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無心法師 (38-52)

來源: 彭小仙 2015-09-25 18:06: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10226 bytes)
回答: 無心法師 By尼羅 (25-37)彭小仙2015-09-24 19:40:47

 

 

槍聲響徹了整條胡同,此起彼伏的不停。嶽綺羅緊隨其後的追出去,就見無心在前方路口拐了個彎,人影瞬間消失不見。她人小腿短,衣裳穿得又累贅,沒跑幾步就冒了汗。幸而士兵伶俐,一路追一路開槍。嶽綺羅最後出了胡同,隻聽一名士兵扯著正在變聲的啞嗓子,撕心裂肺的狂喊:“死了!打死了!”

嶽綺羅猛然刹住腳步,下意識的抬手掩到了鼻端。空氣中彌漫起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味,而遠處大街上趴伏著個一塌糊塗的人,正是無心。

嶽綺羅並不怕血,然而無心的鮮血氣味讓她感到了窒息。手掌加上衣袖都無濟於事,她明明白白的吸進了一股子又甜又膩又冷又腥的惡味。右眼針紮火燎的疼起來了,她連著退了幾步,大聲問道:“怎麽回事?”

一名士兵端著步槍停在半路,餘下三人跑上前去,用槍管翻動了地上的屍體。無心軟綿綿的趴在街麵上,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粒子彈。腦殼是早破碎了,後背也被轟出了大洞;左腿從膝蓋處斷了開,兩條手臂更是被打飛了皮肉,臂不成臂,手不成手。一個膽子大的彎了腰,伸手把他翻成了仰麵朝天,然而麵也沒了,隻留下了個完好的下巴;胸口紅紅白白的綻開來,紅的是血,白的乍一看像棉襖裏的棉花,仔細一瞧又不是,是嚼碎了咽進肚裏的饅頭。

三名士兵方才光顧著射擊了,沒料到亂槍會被人打成零零碎碎。有人發現了問題:“人都打爛了,怎麽沒血啊?”

此言一出,餘下二人一怔,發現地上的確沒有血流成河,隻有黏 膩的一小灘殷紅,氣味甜得惡心人。

 

在嶽綺羅的命令下,四名士兵找來一隻竹筐和一把鏟子,把無心鏟進了筐中。嶽綺羅站在百米開外,心裏不信無心會真的死了。既然沒有魂魄,他的玄妙必然就在身體上,所以嶽綺羅鏟也要把他鏟回去。鏟回去封起來,倒要看他能有何種變化!

 

待到嶽綺羅和士兵們一起撤退之後,街上重新恢複寂靜。一條肮髒不堪的大野狗一路嗅著跑了過來,圍著地上血跡轉了一圈。

薄薄的一層血,已經被凍在了地麵上。大野狗嗅過之後,連個肉渣子都沒找到,便走到路邊暗處沉下屁股,百無聊賴的拉了一坨狗屎。

拉過之後它垂了尾巴,似乎一時失了目標方向。而寒風吹過路邊荒草,一隻齊腕而斷的手就忽隱忽現的向它逼近了。

食指中指邁著小步,拖著後方的整個手掌直奔野狗而去。忽然一把抓住狗尾巴,大野狗受了一驚,當即漫無目的的吠了一聲,又吠一聲。

兩聲吠過之後,那隻手已經順著尾巴攀上了它的後背。五指張開附在大野狗的皮肉上,汙穢 的狗毛遮住了它的行跡。

大野狗繼續向前跑去,跑兩步停下來,落水狗似的抖一抖,然後繼續再跑。

 

大野狗在街上跑了一夜,淩晨時分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天還沒亮,院門已經開了,一個年輕小夥子睡眼惺忪的出來套馬車,身後跟著個拎泔水桶的老太太。老太太把泔水往路邊一潑,同時咳嗽氣喘的囑咐小夥子:“等在青雲觀裏見了老東家,就想著提提換差事的話。老東家善良,興許能答應。”

