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法師 By尼羅 (16-24)

來源: 彭小仙 2015-09-24 18:26:2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6744 bytes)
回答: 無心法師 By尼羅 (6-15)彭小仙2015-09-24 17:58:54

16. 複生

月牙和麵,擀麵,切麵,燒開水煮麵條,用三個雞蛋伴著青菜豆瓣醬做了一大碗鹵子。顧大人把他的刀槍放在了東屋的炕上,單手插兜靠牆站在灶旁,垂涎三尺的等著吃打鹵麵。月牙腰身秀氣,動作可不秀氣,幹起活來大開大合,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麵撈出來了,鹵子也盛出來了,連鍋都刷幹淨了,灶台都擦清潔了。

顧大人作為屠夫之子,勉強也算苦出身,雖然總有豬大油吃,苦的有限。他在文縣吃慣了山珍海味,然而如今落魄了,能吃上打鹵麵也挺滿意。老太爺似的坐在飯桌前,他理直氣壯的等著上麵。月牙站在灶台前,正用勺子往一海碗麵條上舀鹵子。鹵子放足了,她又抄起筷子開始拌麵;顧大人看見了,開口說道:“不用你拌,我自己來。”

月牙鼻音很重的說道:“沒給你拌。”

顧大人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還給他吃麵條啊?他還有嘴嗎?”

月牙低著頭,把麵條挑起多高:“沒嘴就直接往腔子裏倒。”

顧大人咽了口唾沫,對月牙有點恨鐵不成鋼:“你個娘們兒真是不開竅,他都長生不老了,還少你一碗麵吃?反正也餓不死他,你還喂他幹什麽!”

月牙不理他,自顧自的繼續拌麵。拌好之後端著海碗走出去了,她還是害怕無心的樣子,走到近處就停了腳步,低聲問道:“哎,你餓不餓?”

無心還躲在柴禾垛裏,手裏捧著自己的半個腦袋。每次重傷過後,他總要活一部分死一部分,活著的部分漸漸成長,死了的部分漸漸腐朽。如今他的身體活著,半個腦袋死了,所以他扒開眼皮湊上嘴唇,正要吮下一隻眼珠充饑。月牙的聲音刺激了他,讓他 一隻眼珠立刻做了回答:“餓!”

月牙聽他有聲,顯見真是活得挺旺,便很悲傷的放了心。眼看柴禾垛上開了一個隱隱約約的洞,是無心伸手抓顧大人時留下的,她便彎腰把一大碗麵放在了洞前,又將一雙筷子橫架在了碗沿上。

“吃吧。”她小聲說道:“不夠再盛。”

然後她直起腰,轉身走向堂屋門口。進門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她見一隻手從洞中伸出來了,先是拿走了碗上的筷子;然後再伸一次,穩穩的把大碗也端了進去。

 

月牙懶懶的腫著眼泡,顧大人說什麽她都不聽也不答。一鍋麵條,給無心盛了一海碗,她自己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全被顧大人包了。

吃飽之後,月牙走進院內,見空碗和筷子已經全被擺在了洞外地上。過去蹲下收拾了碗筷,她正起身要走,不料前方洞中忽然擠著伸出了兩隻手,竟然合掌對她拜了一拜。

同時,無心的聲音傳出來,很輕很乖:“月牙,謝謝你。”

月牙氣息一顫,眼淚落進了空碗裏。一把握住無心的手,她狠狠攥了一下,喉嚨哽咽的發不出聲音。緊接著鬆手站起身來,她屏住呼吸快步走回了堂屋。

 

日子還得照常的過,月牙挎著空籃子出了門,要去附近的集市上買菜割肉回來。病一場還要補一補呢,何況無心少了半個腦袋。

她前腳一走,顧大人後腳就溜達出來了。光天化日的,他膽子特別壯,背著手圍著柴禾垛轉圈。末了停在無心伸出來的雙腳前,他彎下腰細看了半天,發現原來長生不老的也長五根腳趾頭,和自己是一個樣。

無心知道他來了,然而縮在柴禾垛裏沒出聲,手掌輕 摩著自己的頭皮,頭皮上麵生著一層睫毛長的短頭發,毛茸茸的好像小狗的脊背。自從吃過一大碗打鹵麵之後,無心就沒有胃口再吃自己了。

顧大人心裏癢癢的挺好奇,走到柴禾垛上的 前蹲下來,他用一隻眼睛往裏看:“哎,你幹什麽呢?”

無心正抱著腦袋摸得心曠神怡,忽然受了他的打擾,就有些不大耐煩。側過下半張臉湊上 ,他把自己的嘴唇亮給了顧大人。嘴唇是薄薄的帶著棱角,緊緊抿住了,裏麵的舌頭則是在翻江倒海的攪動不已。顧大人以為他要啐自己,正想躲閃,不料無心的嘴唇忽然張開了,兩排牙齒之間銜住了一顆黑白分明帶血筋的人眼珠子!

隻聽“噗”的一聲,眼珠子向前直打到了顧大人的臉上。而顧大人一屁股向後坐去,嚇出了一腦袋白毛汗,耳邊就聽無心說道:“離我遠點,否則我活吃了你!”

顧大人一翻身爬起來,回到堂屋自己舀了一盆水,開始瘋狂洗臉。

 

月牙上午出門,中午回來,籃子裏麵除了肉菜水果之外,上麵還蓋了層層荷葉和幾個蓮蓬。蓮蓬是買回來吃的,荷葉是她向賣蓮蓬的孩子要來的,預備用來做荷葉粥。把荷葉隨手放在柴禾垛上,她拿起一個大蓮蓬,也不說話,直接俯身 了洞裏,然後徑自向房內走去了。

顧大人被眼珠子打了臉,越想越惡心,把臉洗了個通紅,關公一樣向月牙告狀,說無心吃人。月牙麵無表情的擺上切菜墩抄起切菜刀,低聲說道:“愛吃啥吃啥吧,不吃|屎就行。”

顧大人壓低聲音,皺鼻子瞪眼的對她說:“他可能是個妖怪!”

月牙垂著腫眼皮,審視著麵前豬肉的肥瘦:“愛是啥是啥吧,是個男的就行。”

顧大人氣的笑了:“我也是個男的啊!”

月牙開始切肉:“我爹也是男的。”

顧大人被她堵的沒了話,心裏知道自己不招對方待見,問題當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月牙太過淺薄,被小白臉迷了心竅。

滿懷自信的走去院子裏,他找到無心的眼珠子一腳踢開,倒還沒有離去的打算。平日裏他飛揚跋扈,惹下不少仇家,如今隊伍被人打散了,張團長和丁旅長絕不會放棄痛打落水狗的機會。他現在露麵,等同於找死,不如等到風聲弱了,再做打算。

 

月牙煎炒烹炸,做完午飯做晚飯,忙著忙著天就黑了。她也知道無心一個人睡柴禾垛不舒服,可是讓他回屋上炕,她又實在害怕。自己關了西屋的門,她坐在窗前向外看,看著看著,卻是忍不住一笑。

原來一隻手從柴禾垛的洞中伸出來,向上摸索著拿下了一片大荷葉。片刻之後無心從柴禾垛裏爬了出來,戴帽子似的頂著荷葉,一路跑進了茅廁裏去;腦袋還是隻有半個,不過好像比淩晨見長。

三五分鍾過後,月牙眼看著無心鬼鬼祟祟的又溜出來鑽回柴禾垛裏了,才放心的躺了下去,心想:“這算個啥東西呢!”

 

無心在柴禾垛裏一躲就是半個月。半個月後的一天清晨,月牙還在炕上睡覺,忽然聽見有人敲窗戶,睜開眼睛起身一瞧,她就見無心把臉貼上玻璃,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還和先前一個模樣,臉皮是粉紅粉白的嫩。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張著嘴看著無心不言語。而無心雙手抱著臂膀搓了搓,對著她做了個口型:“冷。”

月牙一掀被子下了炕,連忙給他開門去了。

兩小時後,蓬頭垢麵的顧大人從東屋走了出來,迎麵就見無心穿著一身嶄新的褲褂,正坐在桌邊喝熱湯。

“喲!”顧大人很驚愕:“活啦?”

無心抬眼看他:“你什麽時候走啊?月牙可是已經伺候你半個多月了!”

顧大人裝聽不見,先是上下打量無心,打量夠了走上前去,伸手指頭去戳無心的腦袋。頭骨硬硬的,皮膚卻是又軟又嫩;頭皮泛著青,是將要生出頭發的模樣。

“謔!”顧大人算是開了眼界,用他的大巴掌蓋住了無心的頭頂,試試探探的又拍又摸:“挺會長啊,新舊一個顏色,誰能看出你上半個腦袋是後來的?”

無心任他撩閑,自顧自的繼續喝湯,月牙站在灶台前,也不理他。月牙不在乎多幹點活,也不在乎顧大人一個人有兩個人的飯量。顧大人的討厭之處在於他總是粗豪的貧嘴惡舌,讓人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月牙不是很敢惹他,隻希望他盡早帶著他的刀槍滾蛋。

然而顧大人無意滾蛋。大喇喇的坐在無心對麵,他臉也不洗牙也不刷,一挽袖子開口說道:“師父,別不理人,你抬頭看我一眼,我有正經事和你講。”說到這裏他一揮手:“月牙,給我盛碗湯,我得邊喝邊說!”

17 合作

 

顧大人喝了一碗鮮美 的肉湯,然後抬袖子一摸額上的熱汗。翹著二郎腿望向無心,他開口說道:“我有錢。”

無心東倒西歪坐沒坐相,是個懶洋洋要瞌睡的模樣,一雙眼睛也是似閉非閉:“嗯。”

顧大人本來終日自我感覺良好的嬉皮笑臉,此刻卻是難得的正了臉色:“昨天我出去溜達了一圈,聽說張小毛子和丁大頭鬧崩了,正在文縣對著打呢!”

張小毛子是張團長,丁大頭是丁旅長,全是顧大人的仇敵。而無心身上暖和,腹中也暖和,舒服的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了:“嗯。”

顧大人把胳膊肘架在桌上,濃眉之間閃過一道凶光:“我要拿錢出來招兵買馬。等他們兩個王八蛋打疲了,我再幹他們個出其不意!”

無心微微一點頭:“嗯。”

顧大人看他懶得刀槍不入,急得用手指一叩桌麵:“所以我得拿錢哪!”

無心向外輕輕一揮手:“好,拿去吧,再見。”

顧大人登時氣歪了鼻子:“放你娘的狗屁!我要是一個人就能拿到手,還和你廢什麽話?我告訴你,我有三箱金子,是前年在馮家屯挖墓挖出來的,能值多少錢我沒算過,反正當初讓我偷著藏到豬頭山裏了!現在你得幫我把金子運出來,我不讓你白出力,肯定虧待不了你。你看你除了裝神弄鬼之外也沒別的本事,是,你是餓不死,可你也得顧著月牙不是?隻要你乖乖幫了我,將來我從手指縫裏給你漏下點金末子,都夠你倆快快活活過完下半生了。”

此言一出,月牙登時就把青菜下進油鍋裏了。“嗤啦”一聲大響過後,她稍稍痛快了些許,心想顧大人說話太氣人了,明明有求於人,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好像自己兩口子活不起了,全等著他手指縫裏漏金末子呢!

月牙揮著鏟子,把一鍋菜炒得刀光劍影。而無心八風不動,徹底把眼睛閉上了:“為什麽非要找我?”

顧大人在滿屋油煙中咳嗽了一聲,隨即答道:“自從張小毛子造了我的反,我就誰也信不過了。”

無心反問道:“誰也不信,就隻信我?”

