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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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講記(全本)[四]

(2006-07-26 20:27:02) 下一個

江南講記(全本)

作者:江南雨

發表時間:2005-05-27 09:49:35

九、詩與清通

我 主張寫詩要先學習和鍛煉語言。詩固然需要才氣和思想,但無論什麽樣的思想和才氣,都是最後通過語言來體現的。如果語言功底不夠,會使好的思想不能夠很好的表達,也影響讀者的閱讀。對於初學而言,不能要求一下子做到精美、精警、老到等等,但最起碼的要求還是要有的,這就是清通。

我說的清通,包含兩個方麵,一是清雅,二是通順。

清雅者,風騷、騷雅、雅致也。無論從意境還是立意,都應該力求清雅,語言上更是應該如此。出語要美,可以俗,但不能粗。可以通俗,但絕不能惡俗。惡俗的語言是不能登詩的大雅之堂的。有些語言雖然不粗俗,但形象不美,也是問題。比如有人寫《新月》。

微風起處夜撩人,一片遐思入碧雲。想必嫦娥舒玉指,青石板上印掐痕。

這 首詩的構思可謂新穎,也很有趣味,可惜的是個別地方語言出了問題,意象不美。詩的前兩句還不錯,尤其“遐思入碧雲”的寫法是很美的。想象中的“嫦娥舒玉指”也很美,而且生動,但結尾的那個“掐”字十分紮眼,讓人不舒服。先不說嫦娥是否武功高強,是否能夠掐的動青石板,單就想象中她狠呆呆的樣子,就象一個 潑婦了。詩是美的東西,是極致的藝術。不美,肯定不是好詩,因為它留給人的不是藝術的享受。

這裏說的清雅不是指意境,而是指語言。毛澤東的詞強於詩,但他那句“不須放屁”的千古名句,一直成為眾多詩家批評的靶子,原因也在這裏。

所謂通順,是指語言要準確、順暢,沒有毛病。

詩 的語言不同於日常生活中的語言,也不同於一般的書麵語言。這是個功夫問題,初學者沒有不在這個問題上遇到阻礙的。有些人古文功底好,讀書多,會快一些跨越這個障礙。而大多數人則需要慢慢地解決這個問題。多讀多背古人的詩詞,形成出語的習慣,積累詞匯,研究並掌握詩詞的句法結構,時間久了,自然會有所收獲。

有 人寫了新的作品,別人看不懂,作者就費力去解釋。其實作品是不需要或者不應該由作者來解釋的。你寫的好,方法正確,一般情況下是可以讀懂的。也許讀者的理解和作者有些差別,但真正讀的大相徑庭的作品可能不多。如果多數人說讀不懂,就要考慮下是否自己的語言存在問題,出了病句或是問題句。有個人寫了個《旅 途》的“詩”,其中有這樣兩句,就很有代表性:

舟車臥海南,鴨香貴轉饅。

很多人讀不懂,於是作者解釋說:先坐汽車,又乘船,最後火車,因為太累了,所以買了臥鋪票,終於到了海南。到了賓館以後,烤鴨的香味很吸引我,可是口袋裏沒錢,鴨子太貴,隻好吃饅頭。如此解釋,終於明白了作者的原意,令人不噴飯恐怕也難了。

很多新手未必都犯這樣典型的錯誤,但錯誤的出現是各種各樣的,大致歸結起來是以下三個方麵。

首 先,最常見的是語法問題。比如有人寫了一首《臨江仙》,裏麵有這樣一句:“縱斷吳絲千萬縷,湘江舊跡休提。”先不說吳絲與湘江之間的關係,是否存在跳躍,最主要的是這裏出現了語法錯誤。我們說舊事可以重提,舊跡隻能再尋。舊跡與提之間出現了動賓不搭配。這樣的問題初學者不易發現,但有一定詩詞功底的人,是 很容易一眼望到的。單憑這一句,就知道作者的基本功不夠。

