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事情--半子

俗話說，女婿就是半個兒子，那麽我外婆有四個女婿，賽過兩個兒子。兩個大的姨媽都在外地，小姨媽結婚在姨夫家裏。因此，我爸爸這個最小的半子，實際上就當兒子派用場了，因為前麵說過，爸爸媽媽結婚以後是住在外婆家裏的。


寧波人重視兒子，偏偏我外婆生十二個也保不住一個兒子。爸爸來了以後，外婆是真心喜歡的，並沒有按照傳統上的上門女婿的規矩要求爸爸。但是一開始的時候，爸爸沒有太多的體會，反而感覺這個丈母娘對他很見外。


上到吃飯日常花銷，小到水電煤肥皂草紙都是一分一厘算得清清楚楚。而我爸爸又有些少爺習氣，手很鬆，因此當他送一碗豆腐漿給外婆，外婆卻硬要給回三分錢，他非常惱火。也在爺爺奶奶麵前抱怨過，爺爺奶奶勸爸爸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慢慢地，爸爸也習慣了這種至親之間也分得清清楚楚的做法。


除此之外，爸爸和外婆之間沒有任何矛盾，真的是一點都沒有。即使有時候跟媽媽爭幾句，外婆總是說媽媽不好，讓爸爸臉上很有麵子。後來，等我長大一點了，聽姨媽她們說起來，都覺得外婆不簡單，處理得很得體。其實對女婿好，麵上有光的恰恰是自己的女兒，並且還贏得女婿的尊重。


外婆對爸爸是真好，那時候物質條件有限，外婆卻能從一些小小的細節讓爸爸感覺心裏暖烘烘的。冬天爸爸下班回家，外婆總是關照我媽媽倒一杯熱水，給爸爸捂捂手。夏天，有時候會差阿姨去買幾瓶啤酒外加一根棒冰，爸爸回家就可以喝到浸著棒冰的冰啤酒。爸爸出差回來，外婆總是讓我和弟弟早早睡覺。成年以後懂了，那是真體貼呀。


爸爸的親戚家有什麽事情，除了爸爸媽媽送禮之外，外婆總是另外還要出一份。爺爺奶奶很過意不去，外婆則總是說，她福氣很好，爸爸住過來，賽過有了一個兒子。兒子家的事情，她出錢是應該的，如果有能力實在應該多出一點，現在隻能意思意思表表心意。這個話講得相當漂亮，爺爺奶奶惟有一再關照爸爸，要對丈母娘好，就像對自己親媽一樣。


要說爸爸，那對外婆也是真心的好。冬天燒好熱水，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外婆衝湯婆子。知道外婆白天在家悶得慌，經常從單位借點連環畫給外婆看。下班回家，媽媽做飯，爸爸就到外婆房間陪她講講話，以至於後來，爸爸不光寧波話相當靈光，還能欣賞越劇，知道各種流派和唱腔。


我現在還很記得那種長方體的咖啡，裏麵是咖啡，外麵包了一層白糖。每次外婆住院，爸爸就會去買這種咖啡，陪夜的時候衝著喝。不僅爸爸陪夜，就連我好幾個姑夫也來陪，其中一個還搞來很有用的軍大衣。感歎一下，上一輩的男人們真是紳士，都不舍得自己的老婆大冬天的在醫院過夜。


記得，外婆最後一次住院的時候，和爸爸有了爭執。因為，那一次外婆已經大小便失禁了，但是她腦子卻很清楚，覺得這種情況下不應該再讓女婿來陪了。我爸爸卻一點都不介意，覺得丈母娘就是自己親媽，哪有兒子嫌親媽這個的。後來還是從外地趕回來的兩個姨媽勸說爸爸，大家商量下來，四個女兒輪流陪夜。阿姆最要清爽的人，絕對要維持她最後的尊嚴。

外婆沒了以後，關於遺物，關於房子，大家一點紛爭都沒有。姨媽們都認為外婆的東西就是我爸爸媽媽的。當然，那時候也沒什麽東西，房子也還沒有貨幣化。但是直到今天，在靜安區的這套房子已經很值錢了，每次我媽媽問起姨媽們，如果要拆遷了怎麽樣。我三個姨媽都異口同聲表示，房子拆了要錢要房子隨便你們，因為這本身就是屬於你們的。媽媽則私下跟我們說過，房子拆了，她肯定會分錢給三個姨媽。房子是外婆的，理當四個女兒都有份。爸爸在旁邊說了一句“戈麽當然老”（上海方言：那當然囉）。


如果沒有外婆，又怎麽會有這種ｗｉｎ－ｗｉｎ的局麵呢？這就是一個大字不識，常年躺在床的病老太太的智慧。除了和女婿，外婆跟另外一個人的關係也蠻特殊的，下一篇就講講她的故事。



下集預告：楊家阿婆

[taro_g]

Peifu, Peifu. Such a wise 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