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醫案拾例》（六）[ZT]

《詩詞醫案拾例》（六）
作者：熊東敖

新詩詞醫案拾例（6）

友誼關

原 作
萬仞鎖雄關，邦交本睦歡。援南依水暖，霸禹劍光寒。
複鏡硝煙淨，拋嫌錦繡斑。龍蛇憑共舞，玉帛係如磐。

改 作
萬仞雄關鎖，睦鄰相與歡。連疆山帶水，往事暖兼寒。
友誼終須固，嫌猜理合刪。誠心輸玉帛，家國自能安。

略 勝於《廬山》一首，勝在筆墨較為集中，不複東扯葫蘆西扯葉。牽強、生造等問題，則是“濤聲依舊”。首句“鎖”、“關”二字站錯了隊，造成氣血不通，重新排列後毛病立除。次句情況略似。頸聯上句牽強、下句晦澀；頷聯上句晦澀、下句牽強。不加改造，難以支撐門麵。重塑的“連疆山帶水，往事暖兼寒”、“友誼終須 固，嫌猜理合刪”四根柱子，情理相生，寓意深遠，於此題可謂恰到好處。結語亦略有修飾，醜小鴨變天鵝，原意得到了升華。

牧 童

原 作
汗灑牛倌似雨人，甜酸苦澀熱寒熏。晨曦甩鞭淩霄外，暮靄拾肥地氹囤。
牧遍平疇耕作樂，穿梭峻嶺育膘殷。情鍾集體千般愛，誌篤公益萬戶春。

改 作
山北山南草色新，相邀夥伴接朝暾。無腔短笛橫牛背，吹出人間萬裏春。
概 念成堆，雜什成串，費盡了心機仍塑造不出形象來，豈不冤枉？尤其是“鍾情集體”之類用語，即便不過時，也隻能用在獎狀上，與詩無甚因緣。寫牧童首先要有童趣，板著一副麵孔大談政治，誰能受得了？如能斫掉一半文字，另辟蹊徑，或許會有一個真實、可愛的牧童站到你麵前來。代擬的四句，與原作已無大關聯，僅供參 考。

過楓橋

原 作
寂寞空無騷客船，楓橋往事越千年。寒山夜半鍾聲到，譜入詩篇萬口傳。

改 作
橋畔難尋舊客船，寺鍾猶自響年年。夜闌漁火依稀似，更倩何人續巨篇？

原 詩聲韻、格律、語詞俱無疵可求，缺少的隻是一點詩味。頗似一束塑料花，外形逼真，內裏卻全無生氣。這大概就是楊金亭先生所說的“格律溜”吧。此題應屬懷古之類。懷古詩須寓感慨，不寓感慨，便是盆裏栽鬆，難成大噐。故其改造之法，主要是從立意方麵入手，文字上的剪裁，端屬其次。從原作與改作的比照中，讀者應 不難體會“感懷”的意蘊。

詠從化溫泉

原 作
笑看崇山兩扇開，青鬆綠竹夾河排。清泉飛瀉三千丈，疑是銀龍天上來。

改 作
門戶當山扇扇開，蒼鬆翠竹夾河排。泉聲省識炎涼味，地底天心一並來。

首 句環境描寫，有形象，但不夠準確。溫泉處崇嶺之中，“兩扇”不足以道之，且“開”的應當是“門戶”，而不應是“山”；又“笑”字帶有主觀色彩，衝淡了主題，亦不甚相宜。次句“青”字太嫩，改“蒼”字便好。結尾兩句套現成，無趣。且“三千丈”超過李太白十倍，誇張得有點離譜，就算他老人家認輸，也難逃讀者 質疑。更何況全詩從頭至尾，還不曾給人們一絲“溫泉”的感覺。綜合這些問題，以“泉聲省識炎涼味，地底天心一並來”二句易之，或可差近題旨。