再比如我曾經讀過這樣一句詩:“腳底山川正堪磨”。詩人的本意是說雖然路途坎坷,但自己不畏艱險。那些山川正可以來磨洗自己的疲憊之履,大有豪情萬丈的意思。但這裏也出了問題,山可以磨,比較形象,水是不能磨的,倒是可以踏,因為有踏 浪的說法。遇到山川這一類並列詞組後麵跟著一個謂語的,就需要注意是否同時都能夠搭配。如果把山川改為山巒,就沒有問題了。

今人大多學的是現代漢語。現代漢語裏關於語病的問題列舉了許多,幾乎都在詩歌裏有所表現。古代漢語的語法與現代漢語有所不同,我們寫古典詩詞更注重的是古代漢語的使用,這也需要作者加以重視。比如詩中常出現的缺少主語、謂語和賓語,也是常見的毛病。

第 二類常見的問題是用詞不通或者不恰當。比如“月下高吟酒下歡,星光瀉地柳含煙”。這樣的句子不是很通順。月下可以理解,酒下是什麽呢?再比如“幽鳥”(原句記不得了)。幽鳥的本意是幽穀的鳥,但讀者是不能理解什麽是幽鳥的,屬於縮略語使用不當。詩因為凝練的需要,很多時候需要使用縮略詞語,但縮略一定要根 據漢語的規範使用,或者使用前人用過的固定的詞語,不能根據自己的需要隨便硬造,不能自創偉詞。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依舊是多讀古人作品,積累詞匯量。

用 詞不準確或不恰當的情況很多,有的是動詞、有時是形容詞,還有時是名詞出現問題。連詞、副詞、量詞等出現問題的情況也有。有時是下語過重,有時是下語過輕,還有時是詞的感情色彩不對。而最常見的是詞的意義不通或者意境不通。比如“風光看取最高樓”,如果放在登樓一類的題目裏,就是一句很有華彩的句子。但 放在遊山一類的句子裏就不合適,因為意思是沒問題的,但與詩的境不相符。

我曾經寫過這樣的兩句詩,是諷刺網絡馬甲的。詩中說:“詩壇有道多騷客,網絡無端盡畫皮”。畫皮就是指馬甲,用鬼故事的典,進行嘲諷。其實我不反對馬甲,我隻是討厭別有用心的人用馬甲來和我捉迷藏,放冷箭。但因為氣憤, 詩出現了下語過重的毛病。多騷客是好事,盡畫皮就有些過了。因為許多馬甲是善意的,也是網絡的一大特點,這個盡字力量是有了,但打擊麵過大。後來甲夫先生幫我修改成“詩壇有道欽騷客,網絡無端恥畫皮”就好多了,詩中修改的兩個字比原先的兩個字不僅豐富了原來的意義,而且客觀了許多,且力量更大。這次的修 改,使我明白了許多道理,受益很深。

還有的字,是成對出現的,不能單獨使用,尤其不能單獨使用在句尾、韻腳。比如悠、茫等字。可以是悠悠,可以是悠然,可以是蒼茫、可以是茫然,還可以是茫茫,就是不能單獨出現在句尾。比如有人寫“風輕雲亦悠”,就不對了。不能為了押韻的需要而湊韻。

詩 中另一類問題是句法有問題,用字含混,容易產生歧義。我們寫詩,有時為了格律的需要而調整句法,比如使用倒裝句就是最常用的手段。但這樣往往會出現歧義。比如有人寫了這樣兩句詩:“敲窗落葉送秋音,颯颯蕭蕭擾客心。”我初讀時以為是在寫雨,是雨敲窗,也是雨使葉落下來,而且“颯颯蕭蕭擾客心”。但作者的本 意不是這樣,他是想寫秋,是落葉打窗,發出“颯颯蕭蕭”的聲音。我之所以產生這樣的誤解,就是原詩提供了產生歧義的條件。落葉既可以是名詞,指落下的樹葉。也可以是動詞“使葉落”。當認為是“使葉落”時,前邊缺少了主語,我以為是暗指雨,正好符合詠物詩的寫法。因為詠物時主語往往是藏起來的。如果改成敲窗黃葉”,就不會產生歧義了。當然,敲窗一樣存在問題,就不多談了。

