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佛羅裏達,我們一路向北。
下一個小目標,是趕在四月初回多倫多,讓蔣先生參加一年一度的Fantasy Baseball選秀活動。至於那是場什麽選秀,我們不需要了解細節,隻需知道,對於蔣先生來說,它和王首富的“一個億”一樣重要。
北上第一站,停留亞特蘭大。
說起亞特蘭大,我腦海中會自動播放宋世雄的聲音:“中央電視台,中央電視台,觀眾朋友們,歡迎收看第二十六屆夏季奧運會實況轉播,我們的攝製組正從亞特蘭大現場為您發來報道。”
這句台詞是我編的。我都不知道宋世雄有沒有參加亞特蘭大奧運會的現場解說。這個地名和這個聲音之所以click在一起,純粹隻是因為記憶中的那場熱熱鬧鬧的奧運會,而這,幾乎也是我對亞特蘭大所有的了解。
蔣先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他的對這個城市的印象不光單一,還很負麵。他說,亞特蘭大如此有名,是因為這個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堵車,不光rush hour堵,平常時間也堵。
我問:“你怎麽知道的?”
他說:“我每次路過亞特蘭大,都在堵。”
好吧,親身體驗,確實是一種響亮的發言權。
我在亞特蘭大城北的Norcross訂了兩晚住宿。從佛羅裏達開往喬治亞州的路上,蔣先生問我,第一天作何打算?我說,那就去看看奧運場館吧。畢竟,“亞特蘭大奧運會”,與伏明霞,孔令輝,Michael Johnson,霍爾金娜等人,牢牢霸住著我青春記憶中的一方天地。既來之,則呼應之。
汽車駛入了亞特蘭大市郊,沒開幾分鍾,I-75高速路旁的大屏幕顯示,“前方快速道關閉”。馬路上立竿見影就堵起了車。
蔣先生一副“我說的吧”的欠揍表情,漸漸就開啟了祥林嫂式的自哀自怨:我明明知道亞特蘭大會堵車,為什麽還要同意來這裏過夜呢?
名義上是抱怨自己,其實還不是怨我?這一路,宏觀大局(去往多倫多)由他把握,但落腳城市和租住旅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還都得由我一手操辦。眼見總舵主心情不好,我乖巧地說:“那咱就下高速,從local開去酒店吧,今天不進城了。”
我們住的地方叫磚房(Brick Lodge),在訂房網站上評分挺高。旅館周遭環境還不錯,算得上大氣整潔,但內部細節差了些。泳池沒開,情有可原,畢竟天氣涼,它又在室外。浴室毛巾上那洗不掉的陳年汙垢,就比較影響情緒了。這訂房網的好評,怕是來自孟加拉點擊農場。
第二天一覺睡到中午,開車去亞特蘭大市中心轉了轉。
一路煙雨蒙蒙。有關亞特蘭大總堵車的言論,看來不是蔣先生的一麵之詞。我們下午一點出的門,馬路上堵成這樣。
奧運公園大氣開闊,設計也現代。園裏有開花的樹,流水的池,還有別致的雕塑。
當然,最奪目的,還是門口那碩大的五環標誌。
裏麵有個兒童遊樂場,帶頂棚。我走近看了看,發現頂棚是網狀,所以,上麵下大雨,下麵毛毛雨。但是,這並不影響孩子們的情緒。
大概這一天是學校的社會實踐日,遊樂場有許多同齡孩子,穿清一色淺藍校服,誰都認識誰。大核和小詩混跡其間,也假裝遇見了老朋友,與他們一起爬上落下。老師給同學們拍集體照時,倆娃也大咧咧站到了孩子群中,自成名譽校友。
雨不停,氣溫也低,去哪都不得勁,我們決定找個室內場館,避避雨,取取暖。
與遊樂場一馬路之隔,有個水族館,還有一個可口可樂大世界。兩座樓看著都挺氣派。
我說,水族館通常都貴,且哪個城市的水族館都大同小異,無非是水母海龜大鯊魚,不如去可樂博物館。這種商品性質的陳列館,應該不要錢。
一家人走到可口可樂大世界(World of Coca-Cola)門前,發現這裏不但要買票,票價還不便宜,成人$24,小孩$17。
我們的第一反應,是不進去了,誰會無聊到花錢觀看可樂公司的發家史?但是,眼見售票窗口排著長龍,隊伍裏還有不少帶著小娃的家長。從館裏出來的人又都大包小裹,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容。不由得動搖了。難道裏麵有類似迪士尼的娛樂設施,能使老少盡歡?
