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呼

老頭子老太婆是祖父祖母相互之間的稱呼。比如每天早上，“老頭子，儂今朝想吃點啥”？“老太婆，今朝包眼餛鈍吃吃好來”。

他們的子女在背後常常以老頭老太稱呼他們。比如爸爸媽媽商量著，“老頭生日要到了，禮拜天到開開去看看叫，交伊買件羊毛衫”。“該麽先門門老太，尺寸是多少”。

他們對子女的稱呼往往以序號排列。比如要我三姑父做某件事情，他們會對三孃孃說“阿三啊，今朝叫捺屋裏鄉下之班車子踏一趟，到靜安醫院交捺阿爸片子餒回來”。
　
最最奇怪的是他們對我們第三代小孩，一律叫小姐少爺。比如，“度小姐，動作快點來，讀書要遲到來”，這是說我。再比如，“少爺啊，奧掃去卡麵溻腳來，已經半夜裏來”，這是催我表哥睡覺。還有，“宣家小少爺來啦，外婆交儂橘子水冰好了，快點去吃伐”。這是對我表弟說的，宣是他父親的姓。

從祖父母對小孩的稱呼，我真覺得他們簡直就是一對不露山水的幽默大師。可笑的是，那些年他們就這樣小姐少爺地叫著，我們也都習以為常地應著。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知道祖父母有相互留字條的習慣。無非是一方外出，關照另一方家裏的一些事情。看完之後，他們就隨手放在八仙桌的抽屜裏。我和表哥還經常拿出來折飛機玩。

有一次，應該我已經讀小學三四年級了，頗認識幾個字了。無意中打開其中一張字條看了一下，是祖父留給祖母的，我至今仍然記得上麵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嫦（祖母姓名的最後一個字），今天晚上小孫在梅龍鎮請客，我不回來吃晚飯了。你晚上把雞湯熱熱，下點麵就可以了。晚上可能比較晚，不要等我。睡覺之前把門鎖上，我自己帶著鑰匙”。落款是，“雄：”（祖父姓名的最後一個字）。

當時，我隻感覺心跳得厲害，趕緊把表哥找來，掯出那些還沒有變成飛機的字條，一張一張讀起來。

一開始還很嚴肅，後來當看到一個個情誼綿綿的稱呼後麵都是一樁樁諸如“晚上記得把牛奶瓶拿下去，今天下午有雨早點把晾台上的衣服收進來”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有了這件事情打底，幾年之後當我偷看到爸爸當年寫給媽媽的情書，對著 “親愛的”這三個字，基本上無動於衷。

祖父過世後，祖母對著子女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交捺阿爸恩愛一輩子”。其實不說，我也早就從字條上的稱呼中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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