同樣,下麵的這句詩也存在歧義的問題“再與星君同一醉,輕舟下去有人家。”我知道作者的本意是說,輕舟從上遊直到下遊,然後看見人家。詩人的想法很好,但“下去”二字的理解不是唯一的。因為還可以理解為下船或者其它。且 下去二字也不舒服,如果改成“輕舟泛處”,意思和原詩可能稍有區別,但一下子就明確了,意思也不錯。

還有的詞是意思前後矛盾。本來是要否定的,但作者用否定之否定,反而肯定了。古詩詞中有些字的用法與生活中不同,比如肯、忍等字。單獨一個肯字或者忍字出現的時候,往往是反意,就是不肯或者不 忍。比如“尋詩多輾轉,雅誌肯輕休”,就是這樣的例子。“忍向秋風哭逝川”也是這樣的反意,理解為真的去哭就錯了。注意不到這些,也容易出毛病。

還有的時候,古詩詞經常出現一些已經被賦予了特定含義的詞,是不能隨便亂用的,比如秦樓、雲雨、高山流水、鷗盟、青鳥、雁足、雁字等等,使用時是要小心的。蘭舟和浮槎都是小船,但前者意象優美,後者有漂泊的意思,不能互相代替。

總 之,語言上容易出現的問題有很多種,這裏不可能一一舉例說明。高手使用語言講究出語自然,不飾雕琢。但初學時正好相反,需要一個嚴謹熟練的過程。就象反對初學時使用格律的變格一樣,其實不是不可以用,而是不熟練時容易出錯誤,甚至養成偷懶的習慣。嚴格要求自己的結果,隻能是利大於弊。多下幾年功夫,總不是 壞事。

清通,我以為是一種最低的境界。初學者達到這個境界,想要進入詩詞的更高境界,就不是難事了。日後的許多技巧、風格、語言的味道等等,都要靠這個基礎來實現的。能夠做到清通二字,就算是入門了。

 

十、詩與技巧(一)

前麵我們說了什麽是技巧。所謂技巧,就是詩詞寫作時采用的手法、手段。這裏我們將主要講一些常用的也是比較常見的技巧:賦、比、興、複遝、誇張、假設、對比、雙關、反問、象征、暗示等等。

賦比興是古典詩詞最常見也是最常使用的技巧。

所謂賦,就是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客觀的描寫和敘述。賦較之比興手法用的更加廣泛。

首 先,一些古風、長篇敘事詩主要采取賦的手法,也就是以敘述為主。《詩經》和《楚辭》裏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其次,詠物詩也常常采用賦的手法。例如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春夜喜雨》等,前者講述了自己特殊時期的生活現狀及思想情緒,後者直接刻畫描寫了春夜的雨以及自己麵對雨的喜悅心情。我們以杜甫 的《登樓》為例來具體說明一下: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起聯交代登樓時的心態,是敘述的方式。頷聯寫作者站在樓上看到山、看到水,進而對對象進行具體的描寫和議論,但也是采用敘述的方式來表達。頸聯作者抒發了一些想法和擔心,還是敘述的方式。結尾說的很含蓄,可敘述的方式依然沒有改變。

在賦的過程中,有許多具體的辦法,比如白描、摹狀、議論等等。所謂白描,就是對事物本身進行直接的描寫,使讀者如臨其境一樣。白描一詞來源於繪畫,對對象進行描寫時,就象是把對象畫在紙上一樣,使讀者如同親見。最典型的莫過於駱賓王的《詠鵝》。

摹狀,是對描寫對象進行細致入微的描摹,把對象的各個細節加以客觀的展示,使大家就象親眼看到了被描摹的對象。比如杜甫的《畫鷹》: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聳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絛鏇光堪摘,軒楹勢可呼。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