好奇心起,我們決定進館瞧瞧。
買了票,穿過兩道類似安檢的關卡,我們進到一個大廳。廳裏擺著碩大幾隻造型獨特的可樂瓶,正中間是烏央烏央的人群。有個工作人員扯著大嗓門給人群講解進館流程。然後,不知是誰起的頭,一群人齊聲高喊倒計時:5,4,3,2,1,開閘!
大門打開,人群歡呼著湧入館內。
這入場氣氛烘托得,跟申辦奧運似的。不由得讓我對這個博物館充滿了期待。
第一道門背後,是一個複式展廳。展廳麵積不大,呈階梯式,人群可以層層疊疊排開,互不幹擾對方的視野。
大廳的牆上和天花板掛滿各式可口可樂的標誌。有些我認得,是近些年耳熟能詳的大眾設計;有些看著古樸,帶著二十世紀初的印記。但是,“Coca Cola”這八個字母,從字體到排列,從未改變。
廳裏有個講解員,給大家講述可口可樂的起源與發展史。看得出,她對這份工作極有熱情,講個可樂誕生史,就引得一屋子人群情振奮,歡呼連連,好像一起見證了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發明。
不得不說,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市場或銷售的料,最平凡的故事,通過他們的口講出來,都能讓聽者神搖意奪,欲罷不能。
記得我第一次買車時,全權委托汽車經紀,讓他幫我挑個特別點的車牌號碼。
取車時,我問:“牌照號怎樣?”
經紀笑逐顏開,帶著飛揚的語調,說:“這個號碼太好啦,是31號,哦耶!” 說話間,他雙臂直直戳向天際,猶如煙花綻放。
我也“哦耶”。跟著一起雀躍。
事後想想,31是個很好的數字嗎?它甚至不是我的年紀。我高興什麽?
聽完演講,大家進入第二道門。裏麵是個電影院。
工作人員很會營造氣氛,他們站在入口處擊掌催促:“大家趕快進去喲。這道門一旦關上,你就進不去啦。”
其實進不去的話,等下一波就可以了。但是,被他們這麽一說,急迫感油然而生,感覺若不能馬上進入這道門,會生生錯過一個時代。因此誰也不甘人後。連蔣大核這種與世無爭的小孩都被煽動著拚命往裏擠。
所謂電影,不過是一些組合了的場景劇,都是些讓人感覺溫馨愉悅的小故事,譬如驚喜派對,士兵與家人重逢,求婚,等等。美好的故事,加上溫情的配樂,給觀眾營造出一種圓滿的氛圍。當然,這種迪士尼式的happy ending,都離不開可口可樂的助攻,影中人不喝上一口,等不來大團圓。
說直白些,就是一組廣告集錦。
電影結束時,工作人員又用了同樣的催促策略,讓人感覺前方有寶藏。
同去,同去,於是就一同去。
第三道門內是個空曠的大廳,陳列著許多漂亮的比人還高的可樂瓶。瓶身花色各異,但形狀都是可口可樂的經典款:Contour。
一百多年前,可口可樂使用的是普通玻璃瓶,直上直下。公司擔心消費者不能輕易把自家產品與其他山寨品牌區分開,就向玻璃廠商征集瓶身設計。印第安納州的Root Glass Company在一眾廠家中脫穎而出,他們設計的這款輪廓形狀(Contour Shape)的瓶子,受到了可口可樂的熱烈認可。Contour瓶子於1916年推出,沿用至今。
經典就是經典,地位難以撼動。在第一道門背後的展廳,講解員說過,一百多年來,可口可樂公司推出了無數新口味,但消費者最喜歡的,還是它家的開山鼻祖:原味(Original)可樂。這種說法,我們家就可以提供大把證據。這麽多年來,蔣先生永遠隻買紅底白字的原味可樂。有一陣子為了減肥,試過零糖型,就是黑底紅字的那種,用他的話說,那是洗腳水。
陳列廳的牆上,張貼著色彩斑斕的廣告圖片,不知是不是曆年的可樂海報。
也有一些與遊客互動的區域,譬如聞味室,在線小測試等。最受遊客們歡迎的,還是品嚐室。
品嚐室裏提供各種口味的可樂公司樣品,有幾十上百種,遊客管喝管夠。但是這種碳酸飲料,你能喝幾口?我們一家四口,喜歡喝可樂的,也就蔣先生一人。孩子們,我根本就不願讓他們嚐試。他們倒也不會主動要求。
