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詞人李清照
出處:新華網
《中國曆代名女》—— 一代詞人李清照
一對描金彩繪龍鳳喜燭,插在修長的美人型燭奴上,它的光焰歡快地跳躍著。兩盞垂著金色流蘇的八角薄紗大紅宮燈,懸在屋中央,把洞房四壁映成了一片緋紅。新人靜 地坐在妝台前,繡紅的大紅蓋頭把她和周圍的一切隔開了,眼前隻是一片紅色的神秘的朦朧。新娘名叫李清照,是宋徽宗時禮部員外郎李格非的女兒。就要為人之婦了,她不由想到,十八年恬靜的閨閣生活,一晃眼就過去了。還是攀坐在父親膝頭的年齡,上百首古詩就已能琅琅上口,到了少女時期,執筆屬文,展卷吟詩,更是 錦心繡口,吐屬風流。她一天天長大,在婷婷玉立的風姿之外,更多了一層至誠淳樸的書卷氣。她以王獻之的字帖學書,寫得一手秀麗的小楷,鐵劃銀鉤;她對前朝李思訓、王維的金碧、水墨兩大畫派都十分酷愛,也常常研朱揮毫,作幾幅翎毛花卉。她通音律,早在兒時就已學會撫琴;她父親常對她母親感歎:“我的清兒若是 個須眉男子,采芹入泮,怕不象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現在她就要成為吏部侍郎趙挺之的兒媳,青年大學生趙明誠的妻子,她不由感慨係之。正是冬天,一個丫環特地送來一枝梅花,拜過天地,喝過交杯酒,她和趙明誠入了洞房。
趙明誠酷好金石,在攻讀經史之餘,對於彝器、書帖、字畫,每每刻意搜求。晃眼婚後一年的時間過去了,李清照對於金石學也有了濃厚的興趣,幫助丈夫考證、鑒別。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愈來愈深,趙明誠在大學讀書,每月朔、望才能請 假回來,盡管同在一個汴京城中,李清照仍覺得如隔迢迢雲漢,半月一次的相逢,也當做一年一度的七夕。
這天是上元佳節,正好也是趙明誠回家的日子,趙明誠剛在書房中坐定,丫環來報,有一位大學來的青年公子求見。當那公子走進書房,但見他頭戴繡花儒巾,身著湖色棉袍,足登粉底緞靴,眉清目秀,風度翩翩。趙明誠連忙起坐,動問尊姓大名。那書生舉止瀟灑,還了一揖,答道:“小生與兄素有同窗之誼。半月不見,吾兄為何如此健忘?”趙明誠醒過神來,不覺哈哈大笑,一把扯過女扮男裝的妻子。吃過午飯後,男裝的李清照帶著丫環,隨著趙明誠穿街過巷,來到全城的中心大相國寺。遊過了大相國寺,蜇進一家外灶內堂的小吃鋪裏,趙明誠專揀那市井之人慣吃而李清照見也沒有見過的小吃,讓李清照都嚐一點,然後又在流浪藝人的擔子上買 了些小泥人之類的玩物。大家閨秀出身的李清照第一次走上街頭,自然是格外新奇,格外快活。
歲月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過去了。
不料,趙挺之與李格非都因得罪權臣蔡京而罷官,趙挺之在一波三折的政治鬥爭中死去,趙家父死家敗,心寒已極,趙明誠與李清照離開汴京,回到趙明誠的故鄉青州。趙明誠性情淡泊,屏居鄉裏後,更加潛心於金石書畫的搜求研究,家 中原有的一點積蓄,除了衣食所需之外,幾乎全用於搜求書畫古器。前幾年趙明誠剛出仕時,就對李清照說過:“寧願飯蔬衣簡,亦當窮遇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李清照深深理解丈夫的誌趣,把他這種愛好,比作杜預的“左傳”癖和王維的“書畫”癖,李清照千方百計宿減衣食的支出,自己以荊釵布裙,代替了明珠翠羽,而每得一帖罕見的古書、名畫或彝鼎金石,夫婦二人便共同校勘、鑒賞、整集簽題,指摘暇疵,其樂融融李清照在史事上的博聞強記,甚至超過趙明誠,令趙明 誠讚歎不已,歡喜不已。
