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默信仰自傳(5):英格蘭之旅
“你把旌旗賜給敬畏你的人,可以為真理揚起來”(詩60:4)。
二零零二年四月二十七日上午,在英國前國防大臣約拿單·埃肯(Jonathan Aiken)先生的推薦下,經牛津大學威克利夫學院院長麥葛夫先生(Alister E. McGrath)邀請,我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前往英國牛津大學。麥葛夫是牛津大學曆史神學方麵的權威,具有世界性的名望。他的一些著述已經翻譯為中文,在華人神學圈子內也有一定的影響。我在牛津期間由他擔任我的指導老師,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宗教改革神學,特別是清教徒時期的神學。到達英國的時候正是英國時間下午,約拿單先生和我正在牛津留學的老同學宋曉軍姊妹前來機場迎接。晚上十點,到達牛津,當時正細雨蒙蒙。牛津古城,處處古香古色,別有一番景致。
眾所周知,牛津是學術古城,英國第一所大學牛津大學就在此地。小城沒有現代都市的喧嘩,但歲月的洗煉使牛津別有一番蒼蒼和沉靜之美。在這不到一平方公裏的小小範圍之內,曾經孕育出無數的哲學家、詩人和科學家,群星燦爛,使人歎為觀止。著名的清教徒神學王子約翰·歐文就曾在牛津大學學習、任教。中國詩人曾經詠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在無數的愁苦中,中國文化所崇尚的能夠逍遙世外的神仙;在專製的鐵軛下,中國人既害怕又豔羨的是在世上興風作浪的惡龍……牛津大學沒有我行我素的神仙,也沒有見手不見尾的神龍,仍然名重於世。原因何在呢?依我看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敬畏上帝,得蒙上帝的祝福:“敬畏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認識至聖者便是聰明”(箴9:10);“耶和華啊,你所管教、用律法所教訓的人是有福的”(詩94:12)。那些不敬畏上帝,對當權者阿諛逢迎,對個人思想橫加壓製的所謂的大學,不過是閹割人性,培養奴才的地方,這樣的大學不過是思想的監獄,靈魂的牢籠,魔鬼的巢穴,怎能塑造具有獨立人格的真正的思想家呢?
稍稍安放下行李,我就請人把我帶到學院的圖書館。見到滿架的神學書籍,我的眼睛發亮,速速瀏覽一遍。令我感到驚奇的是學院圖書館的管理。沒有門衛,也沒有任何管理人員,借閱不受時間限製。每個學生都知道大門的密碼,隨時可以按幾下就進去。裏麵有電腦室,可以隨時打字或上網。圖書借閱則是自己查找,自己填卡,一切都靠學生的自覺性。我自己也在國內名牌大學畢業,大學的圖書館都是把學生當作賊來嚴加防守,圖書館根本不得隨意進入,借閱程序繁雜。可見,管理思想截然不同。從此以後,在牛津大部分的時光,我就在學院圖書館和大學中心圖書館(Bodleian Libray)度過。當然,還有牛津公園,如此幽靜,如此美麗,如此古樸,如此自然,常有天鵝野鴨隨意倘佯,是散步默想的絕佳去處。讀書之餘,經常漫步牛津公園,花草樹木,小橋流水,使人暢想當初伊甸園的美景。感謝上帝,賜給我這樣的機會,使我能夠從各種壓力和繁忙的教牧工作中來到牛津小憩。
我在五月一日的日記中寫道:“災難深重中國啊,你何時才能悔改歸於上帝的名下呢?當初,新教傳道士馬禮遜曾經在澳門孤島,遠望大陸而慨歎:‘磐石磐石何時開?’如今,中國大陸漸趨自由和開放,國民政府也日趨開明,基督教能為中國提供什麽呢?耶穌基督榮耀的福音、恩惠的福音如何才能改變中國整個社會呢?這是我心靈的求問,求主光照,求主引領。”
在五月十三日的日記中寫道:“見到約翰·歐文的文集,何等激動!讀到達伯奈的《係統神學》,何等激動!讀查利斯·赫治的著述,何等激動!這些改革宗神學的巨臂,用他們的生命來譜寫神學的篇章。一邊閱讀,一邊修正《聖約神學講義》。牛津大學公園何等優美啊!”
