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無心法師 (53-62)

來源: 彭小仙 2015-09-25 18:47:1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3342 bytes)
回答: ZT 無心法師 (38-52)彭小仙2015-09-25 18:06:39

53.■ 破壁而出
無心張著嘴,解下短劍伸進小鐵門內,輕輕的捅了捅石壁。出塵子彎腰站在一旁,不但也張著嘴,並且連帶著傷的舌尖都露出來了。

捅過幾下之後,無心扭頭說道:“道長,真是石頭。”

出塵子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沒聽明白似的:“啊?”

無心手上加了力氣,用力去杵石壁。叮叮當當的聲音悶悶的傳出來,無心聚精會神的側耳傾聽,聽著聽著他開了口:“道長,你聽出問題了嗎?”

出塵子搖了搖頭:“我……我聽不出來,你再敲幾下!”

無心把整個腦袋都伸進了小門裏。單聽聲音,仿佛石壁後麵還有空間,但是無論如何,石壁必定很厚。他撤回了頭,又把一條手臂伸進去仔細的摸了一遍,發現石壁四邊似乎是有縫隙。

“應該會有活路。”他對出塵子說道:“道長,你能不能開槍打碎裏麵的石壁?”

出塵子推開了他,俯身向內看清了深度,又伸手進去推了推石壁,最後直起身搖了搖頭:“不行,太危險了。子彈未必能夠穿透石壁,反倒很容易引發跳彈傷人。”

無心正要說話,不料後方忽然有了響動。兩人回頭一瞧,發現聲音來自門外,仿佛是有行屍走肉又要躍躍欲試的來衝撞了。

無心有點急了:“道長,真不成嗎?”

出塵子出了一頭的冷汗:“教我射擊的人是總統府的侍衛官。他當時說得很清楚。子彈一旦在石頭地上跳起來了,不一定就會傷到哪個方向的人,防不勝防啊!”

大鐵門外傳出“咚”的一聲響,好像是有什麽小東西敲到了門板上。無心連忙轉身撲到門前,用後背頂住門縫,同時心中一動,突然有了主意。對著出塵子連招了招手,他把對方叫到近前,然後問道:“你有沒有辦法,能夠封住自己的陽氣?”

出塵子飛快的思索了一瞬:“我隻能封住自己的魂魄,閉氣能閉兩分鍾。”

無心一點頭:“好,夠了!等下我們放進一隻活死人,他們的力氣大,讓他們幫我們打破石壁!”

一綹長發當即落下來遮住了出塵子的眼睛:“你做夢哪?”

無心一瞪眼睛:“去!把你的血塗在門裏石壁上,多塗一點!”

出塵子望著無心,就見他的眼珠子忽然變得又黑又亮,在微微凹陷的眼眶裏閃閃發光,竟然帶了幾分閃爍不定的妖相。一拍腦袋明白過來,他轉身直奔小鐵門前,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他用小匕首輕輕劃破了皮膚,忍痛擠了鮮血往裏麵石壁上塗。活人血自然帶著活人氣,及至傷口被他擠得又紅又紫了,他還意猶未盡的彎腰向洞內吐了兩口唾沫。放下袖子轉向無心,他開口問道:“然後呢?”

無心抬手輕輕一拍自己的眉心:“你做準備,站到我這邊來。”

出塵子一邊摸紙符,一邊快步走向了他:“你怎麽辦?”

無心擺了擺手:“不必管我。我現在就要放屍首進來了,屍首隻要一進門,你就立刻屏住呼吸,知不知道?”

出塵子把先前用過的黃符貼上額頭,然後直挺挺的站在了門旁的角落裏。無心手指摸到門縫,將一扇鐵門慢慢扳開。外麵的行屍雖然受了符咒的震懾,不敢硬闖,可是門縫一開,裏麵分明有著活人的氣息,行屍們出於本能,便要往門縫裏衝。

無心動作靈活,隻容一具中等身量的男屍進入。男屍剛一進來,他便拚命關了鐵門。出塵子見真家夥來了,立刻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男屍原地轉了個圈,額頭眉目都算完好,從鼻梁往下卻是像被鏹水蝕過一般,皮膚破爛不堪,兩排交錯的牙齒齊根露出,連嘴唇都沒有了。行屍本來也沒有思想,完全是受附體鬼魂的支配。鬼魂若是完整,倒也罷了;可鎖魂陣內的魂魄本來就是亂七八糟,如今胡亂附上屍身,也無思想智慧,全是憑著一股子戾氣去追殺活物。無心緩緩後退,擋在了出塵子身前,而男屍終於找到了目標,拖著兩條腿向前方 走去。

洞裏塗了新鮮的人血,對他來講,正是一種刺激。踉蹌著走到洞前彎下腰,他把雙手伸進洞內,拚命抓撓起了染血石壁。出塵子不敢分心多看,專心致誌的調理內息,想要多支持一陣。而無心就聽洞內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片刻過後,男屍開始伸頭向內 ,然而寬闊的肩膀竟然卡在了 。無心就見男屍的肩膀漸漸變形,竟是男屍不知疼痛,強行擠了進去。一陣連續的悶響過後,男屍的肩膀益發深入,同時從 四麵的縫隙中溢出了腦漿骨肉,顯然是男屍已經將自己的腦袋撞碎了。

出塵子此時忍無可忍,伸手去拍無心的肩膀。無心沒有回頭,直接一指男屍:“道長,去把他鎮住!”

收拾一具單槍匹馬的男屍,對於出塵子來講,還是不成問題的。他喘著粗氣快步上前,將一張紙符貼上了男屍的屁股。男屍立刻就不動了,無心看得清楚,隻見一團雜亂無章的光芒在男屍身上匯聚成團,越來越暗,正是魂魄已經受到了鎮壓。

在出塵子大喘特喘的空當裏,無心扯腿把男屍拽了出來。男屍是真賣力氣,頭顱肩膀以及手臂都碎了。出塵子怕髒,不肯上前;於是無心挽起袖子,一邊把裏麵的散碎骨肉往外收拾,一邊去推盡頭的石壁,末了發現石壁居然歪了,一側已經有了半指寬的縫隙。把男屍扔到了出塵子的師父身邊,無心讓出塵子來看洞內情形,又說:“放心,沒有血,骨頭渣子和碎肉都被我撿出去了。”

出塵子聽了他的安慰,差點沒把胃裏的餅幹吐出來,隨即表示絕對不看。

無心無可奈何,隻好繼續自行研究,又把短劍伸進縫隙裏去扳去撬。堵住 的石壁,目前看來已是石板無疑,興許是相當的厚,所以單憑無心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撼動。無心心疼出塵子的短劍,怕把劍損壞了,所以試探過後拔劍出來,開口說道:“還得再放一個進來,否則憑著我們的凡胎,實在是打不通出路。”

出塵子閉目做了個深呼吸:“好,就再放一個!”

無心故技重施,又冒險放進一具女屍。女屍低著頭往裏衝,衝進來後無心和她打了個照麵,才發現對方一張大白臉,臉上仨窟窿,還是個熟人。出塵子方才又往洞裏放了血,此刻正直挺挺的站在角落裏裝死;無心身上根本沒有人氣,所以女屍覓著血腥,效仿男屍前輩,直奔前方 而去。女屍生著單薄的削肩,一頭紮進去,咣咣咣的狠撞一頓。及至出塵子把一張紙符摁到她的屁股上時,她已經從頭碎到胸口,徹底的不可收拾了。

屍體不知為何,體內全都沒有淤血,所以倒是易於清理。無心把一條手臂伸進去又探了探,臉上顯出了喜色,原來石板已經大大的移了位置,足以容得一個腦袋通過。

讓出塵子把馬燈拎過來,他打算親自去瞧一瞧壁後風光。俯身先把馬燈送進洞裏,他由手臂而頭顱,由頭顱而肩膀,一點一點的向內擠去。出塵子很緊張的雙手握拳站在一旁,眼看他的肩膀也蹭進去了,便忍不住出聲問道:“看到什麽了?”

無心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是一聲粗啞的“哇”。出塵子聽他語氣有異,連忙預備出一張紙符握在手裏:“怎麽了?”

無心烏鴉似的大聲叫道:“哇!屎!”

出塵子沒聽清楚,疑惑問道:“什麽死了?”

無心搖頭擺尾的退了出來,抬頭對著出塵子說道:“不是死,是屎!”他伸手一指 :“外麵下邊砌著石台,台子上麵擺了一排馬桶,馬桶裏麵全是屎!”

出塵子難以置信的看著無心:“怎麽會有馬桶和屎?你看準了嗎?”

無心本是個百無的人,可是此刻一回想方才的所見所聞,還有點作嘔:“不信你去嚐嚐?”

出塵子急得一甩袖子:“呸!你說是就是吧!可是除了馬桶和屎,還有其它東西嗎?”

無心一指 :“我說道長,這裏麵不會是你師父的茅房吧?”

出塵子快要被他質問的落下淚來,攤開雙手反問道:“茅房要加一道石門一道鐵門嗎?”

他急,無心也不耐煩了:“令先師素來出人意表,什麽事情幹不出來?”

出塵子把嘴一張,剛要反駁,不料忽聽一聲巨響,兩扇鐵門竟然瞬間洞開!眼看外麵烏壓壓一片行屍走肉猙獰而至,出塵子在一秒鍾的恐慌過後,挺身而出擋在了無心前方。右手向前一甩,他第三次亮出了他的小令旗,同時左手背過去一推無心:“進洞,快逃!”

話音落下,他將令旗向下一擲,纖細旗杆竟然筆直的立在了石板地上。隨即揚手把一遝紙符揮灑開來,他站立在紛紛落下的符雨中,生疏笨拙的結起手印:“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白色紙符在幽暗石室中飄飄搖搖,行屍走肉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統一僵住了姿態。與此同時,無心大喝一聲,硬是將洞內石板又推開了幾分,容得下他側身鑽出。伸手拎起馬桶隨便向兩旁的無盡黑暗中扔了出去,他險伶伶的爬出去站在石台上,然後對著室內大聲喊道:“道長,快來!”

出塵子的道術早已荒於嬉,如今鎮住群屍,已經是快要累出尿。聽到了無心的呼喚,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轉身就往洞裏鑽。他是大個子,照理來說無論如何不可能通過如此 。可是人到了生死關頭,往往能成不能之事。他縮肩弓背的向內硬擠,竟然真把腦袋和肩膀拱出了出口。無心已經又踢飛了幾隻馬桶,落腳之處寬敞許多,此刻就抱住了他,不由分說的往外硬拽。

54.■ 道長好怕
石台麵積有限,無心把出塵子拉扯出來之後,兩人便險伶伶的隻有了立足之地。出塵子把手伸回洞內,對著四壁接連拍出紙符,想要再布一道陣法阻住行屍走肉。而無心環顧四周,就見一片虛空茫茫,洞內的光線 來,竟被無邊黑暗吸收了個一幹二淨。

到了此時,眼睛就沒了用處。他站立穩了,開始伸手四處試探。 方方正正的帶著邊框,有些類似窗戶。無心向上一摸,發現窗戶上方卻是個斜斜的石頭坡。坡雖然很陡,但是石塊起伏嶙峋,總有手抓腳蹬之處。至於坡有多高,通往何處,可就推測不出了。慢慢俯身蹲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向下又伸了腿。腿伸到極致了,一隻腳還是沒著沒落。忽然想起不遠處還有幾隻馬桶,他輕聲對出塵子說道:“道長,你把馬桶踢下去一隻,我要聽一聽高度。”

出塵子會意,立刻斜著飛出一腳。馬桶本來就是滿滿登登的,如今落得分外有勁,挾著風聲快速下墜。無心側耳傾聽良久,末了卻是沒有聽到馬桶落地的聲音。

他聽,出塵子也在聽。聽到最後兩人全出了冷汗。洞內傳出了響動,是石室內的行屍走肉起了 ,馬上就要突破第一道陣法。無心知道自己再無時間遲疑,索性開口問道:“道長,你能不能看見我?”

出塵子緊貼 站直了,因為得知石台之下深不可測,所以恐慌的有些腿軟:“看不清楚。”

無心抬手向上摳住了一塊突起石頭:“看不清楚也沒關係,跟著我的聲音往上爬!既然洞裏是走不得了,我們就另找道路吧!”

話音落下,他抬腳踩上了 邊沿,當真向上爬去。出塵子是走投無路了,並且全然沒了主意。仰頭看清了無心的動作,他立刻效仿,也跟著爬了上去。爬了沒有多遠, 的光芒便已完全消失。兩人徹底陷入黑暗,無心每隔片刻便要出一次聲,緊隨在後的出塵子聽見了,也連忙作出回應。兩人像鳥似的一應一答,全憑著聲音確認對方的方位。

爬了良久過後,坡勢漸緩,兩人心有靈犀的一起停了下來。無心坐起身向下伸出手,摸索著把出塵子拽到了自己身邊:“休息一下吧,前邊還不知道有多少路。”

出塵子沒言語,盤腿坐穩了呼吸吐納。無心知道他其實也是有點功夫的,所以並不打擾。

最後出塵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感覺體力恢複了許多。從懷裏摸出一盒火柴,他口中說道:“可惜,我的口袋落在石室裏了。無心,你餓不餓?”

無心早作準備,出發前結結實實的填了一肚子幹糧,所以此刻搖了搖頭:“我還不餓,道長呢?”

出塵子歎了一聲:“我有一點餓,可又沒什麽胃口,隻想喝一杯冰鎮酸梅湯。”

無心在暗中笑了一下,沒接話茬,怕出塵子越說越渴,反倒受罪。

出塵子又摸著身下的石頭說道:“石頭下麵,就是我們走過的千佛洞吧?”

無心思索著答道:“應該是。”

出塵子從盒裏 一根火柴:“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隻是其中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比如……”

無心拍了他一巴掌:“比如你師父在洞外擺了一排馬桶。難道洞外真是他的茅房?”

出塵子捏著火柴想了又想,末了得出結論:“也有可能,從 向外傾倒夜香,簡直就像倒進萬丈深淵裏一樣,絕不會有異味擾人。”

無心發現出塵子一派的思想都異於常人:“難道令先師也沒有探明洞外情形?”

出塵子坦然的答道:“先師本來就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而且入洞來是要求精進的,未必會有閑心爬出去遊山玩水吧!”

無心又問:“既然如此,為何最後又把 封起來了呢?”

出塵子經過一番慎重的思考,最後答道:“有兩種可能。第一,先師修煉有成,已經無須飲食;第二——”

沒等他說完,無心接了話:“要麽是怕裏麵的東西出去,要麽是怕外麵的東西進來。”

出塵子擺弄著手裏的火柴,雖然自己和無心想的一樣,可是聽無心說出來了,不由得心中一陣不安:“洞裏麵無非是鬼魂屍首,洞外又會有什麽?”