新詩詞醫案拾例（7）

浣溪沙·東湖老年歌舞

原 作
輕霧東湖麗日升，春風花鳥燕飛鳴。千紅萬紫舞娉婷。 誰道人生無再少？歡歌起舞又年青。晚晴策馬跨征程。

改 作
一抹紅霞麗日升，風前花笑鳥爭鳴。白頭相對亦忘形。 莫歎人生無再少，憶中佳侶尚年青。慢三快四步輕盈。

寫 得天花亂墜，熱鬧非凡，卻沒有一絲詞味。首句景物搭配不佳，隻能給一個“通”字的評價。吹開“輕霧”，還你“一抹紅霞”不是很好嗎？“東湖”已見於題，省去不會迷路。次句“鳥”、“燕”概念從屬，類於小合掌，作“風前花笑鳥爭鳴”，分工便明確了。歇拍句色彩太豔，主語又不明，故全換。“白頭相對亦忘形”， 不惟扣住了“老年歌舞”，且見樂在其中之意。過片仿蘇東坡，論點雖有了，但缺少“門前流水尚能西”的論據，難免捉襟見肘。空說一番“歡歌起舞又年青”又有何用？倘作“憶中佳侶尚年青”，帶著些人情味兒，或可勉強立住。結語大而空，典型的標語口號。歲月不居，“策馬跨征程”應是後生小輩的事，於“晚晴”者已 大不相宜（也無此必要），時人偏好類似的空話、套話，恐怕不止是詩的悲哀。就此作而言，以“慢三快四步輕盈”結穴，似比原句味厚得多。

赤壁詩會機中口占 

原 作
眨眼千山過，穿雲破霧追。心馳天地外，猶恐拜師遲。

改 作
雲向窗邊瀉，心從夢裏馳。千山過一瞬，猶恐謁師遲。

情 發由衷，有較強的感染力。措詞則有未盡如人意處，如“穿雲破霧追”，所“追”者何，詩中難以找到明確答案。作者的本意，或許是想表達崇師情感，即所謂“追隨左右”，殊不知此前無“根”，一“追”反而進了空檔。從整首詩看，其重心似在結句，其餘皆是鋪墊。根據這一特點，可將前三句結構打亂，作出重新安排，使 其力道增強，達到一矢中的的效果。不妨先以景語為襯，用“雲向窗邊瀉”點明“機中口占”的題旨，再著一“心從夢裏馳”的情語扣住重心，然後把原“千山”句略為變易作轉折語。待到強弓拉滿，“猶恐謁師遲”五字便會象破空飛彈一樣激射而出。

某 君

原 作
攀附高枝莫逞狂，須知世態有炎涼。一朝春盡花凋去，休教千夫指脊梁。

改 作
身似猢猻意態狂，慣依高樹得陰涼。一朝樹倒濃陰失，嬴得千夫指脊梁。

有意，但力度不強。失在通篇說教成分太多，少了客觀分析，因而難起震聾發聵作用。如能變主觀奉勸為客觀指陳，其批判力度將大出不止一倍。“事實勝於雄辯”，作者可通過此例重新一悟。 

雨中遊陸水湖

原 作
漫天雲雨罩湖丘，不減騷人雅興稠。一路吟哦心欲醉，珠璣滾滾滿船頭。

改 作
任他風雨罩湖丘，不減騷人雅興稠。風片雨絲吟作串，琳琅滿目掛船頭。

絕 句之法：前兩句平淡一點不要緊，能撐住架子就行；後二句不發力，則必敗無疑。此詩後二句是典型的敗例。既是寫“雨中遊湖”，就應在“風雨”二字上多做點文章。改作中的“風片雨絲吟作串”，就是故意使用重遝法，緊扣著尋常“風雨”，挖掘出不尋常的意思來，故而能夠出奇製勝。倘滿足於一般描摹，又怎能脫出俗 套？我也有過同題之作，自以為做“雨中”的文章略具特色，不妨照錄於下，供君子一笑：“也曾青眼對紅塵，千麵難求一麵真。隻有湖山無世態，四時晴雨不因人。”

新詩詞醫案拾例（8）

五羊拜師

原 作
千裏飛車載月奔，程門立雪近黃昏。東風送暖花千樹，老朽欣逢二度春。

改 作
攜得天心月一輪，漫嗟立雪近黃昏。五羊小借東風力，老樹花開二度春。

用 意自好，表述欠佳。首句何必車來“載月”，自家“攜得天心月一輪”不是很瀟灑麽？次句“立雪”其意已明，“程門”可略去不說，代之以“漫嗟”，感情份量增 加不少。第三句“花千樹”太多，比托亦不甚切，改作“五羊小借東風力”較為準確。末句“老朽逢春”直白無味，倘能略用比興手法，改作“老樹花開”，豈不含蓄雋永得多？

進住軍幹所

原 作
少小離家去應征，老來安住麓山城。韶華雖逝心猶壯，驥足揚蹄不計程。

改 作
壯歲從戎事遠征，暮年回首事何成？五洲兵氣消難已，驥足猶思萬裏程。

首 二句平鋪直敘，一覽無餘，縱借得賀知章四字，亦難生色。詩貴曲，曲而後始有回甘，以敘事為例，若直道甲乙丙丁，便同流水帳，何可詩言！原作但謂少如何、老如何，即使當流水帳看，也嫌過於簡單。倘以“壯歲從戎事遠征，暮年回首事何成”易之，加設一問，頓覺無限感慨生焉。生出感慨，詩意便有回環，不象原先那樣 教人一眼看到底。後二句仍是直，且隻顧自身表白，眼界不寬，加上“驥足揚蹄”之類似通非通的詞語，更是難以成詩。第三句不妨拋開小我，放眼大千，作“五洲兵氣消難已”，則胸襟、氣勢皆非原句所能比擬。有了這一句的蓄勢，改出結語便是水到渠成了。