蔣先生算是重度可樂愛好者。我倆剛認識時,那種兩升裝的大瓶可樂,他一天起碼喝掉一桶。我苦口婆心告誡,碳酸飲料不健康,一瓶可樂半瓶糖。他口頭表示明白,嘴巴卻很忠誠,畢竟喝了小半輩子,又是那種成癮的習慣,不是說戒就能戒。直到我倆打算要小孩,他才立誌減量。現如今,大概是每天一易拉罐的攝入量。這幾乎已是他減量的極限了。郵輪上可樂比酒還貴,一小罐標價$4,外加18%的小費,他每天照喝不誤。酒精可以不沾,可樂不能不喝。
隻是,真到了這種老鼠掉進米缸的機會前,蔣先生倒是掉起了鏈子。他獨自進到品嚐室,沒兩分鍾就出來了。他說,看見這種無限供應的架勢,反倒缺了飲用的興致。他又說,青少年時期迷上可樂,是因為媽媽小時候不讓他喝,讓他對可樂產生了謎之渴望。一旦成為有自由行動力的年輕人,立刻想要打破舊世界,站到對立麵。
果然是用一生治愈童年。這醒提的,我是不是應該逼著大核和小詩進去喝上幾口?
陳列廳一側有個影院,裏麵選播曆年來經典的可樂廣告,聽說還是4D。我的思維有局限,不知3D之上是哪個D,是不是觀眾張嘴時,會有可樂噴進你的嘴巴?因為是限時播放(3:00,4:00,5:00整點播),大家需要排隊等候,我們就沒進去。
最後一站,穿越禮品店。店裏出售印有可口可樂logo的紀念品,大多是T恤帽子。穿上它們,你就變成了一隻行走的廣告牌。來到這裏,幾乎人手幾袋。我們在博物館門外看到的大包小裹的人群,就是從這個禮品店出去的。
概括一下,所謂的博物館,真就是觀看各種廣告,當然也提供免費品嚐的福利。出得門去,觀眾們還喜歡頭戴可樂帽,身披可樂T,在這隻巨型瓶蓋下歡樂留念。
蔣先生說:“這種經曆太離奇了!所以說,我們花費八十幾美元,隻為看一場可口可樂的廣告?”
我笑說:“這是營銷界的巨大成功。對於這種現象,我們中國人有種說法,叫:’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蔣先生不可思議地搖著頭,說:“這足以被當成我們旅途中的一個笑料了。我實在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麽感覺,Corporation竟然能這樣讓人把錢花出去!而且,還有那麽多人興高采烈地排隊來送錢。”
我聽出了其中disgust的意味,趁熱打鐵:“那你會不會以後每次喝起可樂,都覺得反胃,慢慢就喝得少了?”
他說:“絕對會。我正認真考慮,要不要把可樂給戒了。”
這位先生,衷心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如果你就此戒掉可樂,不光這80+的門票值到每一個penny,我還願意返身進店,買它800+的紀念品。
第二天,我們去旅館附近的Waffle House吃早餐。
三月的亞特蘭大,春意盎然。
進餐廳之前,蔣小詩在路邊摘了三朵蒲公英的小黃花。
我們的服務員是個年輕的黑人姑娘,長相有些憨笨,做事也不伶俐。蔣大核點了份華夫餅,她轉個身就忘了,直到我們快吃完,提醒她,她才慌慌張張跑去讓廚師準備,然後又跑過來一個勁兒跟我們道歉。
蔣小詩覺得這個小姐姐好可愛,把自己握了一路的小黃花遞給她,笑眯眯地說:“送給你。”
服務員收到蔣小詩的禮物小黃花,樂得合不攏嘴。她挑一支掛在衣襟,另兩支別在頭頂,逢人炫耀,把三朵小花向櫃台裏的工作人員展示了個遍。
一位穿白色廚師服的男子說:“切爾西,這是你人生第一次收到花吧?”
切爾西咧嘴甜笑,說:“是,是,真的是。“
我在一旁也止不住笑意,隻覺得女兒那三朵小黃花,把姹紫嫣紅的春色帶進了這間華夫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