有時夫妻倆也談論詩文。一天,趙明誠說道:“我就喜歡你那些‘驚起一 灘鷗鴛’,‘夾衫乍著心情好’,‘梨花猶謝恐難禁’一類句子,仿佛不經意為之,可是我苦苦尋思,卻總也想不到,道不出。若刻意斧鑿,反倒弄巧成拙。”李清 照說道:“我幼年弄筆之初,常聽父親說:‘文不可苟作,誠不著焉,則不能工。且晉人能文者多矣,至劉憐《酒德頌》,陶淵明《歸去來辭》,字字如肝肺出,遂 高步晉人之上,其誠著也。’古人雲:言為心聲。樂府詩詞並著,講究詞隨意發,情景交融。或吟或唱,均可使人心動情隨。若刻意雕琢,工求纖麗,就味同嚼蠟 了。”
接著兩人又討論起本朝的詞家柳永、蘇軾、王安石。李清照認為柳永詞的缺點是:多寫風塵浪子,詞語塵下。蘇軾的詞是:隻可稱為句讀不茸之詩,卻不可稱之為詞,是念得唱不得的。王安石、曾鞏的詞則更是讀也讀不得。
光陰荏苒,在一個秋風蕭瑟,桂子飄香的時節,趙明誠得到友人劉跋的書信,約他到泰山訪古,李清照無法隨他一起去泰山,就幫丈豐打點行囊,備下菜食,為丈夫餞行,席上李清照在一幅錦帕上寫下了為趙明誠送別的一闋《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占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趙明誠讀了此詞,就把登泰山、訪古碑的心思,減去一半;人雖離家愈來愈遠,心卻愈來愈近,身還未到泰山,心卻早已在計算歸期了。
趙明誠與李清照結婚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來,政局一直處在急劇的變化和動蕩之中。宋徽宗是一個有藝術才華的皇帝,除了篤信道教外,還擅長書、畫、樂、舞,喜歡醇酒、美人。精神上的奢靡,必須有物質上的奢靡作後盾,於是蔡京 專門派人到全國各地搜羅名花、奇石、佳樹、珍玩運到京都,供他觀賞。運送這些花石樹木的車船,便稱為“花石綱”。“花石綱”所經之處,民夫蝟集,錢穀一 空。徽宗又在都城內興建祭祀用的“明堂”,安放九鼎用的“九成宮”和供遊賞的,“延福宮”,窮極奢麗,激起各地起義,金軍南下,北宋滅亡,宋室南渡,趙構成了南宋的第一個皇帝,定國號“建炎”。
已是建炎三年,趙明誠被朝廷罷去江寧太守的職務,夫妻兩人乘船決定到洪州暫住,一路行來,兩人談論的都是國家興亡。李清照說道:“皇皇華夏,自古不乏英雄 豪傑。就說我們大宋吧,這幾年,出了多少忠肝義膽之士!李綱李樞相以文臣而兼武事,受命於危難之際;宗澤宗留守以孤軍扼守危城、彌留之際高呼渡河;就拿那位年輕的太學生陳東來說,以書生而赴國難,幾次伏闕上書,終至被朝廷斬首。丹心碧血,浩氣長存。”趙明誠續道:“古代蜀國望帝禪位出奔,還日夜思念故國, 化為啼血的子規。如今,二帝蒙塵,神州板蕩,又有誰思念我們這風雨飄搖的故國呢?”