學詩有感

原 作
退位休閑越十年，未曾立誌學詩篇。老來吟韻方知困，催馬奮蹄力著鞭。

改 作
鐵甲塵封越十年，居閑何幸結詩緣。白頭始覺才堪用，馳騁吟壇又一鞭。

開 篇又是老毛病：直！詩重比興，“退位休閑”之意倘能借“鐵甲塵封”說出，豈不含蓄有味得多？次句之意亦應反過來說才有份量。後二句類似於前文說到的《雨中遊陸水湖》，筆墨平庸，難脫俗氣。既是“有感”，何不說得傲一點？來一個“白頭始覺才堪用，馳騁吟壇又一鞭”，不教人刮目相看才怪哩！

清 明

原 作
又是清明掃墓時，燃香燒紙寄哀思。遙懷先烈千秋績，承誌興華勿怠遲。

改 作
又是清明祭掃時，墓前默立寄哀思。強兵富國爭民主，遺誌遙承未敢遲。

絕 句易於開頭，難於結尾，已經有了無數次驗證。此詩的不足，前半首還隻是措詞問題，後半首則遠非“措詞”二字所能概括。略會通篇之意，其憑吊的先烈，似為民主革命的先驅黃興、蔡鍔輩。這一推斷如果成立，則後半首開掘起來會容易些。首句“掃墓”可改“祭掃”，“墓”字留待後用。次句“燃香燒紙”不妥，這場麵一 般隻有在拜祭先人時才會出現；憑吊烈士，以“墓前默立”為宜。後二句空洞無物，流於一般的表態，自然說服不了任何人。“遙懷先烈”之“誌”不能太籠統，要有具體內容才能表現出意境來。這裏提出“強兵富國爭民主”三個具體目標，那“誌”也就落到實處了。這樣，“遺誌遙承未敢遲”這個新的結尾，才會顯得如此的 莊重和神聖。

增補：

 

吳豐清 二首
遊安仁仙下水庫
幾番飛艇幾番遊，秀水奇峰興未休。碧漾揚波山搖影，鬆濤奏樂廟涵幽。
牧羊阿妹歌傾島，收網漁郎樂滿舟。莫道童魂驚洞府，湖天一色是丹丘。
情興不差，差在文字駕馭、層次安排上。首句通，然作“幾番”便衝淡了此行遊興；次句承接，詞語搭配不夠準確，於意脈稍有所滯。若改作“幾番載夢不成遊，此日飛舟興未休”，開篇便叫得響了。“碧漾”句失律，且與下句不成對，理應改造；“鬆濤”句可得及格分，仍有垂煉餘地。此二句可調整理順為“鷺羽盤空晴欲 雪，鬆濤奏樂動含幽”。五、六句對仗工穩，可惜太全太實，難以撐持門麵。律詩中二聯至關重要，密疏虛實皆有講究，非隨意安排兩副對子可以了事。我意此處既然啟動了“漁郎”、“阿妹”大駕，工夫便得做深一層。若充實為“歌隨牧女鞭聲淌，畫逐漁郎網影流”，其空闊、靈動處，勝過原句似不止一籌。結聯不著邊際， 非脫胎換骨難以收束全篇。從前麵的一路來勢看，用“猶恐山妻難解妙，歸來燈下說從頭”作結，便覺餘味不盡。讓我們將改後的詩重讀一遍，或可從比照中受些裨益。
幾番載夢不成遊，此日飛舟興未休。鷺羽盤空晴欲雪，鬆濤奏樂動含幽。
歌隨牧女鞭聲淌，畫逐漁郎網影流。猶恐山妻難解妙，歸來燈下說從頭。

碾 米
轉地旋天土磨推，饑寒母子日千回。癡童無奈工分掙，哪管長鈴課課催。
現實筆墨，具見仁者心腸。隻此一端，便高出常人多許。文字稍滯，須略為潤飾，以暢其意。作“母子相將土磨推，天旋地轉日千回。癡童不解娘心苦，指聽長鈴課課催”，原意未損，力量卻要大出幾倍。