無心沉默無語。出塵子在黑暗中坐久了,感覺有些憋悶窒息,則是忍不住劃燃了一根火柴。火苗“嗤”的一聲亮起來,無心忽然一哆嗦,猛然抬眼望向了出塵子。

出塵子對他早就看慣了,可此刻卻是一驚,因為發現他的大黑眼睛忽明忽暗滴溜亂轉,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樣子。而無心直視著他,同時就感覺坡下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或許有聲音,或許沒聲音,但是總而言之,他感覺到了動靜。

他知道自己沒有活人氣;有資格做獵物的,隻有出塵子一人。要說石室內的行屍能夠如此之快的突破陣法鑽出 ,似乎是不大可能;既然不是活死人們,來者又能是誰?又是為何而來?

忽然一口吹滅火苗,無心對出塵子急促的說了一聲:“跑!”隨即翻身趴上斜坡,快速向上爬去。出塵子莫名其妙的摸不清頭腦,可是來不及多問,立刻隨著他繼續爬了起來。坡勢越來越緩,兩人沒爬多遠,便可以起身向上小跑。無心握住了出塵子的手,帶著他頭也不回的越跑越快。出塵子調整氣息喘勻了,終於開口問道:“怎麽了?”

無心頭也不回的答道:“後麵有東西!”

出塵子立刻把手伸進懷裏要摸紙符,不料小腿忽然受了一夾。他隻穿了一條薄薄的棉褲,無可抵禦,正是驚惶無措之際,無心猛然俯身,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麽動作。出塵子就感覺小腿立時鬆快了,同時聽見無心“嗆啷”一聲 背上短劍。石頭地上隨即起了火星子,他依稀看見無心正在彎腰狠砍著什麽東西。

幾劍過後,一隻冰涼的手攥住了他:“道長把槍預備出來吧,後麵追上來的是活物!”

出塵子一把就將腰間的盒子炮拔出來了:“什麽活物?讓它試試本道爺的槍法——”

話沒說完,他被無心拽了個踉蹌:“別吹了,快走!”

出塵子自從學會射擊之後,購買了許多高級的外國槍支,隔三差五就在青雲山裏試槍打獵,所以聽說後方追來的是活物,心中反倒有了底,認為活物總比鬼神好對付。大步流星的追上無心,他跑得十分安然,又道:“無心,小心腳下,用不用我再劃根火柴給你照個亮?”

無心忙著跑,沒有理他。而他見身後並無追兵,就把手槍插回腰間,直接摸出一根火柴在身上一劃。火苗驟然竄起來了,他剛要繼續說話,不料正見頭頂閃過一條黑影。同時無心縱身一躍,竟是把那黑影撲在了地上。

火柴是用來點雪茄的長杆火柴,還算耐燒。出塵子籠著這一點小火苗趕上前去,就見無心一手摁在地上,一手揮起短劍。出塵子借著火光彎腰細看,隨即打了個冷戰——他終於看清了無心手下的活物!

活物不算大,兩尺多長,形象十分類似於大壁虎,然而通體灰白,從首至尾光溜溜的,眼睛鼻孔一概沒有;一張嘴大得驚人,口中布滿了尖銳獠牙。怪物在無心的手下搖頭擺尾,不住的張開大嘴向前空咬,火苗在熄滅之前 了一瞬,把怪物口中的紅色黏涎都照了個清清楚楚。

出塵子看了個心驚肉跳。地麵又蹦起了火星子,是無心對著怪物猛砍了一氣。怪物就厲害在了嘴上,身體沒有鱗甲,皮膚又厚又滑又韌;徒手是殺不了它,利刃卻能要它的命。無心估摸著自己已經剁爛了它的腦袋,就起身帶了出塵子繼續向前跑。

出塵子步大腿長,又受了怪物的驚嚇,氣運丹田跑得騰雲駕霧,一邊跑一邊還有餘力問話:“什麽東西,為什麽要追我們?”

無心剛想說怪物是覓著光來的,可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因為自己和出塵子身邊早就已經沒了光。忽然想起了出塵子先前的所作所為,他恍然大悟的答道:“是血!道長,你身上有傷,怪物是追著血腥味來的!你師父之所以把他的大茅房封起來,想必也是因為洞裏屍首有血腥氣,招來了怪物!”

出塵子怪叫一聲:“啊?我們該怎麽辦?”

無心加快腳步,要和出塵子齊頭並進:“兩個辦法,一是讓怪物吃掉你。”

出塵子立刻作答:“去你媽的,第二個辦法呢?”

無心因為跑得太快,力量不敷分配,所以聲音都變了腔調:“逃!”

此言一出,兩人手拉著手,一溜煙的就衝向前方去了。

出塵子兩眼一抹黑,完全不辨方向。無心倒是還能感知周遭環境,但路途崎嶇,也隻是跌跌撞撞的能跑直線而已。跑著跑著,出塵子的氣息開始亂了;無心知道他最會使爆發力,搬大羅漢床時是把好手,長久奔波可就有點支持不住。忽然帶著出塵子一拐彎,他按著出塵子的雙肩說道:“蹲下往後退!”

出塵子一屁股就坐下來了,向後正好蹭進了一個石窩子裏——一塊巨石,一麵不知為何陷了進去,成了個天然的掩體,容得下一個大胖子,或者兩個小瘦子。出塵子是抱著膝蓋坐進去了,低著頭極力的調理氣息。而無心四腳著地的在巨石旁趴伏下去,忽然掄劍一砍,他砍下了一隻怪物的長吻。起身接連又是幾劍,他不知道怪物是否同類相殘,但是不管相不相殘,他也無法收拾滿地的血肉殘軀了。

伸腿蹬了蹬石窩子裏的出塵子,無心輕聲問道:“道長,歇好了沒有?”

出塵子抬起頭,怏怏的發問:“無心,你說我們還得跑多遠才能見天日?”

無心也是疲憊,所以懶得安慰他:“不知道。”

出塵子自己捶了捶小腿,語氣幽怨的又問:“我覺得我們已經跑出很遠了,怎麽無邊無際的總不到頭呢?”

無心聽他說話中氣挺足,就起身拉扯了他:“道長,走吧,沒有不到頭的路,隻是我們看不清而已。”

出塵子打起精神鑽出石窩子,瞎子似的跟著無心繼續往前走。走了沒有幾步,他就感覺腳下一空,大叫一聲便墜了下去。而無心猝不及防,身子一歪也跟著摔了個倒栽蔥。兩人一前一後的著了陸,全跌在了冰涼堅硬的石板地上。

出塵子硌了尾巴骨,疼得當場落了一滴熱淚。無心一挺身坐起來,伸手向前一摸,卻是觸到了另一隻手。

另一隻手,冷的硬的,石頭雕的,手指纖細彎曲,栩栩如生。無心沿著石手向上摸去,最後從胳膊到肩膀,從肩膀到腦袋,他感覺自己是摸到了一尊塑像。

“道長。”他小聲喚道:“我們好像掉回千佛洞裏了。”

出塵子又喜又怕,連忙爬了起來,同時從口袋裏取出一根長杆火柴。正是捏著火柴要劃不劃之時,他忽然感覺腰間一緊,仿佛是有什麽東西摟住了他。

55.■ 金山
出塵子冷不防的被人摟住了,不由得嚇了一跳,手裏的火柴順勢在無心後背上劃燃了,他向前低頭一瞧,登時吼了一聲——一張血肉模糊的小臉正對他仰起來,看穿戴就是在洞內最先發現的小男孩!

小男孩顯然也已經變成了行屍走肉,一張失了臉皮的麵孔上可見層層鮮紅筋肉。雙眼的眼皮被撕掉了,兩隻眼珠突兀的鼓出多高。對著出塵子張開嘴,他一頭撲上來就要咬。未等出塵子有所反應,眼前忽然寒光一閃,是無心一劍揮下來,削掉了小男孩的腦袋。小男孩沒了頭顱,可是雙臂依然把出塵子箍了個死緊。出塵子生怕刀劍無眼傷了自己,連忙拍出一張紙符,正中小男孩的脖腔子。小男孩立時僵硬了動作,被出塵子一腳踹出老遠。

隨即趁著火苗未熄,兩人看清了周遭環境。果然是回到千佛洞了,甬道兩邊的佛像正在夾道獰笑。遠方隱隱響起了雜遝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正有大部隊趕過來。無心和出塵子對視一眼,拔腿便想往出口跑,不料一步還未邁出去,頭頂忽然劈裏啪啦落下許多冰涼 的東西,出塵子看得清楚,竟是上方暗處的怪物紛紛墜落下來。其中大的將近一米,小的也有一尺多長。出塵子隻是受驚,並未真被怪物砸到;無心卻是站在 正下方,怪物們全是先經了他的頭頂,然後才落了地。

不等無心吩咐,出塵子拔出手槍,斜斜的扣動扳機 子彈,又怕怪物不死,又怕跳彈傷人。而怪物受到攻擊之後,發自本能的向洞內爬去。無心此時已經移了位置,一邊掄劍去砍圍攻出塵子的怪物,一邊讓出塵子邊射擊邊撤退,萬萬不要被怪物咬到。出塵子見怪物口中盡是紅色黏涎,一看就像富有劇毒,所以嚇得雙腳亂蹦,跳著後退。

上方怪物越落越多。出塵子退出老遠之後又劃了一根火柴,就見甬道地上一片此起彼伏的灰白後背,亮晶晶的蠕動不止。正是作嘔之際,行屍走肉大部隊可能是察覺到了活人味道,一路雄赳赳的開過來了。

行屍走肉雖然都已經死的有年頭,可是因為洞內環境奇異,不甚腐爛,所以還有幾分新鮮的血肉氣味。嗜血的怪物們登時有了大方向,甬道地麵起了灰白色的波浪,正是它們迎向了行屍走肉。出塵子見怪物與活屍狗咬狗打起來了,連忙蹲在地上擺出一溜紙符,口中念念有詞的設起了陣:“眾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一世結成冤,三世報不歇,吾今傳妙法,解除諸冤業,聞誦誌心聽,冤家自散滅——哎喲!”

原來出塵子話音未落,忽然橫空飛來一物,正掠過了他的頭頂。東西“啪嗒”一聲摔在地上了,他料得無心在後,應無大事,所以忍痛把陣設完。而後方的無心一把摁住飛來之物,卻是一隻小怪物叼著半條手臂,不知是被哪位活屍甩了過來。

無心一劍砍下了小怪物的腦袋,又將它四個爪子也剁掉了。怪物體內並無鮮血,創口倒是流出許多 的清液。出塵子布陣完畢,起身做了個向後轉:“我們快走!”

無心一手拎起小怪物的尾巴,一手攥住了出塵子的手腕,撒腿就跑。出塵子知道他是夜貓子的眼神,所以放心大膽的跟著他摸黑狂奔。拐了一個彎後,他忽然“咣”的一聲撞上了一座石像,同時就聽無心說道:“道長,我們出洞了!”

出塵子聽聞此言,幾乎快要喜極而泣:“繼續跑,不要停!”

一旦出了洞,兩個人心裏有了盼頭,累也不累了,一路隻是向前疾馳。手足並用的穿過一片亂石地,兩人一前一後的攀上前方石壁,最後爬上突在半空的一塊大石。兩人向下踏過幾級石階,進了來時所走的土洞。

因為沒有馬燈,所以出塵子全是摸索行事。無心的褲子很合身,索性就把褲腰帶解下來,一端拴在了自己的腳踝上,另一端讓出塵子攥著。洞子越走越窄小,他在前麵爬,出塵子扯著腰帶緊隨其後,一顆心就提在喉嚨口,無論如何不敢落後半步。

兩人像穿山甲一樣又在洞內爬行許久,最後感覺空氣越來越涼,越來越幹。無心率先爬上了地麵,仰頭隻見夜空中懸著一輪冰盤似的大月亮,隨即出塵子也把頭伸出來了,呼哧呼哧先喘出了一片白霧。

無心把出塵子拽了上來,出塵子明明都要累癱了,可還是強打精神用鐵板和泥土重新掩埋了入口。待到他死去活來的忙碌完了,扭頭向旁一看,卻是發現無心正坐在荒草地上,低頭擺弄著什麽東西。

他站都站不起來了,四腳著地的爬過去看新鮮:“幹什麽呢?”

下一秒,他大驚失色的提高了調門:“你怎麽把它帶了出來?”

無心垂著腦袋輕聲答道:“原來從沒見過,在洞裏又看不清楚,所以想要拿出來仔細瞧一瞧。不用怕,它的嘴巴爪子都被我剁掉了,現在就剩下了中間一段肉。”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 麵前地上的怪物身體。怪物成了一條灰白色的 ,有筋無骨。雙手托起怪物嗅了嗅,無心沒聞出怪味來,隻感覺略微有一點腥。見了月光冷風之後,怪物的身軀越來越軟,無心把它放在地上,眼看著它軟到不可收拾,最後化成了一攤半濁的漿子。

出塵子歇過了一口氣,此時冷眼旁觀,忍不住開口說道:“不要惡心人了。我們一天來也算是幾次三番的死裏逃生,趁著天還沒有亮,趕快回觀裏休息吧!”

無心和出塵子趁著夜色,人不知鬼不覺的回了青雲觀。因為兩人都是灰頭土臉,所以出塵子不肯驚動旁人,隻讓值更的小道士去預備熱水和夜宵。及至兩隻大浴桶擺在小小一間浴室裏了,無心和出塵子像賊一樣溜進來,無心倒也罷了,出塵子卻是十分鬼祟,因為不願意被徒子徒孫看到自己的土猴形象。

兩人身上的氣味都很複雜逼人,所以全很痛快的寬衣解帶,想要沐浴滌蕩一番。不料外衣一脫,地上卻是叮叮當當響了一片。地麵鋪著雕花的石磚,能夠摔出響的,必然也是堅硬東西。房內電燈明亮,所以無心蹲下去,立刻就撿起了五六塊小石頭。

兩個人在石頭洞石頭山裏摸爬滾打了將近一天一夜,衣服裏麵藏些碎石也是正常。出塵子懶得去瞧,彎腰一 子,從褲腰裏又滾出了幾粒石子。看著無心蹲在地上專心致誌的撿石頭,出塵子把嘴一撇:“石頭有什麽玄妙嗎?”

無心沒有抬頭,平淡的答道:“沒有,我隻是看一看。”

出塵子坐在熱水裏,伸手從附近的木架子上拿起一隻小瓷瓶。將瓷瓶裏裝著的汁液澆在頭上,他很愜意的抬起雙手抓撓長發。無心也光屁股進了浴桶,手裏依舊托著一把小石頭。電燈光下,粗糙暗沉的小石頭反 了點點金光。不動聲色的向水中一沉,他枕著桶沿閉了眼睛,心中暗道:“金礦石。”

忽然抽了抽鼻子,他睜開眼睛望向了出塵子:“你用了什麽?”

