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展芭蕉
錢珝
冷燭無煙綠蠟幹,
芳心猶卷怯春寒。
一緘書劄藏何事,
會被東風暗拆看。
豐富而優美的聯想,往往是詩歌創作獲得成功的重要因素,特別是詠物詩,詩意的聯想更顯得重要。
首句從未展芭蕉的形狀、色澤設喻。由未展芭蕉的形狀聯想到蠟燭,這並不新穎;“無煙”與“幹”也是很平常的形容。值得一提的是“冷燭”、“綠蠟”之喻。蠟燭通常給人的感覺是紅亮、溫暖,這裏卻說“綠”、“冷”,不僅造語新穎,而且表達出詩人的獨特感受。“綠蠟”給人以翠脂凝綠的美麗聯想;“冷燭”一語,則使人感到那緊緊卷縮的蕉燭上麵似乎籠罩著一層早春的寒意。
“芳心猶卷怯春寒”。卷成燭狀的芭蕉,最裏一層俗稱蕉心。詩人別開生麵,賦予它一個美好的名稱──芳心。這是巧妙的暗喻:把未展芭蕉比成芳心未展的少女。從表麵看,和首句“冷燭”、“綠蠟”之喻似乎脫榫,其實,無論從形象上、意念上,兩句都是一脈相通的。“蠟燭有心還惜別”。“有心惜別”的蠟燭本來就可用以形容多情的少女,所以蕉心──燭心──芳心的聯想原很自然。“綠蠟”一語所顯示的翠脂凝綠、亭亭玉立的形象,也容易使人聯想到美麗的女性。在詩人想象中,這在料峭春寒中卷縮著“芳心”的芭蕉,仿佛是一位含情脈脈的少女,由於寒意襲人的環境的束縛,隻能暫時把自己的情懷隱藏在心底。如果說,上一句還隻是以物喻物,從未展芭蕉的外在形狀、色澤上進行描摹刻畫,求其形似;那麽這一句則通過詩意的想象與聯想,把未展芭蕉人格化了,達到了人、物渾然一體的神似境界。句中的“猶”字、“怯”字,都極見用意。“猶”字不隻明寫目前的“芳心未展”,而且暗寓將來的充分舒展,與末句的“會被東風暗拆”遙相呼應。“怯”字不僅生動地描繪出未展芭蕉在早春寒意包圍中卷縮不舒的形狀和柔弱輕盈的身姿,而且寫出了它的感覺與感情,而詩人的細意體貼、深切同情也自然流注於筆端。
三、四兩句卻又另外設喻。古代的書劄卷成圓筒形,與未展芭蕉相似,所以這裏把未展芭蕉比作未拆封的書劄。從第二句以芳心未展的少女設喻過渡到這一句以緘封的書劄設喻,似乎又不相連屬,但讀時卻感到渾然一片。這奧妙就在“藏”字上。書劄緊緊封緘著,它的內容──寫信者的一片“芳心”就深藏在裏麵,好象不願意讓人知道它的奧秘。這和上句的“芳心猶卷”在意念上完全相通,不過上句側重於表現客觀環境的束縛,這一句則側重於表現主觀上的隱藏不露。未曾舒展的少女情懷和包蘊著深情的少女書劄,本來就很容易引起由此及彼的聯想。但三、四兩句並非用另一比喻簡單地重複第二句的內容,而是通過“藏何事”的設問和“會被東風暗拆看”的遙想,展示了新的意境,抒發了更美好的情思。在詩人想象中,這未展芭蕉象是深藏著美好情愫的密封的少女書劄,嚴守著內心的秘密。然而,隨著寒氣的消逝,芳春的到來,和煦的東風總會暗暗拆開“書劄”,使美好的情愫呈露在無邊的春色之中。既然如此,又何必深藏內心的奧秘,不主動地坦露情懷,迎接東風,歡呼春天的到來呢?這後一層意思,詩人並沒有點明,讀者卻不難理會。句中的“會”字,下得毫不著力,卻讓人感到芭蕉由怯於春寒而“不展”,到被東風吹開,是順乎自然規律的;而“暗”字則極精細地顯示出這一變化過程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這兩個詞語,對深化詩的意境有重要的作用。
詩意的想象與聯想,歸根結蒂還是來源於對生活的細心體察和深切體驗。如果錢珝對生活中受到環境束縛、心靈上受到禁錮的少女缺乏了解與同情,那麽他是無論如何不會產生上麵那一係列詩意的聯想的,也絕不會從單調的未展芭蕉身上發現含情不展的少女的感情與氣質的。
(劉學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