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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張廣坪的孫女小霞查出白血病,在廣培爺爺家住了些日子,吃藥打針,控製得不孬,就回了學校,一邊治療,一邊上課,老師不要求她跟同學們一樣交作業,小霞腦瓜靈,基礎好,上學治病都沒耽誤。為了照顧小霞,劉如蘭來縣城住在秀麗家裏,秀麗說,妗子,你既來了,別閑著,除了照顧小霞,就在俺店裏幹雜工,幫著整貨,打掃衛生,我給你工錢。如蘭說,那趕自好,給小霞掙藥費,你妗子能出力。秀麗說不過輕來輕去的,張廣坪說,這是秀麗變著法子幫咱。張廣坪本來在建築工地上幹壯工,秀麗給縣化工廠供應勞保服,聽說氯氣場招人,跟張廣坪說,大舅,化工廠氯氣場招臨時工,活兒不累,工錢不低,我尋思你上年紀了,幹壯工忒辛苦,要不就去那裏幹,不過有點危險。張廣坪說,幹壯工累,沒法兒,莊戶老頭兒哪個不是幹到爬不動了才歇工?你說的這活兒,掙錢多,還見月發,忒好了,危險不怕,咱加小心就是。秀麗跟廠裏說了,張廣坪毛毛地去了,三八製,下了班也住在秀麗家,小霞放了學,如蘭就去接她來一起吃飯,爺們兒高興得了不得。正好好的,猛地聽說,廣珠家小子出了事,張廣坪和如蘭難受的要命,特別擔心那邊嬸子,不知能不能闖過這一關,到底還是毀了,接到報喪帖,兩人急忙趕回村,一連七天,和慶河慶水都在喪局上,慶河有塵肺病,撐不住了,就來家。喪事完,天快黑了,張廣坪和如蘭胡亂吃點飯,交代慶水別離開,幫叔嬸收拾,廣培和迎蓮送他們回來,說,大哥大嫂累壞了,快好好休息。兩人又給廣坪和如蘭磕頭,廣坪和如蘭忙拽住他們,如蘭啞著喉嚨說,兄弟,妹妹,自己家裏人,不要那些禮數,不再搕得讓人難受了。廣培和沈迎蓮走了,慶河咳嗽著,給爹娘倒水,如蘭說,我聽著,你這幾天咳嗽厲害了,也得多喝水。慶河答應著,倒上水喝。廣坪說:“靈芝嬸子前半輩子遭那些難,為家,為孩子,不敗勁,認死硬撐,沒再剛強的,好歹熬到改革開放,摘了帽兒,廣培平了反,過了幾年舒心日子,兒和媳婦孝順,越活越硬幫,誰想到,外甥出事,說毀就毀了。”如蘭說:“部隊上也太不是這麽著了,把衛國那麽老實的孩子,逼把死了。”慶河說:“哼,部隊就另樣?哪裏當官兒的都這德性,坑死人不償命。老百姓就別想好兒,誰也不知道碰上什麽倒黴事兒。你像俺這些塵肺病,聽說全國有多少萬,黑心礦主廠主把人推出來完事兒,當官兒的跟他們一溜子,你朝上找,找輕了,不理你,找厲害了,就維你的‘穩’,什麽‘權為民所用’,狗屁。老百姓再苦再冤,窩憋著不出聲,就是他們的‘穩’。”慶河說得來了氣,呼呼地喘,又咳嗽起來,如蘭說:“你看你,有這毛病,大夫說,最怕生氣,破莊戶人,倒黴就倒黴唄,鬧就沒好果子吃,你看你兆基表叔,家破人亡,找誰訴冤去?”