出塵子還在洗他的頭發:“是何首烏和皂角。”

無心“嘩啦”一聲從水裏挺起了腰,把腦袋一直伸到了出塵子麵前:“給我也來點。”

出塵子雖然感覺他的要求十分無稽,不過還是拿過小瓷瓶,往他頭上倒了一點汁液。無心一直希望自己的頭發可以再長一點,所以抬起一隻手滿頭 。出塵子很不屑的掃了他一眼,看他頭發還沒有狗毛長。

兩人洗漱過後,換了一身潔淨衣裳。無心暗暗揣好了金礦石,想要帶回天津給顧大人。一團和氣的吃過一頓豐盛夜宵,兩人都不困,於是關了電燈,躺在大羅漢床上談論今日的所見所聞。洞內的疑點謎團太多了,即便是牽強附會,也難以全部解釋。眼看著窗外亮了天,出塵子還是滿心疑惑。無心倒是安然,因為世上的不可思議之事太多了,想要憑著人力一一揭秘,根本不可能。

天大亮時,無心和出塵子一起入睡了。而在百裏之外的文縣,嶽綺羅則是剛剛起床不久。

她穿著一身紅衣紅褲,領口袖口滾了白色的風毛,腳下趿拉著一雙兔毛拖鞋。歪著腦袋站在窗邊,她一手托著一隻青花瓷的小碗,另一隻手捏著小銀勺子,從碗裏舀出一勺白白 軟顫顫的物事。 的蒸汽熏紅了她的嘴唇和鼻尖,她把嘴撅成了小花骨朵,湊到銀勺邊沿吸吸溜溜的去喝。

房門忽然一開,張顯宗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進門之後他望向了嶽綺羅手中的小碗,直勾勾的一言不發。片刻過後,他終於開了口:“你怎麽吃這個?”

嶽綺羅抬眼皮撩了他一眼,用微啞的童聲答道:“放心,是豆花。”

張顯宗脫下了皮手套:“我知道是豆花。你怎麽吃豆花?豆花能夠補養身體嗎?”

嶽綺羅舀起一勺燙豆花,試試探探的又喝了下去:“沒胃口,吃點清淡的更好。”

張顯宗無可奈何的笑了一下,在她麵前微微俯□問道:“傷風好些了嗎?”

嶽綺羅答道:“傷風早好了,可是昨夜睡得不對,早上起來脖子疼。”

張顯宗垂下眼簾,看她捏著勺子的小手。手掌是單薄白皙的,然而手指頭帶著稚氣的 ,笨笨的翹成了個小蘭花,指甲粉紅透明,短得讓他心疼。他問不出她的來曆,於是很篤定的當她是個小妖女。小,妖,女,三個字單拿出哪一個,都夠讓他心跳一陣的;三個字合起來湊成一個嶽綺羅,讓他心甘情願的把她供到頭頂上。

嶽綺羅趴在床上,因為張顯宗自告奮勇的要為她按摩脖子。床很平,她也很平,兩平相遇,她在床上趴了個踏踏實實。一張臉側過來,烏黑亂發中露出了一點小小的耳垂,白裏透紅,是初綻的 。

張顯宗坐在床邊,用兩隻大手去捏她薄薄的肩膀和細細的脖子,同時口中說道:“有光兄弟昨天催促了我,我想事情拖了一個多禮拜,也該給他們一個答複了。”

嶽綺羅從鼻子裏往外哼出聲音:“不就是他們在青雲山發現了金礦嗎?其實也無須多想,無論金礦由誰開采,都免不了要有一場戰爭。有光兄弟是日本人,當然可以隔岸觀火,真要動刀動槍,還不是你們自相殘殺?”

張顯宗也知道其中的道理,本是不想去趟渾水的,可又舍不得金礦。思索之中走了神,他手上一時失控,捏得嶽綺羅尖叫一聲;兩條腿翹起來,腳跟在張顯宗的後背上連敲了一頓鼓。張顯宗一回頭,看到兩隻穿著洋紗花襪子的小腳亂搖亂晃,就忍不住笑著道了歉。又問:“我下不了決心,你替我做主吧!和日本人到底是合作,還是不合作?”

嶽綺羅其實對於“人事”不是很感興趣,並且感覺自己和人沒什麽可說的。不過如果手下沒有了人,她就無法維持當下的好生活。所以居高臨下忙裏偷閑的思索了一瞬,她想錢總是越多越好,於是有口無心的答道:“隨便你,想合作就合作


56、家園 hoq4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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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兄弟是兩個人,哥哥叫有光勉,弟弟叫有光淳。兄弟兩個來到中國也有好些年了,哥哥的身份是大商人,弟弟的身份是旅行家。兩人滿中國的來回走,一邊走一邊交中國朋友,勘中國礦藏。有許多人都說他們是間諜,不過並沒有十分確鑿的例子;有光兄弟自己也滿不在乎,反正無論中國人說什麽,他們都一概不承認。 hn& yc 
青雲山的名氣很大,但是從地理位置的角度來看,的確還是偏僻,距離長安縣和文縣都有一段距離。自從得知了青雲山中興許藏著一座金礦,他們立刻來了精神。因為長安縣內的大軍頭對日本人素來不大友善,所以他們立刻登了文縣新貴張顯宗的門,以著一家大商社的名義,要和張顯宗聯合開礦。如果張顯宗無意合作,他們會馬上跑去長安縣另尋夥伴;如果張顯宗有意合作,金礦一旦真實存在,長安縣內的人物少不得也要出場,從他們的手中搶一杯羹。總而言之,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想要分金子,就得賣命。好在據有光兄弟說,日本的技術人員在秘密勘探之後,認為青雲山金礦的含金量也許會是相當之高。 /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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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宗在定了主意之後,雖然前途未卜,但好像放下了一樁心事似的,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輕鬆。帶了幾色鮮豔綢緞去了丁宅,他沒別的事,就想見嶽綺羅一麵。嶽綺羅的身體不是很好,讓他一直有點懸心。她要吃人,他就供著她,反正她小小一點腸胃,吃也吃不了許多。供養著嶽綺羅,像供養著一個秘密的小神仙。他很願意去做她的信徒,不為別的,就為她是個陰森森的美麗小姑娘。陰森森的豆蔻花開,陰森森的二月年華,矛盾而又調和,讓他失了神入了迷。 z|]l"w*w 
進入丁宅之後,他輕車熟路的直接進了後方的小院。丁宅的人都快死絕了,也隻有嶽綺羅敢在凶宅繼續住下去。小院內外都很安靜,仿佛快要落春雪了,天空陰的厲害。他推開房門走進去,房內一片冷清,黯沉如水。天光從玻璃窗中射進來,深深淺淺的投了滿室陰影。 6b- 
嶽綺羅擺了個彌勒佛的姿勢,歪坐在一張靠牆的長沙發上;似乎是剛剛午睡醒來,一頭齊耳短發亂成無法無天。一手撐在沙發上,一手搭在膝蓋上,她抬眼望向張顯宗,臉很白,眼睛很黑,薄薄的嘴唇透出淡淡的水粉顏色。 ou0xz=g 
張顯宗笑了一下,向她一托手上的玻璃匣子。匣子裏麵一層層的疊了綢緞螞蟻社區首發,有桃紅有柳綠,有鵝黃有天藍,每一樣的尺寸都不大,因為嶽綺羅是個小人兒,從頭到腳的做上一身,也用不了許多料子。 ,u|u-.~zu 
“好不好看?”張顯宗問道:“春天到了,該添新衣裳了。” #pe\z/ 
嶽綺羅本來正在發呆,此刻怔怔的盯住了玻璃匣子,直過好半天才有了回應:“好看。” `4"y#z 
然後她伸手向前一指:“綠的我不要,你給我換一件雨過天青的。” s7\|/h:4 
張顯宗很有耐心的點頭:“好,我記住了,換一件雨過天青的。” %r}kvjgd 
他把玻璃匣子放到一旁的桌上,走上前去蹲在了嶽綺羅麵前,仰起臉笑問:“怎麽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悶不悶?” r!m|k%( 
嶽綺羅倒是不悶,因為方才一直在發呆,不知不覺就消磨了時間。微微低頭正視了下方的張顯宗,她想他是凡夫俗子,死了,就沒了。她不愛他,可是他愛她。 y(p:)iv 
忽然對著張顯宗微微一笑,她伸手從沙發縫隙裏摸出一盒火柴:“多謝你來瞧我,我變個戲法給你看吧!” ym4u.! 4o 
說著她抬手在虛空中畫了一道符,隨即劃燃一根火柴向上一扔。火苗幽幽的 在了半空中,隨著螞蟻社區首發她的指尖起伏旋轉,是一顆靈活的小流星。短暫的光明過後,她利落的打了個響指,附在火柴上的魂魄立時消散,隻餘一縷灰燼無聲落下。 y o9peo|w 
“好不好玩?”她興高采烈的問張顯宗。 f7*wq{~ 
張顯宗認真的點頭:“好玩。” ro(tvz0pe 
嶽綺羅慢慢收斂了笑容,感覺自己的幸福和本領不甚匹配。百無聊賴的咂了咂嘴,她伸手一拍張顯宗的肩膀:“我牙齒有些疼。”  anbj(h 
張顯宗立刻提起了心:“哪顆?” w*9br sk 
嶽綺羅張大了嘴巴,用手指向裏麵一指:“啊!” jedtj epa 
張顯宗探頭望去,就見她生著兩排整整齊齊的小白牙,裏麵有一顆白中透出隱隱的一點黑,似乎是蛀了,不過他不是醫生,也不能確定。  d1 z{w 
:,12")n 
文縣城內有座小教堂,教堂裏駐紮著一名老掉牙的西洋神父,神父除了傳教之外,同時也擔任西醫一職,而且醫術還頗高明。張顯宗領著嶽綺羅去了教堂,要請神父為她看一看牙齒。經過神父的診視,他得知嶽綺羅的牙齒的確是處在了危險之中,大概是冬天糖豆吃太多了的緣故。 qhi '') q 
牙齒雖然要壞,但還沒壞到值得修補的程度,所以張顯宗和嶽綺羅在心中有數之後,就坐上汽車回了家。一路上嶽綺羅暗暗用舌尖 她的壞牙齒,心想一旦它壞到不可救藥了,自己就拔掉它,換顆金牙。而張顯宗坐在一旁,先是不動聲色的抱著胳膊看風景,看著看著伸出一隻手,試試探探的握住了嶽綺羅的手。 wl,&-*jaw 
嶽綺羅全神貫注的舔牙,隨他去握。對於張顯宗,她並不討厭,她隻是不喜歡。 9//+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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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礦是件大事情,動工之前要做無數的準備,打通無數的關節。所以日子風平浪靜的過下去,外人並不知曉內情。 9 3+"d` 
文縣太平,長安縣也太平。隻要不打仗,兩處就都是繁華的好地方。無心在青雲觀內住了三天,其間不見天日,從早到晚的隻和出塵子談論山中怪洞。洞中的怪物姑且不提,行屍走肉都有來曆,也不奇怪;怪的是洞子本身。出塵子認為憑著先師的力量,絕不能夠不聲不響的挖出大山洞。師父或許是偶然間進了山洞,發現洞中的種種古怪;至於山洞的由來,恐怕他老人家也是不知道。 @d-ao_ 
“千佛洞”三個字的稱呼,顯然也不適於山洞了,因為洞中並沒有真正的佛,隻有一些類佛的詭異塑像。塑像是怎麽來的,兩人想破了頭,也還是想不出個眉目。 ]#}_ 
月牙是很容易快樂的,頭發洗得又順又滑,就足以讓她心滿意足的高興一陣子。將長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圓髻了,她往床下伸了腿,要去買肉買菜。她閑不住,無心也跟著跑前跑後。一把大鎖掛在院門上,無心拎著菜籃子,跟她一起往胡同口去了。 +@x5!s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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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人在天擦黑時回了家,一進院子就是一愣,因為發現廚房燈火通明,月牙擺著大場麵煎炒烹炸,旁邊站著個遊手好閑的無心。院子裏彌漫了帶著蔥花味的油煙,讓顧大人立刻就餓成了心急火燎。 o`fqd{@v 
“喲,回來了?”他沒進房,直接就奔了廚房:“你怎麽才回來啊?不是說就走一兩天嗎?這他媽是幾個一兩天了?我告訴你啊,你沒事可別出去野跑了,你不在家你媳婦就不正經做飯,天天給我熬蘿卜切鹹菜,吃得老子嘴裏淡出鳥。” e]^5i3=o 
顧大人話音落下,又伸手一指月牙:“說你呢,你還偷著笑。媽的不是親媳婦就是不行,就知道哄你男人,一點都不孝敬我。” y5a~e#zw 
月牙忙著切菜,不肯回擊。而無心則是把顧大人拽去了東廂房:“我給你帶了幾樣東西,你看看有沒有用。” lpqp"%q 
顧大人進了房,摘帽子脫衣裳:“青雲山能有什麽好東西?” $&-5;4r'0 
無心向顧大人伸出一隻手,掌心托著幾枚灰撲撲的小石頭。 ^^lj i 
顧大人看見之後,登時哭笑不得:“什麽破玩意兒,你給我帶了一把石頭回來?” _,; %mk 
無心一揚下巴:“你仔細瞧。” t&}ye\% 
顧大人莫名其妙的拿起一顆小石頭,當真是放到燈光下緩緩轉動著細看。看到最後他抬頭問無心:“石頭上撒金粉了?” !rms+mm? 
無心答道:“是青雲山裏的金礦石。” f)ggh'yoq 
顧大人登時嚴肅了表情:“青雲山裏有金礦?” q x.jcy@ 
無心搖了搖頭:“我也不能肯定,我隻有這些金礦石,而且是從地下帶出來的。” jee_d +k 
顧大人掏了掏耳朵:“我沒聽明白,你再說一遍。你鑽地下去了?” (\ua aw" 
無心把金礦石的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遍。顧大人聽得目瞪口呆,最後他低頭看向手中的金礦石,一雙眼睛 了喜悅的光。

大好前程
錢權二字乃是顧大人人生道路上的明燈,驟然得知了青雲山裏可能藏著金礦,他登時心亂如麻的 起來。恨不能立時插翅飛去青雲山,把整座山全都搬到自家院子裏來。

然而輾轉反側的度過一夜之後,他的頭腦漸漸降溫,理智也重新占據了上風。憑著他如今的勢力,莫說是發現了一個也許有也許無的金礦,就算眼前真擺上一座大金山了,他單槍匹馬,也是守不住。既然獨占不成,那跟著分幾分紅利也是妙的,於是他把所有的金礦石都裝進一隻布口袋裏,攥著口袋就奔帥府去了。

他搶不到的好處,也不會白白讓給別人。他要先把這份沒主的大禮送給老帥,一旦將它搞成了國家大事,蠢蠢欲動的小軍頭們就沒機會暗裏私吞了。而自己隨在老帥的屁股後麵,怎麽著還不能得點金末子金粒子?