顧大人呼吸著混合了飯香的油煙,忽然生出了蓬勃的勇氣,暗暗攥起兩隻大拳頭,他對著門外說道:“算命的說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老子還沒出將入相呢,還沒殺出成千上萬的人命呢,哪能說完蛋就完蛋了?師父,你看著吧,老子將來要是真發達了,不管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都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所以——”

隻聽“咣”的一聲,顧大人用他的大拳頭一敲桌麵,隨即虎視眈眈的轉向無心,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得跟我上豬頭山!”

無心對著他眨巴眨巴眼睛,滿臉都是莫名其妙:“顧大人,你東一句西一句說什麽呢?我告訴你我的腦袋現在嫩得很,風吹一下都疼,我憑什麽要跟你去上山?”

 

飯菜端上來了,無心和顧大人還在打嘴仗。其實上豬頭山倒沒什麽的,豬頭山不算很大,名副其實,遠看非常的像豬頭。而豬嘴鎮正好位於山下, 豬嘴,小鎮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無心一家住在鎮子邊上,上山真是太容易不過;要說去上一趟,倒也不算十分為難。隻是顧大人說話太不中聽,居高臨下的總要替人做主;所以無心故意拖延著不肯答應,及至顧大人急成臉紅脖子粗了,他才略略鬆了口風。

到了下午,顧大人也不怕人了,親自前往鎮裏購買進山應用之物。留下無心和月牙在家。月牙坐在炕上,翻著針線笸籮問道:“真要上山去啊?”

無心四腳著地的跪在一旁,蓄謀靠近月牙:“我是想分一點金子回來。往後日子久著呢,錢不怕多。”

月牙低頭說道:“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無心試探著把下巴搭上了月牙的肩膀:“上山怪累的,在家等我吧!”

月牙的麵頰起了紅霞,臉上熱著,心裏卻是熱中透涼——兩人離得這麽近,可她連對方的氣息都感受不到。忽然放下笸籮伸出了手,她按上了無心的胸膛。

胸膛裏麵安安靜靜的,一點活蹦亂跳的意思也沒有。

月牙沒有多問,放下手答道:“累我不怕,我就怕好不容易把你等回來了,你身上又少了物件。”

無心對著月牙的側影笑了一下,然後歪著腦袋越湊越近,最後嘴唇就貼上了對方的臉蛋。月牙哆嗦了一下,隻感覺自己像是喝醉了酒,半邊身子都麻了,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裏直蹦出來。

與此同時,顧大人正在買繩子。

 

繩子一盤一盤的堆在地上,都是溜光水滑的好麻繩,普通的草繩人人都能編,犯不上擺出來賣。大下午的,豬嘴鎮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顧大人蹲下來挑繩子,挑著挑著就感覺背上做癢,像是有人在隔著衣裳輕輕撓自己,不禁回頭怒問:“誰啊?”

後麵沒什麽正經人物,隻有一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麵的半大丫頭,滿臉糊的都是泥,髒的看不出眉目。顧大人雖然很 色,但是對於小叫花子並無興趣,於是張口便罵:“去去去,哪來的小兔崽子!”

半大丫頭麵無表情,俯身一指點上了他的眉心。顧大人被她輕輕戳了一下,竟是感覺心神一晃,仿佛要被人把腦子心肺全勾出去。滿懷煩惡的用力打開對方手臂,顧大人挺身而起,急赤白臉的想要揍她。而半大丫頭後退一步,轉身撒腿就跑。旁邊的小販見了,連忙讓顧大人小心身上錢物,隻怕是街上的小賊采用聲東擊西的戰術要作亂。

顧大人買好了所需之物往家走,一路上頭暈目眩,隱隱的還有些作嘔。到了樹下井台旁邊,他眼看著前方就是家門了,卻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動。坐在井台上喘了半天,他感覺心裏清明些了,才起身拖了兩條腿,繼續向前走去。

及至顧大人進了門,樹下閃出一個小小的人影,細瘦雙臂在肮髒衣袖中垂下來,右手的拇指食指緩緩摩擦不止。

嶽綺羅沒想到顧大人的陽氣如此之重。

陽氣重,殺氣也重,憑著她的道行,竟讓沒能一舉引出他的魂魄。右手二指的摩擦速度漸漸加快,她用左手從衣兜裏掏出一遝黃紙剪成的小小人形,放上井台一字擺開。眼看四周無人經過,她咬破右手食指指尖,快速在一排小人身上寫下血咒,口中同時念念有詞。用力寫出最後一筆,她左手猛然揮向無心家門,右手衣袖隨之對著紙人扇出疾風:“吾佩真符,役使萬靈,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一團火光驟然騰起,紙人瞬間灰飛煙滅。井台上麵幹幹淨淨,絲毫沒有煙熏火燎的痕跡。而嶽綺羅憤憤然的抬手捂住了臉,邁步消失在了老樹後麵。

她本來是有點喜歡無心的,不是因為無心衝破大陣解救了她,而是在解救她時,赤|裸的無心看起來很好看。當時她仰臥在棺材裏,目光透過黃符的縫隙看清了他的一舉一動。他有著修長的四肢,俊秀的麵孔,最要命的是,他仿佛無所畏懼,不知道怕。

她在人間的時候有意無意總是會嚇到人,於是無心就顯得很可貴。然而無心不但不識抬舉,還用毒血傷了她的臉。天知道她對自己的臉有多滿意,她認為自己真是可愛美麗極了,可是為了彌補臉上的孔洞,她須得打扮成個小叫花子,四處挖掘屍首煉丹,用法術來恢複容顏。

她忙極了,但又不肯輕易饒了無心。既然姓顧的男人利用不上,她隻好自己製造了幾名部下,權充是千裏眼順風耳,免得她一時疏忽,從此再失了對方的音訊蹤跡。

 

顧大人無知無覺的進了院子,月牙透過玻璃窗看見了,連忙往牆角一躲。無心追上去,搶著又親了她一口。兩人的嘴唇都有些紅腫,月牙下了死勁,把他的手從自己衣裳裏麵扯了出去:“別沒完沒了!遲早都是你的,大白天的你急個啥?”

房門一響,顧大人真進來了。無心皺成了八字眉,下炕出門看他:“東西買齊了?”

顧大人一手拎著繩子,一手扶著鐵鍬:“齊了,咱們一會兒就走,行不行?”

無心一點頭:“行,趁夜去趁夜回。”

 

吃過晚飯之後,顧大人腰挎砍刀,扛著鐵鍬拎著繩子打了前鋒。他是本地人,小時候沒少在豬頭山裏野跑,閉著眼睛都能把山逛遍。如今隻要進山挖出金子,再用繩子捆好了背回來,就算完活。箱子不算大,隻要有勁,搬運不是問題;而自己很有勁,無心也有勁,月牙飯量不俗,想必也不是平常女子。三個大人,還弄不了三隻箱子?

無心跟在後方,一手揣進兜裏,一手拉著月牙。兜裏毛茸茸的鼓起一團,是他暗暗藏起來的一片舊頭皮——他的骨肉不會腐爛,隻會一點一點的幹軟成絮,最後化灰。頭皮如今還剩軟而薄的一層,如果不去處理,最後也會自然的消失。橫豎都是消失,不如先帶在身上,反正不是壞東西,至少可以用來驅邪。

三人悄悄走過荒地,進了山中。豬頭山並不險峻,遠看就是個渾圓的大豬頭,值此夏末秋初之際,山上草木蔥蘢,所以還是個綠豬頭。月牙走著走著忽然一回頭,沒看見什麽,隨口對無心問道:“山上沒狼吧?”

顧大人頭也不回的答道:“沒狼!有狼倒好了,我做個狼皮褥子!”

月牙回頭又看了一眼,自己拍拍心口說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有一雙綠眼睛看我呢,原來是倆螢火蟲。”

18 火中取栗

 

顧大人對豬頭山真是太熟悉了,所以連火把馬燈都不預備,頂著半空中的大月亮坦然前行。無心和月牙深一腳淺一腳的緊跟著他,耳邊就聽秋蟲鳴叫此起彼伏,並不是個寂寞的夜晚。

不出片刻的工夫,領頭的顧大人開始往草叢林子裏鑽。蚊子結成了陣,恨不能吃了他們三個,顧大人一邊頂著蚊子開路,一邊嘀嘀咕咕的罵街,不由自主的吃了許多蚊子;月牙則是單手 一條大手帕,滿頭滿臉的亂揮;無心不招蚊子,一眼看著顧大人一眼看著月牙,承前啟後的緊跟著。

不知走了多久,蚊子漸漸稀疏了,月牙終於有機會開了口:“顧大人,還沒到?”

顧大人把繩子向後遞給無心,自己揮著鐵鍬披荊斬棘:“快了快了,我藏的可是金子,還不得找個隱秘地方?”

三人又走了良久,末了顧大人終於停了腳步。無心帶著月牙擠上前去一瞧,就見前方鼓起了個墳頭似的小土包,四周林子遮天蔽日,把月光遮住了大半,小山包上麵生滿雜草,不走近來,絕對瞧不見。

顧大人扶著鐵鍬站住了,回頭對著無心說道:“你看這地方沒什麽出奇吧?我告訴你,大白天的讓你帶著地圖來找,你都未必能找得到!豬頭山看著不險,可是山上除了野菜蘑菇沒別的,誰往這深處走?挖墳掘墓的都不來啊!”

無心抬手摸了摸下巴,然後橫了顧大人一眼:“你把金子埋進地下去了?”

顧大人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錯!三箱金子,我能就地刨坑隨便埋了?”隨即他邁步上前,圍著土包轉了一圈。仰頭望著星月定了定方向,他低頭一鍬插下去,一言不發的挖了起來。

他力氣大,而且挖的得法,十鍬八鍬過後,無心和月牙就聽到了金石聲響,走近一瞧,卻是發現土包下方埋了一塊青石板。而顧大人一鍬插到石板邊緣,彎下腰就開始撬,同時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師父,來幫一把!”

無心鬆開月牙,上前彎腰抬住石板,原來石板還不算厚,重也重得有限。月牙眼看顧大人放下鐵鍬,和無心合力把石板抬起來了,就沒有上前幫忙。低頭把手帕掖到肋下紐扣眼裏,她冷不丁的回頭又看一眼,心想:“林子裏還是有野物。”

石板掀開之後,下方露出幽黑 。無心俯身細瞧,發現此洞起初一段雖是直上直下,然而不過一人來深,再往下便是斜著深入,既不陡也不險,隻是陰冷的潮氣太重。顧大人累出了汗,氣喘籲籲的說道:“不知道這洞是怎麽來的,反正石板一蓋,就算是我的藏寶庫了。我這便宜撿的挺俏皮吧?”

無心對著前方的月牙招了招手,隨即問道:“顧大人,洞裏會不會有毒蛇?”

顧大人當即做了答複:“放狗屁!豬頭山上就不生毒蛇!”

無心雖然對顧大人沒有愛意,但是也不想讓他平白無故的死在山裏。既然洞內就有箱子,他便決定率先下去,遇了毒蛇也能解決。他打頭,顧大人殿後,中間比較安全,讓月牙走。

三人商議好了,又坐在 等了片刻,估摸著洞中潮氣散出大半了,才絡繹下了洞。三個人一人分了一條麻繩,顧大人的麻繩打了個死結,低頭費了不少力氣才解開。伶伶俐俐的向下跳入洞中,他眼角餘光向上一瞥,忽然發現月牙還站在 ,仿佛是要跳又不敢跳的模樣。

顧大人一笑,仰頭問道:“這就害怕了?你要是再不吭聲,我都能把你落在外麵。”然後他把繩子搭在肩膀上,向上伸出雙臂:“來,你跳,往我懷裏跳,我接著你!快點,要不師父都走遠了!”