在牛津期間,參加了威克利夫學院開設的一些課程。如麥葛夫先生開設的護教學,彌切爾(Michael Green)先生的宣教學,中間還有人講靈修神學等等。但威克利夫學院畢竟是一個福音派中心,主要是為英國聖公會培養教牧人員的。學院本身也受到靈恩派思想的衝擊,並邀請靈恩派神學家前來講學。當談及為什麽按立女性為長老時,這位靈恩派神學家笑著解釋說:“新約聖經並沒有反對這樣做。”這種淺薄的辯護所暴露出來的不僅是神學上的無知,而且是對上帝的聖言極不嚴肅的態度。難道新約不反對的就是上帝所讚同的嗎?新約中並沒有明確反對與獸淫合,難道這位神學家也讚同與獸淫合嗎?如此大名鼎鼎的所謂的神學家,竟然如此割裂舊新約聖經的關係,實在令人感到觸目心驚!我自己所熱衷的是清教徒的神學思想,但是,一提起清教徒,很多人就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仿佛我是異類一樣。我隻好沉默不言,自己思考讀書。
五月十九日,經荷蘭一位改革宗弟兄的介紹,與愛德華(Edward Green)先生相識。愛德華先生家住牛津,是自由蘇格蘭長老會(the Free Presbyterian Church of Scotland)的長老。他邀請我前往倫敦堂會參加主日敬拜。這是一家正統的保守的長老會教會,聚會時姊妹一概“蒙頭”――都是戴素樸的帽子,間或點綴著幾朵幽雅的小花,顯得非常端莊而美麗。有很多孩子參加敬拜,也都非常安靜,可見有良好的家教。教堂建築儉樸肅穆,沒有天主教聖或公會教堂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他們敬拜時唯獨唱頌《詩篇》。敬拜儀式非常儉樸-唱頌詩篇,長老代禱,牧師講道,唱頌詩篇,敬拜結束。
此前,初到牛津時,曾有同學帶我去過一家聖公會教會,儀式性較強,崇拜氣氛比較活躍,講道很短,參加者一概都是成年人。還有一家天主教色彩非常強的聖公會教會,牧師都稱“神甫”,儀式味道重,講道隻占很少部分,參加者也都是成年人。又有一家浸信會教會,靈恩彩色比較濃,正好一個美國靈恩派牧師前來講道,傳講神跡醫治等等。
所以,認識格林先生之後,我就每周和他一起去倫敦參加蘇格蘭自由長老會的敬拜。中間也去過一次華人的教會團契,並沒有華人牧師,由一個美國宣教士主理,華人團契的氣氛比較濃厚,勝過教會的氣氛。這些教會大多成為某種形式的成年人宗教俱樂部,沒有家庭氣氛,很少見到小孩子,講道既缺乏解經的深度,也缺乏對真理的熱情。
五月二十一日,應英國下議院議員摩溫先生(Mervyn Thomas)邀請,前往英國下議院,出席“國際基督教協同會”(Christian Solidarity International)年會,簡單介紹中國教會的情況。英國下議院辦公地與著名的威斯敏斯德大教堂毗連。“國際基督教協同會”是一個跨宗派的民間性基督教聯誼組織,成立的主旨是保護基督徒權益。約拿單先生是其中的一位董事。我自己簡單地講了兩點:首先是對英國教會對中國的宣教和支持表示感謝,著名的傳教士、內地會創辦人戴德生就是英國人,十八世紀來中國宣教的最多的就是英國人,十九世紀美國人開始大量投入,二十世紀韓國人後來居上,在中國宣教中開始發揮重要的角色。其次說明中國教會得蒙上帝的祝福,信主的人不斷增加,地方教會到處建立,所存在的問題就是教導的問題,請英國的弟兄姊妹在這方麵多多代禱。
我自己自信主以來,因為受過高等教育,又在一定程度上參加國際貿易、學術和法律方麵的交流,所以和國外教會的弟兄姊妹接觸較多。在國外教會或個別的弟兄姊妹麵前分享的時候,我自己有以下的體會。一是注意個人形像,實事求是,不卑不亢,在人和上帝麵前都存無愧的良心,既不要自高自大,固步自封,也不要崇洋媚外,趨炎附勢。不要因為對方來自歐美教會,就盲目崇拜,歐美教會也有很多教會是離經叛道的教會;不要因為對方有牧師、博士、教授頭銜,就點頭哈腰,世上有名望的人不一定是上帝所揀選的忠仆;不要因為對方是到中國來宣教,有奉獻的心誌,是來幫助中國人的,就盲目認同,來華宣教的人也是人,泥沙俱下,魚龍混雜,需要仔細分辨。二是注意中國教會形像,不要人窮誌短,失去尊嚴。我自己親眼目睹很多中國教會傳道人,一方麵在外國人麵前見證自己如何有為主受苦的心誌,一方麵有機會就向外國人尋求經濟方麵的幫助,這實在是有損於中國人和中國教會的尊嚴。中國教會並不缺乏金錢,如果每個信徒都忠心十分納一,國民政府不要橫加幹涉,教會各個方麵的支出會是豐豐富富,毫不缺乏。關鍵是中國教會形成了張手要的惡習,這在世人眼中也不是很好的見證,也為許多外國教會看不起。