小夥子哈欠連天的滿口答應;而大野狗則是在路旁尚未結冰的泔水裏尋找剩飯吃。埋伏在狗毛裏的手通了靈成了精,聽見“青雲觀”三個字後,立刻開始不動聲色的轉了方向。

 

小夥子坐上大馬車,一甩鞭子吆喝一聲,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隻手扒在車窗窗口,順著厚窗簾子就翻進去了。

無心沒想到自己會“活”在了一隻手上。夜裏一槍打上手腕,他就感覺天旋地轉。等到清醒過來之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手。手是落在了路邊的草叢裏,手指很靈活,讓他可以到處走。從一隻手長成一個人,所需時間不會少;所以他打算先回青雲觀報聲平安,然後再找個地方藏起來慢慢成長。但是一隻手堂而皇之的在路上走,顯然是不大合適,況且從文縣到青雲山路途遙遠,恐怕路未走完,他已經不知變化成什麽怪樣子了。

無心摔在了馬車座位上,食指輕輕叩著車座,他此刻疼倒不是很疼,隻是有些犯愁,怕月牙會嫌棄自己。

 

大馬車呱嗒呱嗒的走在大街上,速度很快。街上漸漸見了人,趕車的小夥子不住的遇見朋友,嘴裏也有了話說。無心靜靜聽著,得知小夥子的老東家家財萬貫,一直住在青雲觀裏修道。如今天冷了,春節也快到了,所以少東家支使小夥子跑一趟,去把老東家接回家來過節。馬車順順利利的出了文縣,沿著土路跑出一溜黃煙。無心被顛簸得蹦蹦跳跳,心想也許不到天黑,自己就能上青雲山了。

傍晚時分,小夥子把大馬車停在山門外,自己沿著山路往上跑。一個小道士背著一捆柴慢悠悠的跟在後麵,柴捆裏躲著個快要凍僵的無心。

柴禾被扔進了柴房裏,小夥子自去尋找老東家,小道士自去吃晚飯睡大覺。柴房的破門開了一道縫,夜色之中,一根手指頭鬼鬼祟祟的探了出來。

食指搭上了門檻,隨即中指也跟上去了。手掌一使勁立了起來,食指中指邁開大步,一溜煙的就跑了。

 

淩晨時分,無心進了月牙和顧大人所住的小院。

他先跑去了月牙的門口。食指和無名指站立穩了,他伸出中指推了推門。

門鎖的嚴實,於是他轉而又跑去了隔壁的顧大人門前。月牙是個女人,夜裏睡覺當然要關門閉戶;顧大人卻是滿不在乎,橫豎門是破門,鎖不鎖都無所謂,全是一樣的不擋風。無心側過手掌鑽進大門縫裏。屋裏生了爐子,爐子加上顧大人,營造出來的空氣正是暖融融臭烘烘。無心愜意的打了個冷戰,然後就想要上炕。可是炕太高了,他無處攀爬,上不去。忽然感覺到了旁邊就是顧大人的大棉鞋,無心索性爬進了鞋裏,反正沒鼻子,不怕熏得慌。

再說顧大人仰天長睡,直到天明時分,才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的一掀被子坐起來,他披上棉襖穿上棉褲,伸下 想要趿鞋出門。不料大腳丫子往棉鞋裏一踩,他忽然感覺腳底下軟中帶硬的硌人。 眼睛低頭一瞧,顧大人看到一根手指勾著鞋幫,正在奮力的向外爬。

顧大人把嘴張成瓢大,亮著嗓子眼打了個大哈欠,順帶著抬手抹下眼角一粒眼屎。感覺自己是清醒透了,他低頭再看,發現一隻蒼白的手已經爬出了棉鞋。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射在顧大人的腳丫子上。一團怒火忽然騰起,顧大人光腳下地,蹲下來抄起大棉鞋罵道:“好你個狗娘養的妖魔鬼怪,大白天的還敢來嚇唬我!操!老子今天要不給你幾分顏色,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話音落下,他一鞋底子就拍了下去,當場把無心拍扁在地。無心活動手指,還想在地麵寫字示意,可是顧大人怒發衝冠,片刻的機會都不給他,劈裏啪啦的就隻是拍。無心被他打得滿屋逃竄,而顧大人擰著眉毛瞪著眼睛,一手一隻大棉鞋,蹲在地上轉圈追他。月牙剛起了床,蓬著一腦袋頭發從茅廁裏走出來,因聽顧大人房內熱鬧,就湊到窗前向內張望:“顧大人,你幹啥呢?屋裏鬧臭蟲啦?”