月牙動作僵硬的彎下腰,果然向他一跳。顧大人抱了個滿懷,心想月牙看著大饅頭大屁股的,分量居然還挺輕。月牙不說話,他就自作主張的握了對方的手,興致勃勃的彎腰往斜洞裏走。洞裏是徹底的漆黑一片,顧大人走著走著,聽不見前方動靜,就開口問了一句:“師父,走著哪?”

無心的聲音很快傳了回來,原來就在正前方:“還真是沒有蛇——怎麽著?洞裏還帶拐彎的?”

顧大人嘿嘿一樂:“拐不了幾個彎。”

隨即月牙也開了口:“你們說這洞是啥動物的窩?我看不像是人挖的,像是啥東西用爪子刨的。咱們彎腰都能在裏麵走,看來豬頭山上原來肯定有大野獸。”

顧大人自認是個土著,所以立刻不屑一顧:“哪有什麽大野獸,這山上連狸子都少見,我告訴你們——”

話到這裏,他忽然打了個激靈。短暫的停頓過後,他輕聲說道:“月牙,你說能是什麽大野獸?”

月牙的聲音從前頭傳了過來:“說不好,我也不懂啊。”

顧大人的頭上立時出了一層冷汗——前麵走著的是月牙,那自己手裏拉著的人又是誰?

顧大人如今對於鬼神一道,也算是見多識廣。強行壓下一聲驚叫,他若無其事的想要放開後方的手。不料他把五指一鬆,那隻手卻是緊緊的攥住了他的手掌。停下腳步發出顫音,他鬼哭似的開了口:“你們……劃根火柴……”

隻聽前方“嗤”的一響,月牙雙手籠著一點小火苗轉過了身,嘴裏嘮嘮叨叨的不耐煩:“是你領我們來的,我們都不怕,你還怕上了。”

話音落下,月牙彎著腰,瞪圓眼睛也僵住了。微弱火光之中,她就見顧大人顫巍巍的抬起右手,右手上麵赫然箍著一隻蒼白的斷手!

隨即二人心有靈犀一般一起緩緩扭頭,咫尺近處的洞壁上,橫貼著長長一具女體,兩條辮子垂向下方,遮住了半張雪白麵孔,隻露出一雙黑不見底的彎彎笑眼。

火苗倏忽間熄滅了,隨之而起的是月牙的慘叫和顧大人的哀嚎。近處忽然又起了火柴光亮,卻是無心轉身擠了上來。女體沿著洞壁遊動到了洞頂,一張臉徹底露出,上方是兩彎烏黑笑眼,下方是一抹嘴角上翹的鮮紅嘴唇,中間沒有鼻子,正是一張麻木不仁的詭異笑臉。顧大人拔出砍刀向上一捅, 了女體胸中。女體不能再動,然而雙臂向下越伸越長,最後竟是眼看就要觸到顧大人的脖子。顧大人背靠洞壁,躲無可躲,正是崩潰之際,一點火苗橫空飛來,正中了女體的腦袋。淩空一團火光瞬間亮了又滅,洞中三人隱隱就聽一聲淒厲哭叫,女體已然灰飛煙滅!

顧大人收回了砍刀,右手上麵也幹淨了,隻在掌心留有幾片紙灰。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陣粗氣,他的力量又回來了:“師父,怎麽回事?”

黑暗之中響起了無心的聲音:“不要怕,是有魂魄附在了紙人身上,出來興妖作怪。一把火燒了它的替身,它的魂魄自然就散了。”

顧大人立刻把砍刀係回腰間,又從懷裏掏出火柴。月牙也是緊緊攥著一盒火柴,帶著哭腔說道:“這玩意兒是從哪兒來的啊?洞裏麵的還是洞外麵的?”

此言一出,顧大人頭發都立起來了:“洞裏麵……不會吧?”

無心彎腰向前,低聲說道:“先出去再說,洞裏太逼仄,萬一再來了紙人,想打都沒地方打!”

他動作靈活,扯著月牙彎腰疾行,月牙也顧不上再嫌顧大人了,一把拽住顧大人的袖子就往外走。然而沒有走出多遠,無心就見前方一片月光驟然消失,竟是石板落下,將要蓋住 !

無心登時急了——他自己盡可以不怕幽禁,然而月牙和顧大人在洞內久了,卻是熬不住的!而顧大人一眼看清,猛的擠開月牙無心衝上前去,在最後關頭一揮砍刀。隻聽“嗵”的一聲悶響,刀身正好墊在了石板與 之間。

石板是徹底砸嚴實了,砍刀卻也沒有斷裂。

顧大人紅了眼睛,開始破口大罵:“媽了個×的,什麽東西在跟老子做對?老子拿自己的金子,沒偷沒搶,礙著誰的事了?”

話音落下,石板上麵響起了沉重滯澀的腳步聲。無心帶著月牙趕上去蹲下來,伸手又一拍顧大人的小腿:“紙人要往石板上麵堆土了!你踩著我們上去,快把石板掀開!”

顧大人看也不看,抬腳就踩。踏上二人的脊背之後,顧大人雙手向上推住石板,運力之餘大喝一聲:“我操|你們的娘!!”

兩人拚了命才能抬動的石板,如今被顧大人硬生生的強托了起來。無心和月牙作為墊腳石,差點被他踩進洞中土裏。而石板和 之間一欠縫隙,就有一雙慘白的手伸了進來,準確無誤的掐住了顧大人的脖子。顧大人登時窒息,然而心裏憤恨極了,不肯鬆手服輸。正是生死攸關之時,他身體忽然歪斜著向上一升,卻是無心憑著一己之力,用肩膀扛著他的兩條大腿站了起來!而月牙得了自由,連忙起身踮腳將一團毛茸茸的物事點燃了,連煙帶火的從縫隙中扔了出去。

合在顧大人脖子上的雙手立時化為灰燼,與此同時,後方洞中深處傳出一聲嗚咽,竟是個女子哭泣的聲音。三人一起愣了一下,其中月牙和顧大人已經被嚇得麻木了,以為又是紙人出現;無心則是心中一動,大聲催促道:“顧大人,快頂開石板,洞裏有東西!”顧大人紅了眼睛,氣運丹田雙臂發力,瞪眼咬牙的重重哼出一聲,硬是把石板托起推向了一旁。雙手按住地麵爬出土洞,他隨即轉身蹲下來向下伸手,先把月牙拽了上去。地上那一團毛茸茸的物事還在烏煙瘴氣的陰燃,月牙不知道它的來曆,隻是依著無心方才的囑咐,伸腳輕輕的把它翻了個身,讓它煙氣騰得更濃。與此同時,顧大人把無心也拎出來了。

顧大人累得胳膊哆嗦,可還是拔出砍刀麵對了四方。幾個披頭散發的人影包圍了他們,長發之間依稀可見白臉笑顏,都和洞中紙人是一個模樣。月牙一手捂著胸前荷包裏的黃符,站在煙氣中不敢妄動。無心挽起衣袖,心想能夠自如驅使魂魄而又和自己有過節的人,隻有一個嶽綺羅。方才洞中驚魂一場,想來和她必有關係。本來自己也算嶽綺羅的恩人,不料對方恩將仇報,不但要害月牙,甚至還砍掉了自己半個腦袋,讓自己狠狠的受了半個多月的罪。雖說好男不跟女鬥,可是從頭到尾的細想一番,無心真是忍不住的要鬧脾氣。

兩隻衣袖挽到肘際,無心對顧大人說道:“你和月牙不要動,煙能驅鬼。我去撿些柴禾過來,攏一堆火!”

顧大人鏗鏘的答道:“你去吧,他媽的敢過來我就砍死它!”

無心眼看自己的頭皮越來越縮,並不禁燒,就連忙走了出去,公然的四處撿起枯枝敗葉。周圍紙人飄忽不定,然而始終不敢靠近,顯然十分懼怕煙火。無心抓緊時間劃了火柴,連吹帶翻的點起了一小堆火。火苗剛剛穩定,旁邊的煙氣就快速淡化了,原來是頭皮已經徹底燒光。

無心把顧大人和月牙叫過來,讓兩人背對火堆坐下。顧大人手裏有砍刀,月牙卻是手無寸鐵;於是無心把坑邊的鐵鍬拿過來給了她,同時低聲說道:“見鬼就拍,手別留情!”

月牙雙手攥住鍬把,心裏起了狠勁:“你放心,我有勁!再說我胸前還有護身符呢!”

無心沒言語,因為到底也不知道那道黃符是幹什麽的,反正肯定能治嶽綺羅,可嶽綺羅並不算鬼——嶽綺羅基本就是個人,隻是不生不死的被鎮壓了百年,百年間她停止了一切生長變化,並且在至陰之地修煉出了一身的妖氣。回想起上次嶽綺羅逃脫之時所畫的符咒,無心幾乎懷疑她所使用的乃是某種道術。

眼看二人都坐穩了,無心開始圍著火堆緩緩走動,一旦火勢見弱,他便立刻就近撿拾枝葉添火。他不遠離,紙人也不靠近,而洞中依稀傳出若有若無的嗚咽,斷斷續續的,像是傷心虛弱到了極點。好在顧大人和月牙守著火堆,身後光明,所以心裏有底,怕的倒還有限。

無心默然走動了片刻,忽然開始專心撿柴。自顧自的把火燒旺之後,他麵無表情的經過月牙,彎腰一把扯下對方肋下的手帕。直起身用手帕蒙住了眼睛,他不受雙眼幹擾,更清晰的感受到了周遭的魂魄。

魂魄的怨氣很強,全都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雖然生前它們各有仇人,但是如今受了操縱,便統一的把無心三人當成了目標。無心若是單槍匹馬,滿可以對它們忽略不計,畢竟是個紙胎子,一把火就能將其燎成飛灰。問題是身邊還跟著顧大人和月牙,並且還有個曲曲折折的深洞等著他去鑽。他不能再帶著一條陰魂不散的尾巴進洞,否則身後兩位都可能在洞裏被紙人掐死。

雙方不知僵持了多久,顧大人漸漸鬆了勁頭,開口問道:“師父,咱們要等到什麽時候?那幾個玩意不來也不走,它們是什麽意思?”

無心停在了他的身邊,輕聲答道:“它們是專為我們而來的,當然不會輕易離去;隻是怕火,不敢靠近而已。”

顧大人一挺身就要站起來:“我燒了它們去!”

無心點了點頭:“好,去吧。”

顧大人 舔嘴唇,看了看無心,又回頭看了看月牙。月牙手握鐵鍬,精神抖擻;無心此刻不見眼睛,鼻子和嘴唇都是雕像一樣,不帶活氣。

末了又向遠方望了望遊移不定的鬼影,顧大人不由得生了怯意。自己抬手摸了摸脖子,他被紙人捏了一把,現在喉結還在作痛:“我真去啊?我也沒幹過這活啊!要不然還是你去吧,你連有骨頭有肉的鬼都打過,還怕這幾個紙糊的?”

月牙背對著火堆,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說道:“他要是能去,早就去了,還用你催?你別把他當槍使喚!”