顧大人日夜奔波,並且還帶上了他的胖朋友蘇先生。蘇先生是個有知識的人,在老帥麵前也是很有分量的幕僚。而老帥本來就預備著要和小軍頭們打一仗,如今一聽青雲山有金礦,更是中了下懷——他若是強占了金礦,免不得要起事端,一旦起了事端,老帥就師出有名了。

於是不過三天的工夫,一支勘探隊伍便啟程去了青雲山。隊伍成員都是在國外專修過礦業的留學生,據說水平是相當之高,隻要是去了實地,就必定能帶個結果回來。

顧大人為了事業不眠不休,這天好容易得了閑,大下午的想要回家睡覺,不料剛一進院,就聽見月牙在西廂房嗚嗚的哭。他以為是小兩口打起來了,連忙走到玻璃窗前向內望,結果隻見月牙蓬著一頭亂發坐在床上,而無心俯身托著一條毛巾,正在為她 頭發擦臉。

伸出手指一彈玻璃,顧大人隨即推門進了房:“你倆怎麽了?月牙,他揍你了?”

月牙接過毛巾捂在臉上,抽抽搭搭的說不出話;無心苦笑著直起腰,輕聲答道:“上午帶她出去燙頭發,燙完回來一照鏡子,就哭了。”

顧大人登時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後退一步,仔細端詳月牙的新發型:“獅子狗似的,不過也不值得哭啊,現在街上的娘們兒不都這個德行?看習慣就好了。”

月牙在毛巾後麵哽咽出了聲:“你懂啥啊?”

到了傍晚,月牙照例出來做飯,顧大人才發現月牙的確哭得有理。她原來的長頭發,又黑又密的一大把,現在被剪得隻剩一尺多長不到兩尺,鬆鬆散散的披在肩頭,發梢全被燙成焦黃。發髻是挽不成了,小辮也編不得,並且大概是頭發太厚的緣故,滿腦袋都是卷子,蓬得一個腦袋有兩個大。

月牙感覺自己現在這幅模樣,和妖怪也差不多了,又恨自己當時燙完便走,也沒細看;結果不但毀了頭發,還饒上不少的錢。哭喪著臉熬了一鍋老蘿卜,她喂豬似的打發了無心和顧大人的晚飯。

入夜之後,她唉聲歎氣的上了床。無心把安慰的話也說盡了,這時無話可說,就躺在被窩裏伸手抱她,又探頭湊上去想要親她。月牙沒心思,把頭一扭,於是無心的臉就陷在了她的蓬頭中。無心在她的頭發裏蹭了蹭,忽然感覺麵孔很溫暖,並且全是月牙的氣味。踏踏實實的躺穩當了,他一頭紮在月牙的頭發裏睡著了。

月牙起初沒當回事,又過了幾夜之後,才發現無心養成了新癖好,專把臉往自己的頭發裏拱。她沒想到自己的新發型還把無心哄舒服了,不禁哭笑不得。夜裏兩人鑽了被窩,她小聲笑問無心:“你不嫌我醜啊?”

無心伸出一條手臂讓她枕著,聽了問話,他沉默了片刻,末了答道:“月牙,你知道,我隻怕你會不要我。”

然後他低頭把臉埋到了月牙的 間。而月牙細想了他的話,忽然眼眶一熱,無心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兒女了。隻要她活著,她就得陪伴著他,拉扯著他。

趕在自己落淚之前,她在他後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沒個爺們兒樣!你看誰家男人天天害怕被媳婦踹了?”

無心沒回答,把臉深深的往月牙胸口埋。月牙摟著他抱著他,忽然又恨了他,恨他不老不死,恨自己沒了,他將來又會再找別人——賤兮兮的,可憐巴巴的,討好賣乖的,像怕自己一樣,怕那個新娘們兒不要他。

月牙越想越是不忿,最後暗暗伸手在他手臂上狠擰了一把,擰過之後,他卻是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月牙等了半天,忍不住問道:“疼不疼?”

無心聲音很悶的答道:“疼。”

“疼咋不叫?”

無心抬起了頭,在窗外透進的淺淡月光中去看月牙,兩隻眼睛一眨不眨:“我怕你生氣。”

月牙像個老姐姐似的摸了摸他的短頭發,心裏很後悔方才的一掐,同時決定以後再也不欺負他了。

月牙多愁善感的浮想了一宿,翌日早晨起了床,總像心裏有愧似的,不但把洗臉水一直端到了無心麵前,甚至對顧大人都溫柔了許多。家裏的女人一露了好臉色,無心和顧大人立刻鬆了一口氣,都有了雨過天晴之感。顧大人端著一海碗打鹵麵,開始挑三揀四:“月牙,鹵子淡了啊!”

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鹽,從廚房一路小跑著進了上房,把鹽撒進盛鹵子的大碗裏,又說:“拌一拌。”

顧大人伸舌頭一舔自己筷子上的醬汁,然後理直氣壯的伸了筷子去攪鹵子。月牙一時沒攔住,一邊轉身往廚房走一邊嘀咕:“你倒是換雙新筷子啊!”

顧大人不以為然,當即反駁:“一家的人,窮講究什麽?”然後扭頭去問無心:“你嫌我嗎?”

無心餓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往嘴裏撈麵條。鼓著腮幫子看了顧大人一眼,他滿嘴流油的無暇回答,隻搖了搖頭。

顧大人洋洋得意,又對無心說道:“師父,告訴你啊,老帥這回興許能給我放個旅長。”

無心把空碗放在桌上,因為實在是勻不出舌頭來說話,所以隻對著顧大人一拱手,表示恭喜。不等咽下口中的麵條,他起身又給自己盛了一大碗。月牙回了來,正趕上了個話尾巴,倒是誠心實意的挺高興:“顧大人,咋的,你升官了?”

顧大人沾沾自喜的一笑:“那是當然。等到委任狀一下來,我就是先頭部隊!”然後他對無心說道:“老帥已經派人去看明白了,說是真有金礦,但是不大。如果要開礦的話,影響不到青雲觀,不怕觀裏的老道幹涉。擺在眼前的金子,傻子才不要。所以老帥要派我先去青雲山,你跟我一起走吧,再把月牙也帶上。放心,我是領著大部隊走,你倆都吃不了苦!真要是交了火,也有地方安置你們。”

有些內幕,顧大人和無心知道,但是月牙不知道。無心遲疑了一下,隨即說道:“你找出塵子也是一樣的。他上次是措手不及,如果提前做足了準備,再加上你們的協助,應該不會有問題。況且光天化日下開挖,就算真有什麽,也鬧不出大禍來。”

顧大人摸著下巴,有些為難。近一年的風浪都是和無心一起闖過來的,忽然讓他單獨一人去做大事,他心裏還空落落的不踏實了。

無心看出他的心事,便又補了一句:“反正青雲山也很近,你先帶兵過去,我和月牙留下來再等一等。如果真用得上我了,隨時給我送個信就行。”

月牙沒有多問,猜出顧大人所顧忌的肯定是些鬼神之事。平白無故的挖大山,能不考慮考慮山神老爺的意思嗎?

七天之後,顧大人接了老帥發下來的委任狀,走馬上任成了顧旅長,徹底恢複了往昔的大人身份。他樂壞了,在外麵一路繃著麵孔,回到家後關了院門,才爆發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他把無心和月牙全部叫進了上房。無心和月牙都向他熱烈祝賀之後,他還意猶未盡。抬腿一馬靴踩到椅子上,他拍著大腿開始向麵前的兩口子展望未來,順便許了許多大願。月牙的鑽石墜子也有著落了,說是等到他從青雲山回來了,就一定給她買。

無心坐在一旁,胳膊肘拄在桌麵上,托著下巴笑而不語。月牙站在一旁,一邊嗑瓜子一邊做聽眾。如此鬧到晚飯時分,顧大人真是餓了,才宣布散會。


誤入山林
顧大人又有兵了。

因為他先前就有些大名聲,資曆很可以服眾,如今又是老帥眼前的紅人,所以隊伍上下沒有敢向他挑戰的刺頭。他耀武揚威的把軍隊開到青雲山,先把富有金礦的半麵山圍住了,然後自己提了幾樣華而不實的禮物以及老帥的親筆信,前往青雲觀拜訪了出塵子。

出塵子聽聞自家後山居然有金礦,不禁大吃一驚。不過他的思路很類似顧大人,一想到有金礦也輪不到自己獨占,他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表示青雲觀對於開礦之事是不聞不問不幹涉。至於山中地下的玄妙,出塵子想了又想,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畢竟是沒影的事情,一旦說了,沒有證據,倒像是他有意作梗;可若不說,萬一真挖出了災禍,不知道軍中失火,會不會殃及青雲觀裏的池魚。

出塵子是精於人事的,在達官貴人麵前,一張嘴素來極有分寸。顧大人雖然算不得多麽達貴,但是前途未可限量,而且身後還有一位老帥做靠山,所以出塵子沉吟良久,最後卻是問道:“無心來了嗎?”

顧大人對於出塵子的印象很好,笑嗬嗬的答道:“他沒來。來了也沒事做,我就讓他留在天津了。”

出塵子垂下眼簾,決定還是靜觀形勢,不要妄言。

因為開礦的機械器具都沒有運到,有技術的工人也未招募齊全,所以青雲山上除了士兵之外,依舊就隻有勘探小隊在活動。顧大人對於礦務完全不通,唯一的任務就是坐等對頭打上門來,所以並不親自進山,隻在山腳下借用了青雲觀的一片房屋,又派副官去長安縣的大窯子裏接回了幾名花枝招展的,終日飲酒作樂,十分快活。

他一快活,文縣的張顯宗就不快活了,有心帶兵殺過去,又沒有十分的勝算。心事重重的站在一棵老樹下,他仰起頭對著嶽綺羅勉強微笑。

老樹發了新芽,枯枝上生出點點鵝黃,近看沒什麽好的,遠看倒是春意盎然。嶽綺羅穿著一身桃紅衣裳,大喇喇的分開 騎在一股子粗枝上。季節一變,她的心境也隨之有了變化,像一般十幾歲的少女一樣,生出了一點傷春悲秋的情緒。人一傷悲,脾氣自然也就好不到哪裏去;她本來不打算理睬張顯宗,可是張顯宗靜靜的站在樹下,不說話也不離開,她默然良久,最後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有事?”

張顯宗把她當成了個帶著神性的小偶像,有了心事而又茫然無措之時,就很願意向她傾訴一番。移下目光盯住了她的一隻腳,他低聲說道:“出了一點麻煩,青雲山被人占住了。”

嶽綺羅隨著他的視線,也低頭望向了自己腳上的繡花鞋:“誰?”

張顯宗答道:“顧玄武,現在改名叫顧國強了。”

嶽綺羅一聽到顧玄武三個字,就想起了無心。無心是她心中的謎,世間的一切都令她感覺索然無味,除了道術,以及無心。對著張顯宗張開雙臂,她俯身向下一撲,直接落進了對方的懷裏。而未等張顯宗將她抱穩,她已經像條小魚似的,從他的臂彎中下滑落地。

很久沒有出門見天日了,嶽綺羅忽然起了興致。腳趾頭在繡花鞋裏動了動,她決定親自出門去會一會顧大人。因為顧大人是無心的老朋友,也是張顯宗的新敵人。萬一能夠通過顧大人打聽到了無心的生死,萬一無心當真活著,萬一自己找到了無心,萬一無心心回意轉愛上了自己,自己豈不就是可以活得更快樂了?

如果以上的“萬一”全不成立,她就宰了顧大人,為張顯宗除去眼中釘。反正跟著張顯宗也不壞,張顯宗在她麵前,時常溫柔的讓她坐立不安。

嶽綺羅定下主意之後,也沒有和張顯宗商量。入夜之後她徑自出了丁宅。宅子門口站著衛兵,對待她素來是畢恭畢敬;聽說她要出門,連忙張羅著要去呼喚衛士隨行。嶽綺羅說道:“不必驚動他們了,我自己走。”

衛兵知道她是帶著一點神秘性的,不敢阻攔,立刻又問:“您是坐馬車,還是坐汽車?”

嶽綺羅略微思忖了一下,隨即答道:“全不用,你給我牽一匹小馬過來。”

衛兵領命去牽馬,可是挑來選去,軍馬全都高大威武,不合嶽綺羅的意。後來衛兵福至心靈,弄來了一頭小毛驢。毛驢背上鞍轡齊全,正是一頭時常出城、見過世麵走過長路的好驢。

把一根小鞭子雙手送到嶽綺羅麵前,衛兵還問:“用不用再去通知參謀長一聲?”

嶽綺羅搖了搖頭,然後輕輕巧巧的飛身上驢。伸手摘下驢脖子上掛著的小銅鈴鐺,她一甩皮鞭,毛驢登時就善解人意的跑上路了。

嶽綺羅走的是小路,毛驢耐力好,在崎嶇路上又是特別的靈活,反倒走得比馬更快。天色將明未明之時進了長安縣,她隨便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足足的睡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她和毛驢全歇足了吃飽了,便又一起上了路,直奔青雲山而去。

出發之前,她研究過地圖。如今估摸著距離青雲觀還有五六裏地遠了,她把毛驢拴在了路邊的野林子裏,開始徒步前行。忽然念念有詞的一甩袖子,前方多了兩個探路的紙人,飄飄搖搖的給她打前鋒。夜色越來越濃重,天空疏疏朗朗的點綴著幾個銀星星,一彎白月亮勾著幾縷雲。嶽綺羅的體力一直是馬馬虎虎,初春的夜又是寒冷如冬。她把兩隻手揣進袖子裏,吸著鼻子頂著寒風往前走。走著走著,紙人不動了,似乎是前方有無形的屏障阻擋了它們。嶽綺羅心中一動,知道自己已然進入青雲觀的地界了。

據她所知,顧大人的軍隊全駐紮在了青雲觀後方的山麓一帶,並沒有進山,也沒有騷擾道觀。一揮手指揮紙人轉了方向,她開始往後山走,結果剛剛走了不遠,她便看到了成片的帳篷。夜深了,士兵也都睡了,帳篷之間偶然有火光閃動,是小隊舉著火把在巡邏。

軍隊大營的陽氣殺氣都很重,紙人一旦離她遠了,就像失去力量一般,搖搖欲墜的要倒。嶽綺羅索性收了它們,想要親自設法潛入軍營。隻要讓她見了顧大人的麵,隻要顧大人是個人,她就有辦法了。

嶽綺羅攥著手帕,一邊擤鼻涕一邊在黑暗中來回的走,同時忍著一個大噴嚏。軍營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沒有明顯的破綻,於是她決定換個方向進攻,先從青雲觀與軍營之間的一條小山路上進山,然後從山上往山下走。軍營總不會四周全是固若金湯,都知道山裏沒有人,想必朝著大山的方向,便是軍營外圍的最薄弱處。

她打好了算盤,開始摸著黑踏上了坎坷山路。她記得在許多許多年前,自己仿佛是登過一次青雲山,那時候青雲山還不叫青雲山,青雲山上自然也沒有青雲觀。自己進山是幹什麽來著?不記得了。山裏是什麽樣子?也不記得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走著走著停了腳步,發現前方路上現出了一個大坑。月光之下,坑周的泥土還很蓬鬆,顯然是個新坑。嶽綺羅懷疑新坑和開礦有關,剛想小心翼翼的繞過去,不料一腳踩在地上,卻是泥濘的一滑,讓她險些跌了一跤。

踉蹌著站住了,她低頭一看地麵,就見地上亮晶晶的漫開一攤白濁液體,方才被自己踩了一腳,液體和泥土混成了泥。莫名其妙的蹲下來,嶽綺羅沒看出液體的成分。眼皮向上一撩,她忽然又發現了新玩意!