張廣坪說:“慶河,你還是年輕,不知道往常年的事,打統購統銷往這,到改革二次分地,莊戶人那真叫‘水深火熱’,受的折磨不能提……你覺著老百姓冤屈,豈不知比起那年月,如今老百姓上天了,你打工,坐了病,你覺得冤,那時候,誰要是不請假走個親戚,趕個集,就挨罰,不給飯吃,哪怕餓死,你不能出門要飯,到外頭也逮回來,現在你想上哪幹活兒都行,你覺得苦,那時候,你想出去下苦力也找不到地方。”如蘭說:“別說別的,二十多年,吃不飽飯,六零年餓死那些人,找誰訴冤?腔都沒搭的,現下孬好不挨餓了,能自己下力混錢了,很不孬了,旁的事兒,就不能想了。莊稼人,還能咋的?”張廣坪說:“就說咱小霞這病,治好,得花一些錢,咱破命掙錢,兌活,擱到那些年,誰家人有了不好治的病,沒點兒辦法兒,隻能幹瞪眼?著。慶河,記住,咱是莊戶人,得認命,別動不動就來氣,氣傷人,爹娘都不是小年紀了,倆孩子指望你哩。”
後半夜,張廣坪和劉如蘭讓慶河的咳嗽聲亂醒了,如蘭坐起來,伸頭往外看,南屋裏亮著燈,慶河明顯在使勁忍著,可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個沒完,張廣坪說,怎麽咳得這麽厲害,如蘭說,這幾天在喪局上,累,他又認死理,為衛國的事生氣,這病怕累怕氣,厲害了。你睡你的,我起來去看看。廣坪說,哪躺得住?一塊去看看。兩人去南屋,推開門,見慶河正坐在床上,彎著身子,拚上命地咳,恨不得把五髒六腹都咳出來,見爹娘來,抬起頭,鼻涕,粘痰沾滿臉,呼呼地喘不開,哭咧咧地說:“咳起來不完了,把您吵醒了。”如蘭連忙給他倒水,讓他喝幾口壓壓,張廣坪盯著兒子看一陣,心裏疑惑,拿起桌子上幾個藥瓶子看了看,說:“小河,怎麽我覺著這些藥沒見少?你自己偷著停藥了?”慶河邊喘邊說:“沒有,你沒看準。”張廣坪擰擰一個藥瓶蓋兒,說:“你這孩子,別瞞哄了,這藥瓶都沒開蓋兒,你咋吃的?”慶河不吭聲了,張廣坪急了,說:“你這病,調理的見輕了,你怎麽自作主張胡亂停藥呢?這不是胡來嗎?你還嫌咱家裏事兒少嗎?”如蘭說:“小河,無怪你爹生氣,你有著病,動不動生閑氣不說,怎麽還停藥啊?你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啊?”說著就哭了。張廣坪說:“你說,到底是咋回事兒,停藥多少天了?”慶河咳一陣,說一句半句:“我清知道小霞上北京治病得一點子錢……爹這麽大歲數了,天天去拚命,小磊為了省錢,手指頭斷了……都不接,我尋思自己成廢人了,不能掙錢,還論天吃藥,花一些錢。我覺乎著咳得輕了,尋思停藥試試,多少省點錢,就沒再吃……沒想到,還真不行……”張廣坪氣得喘粗氣,手哆嗦著指著慶河,說:“你是真混啊。這能省幾個錢,你要垮了怎麽辦?”如蘭說:“河,你好糊塗,你不想想,爹娘不是小年紀了,你有個好歹,小磊小霞指望誰?”慶河哭了,說:“怨我一時糊塗了,打這再不敢了,往後一定好生著,不生閑氣,按時吃藥。”如蘭忙倒水,讓慶河吃了藥,慶河說:“我胡尋思,惹二老生氣,您回屋睡覺去吧。”張廣坪和如蘭回了自己屋,南屋裏,慶河咳嗽慢慢輕了,如蘭說:“你別光生他的氣了,他是一時糊塗了。”張廣坪歎氣道:“我還不知道?孩子身子受苦,心裏也苦啊。”