顧大人彎著腰半站不站,手裏掂著一把砍刀,心亂如麻的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不料正在他為難之際,無心忽然伸手奪過他的砍刀,隨即彎腰從火中撿起一團火炭,高高扔起來揮刀一打。刀背磕上火炭,夜色之中隻見一顆火流星急速飛出,遠方當即騰起一團無根的煙火,一個紙人立時灰飛煙滅。

“顧大人。”無心提著砍刀,圍著火堆又繞一圈:“不是我不出手,是我怕我離了你們,你們會有危險。周圍的幾個紙人,是我們能看見的;林子深處我們看不見的,誰知道還有多少?誰知道除了紙人,會不會有其它的東西?”

月牙思忖著說道:“我沒見過大白天還能滿街走的鬼怪,它們再厲害,一見太陽也得完蛋。大不了咱們等到天亮,天亮之後再下洞拿金子。現在山上沒野菜,不下雨也沒蘑菇,誰沒事往山裏走?咱們白天把金子拿出來,應該也不能被人瞧見,要是怕下山遇到人,就忍一忍餓,天擦黑的時候再回家!”

月牙的主意雖然很笨,但是無心等人寡不敵眾,也沒有其它的法子可想。三人守著一堆火不再亂動,而待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了,顧大人看得清楚,就見那些紙人如同影子一般越來越淡,最後竟是真的消失無蹤了!

顧大人一放心就來了精神,月牙年紀輕身體好,熬過一夜也不痛苦,隻有無心哈欠連天,睡眼惺忪。三人沒有幹糧也沒有水,隻怕再耽擱下去會體力不支,便一起張羅著要二次下洞。無心知道洞裏不幹淨,然而洞外陽光明媚鳥啼四起,一派爽朗景象,並不是鬼神肆虐的時辰,所以他大喇喇的第一個跳下洞內,還像昨夜一樣打了前鋒。顧大人長了心眼,把外衣的兩隻袖子撕下來纏上一根粗樹枝,找鬆樹蘸了鬆香製成火把,讓無心用它在前方照明開路。三人絡繹的彎腰鑽入斜洞,一路走得十分順利。連著拐了幾個大彎之後,無心心中忽然一凜,暗想洞外是白晝不假,可洞內不見天日,永遠都是黑夜。天上的太陽,可驅不散地下的黑暗。

就在他生出念頭的一瞬間,鬼哭似的嗚咽又響起來了。月牙和顧大人雙雙打了個冷戰,同時隻聽無心粗聲吼道:“嚎你娘的喪!你當老子要搶你的骨殖嗎?”

此言一出,洞內登時恢複了安靜。月牙和顧大人全服了無心——把鬼都罵老實了!

拐過最後一個彎,無心停了腳步,就見前方已經到了底,空間也開闊了些許,靠著洞壁果然疊著三隻古舊木箱。閃爍火光之中,木箱絲毫不見腐朽,上麵花紋儼然,可見姑且不論箱中的金子,單說箱子本身,就不是普通的木料。

顧大人擠上前來,伸手一拍箱子:“沒錯,就是我的寶貝!”

無心總算是見了箱子的麵,隨手將火把交給後方的月牙,他就要幫著顧大人把箱子捆好背起來。哪知就在此刻,哭聲又起來了,就在三人身邊!

無心一把搶過火把覓聲照去,隻見旁邊洞壁凹凸不平,暗處竟然擺著一隻半米多高的大壇子,壇子外麵凝固著一道一道幹涸血跡,幾乎遮住壇子本身的光滑釉質。而壇口黑瀑一般散垂了長發,竟仿佛是裏麵藏了一個腦袋!

月牙真是驚著了,嗷一嗓子藏到了無心身後。顧大人本來要搬箱子,此刻也傻了眼,扭頭張嘴瞪著壇子發呆。壇子裏麵傳出了微弱的抽泣,四周洞壁之中起了窸窸窣窣的細響,仿佛正有大變化處在醞釀之中。忽然一塊泥土落在了月牙的肩上,月牙扭頭一瞧,隻見洞壁漸漸顯出巴掌大的一片碎裂,同時就聽無心大喊一聲:“快跑!”

月牙想都沒想,扭頭便往外跑,而她前腳躥出去,後腳便有一隻血肉模糊的手臂橫空伸出洞壁,一把薅住了無心的衣袖。顧大人看得清楚,拔出砍刀一刀劈斷手臂,隨即轉身也向外飛跑。無心殿了後,要逃之前回頭又看了壇子一樣,就見壇口抬起一個描眉畫眼的女人頭,正在七竅流血的獰笑。
周遭泥土落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密了,手臂接二連三的伸出來,像是洞壁上的寄生蟲一樣 腥臭,抓撓不止。月牙算是三人中的小個子,腰身又是細而靈活,所以彎著腰摸著黑,一路跑得飛快。顧大人肩寬背闊膀大腰圓,且跑且碰壁,被洞中手臂糾纏的將要邁不開步,隻能掄著砍刀一路披荊斬棘。無心手無寸鐵,隻有一支已然熄滅了的火把,自己連著咬破了三根手指,卻是連一滴血也沒擠出來。忽然一隻血手死死抓住了他的火把,他猝不及防的一鬆手,黑暗中就見火把瞬間隨著血手沒入洞壁,從此便是無影無蹤。

兩人跌跌撞撞的殺向前方,顧大人知道外麵是大白天,隻要出洞便能安全,所以心勁很足。殺到半路他紅了眼睛,將一柄砍刀舞的虎虎生風。眼看前方有了隱隱約約的光亮,他閉著眼睛亂砍亂劈,掙紮著拐過一道彎後,他握著砍刀睜開眼睛,就見月牙站在入口之處,正在焦急的往裏麵望。

身不由己的被無心推向前去,顧大人還保持著橫眉怒目的神情,同時發現洞壁已經恢複原樣,似乎隻在深處才有怪手肆虐。三人連滾帶爬的上了地麵,月牙灰頭土臉,後怕的沒有話說,無心則是當胸給了顧大人一拳:“好家夥,你他娘的把金子藏進了鬼洞,怪不得讓我過來幫忙!可是你騙我也就算了,你好意思讓月牙也跟著過來冒險?”

顧大人精神一鬆懈,身體立刻就累酥了,順著拳頭的力道跌成了仰麵朝天:“師父,我向天發誓,我真不知道裏麵有鬼……我當時放金子的時候,根本沒危險,進去就放,放完我就出來了……我能把我的金子送給鬼?我瘋了?”

無心真生氣了:“你要是被鬼拉進牆裏,大不了過幾分鍾就能憋死。我要是被鬼拉進牆裏,我怎麽辦?我如果逃不出來,要在裏麵熬多久才算完?”

顧大人可憐兮兮的仰望著他:“師父,別說喪氣話,你給我想想辦法,怎樣才能把我的金子弄出來?”

無心一揮袖子:“去你的吧!我和月牙一宿沒睡覺,早飯也沒吃,屁都沒有掙到一個。我還給你想辦法?給你一個嘴巴你要不要?”

說完這話他拽起月牙:“走,咱們回家去!”

 

20 夜行

 

顧大人跟著無心和月牙一路下山回了家。月牙累得都要發昏了,可因認定女人得負責起家裏男人的吃喝,所以強掙著煮了一鍋麵疙瘩湯。自己沒滋沒味的喝了一碗,她見顧大人還在追著無心說話,隻好天旋地轉的自己去了東屋,倒在炕上就睡著了。

顧大人一張嘴兵分兩路,說話之餘站在灶台前,彎腰把鍋裏的麵疙瘩全撈出來吃了。無心蹲在院子裏洗頭洗臉,回來之後一掀鍋蓋,就隻看到小半鍋稀溜溜的麵湯。擰著眉毛看了顧大人一眼,他苦著臉長歎一聲:“你倒是給我留點啊!”

顧大人頂天立地的站在一旁,雙手叉腰吧嗒吧嗒嘴,很誠懇的向他一探頭:“你不夠吃呀?”然後他伸手戳了戳無心的肩膀:“你別光顧著吃,你聽我說啊!”

無心喝了兩勺子麵湯,無精打采的被顧大人攆進西屋裏去了。

 

顧大人盤腿坐在炕上,斬釘截鐵的發誓,說自己當初帶著兩名衛士入洞之時,洞裏幹幹淨淨,肯定沒鬼。無心枕著手臂側臥在一旁,懶洋洋的問道:“會不會後來又有人進洞做過手腳?”

顧大人一擺手:“不可能!下山之後我就把那兩個小子給斃了!”

無心慢吞吞的掃了他一眼:“為什麽?”

顧大人理直氣壯的答道:“為什麽?殺人滅口,圖個心靜唄!”

無心收回目光,認為顧大人基本就是個窮凶極惡之徒。這樣的人是不該招惹的,但是如果顧大人不願主動離去,無心也沒有本事把他強行攆走。腦筋暗暗的開動起來,無心閉上眼睛,似睡非睡的說道:“大概是附在紙人上的魂魄在洞內衝撞了她,讓她有了知覺。老實講,壇子裏麵的女人到底是鬼是煞,我沒有看清楚。不過無論她是個什麽,都難纏得很。她若是肯出洞,我或許可以和她較量一番;她不出洞,我也沒有辦法。總而言之,我是不敢再進去了,萬一被鬼手拽進洞壁裏,可是不知哪年才能掙出來。”

顧大人抬手撓了撓頭:“要不然……我往下挖坑,把洞刨開?”

無心把臉在手臂上蹭了蹭:“好,去吧。”

顧大人一看他這態度,就知道自己說了蠢話。土洞內部雖然不算陡峭,可是一直曲折向下,真要是盲目開挖,不知挖到哪年哪月才能成功。很躊躇的望著無心,他希望無心能夠給個主意,而無心如他所願,果然低聲又道:“我看你還是去找位真有法力的和尚老道,求幾道鎮鬼的符咒試一試吧!隻要能夠製住裏麵的東西,三箱金子又不長腿,還不是你想什麽時候搬,就什麽時候搬?”

顧大人一言不發的望著無心,發現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工夫,對方頭上已經生出漆 發,似乎也就是睫毛的長度,然而很密,是毛茸茸的一層。

“你說得對!”顧大人開了口:“可是我到哪兒找和尚老道去?”

無心把臉埋進手臂裏去,聲音越來越低:“我也不知道,我從來不和那些人打交道。你自己想辦法吧……”

話未說完,餘音嫋嫋。顧大人等了半天,沒等出下文。湊過去仔細一看,他發現無心竟然是睡著了。

 

顧大人從此存了心事,飯量都有所減小。無心趁機煽風點火,一力攛掇他出去尋找真正法師。月牙也很緊張,每天豎著耳朵等待顧大人告辭離去。結果這日清晨,顧大人早早起床,當真走了。

無心和月牙喜出望外,顧大人出了院門不久,月牙就也趕出去買菜割肉,還打了一斤好燒酒回來。兩人把門一關,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天靜謐生活,到了傍晚,無心翻出一對紅燭,眉飛色舞的就要布置洞房。不料天還沒有黑透,顧大人卻又回來了。

顧大人進門之後,先抄起葫蘆瓢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喝,然後抹著嘴對無心說道:“我今天走了好幾座廟,屁都沒有找來一個,還差點跟和尚打了一架!怎麽辦吧?”

無心靜靜的看著他,看了半天,最後低聲開了口:“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畢竟當初是我主動找上了你,所以我有始有終,如今再為你出一次力。六十裏外有一座青雲觀,我親自前去碰碰運氣。不過我有言在先,無論此次運氣如何,你都不能無限期的住在我家裏不走。你若真是個有本領的人物,應該也不至於少了三箱金子就不能東山再起!”

顧大人知道對方是新鮮小兩口,自己人高馬大的住下來,的確是挺礙眼。恭而敬之的滿口答應了,他問無心:“你趁夜就走?用不用我陪你?”