聳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就是典型的摹狀。畫上的鷹聳身、側目,其形象栩栩如生。

議 論也是詩中常見的表達思想感情和感慨的方式。雖然這種方式不能用的太多,但如果使用得當,也可以達到很好的效果。尤其一些哲理詩,就經常采用這樣的方式,比如蘇軾的《題西林壁》中“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用最直白的語言揭示出最深奧的道理,就是很好的例子。但議論隻是敘述的補充手段,如果通篇 或者篇中絕大部分都使用這樣的方式,就會使詩變得淡然無味。所以我們說詩要用形象說話,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產生。

賦作為一種寫作的方法,由於使用的普遍性,也就非常容易理解和掌握,因此不必要做太多的講解。

所 謂比,就是比喻,就是以彼物比此物也。比的手法同樣很常見。比如《詩經》裏的《碩鼠》篇,通篇采用的都是比喻的方法,詩中把不勞而獲的奴隸主比喻為貪得無厭的老鼠。《楚辭》中習慣把香草美人寄寓一種美好的情操,也是比的手法。蘇軾的《飲湖上,初晴後雨》同樣采用了比的手法。他把西湖比作西子,最為恰當不 過。我們以李商隱的《登樂遊原》為例來進一步說明: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這裏把夕陽比喻為人生的某一時刻,用雙關的手法來抒發一種人生末路式的感慨。如果沒有這樣的比喻,就很難在這樣短短的篇章裏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我在《年來》一詩中,也采用了比的手法:

年來每感事如棋,局內茫然苦自知。勉力騰挪求變化,悉心劫打欲撐持。參詳生死幾曾悟,檢點收成一悔遲。豈在人前話羞澀,囊中惟剩數行詩。

在詩中,先把一年來的生活比喻為下圍棋的過程,使用雙關的技巧,表麵上處處在寫下圍棋,實際寫的都是生活的經曆。結尾在回到生活中來,進行總結。

所謂興,就是興起,或者叫起興。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言也。說白了,就是觸景生情和因物生情的手法。例如王之渙《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前 兩句寫景的目的是起興,為了下麵抒發“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的感慨做鋪墊。作者看到的白日、黃河,不是不可以取代的,用其它的意象一樣可以興起。因此,這裏的景物不是唯一的選擇,隻要能夠達到興起的目的就可以了。當然,采用其它的描寫對象來興起可能不如這樣的對象更合適,那就是另外的話題了。

前 人有一種觀點說,賦是手法,比和興是修辭。其實我覺得這樣的說法是不全麵的。我認為比和興不僅僅是修辭,也是很重要的創作手法和技巧。在修辭中,比和興確實是很常見的,但與我們所說的手法,也就是技巧有所不同。技巧是應用於全篇的,為了寫作的目的而使用的辦法和手段。修辭是應用於作品中的細節或者語言上的 某段、某句的,為了使表達更方便、效果更顯著,更具文采的手法。換句話說,作為手段和技巧的比興是主要的起重要作用的構思篇章的方法,修辭是輔助完成表達手法的手法。比如古詩《孔雀東南飛》一詩,開篇的“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就是興起,是修辭。不用這樣的修辭方式也可以起篇。而全詩主要采取賦的手法, 也就是通篇敘述。詩中還攙雜許多其它的修辭方式。比喻也是一樣。美人香草是一種寄托,是比,是手法。而在句中修辭上可以采用諸多其它的方法。比如“二月春風似剪刀”,這春風似剪刀是比喻,但它不是作用於篇章的構思的,因此隻是一種修辭方式。

在古典詩詞尤其是較早的《詩經》和《楚辭》裏,還可以經常見到複遝的手法。複遝就是反複。比如《關雎》、《碩鼠》等,相似形式甚至完全相同的文字反複出現,以達到強調的作用。這樣的手法在民歌中也經常出 現。而在唐以後的作品中就很少見了,並且比較容易理解,我們這裏就不做過多的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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