很快就過春節了,小磊說在工地看門,給雙倍的工資,不來家了,一家人都難過,如蘭和放假來家的小霞為這掉眼淚。小磊信裏說,小霞去北京住院的事定好了,過了年,就入院。第一次要交的十萬塊錢押金,也湊齊了。小霞說,奶奶,十萬,嚇死人了,哪弄的?奶奶說,妮兒,你爺爺你哥打工掙的,責任田的收入,統共攢了五萬多,不夠的你廣培爺爺,你秀麗表姨給湊一些,你李老七爺爺他兒大學畢業在外頭混得不賴,給他打來的錢,他舍不得花,都斂活來了。張廣坪說,你老七爺爺歲數大了,走路趨趨絆絆,揣著錢來送,我說,把錢都拿來,你咋辦?他說,有大饅頭吃著,花啥錢?幾天憨子又該來錢了。如蘭說,你爺爺一輩子的朋友,真不孬。小霞臉色暗下來,說:“這情分太重了。該人家這麽些錢,多咱還上,還不把俺爺爺累壞了?”奶奶說:“妮兒,這個不用你管,你就管著安心治病,錢是大人的事兒。”小霞說:“我聽奶奶的,治好病,我上出學來,掙了錢,好好孝順爺爺奶奶和爹。”小霞想著要上北京治病了,很開心,嘴裏哼著流行歌曲,給奶奶幫忙,這屋到那屋不住腳,奶奶說,妮兒,不用你,別累著。小霞說,沒事兒,大夫說,活動活動有好處。一家人高高興興過了年,正月初六,慶河帶著小霞去北京,張廣坪和如蘭送他爺倆上火車,如蘭囑咐這囑咐那,看著自己有病的兒子和瘦津津的孫女上了火車,張廣坪和如蘭強笑著,給他們招手,火車開走了,如蘭趴到張廣坪身上嗚嗚哭了,張廣坪也掉了淚,說:“你這是做麽,孩子能上北京城治病,這不是大好事嗎?別難過了。走,我把你送到秀麗店裏,再去上班。”
轉眼過了正月十五,小磊來信說,小霞到北京第二天就住了院,幾天後,小磊也進了院,正月十一那天,小霞接受了小磊的骨髓移植,手術十分順利,現在小霞的情況正常,小磊沒點事兒,回工地幹活兒了,信裏說,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不出現異常,兩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但是還要定時來院診治拿藥。恢複得好,三個月至半年可以回老家。醫院告訴,治好這病,骨髓移植隻是萬裏長征走了第一步,後續治療項目多,費用高,家屬要做好準備,除了已經交上的十萬,大約還需要三十萬,還說,醫生說,醫院根據交錢進度安排治療,錢供不上,立即停止治療,病號出問題,醫院不負責。看完信,張廣坪一屁股坐下,臉上沒了血色,如蘭哭咧咧地說:“俺的娘哎,三十萬!這是多少錢,摞起來幾拃高,交上命也換不來啊,俺霞怎麽辦啊?”秀麗說:“是真要命,我開多時的服裝店,都折變了也不值這錢,數額太大了,醫院也太敢要了。錢供不上,就不給治了,這也太狠了。”張廣坪手合撒著卷了煙,狠命地吸幾口,站起來,說:“天無絕人之路,頭拱地,也得兌活這錢。前些天,廣培就跟我說,小霞這事,得不少錢,指望親朋湊,肯定不行,他聽說,縣裏新成立的城市信用社,貸款規定寬,青田叔一個老同事的兒子當主任,讓他想辦法,我聽了就找青田叔了,不知道他活動有結果沒。”如蘭說:“俺的娘,貸三十萬,咱拿麽還啊?”張廣坪說:“先不問那個,走一步說一步。我這就去找青田叔。”