無心把月牙叫過來,自己咬破指尖狠狠的擠了半天,擠出一點淡淡鮮血,塗抹上了她的眉心。眉心是人魂魄聚集之所,眉心護住了,魂魄就穩。換上一雙新布鞋,他又囑咐了顧大人好好保護月牙,然後便推門走出去了。

 

豬頭山下一帶的縣鎮,近些年除了增添鐵路火車之外,幾乎沒有大的變化。無心沿著小路走在黑夜中,心裏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的往事。往事之中的他還帶著一條假辮子,攙著玉兒走在這條路上。左鄰右舍的閑話越來越盛了,於是他們決定躲進山裏去生活。玉兒老了,走不多遠便要喘粗氣,他彎腰背了玉兒往前走,心裏知道再過些年,玉兒就會死了。

前方隱隱有了光亮,是路邊一家飯館門外挑了燈籠。前後都荒涼,白天路上人多,還會有各種飲食攤子,晚上眾人收了攤,就隻剩下飯館還亮著燈。無心不渴不餓,所以直走了過去。

良久過後,前方路邊又挑出了一隻燈籠,燈籠上的字號十分眼熟,後方房屋的輪廓被隱約照耀了,看著也是似曾相識。無心若有所思的停住腳步,對著門口看了又看,末了發現自己竟是兜了個圈子,這家飯館,自己方才已然經過一次!

因為身邊既無累贅也無牽掛,所以無心無所畏懼的邁步走向前去。天氣還不算涼,飯館門口垂下油膩的舊竹簾子,簾後隱約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無心抬手一掀簾子,迎麵就見一個直挺挺的男人,木雕泥塑一般僵硬的笑容可掬!

“請進,請進。”男人用掌櫃的口吻招呼了他,語氣之中毫無波動,像是照本宣科的在讀文章:“店裏什麽都有,您要吃點什麽?”

無心繞過掌櫃,走了進去:“什麽都有,都有什麽?”

掌櫃慢慢轉過了身,一步一步沉重的跟上了他:“麵條,包子,米粥,炒菜。”

一名敞著懷的婦人從前方緩緩經過,臂彎中的嬰兒含了她的奶|頭,正在委委屈屈的抽抽搭搭。無心停下腳步,扭頭望向了店鋪角落。

角落處的桌子後麵,坐著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是嶽綺羅!

幾盞油燈擺在周遭桌上,火苗竄起多高,把角落照得一片光明。嶽綺羅雙手扶著桌沿,對著無心粲然一笑,隨即快樂的拍了拍手,用稚氣的聲音喊道:“大哥!好久不見,想我了嗎?”

無心也笑了一下,繞過桌椅走向了她:“我不想你,但我看你好像是很想我。”

嶽綺羅笑得雙目彎彎,臉上陰影隨著火苗一跳一跳:“哈哈哈,大哥沒感情!”

無心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同時發現她的麵孔已經恢複光潔,隻是右眼的眼珠有些異常,黑眼球的邊沿綴了一個紅點子。

“你有感情。”無心說道:“弄幾個紙人對我裝神弄鬼。”

嶽綺羅從懷裏摸出一張紙剪的人形,對著無心一揮:“知道是紙人,你還害怕不成?或者說,是我的紙人嚇了你的月牙,你心疼了?”

話音落下,她手指一彈。紙人輕飄飄的飛出去,落上燈焰化為灰燼。

後方的廚房裏響起了煎炒烹炸之聲,顯見嶽綺羅是要在此地吃上一頓。無心垂下眼簾,就覺四周陰魂湧動:“沒錯,我心疼了。”

嶽綺羅用手指輕輕一撓臉蛋:“喲,喲,真不知羞!”

無心抬眼看了她:“你把我引過來,除了傾訴相思之情,還有別的事嗎?”

嶽綺羅笑眯眯的看著他,臉是天真無邪的模子,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卻是顯了歲數,仿佛已經見識過滄海桑田:“大哥,相思之情,還不夠你聽的嗎?”

無心搖了搖頭:“若論年紀,你至少該稱我一聲祖爺爺。對於祖爺爺,尊敬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再害相思。”

嶽綺羅怔了一下,隨即嘿嘿嘿的又笑了起來。正當此時,婦人捧著個大砂鍋走了過來,兩隻巴掌似乎不知道燙,結結實實全貼在砂鍋外層。嶽綺羅欠身揭開砂鍋蓋子,很 似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無心笑道:“請你嚐嚐老板娘的手藝,也算我沒有白白引你過來一趟。”

話音落下,她抄起筷子伸進鍋內,連湯帶水的夾起了一塊東西往嘴裏送。而無心向內一瞧,隻見沸騰湯水之中窩著個小小的嬰兒,周身皮肉都被煮爛了,一雙眼睛卻還睜著,似乎就是婦人方才懷裏奶著的嬰兒。

無心歎了一聲:“嶽綺羅,你收了人家夫妻倆的魂魄,又驅使著他們煮了自己的孩子給你吃。”

嶽綺羅鼓著麵頰,嘴唇蠕蠕的動,最後低下頭去,她從嘴裏吐出一串細細的骨頭,正是嬰兒的一隻小手。咽下口中的 ,她對著無心一挑眉毛:“我看出來了,你很想做人;可是我不一樣,我很不想做人!怎麽?不愛聽?想殺了我?嘻嘻,別說你殺不了我,就算我真死了,也不會魂飛魄散。我可以投胎為人,接著這輩子繼續往下活。”

無心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她也無法控製自己。被這麽個東西看上了,彼此之間不分個勝負出來,恐怕將來總也沒有安生日子可過。


21 偶遇道長

 

嶽綺羅堅信自己需要補養,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接著一百年前的年紀繼續成長。她認定了自己是個美人坯子,可惜年華凝固在了豆蔻梢頭。一朵鮮花綻了骨朵,不盛開一次真是太可惜了。

薄薄的小嘴唇,她津津有味的 著嫩豆腐似的嬰兒肉。肉軟的像湯,湯又軟的像肉,她連肉帶湯連吃帶喝,忽然打了個心滿意足的飽嗝,她問:“大哥,你怎麽不吃?”

無心在蒸騰的霧氣中搖了搖頭:“我是人,人不吃人。”

嶽綺羅吐出一根細骨頭:“誰說人不吃人?你沒見過人吃人?”

無心答道:“被吃的要死,吃人的也要死。與其如此,不如不吃。”

嶽綺羅伸長了手臂,用筷子在砂鍋裏撈來撈去:“大哥,可惜你的血肉有毒,否則我一定要嚐一嚐你。”

無心想了想,卻是問道:“段三郎好不好吃?”

嶽綺羅換了湯匙,意猶未盡的舀出碎肉:“你也知道段三郎?段三郎沒什麽好的,我當時隻是收了他的魂魄來玩,玩膩了,就讓他去死了。”

無心笑了一下:“可是段家也沒輕饒了你!”

嶽綺羅抿著嘴,笑微微的向他一歪腦袋:“段家算什麽,破落戶而已。有人想要對付我,怎樣都能找到機會;段三郎的性命,就是他的機會!”

無心饒有興味的看著她:“‘他’是誰?”

嶽綺羅喝下一口肉湯,然後對他搖了搖湯匙:“我不告訴你。”

無心站了起來:“我走了。”

嶽綺羅放下湯匙:“不許走!”

無心轉身就跑,瞬間衝出飯館大門。而嶽綺羅眼看追逐不上,當即起身從懷中扯出長長一串紙人。紙人淩空飛起,而她同時念念有詞,虛空畫符。最後對著窗口猛然一揮衣袖,她大喝一聲:“去!”

紙人隨著疾風飄出窗外,隱隱約約的化成人形,張牙舞爪去追無心。無心怕是不怕,可也懶得和一群紙人撕撕扯扯。一口氣跑出兩裏地,他突發奇想的在岔路口拐了個彎,結果差點被疾馳而來的敞篷大馬車碾成餅子。

大馬車十分威武,前頭兩匹阿拉伯馬並駕齊驅,後方懸著兩盞雪亮的風雨燈。車夫慌忙勒住韁繩,隻聽一陣人叫馬嘶,車是急刹住了,車後座上的人卻是猝不及防,驚叫著向前跌了下來。無心就聽“咚”的一聲,正是一柄拂塵從天而降,砸在了自己的頭頂心上。

無心知道自己是惹了禍,連忙彎腰撿起拂塵。車上乘客本來摔了個大馬趴,此刻也自己爬起來了。無心放眼一瞧,隻見對方頭戴道冠,身穿道袍,乃是個器宇軒昂的道士。道士一甩袍袖,對著無心一拱手,朗聲說道:“福生無量天尊!”

無心沒想到道士這麽有涵養,摔成狗吃|屎了還不罵人。畢恭畢敬的雙手奉上拂塵,他正要道歉,不料道士忽然變臉,甩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好你個混賬東西,大半夜的胡跑什麽?萬一把本道爺摔出個三長兩短,你賠得起嗎?”

無心冷不防的挨了一記耳光,登時捂著臉怒問:“你是誰?怎麽隨便打人?”

道士在風雨燈旁揚起大白臉,傲然答道:“貧道法號出塵子,當今大總統都要稱我一聲真人,今夜打了你,你還不服氣麽?”

無心咽下一口惡氣,抬手向後一指:“道長,前方可是有鬼!我好心前來攔你,你還不領情麽?”

出塵子冷笑一聲,上前一把奪過拂塵,隨即轉身昂然上車。端端正正在坐穩當了,他一甩拂塵,目空一切的說道:“笑話!貧道在此,倒要看看誰敢作祟!”

話音落下,前方忽隱忽現的飄出了白色人影,正是紙人追蹤而來。車夫坐上車去,顯見是害怕了,揮著馬鞭不敢出聲,而出塵子嗤之以鼻,聲若洪鍾的說道:“不必怕,走!”

車夫閉了眼睛一甩馬鞭,大馬車呱嗒呱嗒的又上了路。馬車越是向前,人影越淡,待到大馬車一拐彎上了大路,人影竟是消失無蹤。出塵子心中得意,摸出白綢子手帕擦淨了掌心塵土,他將手帕順風向後一拋,拋完之後感覺不對勁,猛然回頭一瞧,正和無心打了個照麵!

無心一直扒在車座後麵,此刻被出塵子發現了行蹤,就手足並用的翻過座位,坐到了出塵子身邊。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片刻,最後還是無心先開了口:“道長,你是青雲觀的住持嗎?”

出塵子沒有回答,擰起眉毛質問他:“誰讓你上車的?下去!”

無心上下打量著出塵子,暗想此人似乎真是有幾分本領,自己可不能輕易放過了他。就算他不肯出麵幫忙,能給出幾道符咒也是好的。

 

無心打了如意算盤,賴在馬車上死活不下。硬是一路賴到了青雲觀。而天亮之時,嶽綺羅離開飯館,獨自也向文縣方向走去了。

臨走之時,她耍了個惡作劇,讓掌櫃夫婦坐到了狼藉桌前。出門之後她放出了二人的魂魄,不過片刻,夫婦便會一起還魂。還魂之後麵對著滿桌的骨頭,嶽綺羅想象不出他們會有什麽反應。

諸如此類的把戲,她是永遠玩不夠的。如果無心不提起段三郎,她也許真就把對方徹底忘懷了。段三郎死的很熱鬧,是她第二個傀儡;第一個傀儡是她身邊的小丫鬟,小丫鬟一定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深愛小姐——因為她的魂魄都落在小姐手裏了。

嶽綺羅想要找到棲身之處,無心喜歡做人,那她就用人來征服他。其實征服了又有什麽用?好像也沒什麽用。她不能吃了無心,即便把無心煉成了丹,她也沒膽子服用。讓他愛她陪她?可是久了也會膩,況且他根本也不愛她。

嶽綺羅所走的道路很偏僻,身邊沒有旁人經過。把手伸進衣裳裏麵捂住一側微隆的小 ,她在刺目的陽光下眯起了左眼。

右眼點綴著無心的一滴血,已經瞎了。

 

當天晚上,無心回家了。

家裏一切太平,月牙正在望眼欲穿的等著他。無心從懷裏拿出一遝子紙符遞給顧大人:“青雲觀的住持老道親自畫的,這要是再沒用,那我也沒法子了!”