陳傑民 二首
鳴 泉
得雨聲聲壯，長流日日清。深山無濁物，歲歲自空鳴。
借物起興，饒具意趣。前三句一路寫來俱好，尤以“深山無濁物”一轉為最。結語稍弱，倘變陳述為設問，作“終歲向誰鳴？”則不惟可免疊字過多之累，且能收“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之功。

登叱石山
紅日蒼鬆忠烈墓，亭台峭壁玉珠流。名山不乏仙人跡，叱石成羊臥綠丘。
筆墨鬆散，開掘不深，遜五言多矣。此詩要成模樣，非動大手術不可。今稍取原用詞語，另出新型，庶幾可供一讀：“忠烈遺骸枕暮流，蒼鬆紅日共千秋。仙人也解黎元意，叱石成羊護綠丘。”

羅才讓 一首
讀《詩詞醫案拾例》
銀毫磨透眼迷離，歧路欣逢點鐵師。為有靈方生穩步，台階更上複奚疑。
言發由衷，不事藻飾。前二句好，一述己，一述人，鋪墊得法。後二句意有可取，語則未精。如能略用比興，味便十足了。改作“借得靈方生雨露，好花期放更高枝”如何？

宋德惠 二首
夜宿嚴子陵釣台
對岸村雞催我醒，後山小鳥囀歌聲。推窗對峙崇山翠，出綰一瀧漻水平。
筆墨浮在表麵，雖有“村雞”、“小鳥”輩呼鳴，亦難構成絕響。又多重字，四句之中，光“對山”就有兩座，尺幅之中，怎容得下許多物事？若要成詩，除非重新拚裝剪貼。好在篇中材料尚多，加工卻又不難。如拚成“一覺嚴灘睡未醒，枉勞山鳥對窗鳴。浮名隻合先生釣，豈許旁人有異聲！”誰說不能得詩趣一二？

新 梅
老樁嫁接嫩芽長，風雨幾經枝葉康。千裏雪馨梅眾綻，高科夢幻四時香。
題材自好，文字未純，例在改造之列。首句是全篇惟一較通順的文字，不妨多保留些原有成分；以下“枝葉康”、“梅眾綻”、“高科夢幻”等，俱在通與不通之間，須得從頭理順。今就湯下麵拚出新型，供作者參考：“老株新發嫩芽長，科技殊勳未可量。從此不愁寒暑限，四時能賞臘梅香。”

劉培坤 一首
菊
已是寒秋嫩葉蔥，霧濃霜冷亦從容。誠心要把芬芳送，凜冽風中綻紫紅。
文從字順，聲律亦諧。弱在內涵過於拘束，伸展不開且無新意。篇中“寒”、“冷”、“凜冽”諸字詞，多自相衝突，又“送”字與韻腳字同韻母，有平仄通押之嫌，此類病例以前曾為你指出過，為何不改？“紫紅”非菊花專利，用亦不宜。這些問題，你有能力克服，故我不代庖了。請自改後再寄給我看。我和你一首，供參 考：
不須惆悵說青蔥，凜冽風前自畫容。隻把鵝黃鋪底色，任由人去抹深紅。

周麟書 二首
上老幹大學
豪情騰沸進南樓，作畫填詞白發多。莫謂古稀空好學，人生六十始開頭。
真情實感流溢紙麵，可視為一代革命老同誌的共同心聲。文字略嫌粗糙，且“多”字出韻，故須稍作修改。綜合四句考慮，可將原有文字合並處理，去蕪取精，重新組合為：“問詩學畫進南樓，不計霜添鬢發秋。始信人生光景好，行年六十又開頭。”

遊桃花源
車飛高速漫遊春，喜見山花色澤新。最是桃源風景好，歸來猶念洞中人。
文字、聲律俱合規範，隻是命意不新，費盡心思猶未脫俗。不如調換一個角度，不說“念”，偏說“妒”，於此詩或能橫生出一段奇趣來。試為一改：“飛車遙探武陵春，十裏桃花一色新。如此風光搬不走，歸來猶妒洞中人。”

胡德業 一首
渡口菜農喜（安慶長江）大橋（建成）
昔往宜城苦過江，舟車風霧接龍長。欣逢一座新橋闊，無耐千年老渡涼。
北賞黃梅花吐豔，南栽青果地飄香。東流細浪琴輕奏，伴繪田園致富章。
此作寫安慶長江大橋建成後給菜農帶來的種種好處，時代精神、生活氣息俱有。失在宻不通風、拖泥帶水。詞語亦有欠推敲處，如用“細浪”狀長江便有不妥。倘若壓縮成五言，效果似能勝出一籌：
過江愁往昔，車馬接龍長。一座新橋起，千秋古渡涼。
北梅看吐豔，南果自飄香。從此天涯近，同書致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