張廣坪來到劉青田家,老兩口剛放下飯碗,劉青田說,你給我說了,我就找了,城市信用社主任強強地答應給辦,但是得找縣裏在職或退休的十個領導幹部擔保,少一個也不行。我這幾天沒住腳,一直跑這事,不好辦,不少人怕刮連著自己,有的願意了,老婆孩子給使絆子,我沒敗勁,繼續找。杜長英說:“他這些年不順心,好生閑氣,身體這裏那裏淨毛病,這兩天血壓又高,吃上藥就出去跑。”劉青田說:“看著廣坪爺們兒受這難為,小霞這孩子可憐,甭管怎著,舍上老臉,跑成這事,一定保住孩子。”張廣坪哭了,噗嗵跪下,說:“您二位老人家對俺張家大恩大德,俺永遠忘不了。”杜長英慌忙拽起張廣坪,流著淚說:“廣坪,別這樣。”劉青田歎息道:“多少年來,老百姓小病硬撐,大病等死。改革這麽些年了,經濟發展,高樓大廈一個接一個,副鄉級都坐小車,老百姓呢,還這樣,這是咋回事兒哎?”張廣坪騎車回秀麗家,邊走邊想,青田叔誠心誠意,可他退了,沒權沒勢,全靠老麵子,不知能辦成不,辦不成可就毀了……張廣坪脊梁骨颼颼出涼氣,老天爺,你開恩,哪怕讓我張廣坪少活十年,交上命,千萬讓俺小霞好了啊……
(2)
張廣坪在氯氣場上著班,心裏百抓五撓,走坐不安,小霞已經出院,住在淑媛家裏,恢複得不錯,但是,醫院那邊交第二次押金的時間就要到了,青田叔活動的貸款還沒結果,這天上午,他和工友在車間卸氯氣瓶,他在車跟前站著,竟沒看見電動葫蘆吊著氯氣瓶過來了,幸虧被工友拽開,差點被砸著,一個工友說:“老哥,咱這車間,危險,人家正式工都不願幹,你強一小心。”張廣坪說:“我愁俺孫女的事兒,淨走神,不由自己。”工友說:“俺都知道,可是,你要有個好歹,你孫女不就更完了嗎?”張廣坪說:“說的是啊,我一定注意。”幾個人正幹著,突然,有個工友說:“你們聽,有個瓶漏氣,嘶嘶響。”幾個工友臉嚇黃了,紛紛說:“要命了,聞著了吧,嗆鼻子,這黃子毒性大,一霎兒就能把人熏死,快跑啊。”幾個人撒開腳丫子跑了,張廣坪也被熏得喘不開氣,跑在最後,一邊跑,一邊嘟念:“隻顧跑不行,得趕緊報告啊。”憋著氣跑到安全科,大喘著氣說:“不好了,有個氯氣瓶漏氣了。”管生產的高廠長和安全科喬科長立即布置設警戒線,組織人員疏散,又急急戴上防毒麵具趕往生產區,喬科長讓張廣坪戴上防毒麵具,一起過去,高廠長問:“你們班組其他人呢?”張廣坪說:“俺這些人沒經試過這種事,都嚇跑了。”喬科長問:“高廠長,怎麽辦?”高廠長說:“瓶內壓力很大,泄露會越來越嚴重,全廠職工甚至周邊人群都麵臨極大危險,必須盡快排除,要火速派人把泄露的氣瓶推進安全池。”喬科長問:“張廣坪,漏氣的瓶在什麽位置?”張廣坪說:“在場子中間,離安全池不近。”高廠長和喬科長來到車間辦公室,召集工人開會,看誰願承擔這個任務,喬科長講完,人都往後縮,沒人願去。事情緊急,高廠長跟喬科長嘰咕幾句,高廠長說:“現在宣布懸賞通知,願意擔此重任者,完成任務,給五萬元報酬,萬一出現不測,給三十萬補償。願意去的馬上報名!”幾十口子工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應聲的,張廣坪朝前站站,說:“我去!”高廠長打量他一下,說:“你不小年紀了,能行嗎?”張廣坪說:“我就在氯氣班幹,熟悉,能行。”廠長說:“那好,我們相信你,喬科長,趕快給他佩戴麵具和氧氣瓶。”