顧大人半夜沒睡好,落枕了,歪著脖子接了紙符一張一張的看。看過之後來了精神:“師父,還是你行!今晚咱們就再上山去?”

無心從月牙手中接過毛巾,滿頭滿臉的擦了一遍:“我們不去,你自己去吧!”

顧大人登時張大了嘴:“啊?”

無心把毛巾交還給月牙:“你知道青雲觀那牛鼻子派頭多大嗎?我臉都不要了,硬是纏著他給我畫了這麽多張。顧大人,你自己摸著心窩想一想,我對你是不是也算仁至義盡了?”

月牙聽了無心的話,感覺十分有勁,不是個懦弱的丈夫。而顧大人徹底傻了眼,捏著紙符張口結舌。

無心不再理他,把月牙叫進了西屋。翻出一張紙一支筆,他讓月牙把荷包裏的黃符拿出來,依樣畫葫蘆的描了一張,打算再去趟青雲觀,讓出塵子認一認它的來曆。不能坐在家裏等著嶽綺羅打上門來,他得早早做下準備。

不過對著月牙,他可是沒有多說,尤其是不提嶽綺羅。隻怕自己說多了,惹得月牙害怕。

 

三天過後,顧大人猶猶豫豫的並沒有獨自上山,而無心則是又跑長路去了青雲觀。

青雲觀位於青雲山上,氣勢巍峨,宛如天宮。平心而論,青雲山除了名頭動聽之外,各方麵都未見得比豬頭山高明多少,隻因為有了青雲觀,才成了一處了不得的名勝。

青雲觀屬於正一派,觀內空氣還算自由。無心在小道士的引領下繞過正殿,不知過了幾道門拐了幾道彎,最後在一處清幽如畫的小小院落裏,他見到了出塵子道長。

出塵子穿著一身雪白的綢緞褲褂,披頭散發的站在遊廊裏麵,手中端著一杯來自京城的馬爹利。居高臨下的望向無心,他側身靠向廊柱,同時舉杯抿了一口酒:“聽說你有一張奇怪的符要給我看?”

無心有求於人,十分恭敬,雙手把一張折好的白紙展開,上前送到了出塵子麵前。出塵子接過去上下瞧了兩遍,保養良好的白臉上沒什麽表情:“從哪裏描來的?”

無心答道:“從一口棺材上。”

出塵子忽然笑出兩道四十多歲的魚尾紋:“我看不懂。”

無心點了點頭,對著出塵子一拱手:“打擾道長了,既然道長看不懂,那我就隻好告辭了。對了,道長,我再對你說一句——棺材裏的人,前一陣子,出來了。”

隻聽“啪嚓”一聲脆響,出塵子的玻璃酒杯脫手而落,在石板地上摔了個粉碎。

 

22 前塵舊事

 

出塵子避開了地上的玻璃碎片,飄然走下圍著無心轉了一圈,末了停在他麵前問道:“你到底是誰?”

無心正在暗暗的盤算心事,忽然聽他問了,也不說實話,隻莫測高深的一笑:“我這個人,僧不僧俗不俗,也說不清究竟算是個什麽人,四處漂泊,混口飯吃罷了。”

院內拂過一縷清風,吹動了出塵子一頭烏黑亮麗的披肩長發:“你認識棺材裏的那個人?”

無心抬頭正視了他:“本來是不認識,但是她自從回到人間之後,自稱是愛上了我,終日死纏爛打,讓我不勝其煩。實不相瞞,我也不能算是全無本領,可是她道行極深,我竟拿她沒有辦法。”

出塵子抬手托著下巴,很有保留的掃了無心一眼:“愛上了你?”

無心一點頭:“沒錯,可是我都有老婆了。”

出塵子張開五指向後一攏頭發:“道行極深?”

無心繼續點頭:“沒錯,埋在地下的屍首都能被她召喚出來傷人。”

出塵子放下了手,從長發的中分縫隙中向外看他。而無心不等他再問,直接挑明了來意:“道長,請你告訴我她的來曆,否則我心裏糊塗著,想對付她都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出塵子背了雙手,又一陣風掠過院子,他的長頭發全垂到了眼前:“我不知道。”

無心歎息一聲:“好,既然你不說,我隻好把她引到青雲觀來。久聞道長是位活神仙,活神仙見了活妖怪,想必會有一番切磋,定然十分好看。”

出塵子聽到這裏,抬手一撩長發,勃然變色:“胡說八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說不知道,就不知道!”

無心發現出塵子這個人不善於說謊,前言不搭後語的滿口漏洞。本來他也沒想過出塵子真能知道些什麽,可是出塵子又摔酒杯又鬧脾氣,讓他不得不相信對方和嶽綺羅有些淵源。對著出塵子一拱手,他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轉身就要真走。沒走出三五步,他果然被出塵子叫住了。

 

出塵子帶著無心進了屋子。青雲觀是大觀,出塵子又是位常和達官交往的尊貴道士,所以他的住所外表幽雅,內中豪華。盤腿坐上一張紅木大羅漢床,他不看無心,直接垂著眼簾開了口:“棺材裏的人,應該還是個小姑娘吧?”

隔著一張小炕桌,無心倚著床圍子也坐舒服了:“沒錯,據說是十四歲。”

出塵子接著說了下去,表情有些為難:“她……她算是我的太師叔祖,無父無母,和我太師祖一起長大。我師父說師祖說太師祖說太師叔祖從小就癡迷於鬼神之術,先還隻是畫符念咒而已,後來竟然挖墳掘墓,對著死人活人一起演練起來,惹出許多淒慘禍事。太師祖看不下去,想要勸醒了她,不料未等開口,她竟是夜裏自殺了。”

出塵子說到此處,長長的歎出了一口氣:“人既然是死了,太師祖也就無話可說。哪知過了十幾年,一個小女孩找上門來,言談舉止極其類似太師叔祖。太師祖先還以為她是借屍還魂,可是仔細一看,太師叔祖竟是魂魄不散,投胎成了人身。原來太師叔祖求的便是靈魂不滅,先拿著不相幹的旁人練習夠了,她才一索子吊死了自己,要試一試自己的真本領。太師祖預感不妙,可對她又奈何不得。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太師祖和太師叔祖一直爭鬥不止,太師叔祖死了幾次,可是對她來講,所謂死亡,無非是換了一具皮囊而已。”

無心插了一句嘴:“所以你太師祖就決定把她封起來?”

出塵子點了點頭:“太師祖年紀越來越大,自知太師叔祖已成妖物,所以帶著我師祖多方尋找,最後終於在文縣找到了太師叔祖。當時我的師父也還是個小孩子,親眼見了太師叔祖一麵,說太師叔祖被太師祖封進棺材之時,看起來就是個平平常常的丫頭。

太師祖做完這件大事之後,就在青雲山上修建了青雲觀,說要鎮一鎮太師叔祖的邪氣。但是自從太師祖羽化之後,此事也就不再被人提起。到了如今,整座道觀之內,除了本住持之外,更是無人知曉百年之前的這一段生死之鬥了。”

無心不再言語,心想嶽綺羅的確是邪,可你那太師祖也不算完全的正。你太師祖所布的陣,乃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不但把嶽綺羅埋在了一口荒井旁邊,而且為了確保井中陰氣旺盛,能夠配合陣法壓住嶽綺羅,還虐殺了小丫鬟投入進去。殊不知嶽綺羅在至陰之地被禁錮的久了,反倒邪氣更盛;而小丫鬟生前一直愛戴小姐,死後心意不變,竟然成了厲鬼,一心要救小姐出來。

出塵子講完這一段故事,扭頭望向了無心:“是誰破了我太師祖的陣法?”

無心猶豫了一下,把小丫鬟拎出來當了擋箭牌——小丫鬟慘死,小丫鬟殺人,小丫鬟撞破石壁……全是小丫鬟的錯。而他之所以會被嶽綺羅纏上,完全是出於偶然,以及他太英俊。

一場謊言說到頭,他問出塵子:“道長,你有沒有辦法把嶽綺羅重新鎮住?”

出塵子搖了搖頭:“沒有。”

無心追問一句:“沒有?”

出塵子擺了擺手:“沒有。”

隨即他伸腿下床,背著手在地上來回踱了一圈:“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就隻知道這些,全部對你講了。總而言之,我是無計可施。”

無心客客氣氣的跟了上去,對著出塵子一拱手:“道長,多謝解惑。不過你也是個有慈悲心的人,總不能看著我被你太師叔祖追得滿街跑。”

出塵子以為他要賴上自己,登時有些緊張:“什麽太師叔祖!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無心笑了:“別誤會,我無意把道長和妖孽歸到一類,隻想請道長按著黃符的樣式,給我再畫幾張。實不相瞞,你太師叔祖挺怕這符!”

出塵子一甩衣袖:“放你的狗屁!我太師叔祖一百多年前就上吊死了,我沒有太師叔祖!你再敢說她是我太師叔祖,當心本道爺抽死你!”

無心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道長,你別急啊,我又沒對別人說你太師叔祖從棺材裏出來吃人。你太師叔祖死去活來把自己折騰成了妖怪,我更是當成秘密,一直保存在心裏呀!”

出塵子抬手向他一指:“你敢威脅我?”然後不等無心回答,他移動手指虛空畫符,最後一筆直接點上了無心的眉間。

無心滿不在乎:“道長,我可沒威脅你。我隻是求你給我多畫幾道黃符。你不同意,我走就是了。”

出塵子氣得長發 。太師叔祖的威力他沒見識過,他隻覺無心比太師叔祖可恨多了!

 

出塵子無可奈何,隻好更衣潔麵梳頭。畫符乃是一件莊重之極的大事,儀式十分繁瑣;但因出塵子已經頗有道行,所以不受束縛,自有一派瀟灑形式。

待他畫出三道黃符之後,無心恭恭敬敬的問道:“道長,這符也有名目嗎?”

出塵子怔了一下:“名目?這是我太師祖自創的符咒,平日也用它不著,沒有專門的名目。”然後他把毛筆往案上一擲,冷著臉說道:“故事我講了,黃符我也畫了。明日我就要去天津,不定何時才能回來。你我就此別過,我也不送你了!”