三是注意國家和民族形像,不要輕易控訴中國政府,當今中國固然沒有完全落實“宗教自由”的法律,但隨著對外開放政策的不斷深入,在宗教政策和管理上也是日趨開明。國外盛傳的很多所謂的宗教迫害也往往是誇大其詞,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一是為個人和組織募集資金,一是在政治上搞臭中國,把中國妖魔化。當然,我們並不排除目前中國政府對基督教會的壓製,也不否認個別地方個別人員利用權力,殘害信徒和教會,牟取私利的惡行。但中國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各地情況差異很大,不是能用一兩個口號式的句子所能概括的。從我自己的接觸和研究來看,我個人認為,目前中國國民政府在對待宗教問題上,其境況正如小馬過河一樣,既沒有那麽深,也沒有那麽淺,而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曆史問題和現實問題。國民政府確有責任打擊個別利用宗教,放縱私欲,以致觸犯刑律的人,對於具有反社會性質的偏頗信仰也當從社會治安的角度予以監控。但我堅決反對國民政府對民眾進行思想控製,對民眾進行意識形態領域的灌輸,由國家充任教會的角色,搞思想壟斷,打擊異己,包括限製民眾宗教聚會的自由等等。國民政府的主要責任是保護國家內外的安全和次序,思想和宗教事務並不屬於國民政府正當的管轄範圍,而且用警察和軍隊等國家暴力機器來管理人們的思想和宗教乃是最大的僭越和暴政。不僅不能管理好,而且為人性中敗壞、專橫的因素提供了發揮的途經。對於公民的權利而言,國民政府的角色不是限製性的,而是保護性的。一個長期限製、踐踏公民權利的國民政府就會喪失其合法性,受到上帝的審判,被世人唾棄。那些在其中興風作浪,假借執法之名,中飽私囊,戕害他人的個人,也必將因為自己的罪而受到應有的懲罰和報應。天網恢恢,疏而不露,落在永生上帝的手中真是可怕的!但因受幾千年專製文化餘毒的影響,中國官員始終以救世主、父母官的角色自居,對人民生活進行全方位的管製和監控,這是需要不斷改進的。這種改進隻有在基督教文化的基礎上才能不斷充實、提高。基督徒當從自身做起,不怨天,不尤人,在小事上忠心,立足現實,追求卓越,成為中國憲政建設、市場經濟的積極因素。說來話長,還是書歸正傳吧。
五月二十七日,應羅秉·慕理先生(Robin Murray)邀請,到牛津附近一家鄉村教會證道(Hatherop Church),並在羅秉先生家作客。英國的鄉村是如此地美麗!我現在能夠體會到為什麽英國人說“真正的紳士住在鄉下”(A real gentleman lives in countryside.)。見到“帝國主義”農村的美景,普通百姓生活的豐裕,我禁不住地為中國的農村祈禱。中國的農村啊,願上帝憐憫!何時農民能夠過上體麵的生活呢?何時中國農村的麵貌能夠發生真正的改變呢?中國的一位鄉村幹部曾經發出“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的呼聲和慨歎。要真正解決“三農”的問題,核心在於歸還農民的土地,尊重農民的人格,使農業進入自由貿易領域。中國一度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認為工人是領導階級,代表先進思想,而農民則不在其列。因此,中國的農民長期以來都是共和國的二等公民,淪為國家的“農奴”。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更失去了基本的自由和尊嚴。改革開放前,農民根本不能隨便離開鄉村進城;即使改革開放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農民在大城市中,身邊若是缺乏身份證、暫住證、打工證等證件,隨時都有可能被收容,失去人身自由。當初日本鬼子也沒有如此苦待過中國農民啊!為什麽在中國獨立之後,中國人欺負中國人呢?!罪人啊,你總是認為自己是真理的代表,你總是認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或順應曆史規律,要改變整個世界,要改變他人,你為什麽不承認自己是罪人的代表呢?你為什麽不改變你自己呢?你不也是一個人嗎?你有什麽權利欺壓別人呢?你有什麽權利用你所認為的真理改變別人呢?你若是致力於對付自己的罪,也足夠你用盡你一生一世的功夫!中國人真苦啊!中國農民真苦啊!中國的罪人真狂妄啊!惟願上帝使我們謙卑在他的麵前,承認自己也是一個罪人,中國就有盼望了!願上帝憐憫中國!