秀麗雇車來化工廠送勞保服,如蘭跟車來幫忙,正準備卸車,突然,倉庫保管接到通知,說生產區出現險情,停止所有業務,人員疏散,秀麗說:“妗子,咱快走。”如蘭說:“我的娘,出什麽事了,不知道你舅這會兒在哪裏,有危險嗎?”秀麗說:“俺舅在這裏幹工,廠裏肯定有安排,咱不用擔心,快走吧。”話音沒落,一個工人匆匆路過,倉庫保管問:“怎樣,危險排除了嗎?”工人說:“哪那麽容易,廠裏懸賞,有個姓張的老頭臨時工自報奮勇,去搶險了,不知弄啥樣。”說了匆匆走了,秀麗聽見這話,說:“壞事了,這人不就是俺舅嗎,怎麽出頭幹這事?”劉如蘭說:“圖錢,給孫女治病哎……”秀麗說:“這也太那個了……”劉如蘭臉色焦黃,渾身哆嗦,急急慌慌拽了秀麗往生產區跑,邊跑邊說:“老頭子不要命了,咱快去拽回他來……”劉如蘭和秀麗兩人手牽著手跌跌撞撞地跑到生產區門口,要往裏跑,門口扯著警戒線,有人把著,攔著她們,厲聲說:“幹什麽?不要命了?快離開!”如蘭哀告道:“俺孩子爺爺在裏頭,俺去叫他,求你了。”那人說:“費什麽話?快走!”秀麗拽住劉如蘭,說:“妗子,咱進不去,沒辦法,咱走吧。俺舅會加小心的。”劉如蘭掙歪著不走,朝著生產區大聲號叫:“霞她爺爺,你怎麽了?跟人家說,咱不幹了,快出來。”秀麗也喊:“舅,你千萬當心啊。”把門的說:“瞎叫喚什麽?這麽遠,怎麽聽得見?”突然,裏邊的喊聲傳來,張廣坪聲嘶力竭地喊:“如蘭,接這活兒,沒跟你商量,對不起了,你聽好了,一定給咱小霞治好病……”劉如蘭急得跳起來喊:“霞他爺爺……”嘶聲喊一陣,“噗嗵”一聲跌倒在地上……
張廣坪頭戴防毒麵具,身背氧氣瓶,急匆匆跑到氯氣場,見出事的的氯氣瓶漏得更厲害了,它平躺在一大堆氯氣瓶中間,必須把前邊的氯氣瓶一個個挪走,才能把它推進安全(石灰水)池。他想,麻煩大了,得多大會子才能把這麽多氯氣瓶轉走?他身上出了涼汗,急匆匆推了升降轉運車,從外向裏,轉一瓶又一瓶,一秒鍾不敢丟鬆,大冷天,不一會兒,就滿頭滿臉的汗,汗水流進眼裏,眼漬漬辣辣地疼,心蹦蹦跳得厲害,他咬著牙,兩手緊忙活,推小車一溜小跑,心裏想,不能把命交上,我死了,俺小霞病好了,也見不著爺爺了……就剩兩個要轉的氯氣瓶了,馬上就轉完,他覺得心裏寬亮點了,跑得更快了,突然,他覺出憋得慌,喘不了氣,心想,壞事了,氧氣瓶沒氣了,完蛋了,他咬緊牙關,死命撐著,轉了最後一個,艱難地走到泚泚出氣的氯氣瓶前,把它裝上轉運車,一步步把它往安全池拖,總算到了安全池跟前,他喘不開,趴倒了,又掙紮著爬起來,拚上最後一絲力氣,把坑人的氯氣瓶推進池子,身子搖晃幾下,歪歪斜斜地癱軟地倒在池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