無心見好就收,立刻告辭。天黑的時候他到了豬嘴鎮,敲開家門之時累得腿都直了。好在家裏有月牙,還有顧大人。顧大人把他攙回了西屋炕上,沒等他坐穩,月牙的熱毛巾劈頭蓋臉拍下來,把他一頭一臉的塵土全擦幹淨了。

到家之後的一攙一擦,讓無心幸福的快要落淚。掏出懷中三道黃符,他讓月牙再縫幾個荷包,讓顧大人裝一張,他留一張,剩下一張還給月牙,橫豎黃符沒有分量,多帶一張也不沉重。吃過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飯之後,無心讓月牙坐到自己身邊做針線活,前些天本來想把顧大人攆出去的,如今他也舍不得攆了,讓顧大人上炕一起坐。

雙手分別搭上了月牙和顧大人的膝蓋,無心慢條斯理的講述了嶽綺羅的來曆。月牙和顧大人聽是聽了,然而沒聽明白,因為實在是算不清其中的輩分。等到無心說完了,月牙用牙齒咬斷了一根線:“管她是個啥呢,反正離咱們遠點就行。明天是不是該買大白菜了?多買點,囤起來夠一冬吃的。”

顧大人掏著耳朵,也有話說:“師父,你真不和我上山去了?三箱黃澄澄的金子啊,你就忍心不要了?”

月牙立刻抬頭看他:“你別攛掇他跟你往山裏跑!見了鬼不躲著走,還要自己往門上送?我倆明天買大白菜去,沒工夫跟你上山見鬼。”

顧大人皺起了眉毛:“這個小娘們兒啊,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抬手一搡無心,他轉移了目標:“你說句話,上不上山?”

無心挪到了月牙身邊,對著顧大人笑:“我還是想和月牙去買大白菜。”

顧大人一拍大腿,十分失望:“你啊,就知道圍著娘們兒打轉,你再活一萬年,也還是沒出息!”

月牙告訴無心:“你別理他!”

 

嶽綺羅獨自走在黑暗的文縣大街上,街上白天發生過激戰,如今滿街都是沙袋和死屍。

她找到一處漆黑的角落,抱著膝蓋坐了下去。她很餓,右眼也有些疼痛。虛弱的時候她會壓製不住右眼中的毒血,血點漸漸蔓延開來,她的右眼珠子變成了鮮紅顏色。手指觸到地麵,她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親自動手,省點法力。

將一具年輕的屍體拖進角落,她撿起一把軍刀,劈開了屍體的頭顱。手指蘸了溫熱的腦漿送進嘴裏,滋味淡而微腥。忽然聽到遙遙傳來一隊馬蹄聲音,她眨著漸漸恢複黑白的右眼,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後起身走了出去。

    

23 百年好合

 

節氣一過白露,便是一天冷似一天。清晨起床之後,月牙試著燒熱了西屋的炕,於是顧大人覓著熱氣溜出東屋,很自然的上炕取暖去了。

早飯是麵疙瘩湯,配著醃蘿卜條。顧大人捧著大碗坐在炕角,靠著牆壁喝出一頭大汗。無心披著棉被跪在炕邊,說自己昨天走長路累著了,已經連起床吃喝的力氣都沒有。於是月牙端著一碗麵湯站在炕邊,很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他。

顧大人有些嫉妒,偷眼審視前方二人,就見無心像條狗似的仰頭對著月牙,兩隻腳墊在屁股下麵,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腳趾頭。無心的臉是白生生的,月牙的臉是粉嘟嘟的;無心的嘴唇紅通通,睫毛隨著咀嚼動作一顫一顫;月牙的嘴唇水 ,微微的撅了起來,仿佛是在替無心害燙。

一碗麵湯喂完,無心閉著眼睛歪著腦袋,一頭蹭上了月牙的胸口。月牙打了他一下,端著大碗往外走。顧大人依舊盯著月牙的身影,看她 一顫一顫,屁股一扭一扭, 和屁股之間是一段細長的腰。顧大人是識貨的,認為憑著月牙的姿色,興風作浪是不能夠,可當個姨太太是太有資格了。忽然想起了落在文縣的幾個騷姨太太,顧大人有些悵然,因為不知道她們是死是活,還是跟著別的男人跑了。

顧大人有日子沒碰過女色了,單是一動心思,褲襠裏就支了帳篷。正當此時,無心忽然扭頭,對他一笑。

顧大人猝不及防的和他打了個照麵,不由得嚇了一跳。而無心披著棉被爬向了他,四腳著地奇快無比,姿勢與神情都不大像人,仿佛隻是搖頭擺尾的一瞬間,就已經湊到了他的麵前。

從昨天晚上開始,無心對他生出了一點好感,此刻便從棉被下麵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的大腿上:“你夜裏冷不冷?”

顧大人瞪著眼睛看他,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不冷。”

無心認真的告訴他:“如果冷了,就讓月牙給你燒炕。”

顧大人運足力氣,一腳把他蹬出老遠:“去去去,大清早的你怎麽像個鬼?離我遠點,一邊蹲著去!”

無心一片好心去關懷他,結果卻換來一腳。兩人當即開戰,顧大人放下飯碗打開窗戶,拎起無心就扔出去了。月牙正在院裏思量著如何放置大白菜,眼看無心飛了出來,她也不思量了,追著顧大人好一頓罵,罵的顧大人一聲不出。

 

到了中午,無心和顧大人講了和。無心跟著月牙出去買大白菜,顧大人負責給柴禾垛搬個家,騰出地方放大白菜。生活瑣事最耗時間,三個人忙了整整一個下午,總算安頓下了一百棵大白菜。

晚飯也是大白菜,顧大人吃飽喝足之後就沒了雄心壯誌,哈欠連天的隻是想睡。他睡了,無心和月牙在西屋也上了炕。月牙終於買齊了大白菜,沒了心事,背對著無心閉了眼睛,正是朦朧之際,身後忽然一暖,竟是無心橫跨火炕,侵入了她的被窩。

她一哆嗦,一時也不知道怎樣才好,索性一動不動的裝睡。而無心抬手輕輕扳了她的肩膀,又低聲說道:“月牙,顧大人不知道哪天才能走,我們……別等了。”

月牙通身發起了燒,手腳都失了控製,躺在炕上動不得,唯有一顆心在撲通撲通的大跳。無心被被窩裏擠擠蹭蹭,緊貼著翻到了她的胸前。她的手被他壓在了身下,她的掌心貼上了他 的半個屁股。

月牙的呼吸和心跳全亂套了,拚了命的要把手 來。手 來了,又被夾在了兩人之間。手背貼住了一根陌生東西, 梆硬的一跳一跳。胸膛裏立時起了狂風驟雨,月牙知道自己是碰上男人的 子了。

 

翌日清晨,顧大人推門進了堂屋。眯著眼睛望向灶台前的月牙,他迷糊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月牙的頭發換樣式了。

兩條垂肩的大辮子被拆開了,光溜溜的盤成了腦後一個圓髻,上麵還插了一朵小紅線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顧大人嬉皮笑臉的開了腔:“喲,看來昨夜有好事啊!”

月牙背對著他不回頭,借著鍋裏騰出的熱氣肆意臉紅:“怎麽的?我倆本來就是兩口子。”

顧大人抱拳拱手:“恭喜恭喜,祝你倆——”

他想說白頭偕老,可是無心不會白頭;又想說早生貴子,但是無心也沒有種子。舌頭在嘴裏轉了一圈,他思索著把話說完整了:“百年好合。”

月牙把今天算成了是新婚第一天,生怕顧大人胡說八道講晦氣話;如今聽他狗嘴裏終於吐出了象牙,臉上不禁有了笑模樣:“承你吉言。”

不料顧大人隨即又來了一句:“小白臉子是占便宜,說弄個老婆就能弄個老婆。”

月牙感覺顧大人就像脫韁野馬似的,言行全都令人無法預料和控製,所以趕緊推門出去了,想要躲開顧大人的高論。而顧大人獨自進了西屋,見無心又披著棉被坐在炕上。雙方四目相對,無心對他一笑:“嘿嘿。”

顧大人微笑回禮,心想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多大歲數了。

 

月牙和無心好的蜜裏調油,顧大人看在眼裏,心中就酸溜溜的不得勁。如此過了不久,文縣忽然傳出消息,說是張小毛子落敗了,縣城又回到了丁大頭的手裏。顧大人一看形勢有變,立刻蟄伏下來,不敢妄動。

顧大人蟄伏了,張小毛子也蟄伏了,隻有丁大頭旅長君臨文縣,可以肆意的耀武揚威。在衛士的簇擁下踏進文縣最大的戲園子裏麵,他看起來是異常的高。高的其實不是他,而是騎在他脖子上的九姨太。九姨太穿得花團錦簇,對待騾子大馬一樣驅使著丁旅長往樓上走。丁旅長似乎愛她愛到了肝腦塗地的程度,臉都不要了,馱著她就真上了樓。

衛士們跟在後方,暗笑不止。九姨太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是一口未長成的小 ,沒想到卻正投了旅座的胃口。前頭八個女人一下子都不值錢了,編外的娘們兒更是徹底沒了地位。丁旅長把九姨太馱進了雅間,她不下令,丁旅長能一直馱著她。

大戲唱起來時,九姨太和丁旅長並肩坐了。偏著臉望向丁旅長,她的右眼珠上綴著個針尖大小的紅點子:“怎麽,心疼你的老八了?”

丁旅長油光滿麵的看著她,心中一陣一陣的茫然,有點愛,更有點怕:“綺羅,我心疼她幹什麽?往後家裏你說了算,你要怎樣就怎樣。”

嶽綺羅滿意的轉向前方。丁旅長也麵對了戲台,心中一片迷惘。

他是在不久前的一個夜裏撿到嶽綺羅的,撿她,無非是看她有個好模樣,帶回家裏當個丫頭,睡也行用也行。可是等嶽綺羅到了家之後,空氣就莫名的怪異了。

到底是怎麽個怪異,丁旅長也說不清楚。是嶽綺羅先勾引的他,豆蔻年華的小少女, 了別有一番誘惑力。然而一覺醒來,他就感覺自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竟然思想主意都沒有了,萬事隻想聽憑嶽綺羅的吩咐。本來他是很愛老八的,八姨太也才十八歲,漂亮得很,現在他想起老八,也還是喜歡。老八一直看不慣嶽綺羅,又沒心眼,昨天不知受了誰的攛掇,公然的想和嶽綺羅打一架。今天早上他回了家,嶽綺羅讓他去殺老八,他夢遊似的,就真把老八斃了。

“其實不至於。”他木然的想,姨太太之間鬧矛盾,不至於讓他動刀動槍。嶽綺羅把老八的屍首拖到房裏,用一把刀子砍下去,像砍瓜似的,很輕鬆的砍開了老八的腦袋。老八的腦漿還冒著熱氣,被嶽綺羅用小勺子舀起來,送進粉紅色的小嘴唇裏,腦漿 ,嘴唇也 。丁旅長眼看著嶽綺羅吃飽喝足,心情是莫名的平靜,仿佛吃活人腦漿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隻是老八沒犯大錯,所以“不至於”。

許多人都看出丁旅長最近有些呆,說話做事都有點出格,但又沒過分到瘋的程度。丁旅長自己也有些知覺,可是依舊麻木不仁。

他不知道自己是陽氣重殺氣也重,所以嶽綺羅沒能徹底收走他的魂魄。否則他完全變成行屍走肉,就不會有這些困惑了。

 

一場唱念做打的大戲看完,嶽綺羅感覺很過癮,拍著麵前欄杆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她問丁旅長:“想不想徹底絕了後患?”

丁旅長沒聽懂:“什麽?”

