰山拜師學藝的弟子,聽到關於九焰山的第一個流言,就是被老掌門人楚道秋幽禁在山腹禁地之中的抄書人。
  讓九焰山名聞天下的“藏書堂”,十年前毀於一場大火。如今在原地重修之後,諾大的一個藏書堂,裏麵所藏的經書不下萬卷,都是傳說中的那個抄書人,一筆一劃用血混合朱砂抄寫而成。
  關於他被禁閉的原因,眾說紛紜。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流傳的多了,都已經沒有一個統一定論。多數新入門弟子,更加願意相信那是一名男子。因為字跡往往能夠透露書寫人的性格,一般女子心思細膩,書寫出來的字跡多娟秀。而經書上的字跡,字字鐵畫銀鉤,是那般蒼勁有力,通篇又行雲流水,決然不似女子所書。
  此時那個抄書人,就坐在主事廳的角落裏,神情十分陰鬱。伏若贏這個傳說中的上古仙人引起的矚目和騷動,顯然還不及這個臉色蒼白,形體瘦消的抄書人。幾乎所有的弟子,都時不時朝她所坐的方向瞟上一眼,又互相低語幾句。因為這個抄書人,委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是個麵目清秀的女子,仿若從古卷之中走出來的幽靈一般。
  新掌門人言不拘,把這個剛剛被特赦出來的抄書人,指派給了一眾十五六個,剛加入山門不過五年的少年。她將和他們一起參加晉級考核,隻因當年她入山剛滿三年,還來不及參加晉級考核,就被老掌門人幽禁在山腹禁地之中。所以按照九焰山的規矩,她和這群少年人同屬一個輩分等級。
  無人能夠知曉抄書人心中的抑鬱,她冷眼掃過周圍。身邊的這些孩子,平均年齡至少比她小十歲。他們之中的領頭少年人,年紀至多也不超過十五六歲。掌門人交代,她必須聽從這個少年的指揮。如果沒有被關了十年的緊閉,論起年齡輩分,她足夠當他們師叔輩的人物。
  十年的幽禁時光,當她出來重見天日之後,才發現物非人亦非。她已經錯過了九焰山兩次的晉級考核,她的見識和本領,早被凍結在十年前關緊閉的那個時刻。當初和她一起入門的師兄弟姐妹,多數已經很有作為。其中不少已成人師,他們的弟子,不乏有出類拔萃者,已然不是當年的她能夠匹及。隻有她,還停留在和最小輩的級別之中。
  即便她不言不語,端坐不動,她的四周,自然形成一圈如冰般氣場,將他人阻隔在一丈方圓之外。周遭熙熙攘攘,她卻如同孤零零一人獨坐大廳之中。她的目光,穿過層層人群,看向正和掌門人歡笑言談的白衣仙人,還有他身邊的那位佳人美眷。
  抄書人的臉上雖冷淡,心中卻暗潮翻湧,一遍遍重複問自己:“難道他的身旁,不該是屬於我的位置嗎?”
  自她有記憶以來,他就如同仙人一般陪伴在身旁。她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她和他一樣,沒有前世,也沒有來生。她是他從地獄門口撈回來的亡魂,本不應該在人世間存在。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山腹禁地十年暗無天日的時光,支持她堅持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重新見到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白衣仙人。
  他說過,等她出來的時候,就會帶她離開這裏,從此不會再讓她離開他的身旁。如果說當初年幼,並不理解那種情感是什麽。但當看到他身邊嬌美佳人的那刻,心中的痛,已然告訴她:天荒地老原本隻是一場奢望,善變的,不止是人的心。
  再一遍,抄書人在心中問自己:“當初的決定,是我自願選擇的。我並不期待出來的時候,他還能依舊待我如同舊日。但倘若問我,明明知道,當我一人在暗無天日的山腹之中,對著昏黃孤燈抄寫經書。而他在日月星辰下,清風細雨中,懷擁佳人柔情蜜意。如果事先就知道所有後來會發生的事情,時光倒流一次,我還會選擇為他去關二十年緊閉嗎?”
  一遍又一遍,她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會!
  哪怕沒有這次新舊掌門人交替的特赦,讓她提前十年出來。哪怕真的讓她關滿二十年的幽閉,直到年華逝去,青絲換白,她的答案還是不會後悔。隻要他是快樂的,傷痛就讓她一個人承受。隻是,倘若知道他已經有了相伴的女子,她希望言不拘遺忘了自己,讓她老死在山腹之中好了。
  現實是如此殘酷,這是一個憑本事生存的世界。抄書人看著麵前不經世事的少年們,自知她擁有的隻有比他們多了十年的年齡,其他的,她一無是處。她甚至不知道,當下的法器,早已經不是當年她所使用的那般笨拙粗重。時下流行的法器,輕巧的可以藏入身體任何一處肌膚之下。別說時間倉促,讓她去尋找並駕馭一個新法器。即便是當年她用熟了的貼身法器,如今都沒有自信輕鬆駕馭。
  突然,領頭的少年穿過人群,在抄書人麵前約兩尺地方站定。少年人衝抄書人謙恭一笑,臉上蕩漾著青春活力的陽光。抄書人依舊一臉冰霜,不做絲毫回應。
  少年人隻好收斂住笑容,小心翼翼朝抄書人問了一句:“師姐!我們決定月上中天之後,先去蠡湖修煉法器,順便在附近搜尋掌門人布下的結界。您覺得如何?”