船隊已進入和州境內,李清照指著北岸向西的一道水流對趙明誠說:“那 就是霸王自刎的烏江啊!你剛才說得好,望帝懷念故國,化作子規,啼血哀嗚,就是那漫山遍野的杜鵑,也變作了他的滿腔碧血!楚霸王逐鹿敗北,無顏見江東父老,寧肯一死以謝天下。這比起那棄天下百姓於不顧,苟且偷生,偏安一隅的人,要有氣節的多!”言罷,禁不住擊打船上的桅杆,放聲吟道:
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就在同一年,再赴建康任職的趙明誠死在剛上任不久的太守府中,李清照趕到建康,為趙明誠營葬,終於支持不住,猝然病倒。趙明誠死了,李清照的愛情與希望跟著死去,她多麽渴望在九泉之下追到趙明誠,然 而她還必須活著。她把哀怨而失神的目光投射在床頭一卷卷書冊上,一個意念愈來愈鮮明地在心頭升起,為趙明誠整理他所寫的有關為金石彝器考證文章,因為這些金石彝器是夫婦兩人二十九年來共同歡樂的源泉。
又是五年過去了,李清照帶著他們夫婦殘存的書畫、金石、碑帖和趙明誠的一些手稿,流徒東西各地,先後到了越州、台州、溫州、衢州,最後到了杭州。
又是兩年過去了,再過一天就是上元佳節,隔壁鄰家的院子裏傳來陣陣的笛聲,夾雜著江南水鄉的蓮歌漁唱,李清照掀簾走進屋內,隻見條幾上的古瓶裏,斜插著幾枝梅花,地上的火盆裏炭火正旺。這些使李清照豁然想到三十幾年前的新婚之夜,也是通紅的炭火,也是清香的梅花。鄰家的笛聲停了,傳來幾個少女的說笑,李清 照來到窗前向那邊望去,隻見三四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插著滿頭珠飾兒,戴著鋪翠小冠兒,紅妝豔裹,立在殘雪的院子裏,準備去看上元的花燈。三十多年前,中州盛日,汴京街頭,在她們這樣年齡,她也曾換了男裝,和丈夫一道去觀燈夜遊的,李清照想得呆了。李清照轉過身來,默默地從書架上取了趙明誠的手稿,放在書案 上,戀戀地撫摸著那經自己補充謄錄的趙明誠手稿,閉上眼睛,流下兩行清淚。城中遠處,隱隱傳來鞭炮的僻啪聲和孩子的歡笑聲,夜已深沉,李清照取出一幅素箋,反複沉思吟詠,寫出:《永遇樂·元宵》
“落日熔金,暮雲合壁,人在何處。染柳 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撚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翠,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低下,聽人笑語。”
秋風瑟瑟,秋雨瀟瀟,又是八月。經過幾年的辛勤工作,李清照將趙明誠研究金石的遺稿一一校正謄錄,又作了些增補,全文用細宣工楷謄寫,全部竣工。這天下午,李清照親手在素絹封麵上恭楷寫下:
《金石錄》(三十卷)宋秘閣修撰,知湖州事,東武趙明誠撰。
寫完後叫丫環把酒和菜上好,文房四寶預備好,擺到院子裏菊花畦邊。李清照披了件外衣,把素箋用鎮紙壓著,端起酒杯,前塵往事,驀地升上心頭,她接過把三杯酒傾在地上,說道:“明誠,我們夫妻慘淡經營幾十年的金石書畫,一毀於戰火,再毀於盜寇,如今已所剩無幾了。今後,我活一日,便與這些書畫廝守一日,你就放心吧!也許,那些被毀的書畫,是你在冥冥中有知,斤斤愛惜,不肯讓它留在人間吧!如果是那樣,我也就心安了……。”然後回屋寫起《金石錄後序》來,在 《金石錄後序》中她最後寫道:
“嗚呼!餘自少陸機作賦之二年,至過蘧瑗知非之兩歲,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
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了,人得之,又胡足道!”
寫完這篇後記,已是黃昏時分,她獨自倚著窗兒,恰見一群歸雁,掠過長空:一隻孤雁,遠遠尾隨在後。不多時,淅淅瀝瀝,又下起小雨來,無限孤寂、悲淒、痛楚,抑鬱之情從心頭湧出,她急步走向案前,奮筆疾書: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節,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
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李清照死於哪年已不可考,她的傳世之作是《漱玉詞》,基本屬婉約派,由於她一生經曆比晏幾道、秦觀等更艱苦曲折,加上她在藝術上的力求專精和在文藝上的多方麵才能,詞的成就超過了他們,她後期的詞還兼有豪放之長。她的《思項羽》詩和“南渡衣冠思王導,北來消息少劉餛。”的詩句反映出她憂國憂民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