嶽綺羅笑道:“給我一隊兵,我幫你抓到顧玄武。”

顧玄武是顧大人的大名。丁旅長想了想,認為自己的確是有必要抓到顧玄武,九姨太的要求很合理,自己應該答應。

於是在隱隱的恐慌之中,丁旅長對嶽綺羅點了頭:“好。”
    


 
24 借刀殺人

 

嶽綺羅無法完全控製丁旅長,丁旅長抱著她親了幾個嘴,她雖然不大耐煩,但是也讓親了。親完之後丁旅長了結心願,又想不起接下來要做什麽,能夠失魂落魄的安靜許久。他一安靜,嶽綺羅也安靜了,自己默默的坐在房裏想心事。

她想自己總是對一些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著迷。魂魄不滅本來是不可能的,她研究了一輩子,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不滅也是不可能的,她研究了幾輩子,還沒得出眉目。無心的腦袋被砍掉了半個,說長出來就長了出來,她十分羨慕,認為無心很有資格做自己的伴侶,然而無心的心上人是個葫蘆身材的小娘們兒;這個娘們兒能幹活,更能撒潑,真的就隻是個娘們兒而已,平心而論,是配不上無心的。

對著鏡子扒開右眼眼皮,她仔細研究著眼珠上的血點子。看夠了血點子,她向後一仰頭,開始宏觀的審視自己。審視完畢之後,她感覺自己很美,很可愛。

窗台上的瓷花瓶裏汩汩的發出微響,是丁家八姨太的半瓶血肉在蠕動,心肝脾肺剁成的,附著幾縷陌生的魂魄。魂魄本能似的不大安穩,但是被嶽綺羅封住了,所以不安穩也沒有用。沒滋沒味的吧嗒吧嗒嘴,她忽然感覺有些饑餓。她人小,胃口也小,於是認為應該用最好的食物填滿自己有限的腸胃。吃好喝好才能長出好身體,才能有力量壓製住右眼中的毒血,嶽綺羅認為這是常識。吃鮮嫩的嬰兒,喝年輕的腦漿,對她來講,也都是常識。

她起身離開房間,給自己打獵去了。

 

無眠的夜裏,嶽綺羅躲在陰暗角落裏吃吃喝喝,而顧大人躺在被窩裏,也是長籲短歎。

西屋裏始終是不安靜,不是哼唧就是說笑。顧大人知道那是無心和月牙在幹好事。這點好事幹得月牙整天精神煥發,像架風車似的從早忙到晚,並且不鬧脾氣,總是喜上眉梢,大姑娘勁兒一點都沒了,通身徹底換了媳婦做派。無心成了她的寶貝,被她伺候的麵麵俱到。顧大人年紀輕輕,還不到三十歲,身邊又沒女人,看得心裏酸溜溜,也想享受寶貝待遇,可是月牙又不肯慣著他。

顧大人直勾勾的瞪著眼,等著西屋消停下來,自己也好安心睡覺。然而西屋二人不知道他的苦楚,在溫暖的火炕上鯉魚打挺鷂子翻身,十八般武藝都練絕了。末了月牙坐起來,掀了被子去看無心的 。揪了揪鳥又摸了摸蛋,月牙心中暗想:“該長的都長齊了,犁是好犁地是好地,真就長不出苗結不出果嗎?”

月牙擺弄著無心的東西,心裏存著一份希冀,希望無心能和自己開花結果,養幾個娃娃出來。而顧大人終於得了清靜,便披著新製的薄棉襖下炕出門,要去外麵茅廁裏撒一泡尿。秋天短的似乎隻有幾天,夜裏冷得有了冬天氣息。顧大人打著哈欠嘩嘩撒尿,尿著尿著,忽然打了個冷戰。撒尿打冷戰是正常事情,不過此刻這個冷戰打得很不舒服,心驚肉跳的難受。顧大人是出生入死過許多次的人,別有一番敏感。係好褲子吸進幾口冷空氣,他一俯身趴下去,把耳朵貼上了落著幹白菜葉的地麵。

隱隱的,似乎是有大隊人馬來了!

顧大人一挺身竄起來,想都不想,直接就要回屋拿刀拿槍。然而幾大步邁進堂屋之後,他臨時轉彎敲響西屋房門,壓低聲音叫道:“你倆別日了,外麵好像不大對勁!”

隨即他扭頭衝入東屋,瞬間就把武器披掛了上。再出門時,無心和月牙已經衣衫不整的站在了堂屋裏。月牙自從跟了無心,已經被嚇成了傻大膽,迎麵就問顧大人:“又來鬼了?”

顧大人一搖腦袋:“不像是鬼,好像是人。”

無心也換上了新棉襖,一邊係紐扣一邊問道:“人?來兵抓你了?”

顧大人來不及多說,跑去院內又喘了幾口粗氣。扭頭越過籬笆院望向老樹井台的方向,他已經看清了黑黢黢的隊伍影子——真的是過大兵了!

顧大人不知道來者的目標是不是自己,可不管是不是,他都決定躲一躲。眼看從井台到院門還有一段距離,他不走大門,翻了院柵欄就往外跳。落地之後回頭一瞧,他發現無心和月牙也跟上來了。

“你們也要跟著我走?”顧大人輕聲發問:“我就去野地裏躲一躲,等兵過了,我再回來!”

無心一手領著月牙,一手向前一指:“上山!”

話音落下,無心和月牙撒腿就跑。顧大人莫名其妙的追了上去:“躲也不用往山裏躲啊。”

無心頭也不回的答道:“人來了,鬼也來了!”

顧大人回頭一瞧,就見後方不遠處浮現出了白色影子,一張臉上描出木然的笑眼笑嘴,正是紙人!

顧大人一聲沒吭,轉向前方一大步邁出去,差點扯了褲襠。

 

丁旅的士兵按照九姨太的指點偷襲而來,踹開院門之後沒有找到任何活物,不過院子柵欄歪了一片,點了火把往地麵一照,赫然現出 腳印。領頭的軍官沒猶豫,順著腳印就往豬頭山裏追去了。

軍隊和無心等人之間的距離,至多不會超過一裏地,中間還夾了一個忽隱忽現的紙人。無心一邊飛奔,一邊讓顧大人加快速度上前帶路。顧大人跑得耳邊風聲作響,氣喘籲籲的問道:“往哪裏帶?”

無心攥緊了月牙的手:“鬼洞!”

顧大人立時帶了哭腔:“操,自殺去啊?”

無心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到了鬼洞之後,你立刻帶著月牙就近上樹,無論下麵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要動。”

顧大人情急之下拐了彎,一路跑成了草上飛:“行,去就去!”

 

無心等人會跑,後方的追兵也同樣會跑。顧大人還要用心認路,追兵卻是一心追逐便可。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忽然破空起了一聲槍響,無心把月牙拽到胸前用力一推:“顧大人,帶她上樹吧!”

顧大人眼看前方就是鬼洞,脊梁骨正要冒寒氣,忽然得了這句話,如同得了大赦。而無心停下腳步,眼看月牙和顧大人手足並用的真爬上一棵老樹了,才轉身麵向了來路。紙人腳下無根,飄然而至,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他順勢抱住紙人,扭頭就往鬼洞跑去。樹上二人看得清楚,急得要死,又見不遠處一條火龍蜿蜒而至,正是追兵舉著火把趕上來了。

月牙高高的騎在一股枝杈上,盯著 望眼欲穿。無心剛剛拖著紙人跳下去了,現在 一片漆黑,一點動靜都沒有。顧大人握了手槍,蹲在月牙的斜後方,小聲問道:“師父進去幹什麽去了?再不出來就讓人堵進洞裏了!”

月牙也是不明所以,正要讓顧大人想個辦法,不料洞內忽然光芒一閃,隨即就見無心連滾帶爬的上了地麵,離弦之箭似的直奔老樹而來。及至無心上了樹,追兵們也到達了。

鬼洞經過挖掘,本就十分顯眼, 附近方才又被無心踩踏了一番,新土和荒草都攪拌在了一起。軍官圍著 走了一圈,隨即對著身後發號施令,把三名士兵派進了洞內。

顧大人立刻就明白了——原來無心是在借鬼殺人!紙人被他消滅在了洞內,魂魄流動之時少不得要驚動深處的鬼,無知士兵下入洞中,正是羊入狼口。

無言的對著無心一挑大拇指,顧大人算是佩服了他。然而無心坐在下方的樹枝上,並不得意。

借鬼殺人也是殺人,而無心根本不想殺人,好人不想殺,壞人也不想殺。“無可奈何”四個字是總逃不脫的,和士兵相比,月牙和顧大人的性命更重要。為了保護月牙和顧大人,他隻好出此下策。

看到紙人,就不由得要想起嶽綺羅。無心知道嶽綺羅一直處在暗中,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不知道紙人與士兵之間有沒有關係,對於嶽綺羅,他也同樣的是無可奈何。

 

三名士兵入了洞,再也不見出來,於是軍官又派下十個人。十個人提了五盞馬燈,絡繹下去彎著腰往裏走。

一個小時過去了,人和馬燈都不見了蹤影。軍官急了,派出二十人繼續下洞。二十人手拉著手連成了隊。最後一人腰間還綁了條長繩子,繩子一頭就握在軍官手裏。

當最後一人進入斜洞之後,地下忽然起了隱隱的槍聲。未等軍官拉扯繩子,最後一人連滾帶爬的出來了,身後跟著同樣連滾帶爬的幾名弟兄:“有蛇!洞裏有蛇!”

軍官氣的雙手叉腰:“你們他媽的沒見過蛇?”

幾個人自作主張的爬上了地麵,驚慌失措的告訴軍官:“蛇從土裏往外鑽,鑽……”

未等他把話說完,洞裏又彎腰逃出了一個:“有人,洞裏有人!”

及至此人也爬上地麵了,洞內傳出一聲哀嚎,震得人心一跳。軍官舉著火把照向 ,隨即大驚失色的後退了一步——一名士兵東倒西歪的衝了出來,半邊身體血肉模糊!

“手!”半死的士兵 成了一條垂死的蟲子,已經無力爬上地麵,隻能扭曲著身體發出慘叫:“手!”

軍官大喝一聲:“什麽手?說!”

士兵張大嘴巴,火光之中露出一口帶血的亂牙,臉皮像被溶過了一樣,五官糜爛沒了形狀,眼珠幾乎突出了破損的眼眶:“手抓我們,手……”

接下來就是無意義的狂叫了。軍官一槍擊斃了他,然後六神無主的環顧了四周。末了他一揮手,對著部下發號施令:“先撤,天亮再說!”

 

士兵是撤得一幹二淨了,空曠的豬頭山上漸漸恢複安靜。顧大人開了腔:“師父,有你的!夠狠!”

無心輕聲答道:“顧大人,太平日子結束了。趁著天沒亮,我們趕緊下山往遠跑吧!”

仿佛是要回應他的話似的,洞內幽幽的傳出一聲嗚咽, 淚泣著血。而剛被擊斃的士兵緩緩起立,動作僵硬的爬上了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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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法師 By尼羅 (25-37)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11877 bytes) () 09/24/2015 postreply 19:40:47

ZT 無心法師 (38-5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210226 bytes) () 09/25/2015 postreply 18:06:39

ZT無心法師 (53-6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23342 bytes) () 09/25/2015 postreply 18:47:17

ZT無心法師 (64 - 70)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3724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2:28:36

ZT無心法師 (71 - 75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42799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2:51:03

ZT無心法師(76-8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92366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3:09:54

看了一整天,看完了,真的很好看! 謝謝! -寶寶抱抱- 給 寶寶抱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22:26:55

喜歡就好,晚上接著搬文:)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0:17:05

ZT無心法師 (83-93)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35208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6:52:27

ZT 無心法師 (94-98)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61709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7:20:09

ZT無心法師(99-106)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864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8:51:28

ZT無心法師 (107-115)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04514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07:05

ZT無心法師 (116-124)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00846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26:14

ZT無心法師 124 - 137)第二部完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4060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49:34

白琉璃這分明是gay啊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3/2016 postreply 19: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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