就在液體之中,還浸了幾塊尖銳的骨頭,以及一副奇大的利齒。

嶽綺羅從衣兜裏摸出一張小小的人形紙片,隨手向外一揮。一個白臉笑眼的紙人立刻站到了她的身邊。嶽綺羅站起身,後退一步說道:“把它給我撿起來!”

紙人能夠領會她的命令,果然彎腰伸手,將一副大牙捧起來托到了她的麵前。月光之下,嶽綺羅看得清楚,就見牙床將近有人頭大小,利齒尖端閃著寒光,齒縫之中竟然還有鮮紅黏涎反射月光。可見黏涎是新鮮的——身體都沒了,隻剩了一副牙齒,齒間的黏涎怎麽可能還會新鮮?

嶽綺羅莫名其妙, 著鼻尖湊過去一嗅,感覺微微有點腥,倒是沒有十分惡臭的異味。走回地上一灘液體跟前,她低頭又想細看。不料就在此時,坑中忽然竄出一條白亮亮的怪物,張開大嘴直奔了她的腦袋。嶽綺羅心中一驚,瞬間仰頭向後一躲,同時就聽“啪嗒”一聲,正是怪物結結實實的拍在了地上。一邊後退一邊望去,她就見怪物足有一米來長,通體灰白,頭部光禿禿的扁扁長長,一張大嘴十分醒目。眼看怪物對著自己又齜出了大牙,她情知不妙,轉身就想逃,不料怪物縱身一撲,一嘴叼上了她的小腿。嶽綺羅驚叫一聲撲倒在地,回身一看,卻見自己的小腿雖然陷在了怪物口中,可怪物癱在地上,並未發力,長大的身體眼看著失了形狀,軟軟的竟然化成了水。

嶽綺羅一下子全明白了。小腿隱隱的有些刺痛,不知道怪物的尖牙有沒有刺破褲子傷到皮肉。千辛萬苦的撬開牙關收回小腿,她也來不及細看,爬起來就要往山下跑。可是一步邁出去,她“咕咚”一聲跪下來,受了傷的腿竟是不能使力。

她慌了神,心想萬一坑裏再爬上來一隻怪物,無論它死得有多麽快,恐怕自己都難逃一劫。扶著身邊的小樹站起來,她對著紙人後背一撲。隻聽“哢嚓”一聲,紙人真成了紙人,被她壓了個四分五裂。

嶽綺羅摔了個大馬趴,真是急了。右手指尖在地上快速劃出一道符,她用力一拍地麵,同時輕聲叫道:“生!”

附近地麵立刻緩緩 一個土包。土皮四分五裂,一具很有年頭的野狗屍骸破土而出,腐爛得隻剩了一身骨架。嶽綺羅見狀,氣得一揮手。附在野狗身上的魂魄立時消散,骨頭在地上散成了一堆。

嶽綺羅換了右手,繼續在地上畫符,想要召喚出得力的陰兵來救自己下山。手掌狠狠一拍地麵,樹下土中卻是拱出了一名士兵。

士兵穿著一身血衣,胸前彈孔清晰可見,不知是死於戰爭,還是死於軍法;不過身軀還算完好,兩隻眼珠一起向上翻著,一張嘴張得很大,仿佛是臨死之前還在呐喊。嶽綺羅沒心思再挑揀,爬起來蹦上士兵的後背。而士兵在她的操縱下,就拖著兩條腿一步一頓的往山下走去了。

嶽綺羅摟著僵冷屍首的脖子,一顆心狂跳不止。小腿越來越疼,讓她心慌意亂的忍不住想:“我這麽漂亮,不會被毒死吧?”

想著想著,她落了一滴淚,不是怕死,是舍不得自己的好


我來了
顧大人和出塵子各自守著個蒲團相對而坐,麵前擺著幾根骨頭,以及一副凝結著紅漬的利齒。骨頭是梅香的遺骸,利齒則是顧大人在上山之前,副官趕著送過來的。說是他們幾個在天亮之 了山,結果順著腳步痕跡走到一處幹燥了的土坑前,旁的沒發現,隻發現了孤零零的一副牙。軍醫一看牙骨的尺寸,就知道大家是找到凶手了。

憑著出塵子的智慧和口才,滿可以把大牙安到三皇五帝身上去,並且能夠把謊圓得天衣無縫,任誰都要讚歎他的有理有據。隻要他願意,他可以為一切未解之謎安排答案。可顧大人是無心的朋友,看在無心的麵子上,出塵子不大好意思用虛話來敷衍他。但如果不說虛話說實話,出塵子就得承認自己對怪物束手無策。而他在近十多年裏一直保持著無所不能的仙人形象,讓他承認自己無能為力,如同迎麵抽了他一個大嘴巴。

在驗出骨上無毒之後,出塵子心亂如麻的開動腦筋,不知自己是應該繼續向顧大人展示華麗一麵,還是老老實實的袒露樸實本質。思來想去的歎了一聲,最後他沒頭沒腦的問道:“無心還沒有來?”

顧大人發現出塵子隻要一見自己,必定問起無心,就忍不住笑了:“他還在天津呢。他不願意來,我也不強求他。”

出塵子自從在千佛洞內曆過險後,如果身邊沒有無心,他簡直都不願再回憶起地下經曆。不動聲色的撩了顧大人一眼,他開口又問:“顧旅長,你知道無心的來曆嗎?”

顧大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十分謹慎的答道:“他……他就是個走江湖的唄,去年我家裏不幹淨,有東西鬧事害人,請他過去禳治了一次。後來……後來我們就認識了。”

出塵子點了點頭,又道:“近來夜裏不要讓人進山,尤其是不要靠近深坑水潭。青雲山地下的玄機,恐怕不是憑著人力可以探明的。顧旅長,若讓我說,放棄金礦方為上策。否則山麓一旦開挖,誰知道會放出多少怪物來?就算它們見光即化,可是防不勝防……”

顧大人笑了一下:“道長,您說的都對。問題是老帥不發話,我們也做不了主啊。”

出塵子最通人事,當然了解顧大人的苦衷,於是最後又道:“如果要挖,一定要選在白天動工。一旦挖出了屍骸,立刻就地焚燒。”

顧大人在出塵子麵前唯唯諾諾的答應了,離開道觀回了軍營,不料進了營門之後,發現卡車停在空場上,勘探隊的隊長像熊似的上車下車,正在指揮士兵將一隻用木條釘成的長箱子往車上運。除了長箱子之外,地上還擺著兩隻方方正正的小木箱,顧大人走近一瞧,就見一口箱中放著一個菩薩腦袋,腦袋花裏胡哨的,乍一看能嚇人一跳;另一口箱子裏則是放著兩隻手,連著半截小臂,也是色彩斑斕,不過雕工真好,連指甲都是飽滿端正。隊長見他來了,就跳下卡車,一路唉聲歎氣的走過來:“糟糕,真糟糕。”

顧大人問他:“怎麽了?”

隊長雙手叉腰:“佛像出土之後,顏色立刻就變了……”他伸手去指箱中的菩薩腦袋:“眨眼的工夫,竟然麵目全非!”

顧大人莫名其妙的又問:“怎麽就隻有一個腦袋一雙手?刨碎啦?”

隊長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就隻挖到了這些,興許是先前有人發掘過這裏。可是據我所知,青雲山上並沒有什麽古跡,即便是青雲觀,也是在近百年內修建的——真是奇哉怪也。”

顧大人沒敢多言語,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開礦的,更不是來挖老佛像的。師父和出塵子都替我探過一遍路了,明知道地下很邪,我何必還要跟著湊熱鬧?反正我在山下給金礦看門護院,山裏愛有什麽就有什麽吧!

顧大人想的挺好,然而事與願違,一夜過後,營裏又出了事——一個帳篷裏麵睡了四名士兵,早上其中一人醒過來,發現三名同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具骷髏,統一的躺在行軍床上。

消息擴散開來,營中立時大嘩,偏偏昨天又有人從淺土裏挖出一具很新鮮的屍首,屍首竟然還是前清的打扮。屍首見到天日之後,很快腐爛出了臭氣,被人一把火燒了個幹淨。流言有了種子,眾人在山下閑得潑煩,所以土壤也具備。不過兩日的工夫,竟然開始出現了逃兵。顧大人慌了神,連忙去請出塵子設法,又將一封信寄了出去,催促無心過來幫忙。

信件從青雲山出發,一天之後便進了天津衛,且被郵遞員順著門縫 了院內。院子裏麵沒有人,因為無心帶著月牙去北京了。

初春時節到了北京,無心和月牙先是遇了幾天的大風。等到風平了,天空一碧如洗,接連著倒是有了幾日的好天氣。兩人的精力與體力都充足,可逛的地方逛全了,可吃的風味也吃遍了,尤其令人快樂的是他們在照相館裏拍了好幾張照片。當然,天津也有照相館,可他們在天津就沒想到過要合影。

兩個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照相,都坐在回天津的火車上了,無心還忍不住把照片拿出來看。照片上的兩個人肩並肩,在照相師傅的指揮下歪著腦袋,也是頭挨頭。月牙起初怎麽也笑不出來,後來好容易笑了,被照相師傅一按快門捕捉到了表情。他看,月牙湊過來也跟著看,同時小聲說道:“是不是笑得太大了?”

無心搖頭:“沒有,笑得正好。”

月牙又道:“你看我是不是燙完頭發就顯老了?我咋瞅我像你大姐呢?”

無心認認真真的扭頭端詳了月牙,最後答道:“沒有的事。”

月牙不看自己了,專心去看無心。無心是深眼窩直鼻梁,平時偶爾會顯出一點陰森森的怪相,沒想到上了照片卻好。月牙拿過照片,用手把自己擋住了,隻露無心一個人:“你看你,跟電影裏的人似的。”

無心抬手一摩頭頂:“可惜我的頭發長不長,否則梳個分頭就更好了。”

月牙笑道:“分頭是肯定梳不成了,要不然回家給你做身洋衣裳穿?我到成衣店都問過了,連手工帶料子,有二十塊錢就足夠。二十塊錢咱們有啊!衣裳做好了,再給你買一雙皮鞋,一頂禮帽,一根文明棍。還缺啥?對了,還缺一副黑眼鏡。”

無心想象了月牙給自己設計的新形象,不知為何感覺十分可笑,下意識的就想把臉往月牙的頭發裏拱。月牙連忙推了他一把,咬牙切齒的低聲罵道:“別不要臉,人都看著呢。”

月牙說到做到,下火車後直接帶著無心去了成衣店,量尺寸選料子交定金。然後兩人回了家,結果大門一開,就見地上躺著一封信。

無心撕開信封一瞧內容,發現信是三天前寄到的,自己已經是耽誤了時候。連忙擬了一封回信出門郵寄了,他回來後對著月牙問道:“怎麽辦?顧大人讓我們去呢!”

月牙在廚房切開了一個心裏美的蔫蘿卜,挑了一片比較水靈的遞給無心:“我就知道他饒不了咱倆。去就去吧,他又出啥事了?”

無心嚼著蘿卜答道:“沒大事,我應該是能有辦法。”然後他把咬過一口的蘿卜送到月牙嘴邊:“甜的。”

月牙咬了一小口,感覺的確是很甜,於是一推他的手:“你吃吧,我不吃了。吃多了愛放屁。”

無心聽她仿佛是真不想吃,就哢嚓哢嚓的把蘿卜全吃掉了。

兩人在家又過了一日,到了第三天上午,一輛汽車開過來,把兩口子一起接去了青雲山。

顧大人先前天天和無心月牙混在一起,如今一旦分開久了,竟然滿心思念。背著雙手站在山路邊上,顧大人一邊迎風等待汽車,一邊暗暗納罕,沒想到自己居然多愁善感,還會思念。

及至一輛小汽車當真一溜塵煙的開過來了,他登時不由自主的打了個立正。汽車刹住開了門,無心和月牙絡繹鑽出來,顧大人高興極了,先對無心行了個擁抱禮,啪啪的在他後背上連拍了幾大巴掌:“老不死的,總算來了!”然後一雙眼睛轉向月牙,野調無腔的又嚷:“月牙,幾天不見你可是胖了啊,好家夥,粗腿大屁股的!”

顧大人的玩笑顯然是不中聽,不過月牙素來不和他一般見識,所以隻道:“胖了咋的?胖了富態!往後不許你再叫他老不死的,他看著還是個小夥呢!”

顧大人心裏痛快極了,豪氣幹雲的一拍無心肩膀,隨即繼續和月牙鬥嘴:“月牙,帶上你家小夥跟我走吧。你家小夥太嫩,你可看住了,仔細他讓狼叼去。”

無心雙手插在衣兜裏,一言不發的隻是笑。而顧大人和月牙鬧了一氣,最後轉向無心說道:“別偷著美了,我最近有點頭疼的事,你得給我幫忙。還有青雲觀那老道總念叨你,你想著上山瞧瞧他去。另外我問你,你說現在人心已經不穩了,流言蜚語全傳的有鼻子有眼,我怎麽辦?”

無心不假思索的答道:“做法事。”

顧大人一瞪眼睛:“屁話,營裏又不是鬧鬼,做法事有個□用?”

無心理直氣壯的答道:“做法事給人看啊!流言蜚語是半真半假,法事也是半真半假,正好相生相克,是個對子。”

顧大人咽了口唾沫:“那做完法事呢?”

無心對著顧大人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是來了嗎?難道我是來玩的?”