六月三日,格林先生邀請吃飯,相談非常投機。英國人待人有禮貌,但非常冷淡。即使威克利夫學院的學生和教師也是如此。格林先生是個例外,我對他的背景基本上沒有什麽了解,隻是在信仰上多有交通。格林先生還親自向我們示範家庭敬拜,如何唱詩,如何讀經,如何跪下禱告。他是一位非常敬虔、博學的人,也是牛津大學的畢業生,自己開辦一家學校。我後來前往蘇格蘭的行程都是由他安排的。在神學上,我從格林先生得到兩個方麵的確證,一個是在千禧年的觀點上,蘇格蘭長老會曆來都是後千禧年派立場;因此,蘇格蘭作為長老會的故鄉,一直持守後千禧年神學導向。在中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後出生的人中,了解、持守並傳講後派立場的人幾乎絕無僅有。國內教會多受時代論和其它基要主義神學的影響,多數主張前派立場,隻有少數主張無派立場,而自覺地主張後派立場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幾乎聞所未聞。二是在教會與國家的關係上,基督教長老會是蘇格蘭的國教,根據《威斯敏斯德信條》,公民政府支持教會傳講純正的真道是責無旁貸的。“政教分離”並不是國家與宗教完全分離,而是指教會和國家在機構上分離,功能上分離,但基督教國家在宗教上絕不能采取所謂的中立性立場,更不能迫害基督教正道。
光陰如梭,回國的日期越來越近。我深深地喜愛牛津的讀書氛圍。五月、六月據說是牛津的黃金季節,我自己沒有多深的體會。但是,牛津的天氣似乎確實令人深沉,一草一木仿佛都在思考。尤其令我感到興奮的是:我想閱讀的任何神學書籍,幾乎都能很容易地找到。我常常為讀書過程中所發現的真理亮光而欣喜若狂。時而陷入沉思,時而會心而笑,真像牛津的天氣一樣,一會兒陽光燦爛,轉眼間雨滴如注。在六月七日的日記中,我寫道“愈近歸期,愈覺牛津讀書寶貴。如此之多的改革宗神學書籍和相關圖書!主啊,當初你是何等地賜福英格蘭和蘇格蘭啊!如今你仍然憐憫他們:求主憐憫中國,再不要有戰爭,再不要有壓迫,再不要有無數的冤魂,年輕人的鮮血,父母的眼淚!主啊,求你賜給我們中國人敬畏你的心,追求公義的心!”
轉眼就要告別牛津,還上所借的各樣圖書,再到牛津公園散步,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看著白色的雲朵在瓦藍的天空飄過,於是想起華茲華斯的名句:“我好似一朵孤獨的流雲”。身在異鄉,確實思念親人,盼望早日回到中國,與家人和弟兄姊妹團聚。明天就要啟程前往蘇格蘭,我的心裏波濤起伏。我雖然身在牛津,但是,除了格林先生之外,並沒有其他在真道上相通的靈友。而蘇格蘭這約翰·諾克斯的故鄉,卻是我精神的家園。再見吧,牛津!再見吧,美麗的大學公園!再見吧,那幽靜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