  抄書人淡漠的眼光掃了一眼領頭的少年。這個孩子名叫莫予,長得非常俊秀,五官精致的,如同精心雕刻出來一樣。但他的眼睛,卻時不時透出來一股非常溫柔的悲傷。抄書人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溫柔的悲傷。或許是獨處的時間長了,看待周朝人和物,都如同通過一麵銅鏡,處處反射著自己內心的悲觀。
  然而莫予的性格,卻仿若是抄書人的反麵,處處充滿著陽光。隻要邊上有人,他就非常活躍,似乎也很受所有人的歡迎。不單單是情竇初開的少女,那些比他年長些的少年,也都甘願聽從他的指揮。他天生有當發號施令者的親和力和威懾力,這就是為什麽他能夠成為這次考核的領頭人。
  周圍年輕的孩子們,原本興高采烈討論著將要開始的考核,猜測伏若贏贈送的彩頭有可能是什麽奇珍異寶。但聽到莫予的問話,他們都停止了討論,目光落在抄書人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抄書人眉頭緊鎖,所有人的目光,如針芒般刺入她的肌膚,讓她無處藏身。十年的獨處,她差不多連話語的能力都已經失去了。此刻她心中,紛亂複雜的,是對白衣仙人的情感。至於如何修煉法器,如何通過考核,又如何互相合作,共同應對其他組的師兄弟們,早他們之前找到結界所在並拿到彩頭,等等之類的事情毫不關心。
  見到眾人依舊將目光鎖在她的身上,抄書人站起身來,一言不發,撇開眾人,朝大廳外走去。人群自動散開,給她讓出了一條通道。
  莫予的眼神清澈,注視著抄書人清瘦的背影,原先殘留在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待到抄書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廳外漆黑的屋簷下時,莫予轉過了身,臉上又露出淡淡的笑,和同組的少年少女們又討論起了如何尋得結界拿到彩頭。
  抄書人站在屋簷下,抬頭望天。烏雲遮住了月華,夜很黑,天真的很冷。但是比起地底下那十年的暗黑清冷,這點冷,其實算不了什麽。她的心,真的很痛,很想哭,但卻不想流淚。
  終於所有人都商量好了,陸陸續續走出了主事廳,沿著九焰山不同方向分散開來,各自選擇地方修煉法器和搜尋結界去了。
  抄書人如同幽魂般,晃蕩跟隨在莫予等人身後,到達了位於九焰山北側的蠡湖邊上。盡管她始終和眾人格格不入,沒有參與先前的任何討論。但畢竟癡長了幾歲,這群孩子心中所盤算,在她看來卻是一目了然。他們打算在湖心用法力圈出一個光爐,將法器一一投入爐中,讓光焰架起,衝破雲天,亮如白晝,同時吸收水的力量。所有人借助光焰,搜尋師傅布下的結界暗門,隻要穿過暗門,就能拿到這次比試的彩頭。當然前提是要比其他組的人先拿到。
  眾人沿著湖畔各自找好自己的方位,等待領頭人莫予發號施令。烏雲散去,月入中天,抄書人看著一湖銀光蕩漾,眼神漸漸迷離,仿若回到十三年前。蠡湖的波光,也是如此般輕搖蕩漾。她跟隨著白衣仙人來到蠡湖泛舟,那年她剛年滿十三歲,一臉天真無邪,不諳世事。
  端坐在月華之中的他說:“你跟在我身邊已有三年了。我四處飄蕩,居無定所。你也日漸長大,我能教得了你本領,卻無法教你如何做人。蠡湖邊上,有一處修仙聖地,名叫九焰山。山上道長楚道秋,曾是我一位舊時,修行頗為精湛。明日你隨我上山,就拜在九焰山門下。”
  女孩瞪大烏黑閃亮的眼睛,驚異看著仙人。心中雖有千萬個不情願,但從未違拗過他的任何一次安排。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白衣仙人說道:“我會在楚道秋門下弟子之中,為你擇一位師傅。你要跟他虛心學習本事,但不能表露出來過人之處。三年之後的今天,我會再來蠡湖泛舟,屆時你可前來見我。”
  於是女孩拜入了九焰山,成為了掌門老道的徒孫。當年她的師傅言不拘,如今成為了九焰山新任掌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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