 


深入虎穴
顧大人派人撒網,漫山遍野的抓黑狗。青雲山附近幾乎沒有像樣的村莊,村莊裏也都以黃狗居多,所以為了抓住幾隻沒有雜毛的純粹黑狗,小兵們很是費了一把子好力氣。

“黑狗能吃怪物?”他問無心。

無心正在一位副官的教導下練習射擊,聽了顧大人的問話,他把手槍交還給副官,然後帶著顧大人一邊往遠處走,一邊低聲答道:“我總覺得那怪物有點邪,所以想要預備幾樣辟邪的東西,在它身上試一試。單是黑狗血還不夠,我還想多帶幾樣。”

顧大人睜大了眼睛看他:“還想要什麽?帶到哪裏去?”

無心對於後一個問題避而不答,隻說:“有沒有童子尿?”

顧大人一聳肩膀:“沒問題啊,隊伍裏有不少半大孩子,十個裏麵總有一個是童子吧?”

無心遲疑著又問:“有沒有老童子?”

顧大人掏著耳朵問道:“多老?”

無心思索著答道:“三十歲往上。”

顧大人當即“哈”的笑了一聲:“三十多歲的童子?你還是讓我給你找一條三十多歲的黑狗吧!”

此事就此放下不提,顧大人預備出了一份厚禮,帶著無心去了青雲觀,要請出塵子到軍營做一場法事驅邪。大概是一同出生入死過一次的緣故,出塵子對無心生出了一種隔世相見的親切感。看在無心的麵子上,他竟然連住持道長的大架子都沒擺,一口就答應了顧大人的請求。顧大人放了心,開始湊趣聊閑話,說著說著,無心忽然開了口:“道長,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出塵子飄飄欲仙的微笑點頭:“可以問,貧道事事都可與人言,並無忌諱。”

無心看了顧大人一眼,然後向出塵子微微探頭,鄭重其事的說道:“道長,你是童子嗎?”

出塵子一愣,瞪著無心半天沒說出話。而顧大人啼笑皆非,連忙圓場:“師父你胡說了啊,人家是修道的出家人,肯定是——”顧大人想要琢磨出個文雅的詞來讚美出塵子,想了又想,末了福至心靈,一拍巴掌:“肯定是三貞九烈、冰清玉潔啊!”

無心不以為然的一擺手:“道長又不是全真派,不講那些死戒律。”然後他變戲法似的從衣裳裏麵摸出一隻軍用水壺,轉向出塵子又道:“道長,實不相瞞,我想弄點法力高強的童子尿。你要是童子的話,給我尿一壺如何?”

出塵子的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一隻手就搭在旁邊的炕桌上。顧大人見他總不言語,不禁臉色一正:“道長,您……不是童子?”

出塵子嘴角一抽,隨即抬手重重拍向桌麵,氣急敗壞的大聲怒道:“媽的,粗俗,給我滾出去!”

一秒鍾的停頓過後,他又吼了一句:“水壺留下!”

無心雙手把水壺放在炕桌上,然後笑微微的點頭哈腰,恭而敬之的扯著顧大人退出去了。

無心領著顧大人下山回應,顧大人一路上嘮嘮叨叨,懷疑無心得罪了出塵子。無心滿不在乎:“唉,要得罪早得罪了,還差今天一句話?”

結果到了傍晚時分,果然有一位器宇軒昂的大道士送來了一隻沉甸甸的水壺,以及一隻大食盒。自從梅香化在房內之後,顧大人就悄無聲息的搬進了軍營裏住。大道士走後,月牙先進來了:“喲,啥啊?”

無心揭開食盒蓋子一看,當即笑了:“是點心。”

點心很精美,全用模子扣成了梅花形狀。月牙剛拿起一塊要吃,顧大人也進來了:“喲,哪裏來的?”

無心笑道:“出塵子剛才派他的徒弟來,給我送了一盒子點心和一壺尿。”

月牙嚼著點心回味丈夫的話,想著想著就有點咽不下去了,並且感覺房內臊氣烘烘。

無心經過了兩日的籌備,第三天的夜裏,他帶上三隻水壺以及一隻放在厚棉套子裏的玻璃瓶,領著顧大人以及顧大人的心腹軍官進山去了。

水壺裏分別裝著黑狗血、童子尿和火油,玻璃瓶裏則是按照顧大人的主意,盛了一瓶子鏹水。一行人翻山越嶺,最後到達了出塵子所布置的假墳前。刨開假墳掀開鐵板,顧大人和部下守在入口旁邊,將隨行帶來的兩口鐵皮箱子敞開放好,而無心重走舊路,向下進入了斜洞之中。

此時月明星稀,夜風已經不算寒冷。顧大人在洞邊地上攏了一堆火,席地而坐靜靜等待無心。隔三差五的摸出一隻懷表看看時辰,他第一次感覺時間過得太快,而無心怎麽還不上來?

自從無心入洞之後,部下軍官全都抱著膝蓋,神情肅穆的一言不發。顧大人暗暗忍住了一個哈欠,忽然想道:“如果無心不出來了,我怎麽辦?”

他雖然膽子不小,可也不敢貿然下洞,於是又想:“月牙非哭死不可。”

顧大人和軍官們叼起了煙卷,一口一口慢慢的抽,大張嘴的鐵箱子旁邊也擺著個水壺,壺裏盛著黑狗血。煙草的氣息彌漫開來,軍官們仿佛受到了一點刺激似的,慢慢的也活泛了。有人問顧大人:“旅座,黑狗血真能打鬼?”

顧大人沉吟著答道:“能是能,但是力量不大,大概也就是能把鬼嚇一跳吧!”

有人又問:“旅座,你說咱們周圍會不會有鬼?”

顧大人對他一擺手:“別他媽妖言惑眾擾亂軍心,老子做旅長的都不怕,你們幾個窮鬼怕個屁?真要是來了鬼,本旅長第一個上!”

軍官立刻豎起了大拇指恭維:“旅座霸氣!”

顧大人咬著煙卷,正要繼續發出豪言壯語,不料身邊洞中忽然窸窸窣窣的起了響動。他立刻來了精神。“呸”的一聲把煙頭吐到火裏,他率先起身走到 ,就見黑土之中赫然扒著一雙慘白的手,正是無心要上來了。

他登時鬆了一口氣,伸手握住兩隻白手,他一邊往上拽,一邊問道:“怎麽著?白跑了一趟?”

無心很重,他輕描淡寫的一拽,竟然沒拽動。雙手握緊了,顧大人正要再次使勁,可是就在將要發力之際,他忽然感覺不對勁。猛然低頭向下望去,他就見自己手中的白手骨節分明,皮膚豐潤,軟軟膩膩的帶著水分。而在他的記憶中,無心的手可是單單薄薄的挺秀氣!

與此同時,洞中緩緩伸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圓腦袋。火光之下顧大人看得分明,就見對方如同火海裏爬出的活鬼一般,皮肉絲絲縷縷的或鮮紅或焦黑,兩隻眼球骨碌碌的鼓凸著,鼻子隻剩兩眼孔洞,一口亂七八糟的牙齒盡數暴露在外。一股子焦臭之氣撲鼻而來,顧大人大叫一聲,發現對方居然衣著齊整,從脖子往下還有成片的蒼白皮膚存留。

一瞬間的驚懼愣怔過後,旁邊的軍官有了反應,怪叫著拔槍掄刀,可是顧大人的雙手被活鬼死死攥住,讓人不敢輕易上前,隻怕誤傷了旅座。而顧大人彎腰抬腿,想要一腳把它踹回洞內,不料它驟然向上一竄,幾乎把個恐怖的腦袋撞上了顧大人的麵孔。顧大人立刻仰頭一躲,隨即後退幾步,竟是把它帶出了洞。

一名軍官拎起水壺,哆哆嗦嗦的先把一壺狗血淋向了活鬼。活鬼受到了襲擊,果然身體僵了一下。兩名軍官左右夾擊揮起砍刀,硬生生的砍斷了活鬼的兩條手臂。顧大人匆匆甩開兩隻鬼手,隨即拔出手槍,不打腦袋,專打關節。一連串槍響過後,他一邊換彈匣一邊後退;而他的部下有樣學樣,立刻上前補槍。活鬼的四肢全被打斷,癱在地上動不得,其餘人等抄起砍刀,因為都嚇得要發瘋,所以分外狠辣,一頓寒光將活鬼剁成了肉泥。

最後,眾人氣喘籲籲的圍著一地骨肉站住了,其中一人試試探探的出了聲音:“我們……剛殺了個什麽?”

顧大人此刻雖然也不確定到底死了個什麽,不過因為見多識廣,所以能夠不假思索的編出答案:“殺了個煞!知道什麽是煞嗎?告訴你們,就是惡鬼修煉成了人形!”

軍官們一起打了個寒戰:“我們……這麽厲害嗎?”

話音未落, 突然起了咣咣兩聲巨響。眾人慌忙一起回頭,就見兩隻大鐵箱子竟然一起合了上!

隨即在兩口鐵箱之間,一個黑影遊動而出。

顧大人像被釘在了地上似的,拖不動腿抬不動腳,隻能顫顫巍巍的喚道:“是無心嗎?”

黑影很冷靜的做出了回答:“顧大人,扶我一把,累死我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軍官們一擁而上,用鐵鏈捆緊鐵箱,然後幾人合力把鐵箱往山外抬。箱子裏麵一直有動靜,時而是撲通撲通的跳躍頂撞,時而是吱吱呀呀的抓撓 。顧大人的心腹,再孬也比一般人膽子壯,抬著箱子一路疾行,風似的掠地而過。

顧大人跟在一旁,背著無心。無心顯然是真累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絲氣息都沒有,腦袋隨著他的步伐左右搖晃。

天亮之前眾人回了軍營。兩口鐵箱子被送進一間營房裏去,營房的窗戶上麵蒙了一層厚氈子,四邊用釘子釘在了窗框上,遮得一絲光都不漏。

無心沒有受傷,隻是疲憊不堪,像一條垂死的大蛇一樣盤在床上。月牙等了他一宿,如今見顧大人把他全須全尾的背進屋了,連忙熱了昨晚的剩飯剩菜給他吃。待他吃飽喝足之後,顧大人見他身上的水壺玻璃瓶全沒了,便開口說道:“夜裏在你露麵之前,洞裏鑽出個妖怪,哎喲我操,可他媽嚇人了,但是本領一般,讓我打了個稀碎。”

無心半閉著眼睛答道:“我知道是誰,不是妖怪,是一具行屍走肉。”

顧大人想了想:“不對啊,你上次不是說老道布了個什麽陣,把一大幫活死人全封在洞裏了嗎?”

無心擺了擺手:“出塵子的道行,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一百具屍首能被他封住八十具,就算好樣的了。我進了洞後沒往深處走,直接就登高想要從洞頂往上爬,不料驚動了一具屍首。我沒時間理它,直接潑了它一頭鏹水,沒想到它雖然不再追我,但是偷著跑出洞了。”

顧大人壓低聲音問道:“你又進怪物堆裏去了?”

無心徹底閉了眼睛:“我試過了,一般的東西全傷不了它,鏹水都沒有用,好像它隻怕日月星三光。想要把它殺盡也不可能,太多了。”

顧大人用手指從上往下,用力杵到床上:“既然怕光,我就把山挖開,曬死它們如何?”

無心猶豫著搖了頭:“洞子的上方好像是一層石殼子,想要挖開,怕是不容易。”

然後他坐了起來,伸腿下床:“我抓了兩條活的回來,現在就去研究研究它們。顧大人,你要替我守好房門,千萬不要透光進房。”

無心進了放置鐵箱的黑屋子,房門一關,門縫裏都塞了氈子,屋內竟然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一隊士兵圍住房屋,不許閑人靠近。與此同時,遙遙的傳來鼓樂聲音,原來法事就定在今日,此刻天光剛亮,出塵子梳洗打扮穿了法袍,在徒子徒孫們的簇擁下坐上一頂華麗大轎,前呼後擁的下山來了。


戰火
法事做得太漂亮了。

顧旅駐紮在青雲山下的先遣部隊,開大會似的排列大隊,鴉雀無聲的舉目瞻仰高台上的出塵子。各級軍官提前就向部下宣揚過了出塵子的高貴身份——活神仙,國務總理見了他都畢恭畢敬。

出塵子身穿繡花法袍,人在高處,下麵看不清法袍花樣,就見一片金碧輝煌。出塵子本人也體麵,寬肩膀大個子,一動不動都顯威儀,披發跣足的舞起一把七星劍,下方靜得隻餘風聲。有個小兵忍不住發出一聲咳嗽,當即被身後的班長兜頭扇了一巴掌。

顧大人帶著月牙遠遠站了,也伸著脖子看得發呆,兩人一時入神,全把無心給忘了。

無心軟綿綿的躺在黑屋子裏,腦袋枕在怪物的脊背上。還是累,非得睡足一天才能行。怪物並不肯攻擊他,大概是根本沒把他當成活物,以為他是石頭,不能吃。

屋角還趴著一隻怪物,腦袋被他切下來了,基本可以算作死掉,但是因為沒有光,所以皮肉並未融化。無心割了一塊肉,自己低頭嗅了嗅,又張嘴咬了一口。肉微腥,像是沒熬好的魚凍。他又拿了肉去喂活著的另一隻,另一隻閉著大嘴,顯然完全沒有要吃的。於是他一歪身躺下來,枕著怪物自己吃。

中午他出來了一趟,懷裏抱著半截怪物身體。守門的士兵依言為他捉來一窩狗崽子。無心拎起一隻小白狗,用融化的肉汁從頭到腳塗抹了它。狗崽子送到了怪物麵前,怪物還是無動於衷。

於是無心再次出門,挑了一隻花狗,灌了滿狗嘴的肉汁。等到小花狗喝飽了,無心把它送去怪物麵前。小花狗叫都沒叫一聲,“哢嚓”一聲就被怪物整個活嚼了。無心立刻抽手後退,險些在怪物的尖牙上刺破手指。

無心認為自己是摸清了怪物的習性。法術還未結束,他已經把怪物曬成了兩壺汁水。及至法事結束了,顧大人和月牙來看無心,結果就見房門大開,幾名士兵正在拆卸釘在窗戶上的厚氈子。顧大人開口一問,得知無心是去了溪邊。

此刻冰消雪融、春暖花開,山裏是不缺少小溪的。在一條小溪旁邊,顧大人和月牙看到了無心——無心蹲在水岸,正在用一把刷馬的刷子用力刷著什麽。

兩人躡手躡腳的走近了,探頭一看,月牙嚇得驚呼一聲,顧大人則是當即問道:“你幹什麽呢?”

無心一手握著刷子,一手將一副白森森的利齒摁在水中,仰著頭笑問:“顧大人,你看它好不好看?我很快就能把它刷幹淨了,刷幹淨了送給你。”

顧大人莫名其妙的看了月牙一樣,然後問道:“送給我一副牙?”

無心低下頭,繼續用刷子拚命刷洗齒縫中的幹涸血涎:“我覺得它很凶,可以用來給你鎮宅。”

顧大人沒理他,直接對月牙說道:“你管管他,知道他是好心,可要是由著他發神經,興許過兩天他就要往家裏收屍首了!”

月牙也彎腰在他後背上打了一巴掌:“你趕緊把它扔了,看著惡不惡心嚇不嚇人?你看誰家用一口牙鎮宅了?”

顧大人和月牙強行沒收了無心的利齒和刷子。利齒和刷子被扔進了溪水裏,顧大人和月牙一左一右握了無心的手,左右夾攻的把他押回了營房。兩人都對他的行為深惡痛絕,顧大人發出恐嚇,說無心如果再敢做出類似行為,就把他的爪子剁掉;月牙立刻發話:“你別嚇唬他!”然後一扯無心的手臂:“聽見沒有?再也不許你往家裏帶怪東西,否則我先撓死你。”

無心一片好心,結果不但沒有落到半句好話,反而還被妻友分別威脅了一通,不禁啼笑皆非,一邊點頭一邊走路:“嗯,嗯,我再也不敢啦!”

出塵子做完法事之後,沒有即刻離去。在營房內換了一身便服,他斥退身邊徒弟,舒舒服服的坐下了端起了一杯熱茶。剛剛氣定神閑的啜飲了一口,無心無聲無息的走上前來,把一隻軍用水壺放到了他的手邊桌上。

出塵子一愣:“幹什麽?又想向我要尿?”

無心在一旁陪著坐下了:“不是要,是給。一點小禮物,有防身的用處,請道長收下吧。”

出塵子輕輕嗅著茶水氤氳的香:“禮物?是什麽?”

無心答道:“是地下怪物化成的汁水。”

出塵子一口熱茶當即 ,噴了無心一頭一臉。無心抬袖子一抹臉,繼續把話說完:“道長,如果將來你偶然遇了怪物,隻要把汁水塗在頭臉身上,應該就可以逃過一劫了。”

出塵子簡直不願觸碰水壺,非常勉強的向無心道了謝。然後叫來一名不明真相的小徒弟,讓小徒弟捧了水壺。

待到出塵子坐上大轎返回道觀之後,顧大人隨著無心回了臥室。營房裏沒有床,砌著火炕。月牙坐在炕裏,正在嗤嗤的納鞋底子,而無心和顧大人也上了炕。無心對顧大人說道:“開金礦是可以的,不過很危險,最好是不要開。”

顧大人捏著一根煙卷,在炕沿上輕輕的磕,磕到最後他把煙叼在嘴上,“嚓”的一聲劃了一根火柴。捧著火苗湊上煙卷,他從濃眉下麵向無心 兩道目光:“隻要別把爛攤子砸在我的手裏,哪怕山裏藏著一條活龍,我都不管!”

無心轉身拉過放在炕上的點心盒子,從裏麵拈出一隻蜜餞棗子送到月牙唇邊。等到月牙先吃一個了,他才又拈一個扔進自己嘴裏。而顧大人繼續說道:“我想好了,我要打仗!”

兩道白煙從他的鼻孔中呼出來,是兩條帶著力度的小白龍:“想要暫時和青雲山脫離關係,唯一的道路就是開戰。我寧可上戰場,也不想再和怪物打交道。反正金礦我發現了,我也交給老帥了;從此我上大路往遠走,誰願意來開礦,誰就來。誰死了誰活了,和我也沒關係!媽的老子是軍人,不是礦工。燙手的山芋別往老子懷裏扔,老子才不接!”

顧大人一邊說話,一邊咬牙切齒,滿臉都是惡狠狠的缺德相,壞模樣全露出來了。月牙正在專心致誌的穿針引線,無心則是靠在月牙身邊,不置可否的 一枚蜜棗。 ,他被月牙推了一下:“你離我遠點,我做活呢,別紮著你。”

無心沒有動,歪著腦袋望著月牙笑眯眯。月牙扭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也笑了:“看啥啊?說你呢!不怕挨紮啊?”

無心伸手摟住她的 ,晃著腦袋就要往她懷裏滾。月牙連忙把拿針的右手高高舉起來了,用未完工的鞋底子輕輕打他的後腦勺:“看你的煩人勁兒,你還想不想穿新鞋了?”

顧大人躊躇滿誌,不料忽然失了聽眾。眼看月牙雷聲大雨點小,對無心作勢要打,其實打一下揉三揉,力氣輕的都不如一陣風。四腳著地的爬過去搶過鞋底子,隻聽“啪”的一聲,他對著無心的後脖頸來了一下狠的:“你倆是怎麽回事?我說完了嗎?我還沒說完呢,你倆等會兒再騷!”

然後他盤腿坐回原位,雙手搭在膝蓋上,煙卷叼在嘴角上:“趁著形勢沒惡化,我得趕緊脫身。反正遲早得開戰,我就先邁一步了!師父不能走,留下來給我做幫手;月牙你怎麽著?你要是害怕,我就送你回天津去。”

月牙不假思索的搖了頭:“我也不走,無心在哪兒我在哪兒。你們打仗的時候,我就找個地方貓著,不打仗了,我給你們做飯。放心吧,我膽不小。我小時候還和我舅舅進山打過狐狸呢。”

顧大人一抬手:“你膽大我知道。你膽子要是不大,早讓他嚇死了。”

無心立刻向顧大人使了個眼色,不許顧大人多說,怕把月牙說得起了心事,會不要自己。顧大人會意,也知道他找個女人不容易,所以立刻閉了嘴。

顧大人一旦暗暗下了決心,便立刻開始了行動。長安縣一直天下太平,不是他的目標,他的目標是文縣——因為他是被人從文縣攆出來的!

派出隊伍小打小鬧的挑釁了幾次,張顯宗果然如他所願的開了火。戰事一起,顧大人立刻發出急電,讓駐紮在天津城外的顧旅主力全部開來前線。老帥也不提金礦的事情了,隻是密切關注戰情。

無心和月牙隨著隊伍離開了青雲山,一起駐紮在了距離文縣有八十裏遠的一處小村莊裏。兩人都和官兵們保持著距離,因為官兵們見了女人,雖然明知道不能碰,可兩隻眼睛還是要生出鉤子。無心怕月牙嚇著,恨不能生出兩隻翅膀包圍住她。月牙除了無心誰也看不上,所以等閑也不出門,一門心思做她的鞋,另外就是早晚三頓飯。

戰事很快進入了僵持階段,顧大人有後盾,底氣足;張顯宗卻是隻有文縣一處大本營。搶礦的事情自然是早就不想了,有光兄弟見勢不妙,也腳底抹油一起逃之夭夭。張顯宗獨自站在司令部裏,對著半麵牆的大地圖若有所思。早春三月,青黃不接,再扛下去,城裏就要鬧饑荒了。他不能坐以待斃——為了嶽綺羅,他也不能束手就擒。

半軟半硬的指揮鞭點上地圖,一路從文縣移動到了顧旅的總指揮部。張顯宗麵無表情的盯著總指揮部,同時用指揮鞭一下一下的戳。

最後,指揮部上烏雲蓋頂,被他戳出了一團淺淡的黑。忽然把指揮鞭向後一扔,他轉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傍晚時分,嶽綺羅策馬而來,下馬之後裏外走了一圈,揪住一名軍官問道:“參謀長到哪裏去了?”

她個子矮,伸手抓著軍官的衣領。軍官比她高了兩個腦袋,可是乖乖的俯□,因為感到了莫名的恐怖:“參謀長親自帶兵出去了。”

嶽綺羅用一雙清澈分明的大眼睛看他:“去哪裏了?”

軍官抬手掩口,嘁嘁喳喳的對她耳語了幾句。嶽綺羅點頭放下了手,一顆心漸漸的向上提。忽然抬頭又望向軍官,她開口問道:“大部隊出發了嗎?”

軍官答道:“馬上出發。”

嶽綺羅抬起雙手,手指 了滿頭烏發。雙手緩緩向後攏去,半短的黑亮頭發滑過指縫,紛紛散亂。她的小腦袋成了一朵心事重重的、黑色的花。

最後像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她忽然說道:“我也去!”


偷襲
春日的淩晨,張顯宗帶著一支小隊伍,悄悄靠近了顧旅指揮部所在的唐各莊。

對於一場偷襲而言,淩晨比午夜更合適。淩晨時分,人睡得最沉最熟,支持了一夜的衛兵們也疲憊了,都在拄著步槍打盹。村子裏的公雞還沒有開始打鳴,張顯宗沒入黎明前的黑暗,一步一步的進入了唐各莊地界。

根據偵察兵事先提供的情報,他開始尋找村中最為高大堅固的房屋。身後的百十來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雙手緊緊的握了步槍,不肯發出半絲異響。懸著一顆心走入村中巷道,周遭除了偶爾的狗叫便是連綿的風聲,一切都很順利,前方出現了一名士兵的影子,正靠著半截土牆犯迷糊,依稀聽到腳步聲音了,士兵打著哈欠說道:“口令!”

沒有口令,隻有一把刀抹上了他的脖子;鮮血 紅色的扇麵, 到了半截土牆上。

張顯宗的隊伍繼續前進。在下一個巷道口,他們又遇上了士兵。士兵倒是比先頭的死鬼有精神,大聲嚷道:“口令!”

張顯宗等人並不知曉顧旅的口令,所以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士兵“嘩啷”一聲拉了槍栓,聲音提高了一個調門:“口令!”

張顯宗抬手一槍,當場打碎了士兵的腦袋。槍聲一起,四方的家犬都有了知覺,而張顯宗向後一揮手,小隊伍加快速度,直奔前方的磚石院落而去。據他所知,唐各莊中的駐軍並不多,顧旅的士兵都在前線上!

天邊現出了魚肚白,雞鳴狗吠伴著槍聲此起彼伏。顧大人猛然坐了起來,眼睛還沒睜開,下意識的伸手先從枕下摸出了手槍。光著屁股一步躥出被窩,他先從玻璃窗子向外看,就見衛兵端著步槍正在往院外跑,便連忙轉身去找衣褲往身上套,同時口中高聲吼道:“無心,月牙!快醒醒,出事了!”

無心和月牙睡在隔壁,早在顧大人開口之前,也一起被槍聲驚醒了。月牙還沒醒透,愣頭愣腦的擁著棉被發呆;無心卻是伶俐,一掀被窩作出了回應:“知道!已經醒了!”

無心的聲音一起,月牙的神魂立刻歸了位。把衣裳褲子劈頭蓋臉的全扔向了無心,她強忍著不哆嗦,怕嚇著誰似的小聲說道:“快穿上。穿好了咱們往院子後麵躲,後麵通著莊稼地呢!”

無心一邊往兩隻腳往褲子裏蹬,一邊說道:“傻丫頭,現在莊稼地裏又沒莊稼,光禿禿的去了也白去!”

月牙的手指頭快要忙出花來,一鼓作氣扣上了一長串扣子:“哎呀,可不是!”

無心穿了鞋,拽著月牙的手就往外跑,出了房門之後,兩人正好和顧大人打了個照麵。顧大人無暇多說,隻大聲喊道:“媽的是偷襲!你倆別添亂,快往後走!”

想要往後走,也得先經過前方的院子。無心把顧大人和月牙全攔在身後,第一個露麵走了出去。結果他的眼睛剛剛見了天日,一名衛兵在前方的院門口猛一 ,正是已經中彈身亡。顧大人大罵一聲,推開無心舉起手槍,一路扣著扳機向外走。而無心緊緊攥住了月牙的手,想要帶她盡快衝出院門——方方正正一座院,如果不出門,就得翻牆,可是翻牆更危險,因為人在高處,目標明顯。可是未等他邁出步子,忽有一人衝了進來,對著顧大人迎頭一槍,正是張顯宗!

在月牙的驚叫聲中,無心縱身一躍,在硬生生的撞開顧大人同時,腰間被子彈開了個小小的血洞。顧大人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一頭撞上了院角的大水缸,而無心趁著張顯宗還沒做出反應,幾大步跑過去想要奪槍。可是一奪不成,二奪也不成。月牙跑去扶起了顧大人,顧大人頭上沒傷,然而愣眉愣眼的坐著直晃,竟然是被撞迷糊了!

張顯宗不能再放仇人逃生,一邊呼喚部下士兵支援,一邊瘋狂的想要甩脫無心。無心握住了他的右腕,正在想方設法的要 他的手指繳槍。他沒法開槍,身上又沒帶軍刀,急得隻能拚命捶打無心。一隊士兵交戰著經過了院門口,子彈在空中帶著尖嘯穿梭,有人似乎想要進院支援張顯宗,可是被子彈封鎖了道路,咫尺的距離,竟然就是不能經過!

顧旅的援兵還沒有趕來,張顯宗的援兵也在不遠的路上。唐各莊裏有限的士兵廝殺成了一團,人人都有對手,想做逃兵都不可得。張顯宗無法收回右手,索性不加瞄準又扣了扳機。子彈打在磚牆上,紅磚碎屑簌簌的向下落進了月牙的頭發裏。月牙瞬間豎起了一身的汗毛,冷汗順著鬢角往 。彎腰扯住顧大人的一條手臂,她使出吃奶的力氣要把人往屋裏拖。屋子裏雖然沒退路,可畢竟牆厚,足夠人支撐一陣子。顧大人受了驚動,像是清醒了一些似的,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嘴裏咕噥道:“媽了個×的。”

然後他把槍又拿起來了,想要射擊,但是兩眼發花,手也哆嗦。與此同時,無心和張顯宗已經廝打到了院角。院角堆著一座小小的柴禾垛,無心一腳踏上柴禾,隨即一躍而起,竟然是竄上了張顯宗的肩膀。 夾住對方的脖子,他一彎腰,正好緊緊摟住了張顯宗的腦袋。張顯宗的麵孔埋在他的胸腹之間,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了。發了狂似的轉身衝向院牆,他一下接一下的往牆上撞,想要把無心撞下來。而無心的後背接二連三的磕在堅硬的牆壁上,有心扭斷對方的脖子,可是腰間槍傷疼得厲害,讓他幾乎使不上勁。

月牙蹲在門口,見無心腰側已經漫出了小小的一塊血跡,就急得使勁推搡顧大人。而張顯宗感覺箍在自己脖子腦袋上的大腿手臂似乎鬆了些許,越發咬緊牙關使出全力。雙腳發力衝向前方,他大喝一聲,竭盡全力的頂向了院牆。無心閉上眼睛,繃緊身體想要扛過撞擊。不料就在後背將要觸到牆壁之時,院內忽然起了一聲槍響!

張顯宗立刻僵住了動作,無心抬頭望去,就見月牙雙手握著顧大人的佩槍,正戰戰兢兢的站在自己麵前。槍口繚繞著似有似無的青煙,月牙的手指就勾在了扳機上。

院子裏麵靜了一瞬,隨即張顯宗身體一歪,帶著無心倒了下去。

無心立刻鬆開手腳爬了起來,而張顯宗姿態扭曲的趴在地上,後背已經被轟出了一個血窟窿。槍和槍是不一樣的,顧大人的盒子炮,威力和重量都隻比步槍差一點。月牙也是個有力氣的小女人,可是抄起顧大人的手槍跑過來射擊時,她是掄起胳膊使足了勁,才勉強把槍端平了的。

一槍開過,月牙的腿都硬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雙手被槍墜得慢慢下沉,可還緊握著槍柄不放。無心把張顯宗翻成仰麵朝天,發現他大睜著雙眼,是個死不瞑目的模樣。

正當此時,一名副官氣喘籲籲的衝了進來:“旅座,咱們的人和敵人在村外交火了!戰況不明,您先撤吧!”

顧大人扶著門框站起來,心裏越來越清楚了,天旋地轉的一點頭:“好,撤!”

顧大人騎著高頭大馬都跑出村了,才徹底恢複了神智。他難以置信的問無心:“什麽?月牙把張顯宗斃了?”

無心趴在馬背上,點頭“嗯”了一聲。

顧大人立刻扭頭去看月牙:“你個小娘們兒,夠厲害啊!還會開槍?”

月牙一張臉紅成 ,雖然對張顯宗是不得不殺,但人命畢竟是人命。她臉上熱,身上涼,抬起手滿臉的抹淚,帶著哭腔答道:“啊,我小時候跟我舅舅進山打過狐狸,用過漢陽造。”

顧大人長長的伸出手臂,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別哭,哭什麽啊?你不殺他他就殺你,開槍開得好,早就看你不是一般的娘們兒。”

然後他又轉向了無心:“你總趴著幹什麽?”

不等無心回答,月牙哭道:“你是啥腦袋啊?他給你擋了一槍,你都忘啦?”

顧大人抬手摸著頭頂青包,恍然大悟。

顧大人帶著部下親信成功突圍,因為知道張顯宗已經死了,所以心滿意足的棄了唐各莊,另尋安全地方落腳。而村莊外的一場混戰結束,前來接應支援的張旅隊伍,終於在一場廝殺之 入了唐各莊。

有士兵在一處院落裏發出了單槍匹馬的驚叫:“參謀長!參謀長讓人打死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花蝴蝶似的飄了進來,嶽綺羅一指頭捺上了士兵的眉心。士兵怔了一下,登時仰麵朝天的倒了下去。而嶽綺羅隨即蹲在張顯宗身邊,伸手一試,發現他的鼻端隱隱似乎還有一絲熱氣。

三下五除二扯開了他的軍服,嶽綺羅蘸著他的鮮血,在他胸前畫起了符。而張顯宗大睜著眼睛望向天空,仿佛有所感應似的,在嶽綺羅的身邊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張旅的士兵占領了唐各莊,可他們很快發現占領毫無意義。唐各莊孤零零的位於顧旅後方,顧旅隨時可能反撲,屆時他們逃都逃得艱難,因為此地距離文縣大本營實在是太遠了。

偷襲
春日的淩晨,張顯宗帶著一支小隊伍,悄悄靠近了顧旅指揮部所在的唐各莊。

對於一場偷襲而言,淩晨比午夜更合適。淩晨時分,人睡得最沉最熟,支持了一夜的衛兵們也疲憊了,都在拄著步槍打盹。村子裏的公雞還沒有開始打鳴,張顯宗沒入黎明前的黑暗,一步一步的進入了唐各莊地界。

根據偵察兵事先提供的情報,他開始尋找村中最為高大堅固的房屋。身後的百十來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雙手緊緊的握了步槍,不肯發出半絲異響。懸著一顆心走入村中巷道,周遭除了偶爾的狗叫便是連綿的風聲,一切都很順利,前方出現了一名士兵的影子,正靠著半截土牆犯迷糊,依稀聽到腳步聲音了,士兵打著哈欠說道:“口令!”

沒有口令,隻有一把刀抹上了他的脖子;鮮血 紅色的扇麵, 到了半截土牆上。

張顯宗的隊伍繼續前進。在下一個巷道口,他們又遇上了士兵。士兵倒是比先頭的死鬼有精神,大聲嚷道:“口令!”

張顯宗等人並不知曉顧旅的口令,所以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士兵“嘩啷”一聲拉了槍栓,聲音提高了一個調門:“口令!”

張顯宗抬手一槍,當場打碎了士兵的腦袋。槍聲一起,四方的家犬都有了知覺,而張顯宗向後一揮手,小隊伍加快速度,直奔前方的磚石院落而去。據他所知,唐各莊中的駐軍並不多,顧旅的士兵都在前線上!

天邊現出了魚肚白,雞鳴狗吠伴著槍聲此起彼伏。顧大人猛然坐了起來,眼睛還沒睜開,下意識的伸手先從枕下摸出了手槍。光著屁股一步躥出被窩,他先從玻璃窗子向外看,就見衛兵端著步槍正在往院外跑,便連忙轉身去找衣褲往身上套,同時口中高聲吼道:“無心,月牙!快醒醒,出事了!”

無心和月牙睡在隔壁,早在顧大人開口之前,也一起被槍聲驚醒了。月牙還沒醒透,愣頭愣腦的擁著棉被發呆;無心卻是伶俐,一掀被窩作出了回應:“知道!已經醒了!”

無心的聲音一起,月牙的神魂立刻歸了位。把衣裳褲子劈頭蓋臉的全扔向了無心,她強忍著不哆嗦,怕嚇著誰似的小聲說道:“快穿上。穿好了咱們往院子後麵躲,後麵通著莊稼地呢!”

無心一邊往兩隻腳往褲子裏蹬,一邊說道:“傻丫頭,現在莊稼地裏又沒莊稼,光禿禿的去了也白去!”

月牙的手指頭快要忙出花來,一鼓作氣扣上了一長串扣子:“哎呀,可不是!”

無心穿了鞋,拽著月牙的手就往外跑,出了房門之後,兩人正好和顧大人打了個照麵。顧大人無暇多說,隻大聲喊道:“媽的是偷襲!你倆別添亂,快往後走!”

想要往後走,也得先經過前方的院子。無心把顧大人和月牙全攔在身後,第一個露麵走了出去。結果他的眼睛剛剛見了天日,一名衛兵在前方的院門口猛一 ,正是已經中彈身亡。顧大人大罵一聲,推開無心舉起手槍,一路扣著扳機向外走。而無心緊緊攥住了月牙的手,想要帶她盡快衝出院門——方方正正一座院,如果不出門,就得翻牆,可是翻牆更危險,因為人在高處,目標明顯。可是未等他邁出步子,忽有一人衝了進來,對著顧大人迎頭一槍,正是張顯宗!

在月牙的驚叫聲中,無心縱身一躍,在硬生生的撞開顧大人同時,腰間被子彈開了個小小的血洞。顧大人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一頭撞上了院角的大水缸,而無心趁著張顯宗還沒做出反應,幾大步跑過去想要奪槍。可是一奪不成,二奪也不成。月牙跑去扶起了顧大人,顧大人頭上沒傷,然而愣眉愣眼的坐著直晃,竟然是被撞迷糊了!

張顯宗不能再放仇人逃生,一邊呼喚部下士兵支援,一邊瘋狂的想要甩脫無心。無心握住了他的右腕,正在想方設法的要 他的手指繳槍。他沒法開槍,身上又沒帶軍刀,急得隻能拚命捶打無心。一隊士兵交戰著經過了院門口,子彈在空中帶著尖嘯穿梭,有人似乎想要進院支援張顯宗,可是被子彈封鎖了道路,咫尺的距離,竟然就是不能經過!

顧旅的援兵還沒有趕來,張顯宗的援兵也在不遠的路上。唐各莊裏有限的士兵廝殺成了一團,人人都有對手,想做逃兵都不可得。張顯宗無法收回右手,索性不加瞄準又扣了扳機。子彈打在磚牆上,紅磚碎屑簌簌的向下落進了月牙的頭發裏。月牙瞬間豎起了一身的汗毛,冷汗順著鬢角往 。彎腰扯住顧大人的一條手臂,她使出吃奶的力氣要把人往屋裏拖。屋子裏雖然沒退路,可畢竟牆厚,足夠人支撐一陣子。顧大人受了驚動,像是清醒了一些似的,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嘴裏咕噥道:“媽了個×的。”

然後他把槍又拿起來了,想要射擊,但是兩眼發花,手也哆嗦。與此同時,無心和張顯宗已經廝打到了院角。院角堆著一座小小的柴禾垛,無心一腳踏上柴禾,隨即一躍而起,竟然是竄上了張顯宗的肩膀。 夾住對方的脖子,他一彎腰,正好緊緊摟住了張顯宗的腦袋。張顯宗的麵孔埋在他的胸腹之間,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了。發了狂似的轉身衝向院牆,他一下接一下的往牆上撞,想要把無心撞下來。而無心的後背接二連三的磕在堅硬的牆壁上,有心扭斷對方的脖子,可是腰間槍傷疼得厲害,讓他幾乎使不上勁。

月牙蹲在門口,見無心腰側已經漫出了小小的一塊血跡,就急得使勁推搡顧大人。而張顯宗感覺箍在自己脖子腦袋上的大腿手臂似乎鬆了些許,越發咬緊牙關使出全力。雙腳發力衝向前方,他大喝一聲,竭盡全力的頂向了院牆。無心閉上眼睛,繃緊身體想要扛過撞擊。不料就在後背將要觸到牆壁之時,院內忽然起了一聲槍響!

張顯宗立刻僵住了動作,無心抬頭望去,就見月牙雙手握著顧大人的佩槍,正戰戰兢兢的站在自己麵前。槍口繚繞著似有似無的青煙,月牙的手指就勾在了扳機上。

院子裏麵靜了一瞬,隨即張顯宗身體一歪,帶著無心倒了下去。

無心立刻鬆開手腳爬了起來,而張顯宗姿態扭曲的趴在地上,後背已經被轟出了一個血窟窿。槍和槍是不一樣的,顧大人的盒子炮,威力和重量都隻比步槍差一點。月牙也是個有力氣的小女人,可是抄起顧大人的手槍跑過來射擊時,她是掄起胳膊使足了勁,才勉強把槍端平了的。

一槍開過,月牙的腿都硬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雙手被槍墜得慢慢下沉,可還緊握著槍柄不放。無心把張顯宗翻成仰麵朝天,發現他大睜著雙眼,是個死不瞑目的模樣。

正當此時,一名副官氣喘籲籲的衝了進來:“旅座,咱們的人和敵人在村外交火了!戰況不明,您先撤吧!”

顧大人扶著門框站起來,心裏越來越清楚了,天旋地轉的一點頭:“好,撤!”

顧大人騎著高頭大馬都跑出村了,才徹底恢複了神智。他難以置信的問無心:“什麽?月牙把張顯宗斃了?”

無心趴在馬背上,點頭“嗯”了一聲。

顧大人立刻扭頭去看月牙:“你個小娘們兒,夠厲害啊!還會開槍?”

月牙一張臉紅成 ,雖然對張顯宗是不得不殺,但人命畢竟是人命。她臉上熱,身上涼,抬起手滿臉的抹淚,帶著哭腔答道:“啊,我小時候跟我舅舅進山打過狐狸,用過漢陽造。”

顧大人長長的伸出手臂,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別哭,哭什麽啊?你不殺他他就殺你,開槍開得好,早就看你不是一般的娘們兒。”

然後他又轉向了無心:“你總趴著幹什麽?”

不等無心回答,月牙哭道:“你是啥腦袋啊?他給你擋了一槍,你都忘啦?”

顧大人抬手摸著頭頂青包,恍然大悟。

顧大人帶著部下親信成功突圍,因為知道張顯宗已經死了,所以心滿意足的棄了唐各莊,另尋安全地方落腳。而村莊外的一場混戰結束,前來接應支援的張旅隊伍,終於在一場廝殺之 入了唐各莊。

有士兵在一處院落裏發出了單槍匹馬的驚叫:“參謀長!參謀長讓人打死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花蝴蝶似的飄了進來,嶽綺羅一指頭捺上了士兵的眉心。士兵怔了一下,登時仰麵朝天的倒了下去。而嶽綺羅隨即蹲在張顯宗身邊,伸手一試,發現他的鼻端隱隱似乎還有一絲熱氣。

三下五除二扯開了他的軍服,嶽綺羅蘸著他的鮮血,在他胸前畫起了符。而張顯宗大睜著眼睛望向天空,仿佛有所感應似的,在嶽綺羅的身邊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張旅的士兵占領了唐各莊,可他們很快發現占領毫無意義。唐各莊孤零零的位於顧旅後方,顧旅隨時可能反撲,屆時他們逃都逃得艱難,因為此地距離文縣大本營實在是太遠了。

軍官們在村內搜查了一氣,沒有任何成績。忽然意識到參謀長一直不曾露麵,有人慌張了,開始滿村子呼喚張顯宗。正是混亂之時,張顯宗出現了。

張顯宗渾身是血,破爛的軍服之中,可見裏麵纏裹著襯衫撕成的繃帶。一步一晃的走到軍官麵前,他沒有多說,直接下了撤退命令。

因為參謀長受了傷,所以在嶽綺羅的授意下,士兵理直氣壯的從村裏搶了一輛大馬車。嶽綺羅扶著張顯宗鑽進車內,張顯宗坐下之後,就不動了。

鮮血還在源源不斷的向外滲,嶽綺羅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麵孔已經冰涼,皮膚也在失去彈性。張顯宗想要眨一眨眼睛,可是眼皮已經不聽他的使喚。

馬車上了路,在轆轆的車輪行進聲中,他輕聲問道:“綺羅,我真的死了嗎?”

嶽綺羅正襟危坐的麵對了他:“放心,無論死活,我都會保護你!”

張顯宗望著他,漸漸僵硬的麵孔上露出了絕望神情:“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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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無心法師 (64 - 70)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3724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2:28:36

ZT無心法師 (71 - 75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42799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2:51:03

ZT無心法師(76-8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92366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3:09:54

看了一整天,看完了,真的很好看! 謝謝! -寶寶抱抱- 給 寶寶抱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22:26:55

喜歡就好,晚上接著搬文:)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0:17:05

ZT無心法師 (83-93)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35208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6:52:27

ZT 無心法師 (94-98)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61709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7: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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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無心法師 124 - 137)第二部完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4060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49:34

白琉璃這分明是gay啊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3/2016 postreply 19: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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