顧大人頭也不抬,兩隻手對無心圍追堵截:“沒事,我屋裏來了個妖怪,今天我揍不死它我就不姓顧!”

月牙一聽來了妖怪,也不避嫌了,推門就往裏進。結果一隻腳剛邁進去,便有一隻手橫竄過來,死死抓住了她的褲腳。她低頭望去,正要尖叫,但就在要叫不叫之時,她彎下腰,忽然說道:“顧大人,別打,我看它怎麽像是無心的手?”

顧大人雙手套著大棉鞋,目瞪口呆的抬起了頭:“師父的手?”

月牙沒言語,試試探探的向下伸出了手,兩隻眼睛睜得特別大。而抓著褲腳的手仿佛有所感應,及至月牙的指尖快伸過來了,它不知怎樣運的力量,竟然一躍而起。兩隻手瞬間交握了住,月牙轉動大眼珠子,和顧大人對視了。

“無心啊……”她開了口,聲音打著顫:“是你嗎?”

斷手立刻抬起一根食指,在她手心裏輕輕
33 無心的成長

月牙屋裏幹淨不臭,所以兩人一手一起挪到了她的房中。月牙手忙腳亂的疊了棉被擺上炕桌,而無心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肩膀下方便是斜襟紐扣,一根手指頭躍躍欲試的往斜襟裏探,因為裏麵更暖和,而且有兩個香噴噴的大饅頭。
顧大人把棉鞋穿在了腳上,手裏換了一根擀麵杖,隨時預備著向月牙肩頭來一下子:“我說,你確定這是師父的手?”
月牙忙得滿頭滿臉都是長發,人就躲在頭發裏回答道:“他從頭到腳都讓我看八百遍了,我能不知道自己男人的手長啥樣?”
話音落下,她沉重的歎了口氣。而無心用小拇指勾住月牙的衣領,食指和拇指騰出來,對著顧大人作勢一彈。
顧大人不由自主的也跟著歎了口氣:“這怎麽一次不如一次?上次隻少了半個腦袋,這回可好,就剩一隻右手了!”

月牙和顧大人盤腿上了炕,手則是被擺在了炕桌上。月牙把頭發胡亂向後挽了個纂,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如果無心缺胳膊少腿的回來了,她肯定要又怕又疼的搭上許多涕淚;可是麵對著桌子中間一隻手,她總感覺自己是沒睡醒。
顧大人也有夢遊之感。盤腿坐在月牙的熱炕頭上,他連襪子都沒穿,腳趾頭下意識的動來動去。而無心的手趴在桌上,食指中指先是輪換著敲了敲桌麵,感覺兩人的目光都 他一隻手了,他才移動手指,開始在桌麵上一筆一劃的寫字。月牙在很小的時候跟著她舅舅學過一點文化,大字勉強能認一籮筐,其中還夾雜著許多白字,所以無心直接寫給顧大人看,斷腕之處露出雪白的骨茬,也一並落在了顧大人的眼裏。顧大人呆望了片刻,忽然扭頭打了個大噴嚏;月牙倒是漸漸反應過來了,隔著桌子伸手一拍他:“你別走神,看看他寫的都是啥!”

無心在桌子上長篇大論,末了提出要求,讓顧大人把自己偷偷埋進土裏。
月牙已經徹底認清了現實,想到無心遭了亂槍,一槍一個血窟窿,她果然是心疼的涕淚橫流。聽顧大人轉述了無心的話,她拿起手帕一擤鼻涕,當即甕聲甕氣的表示反對:“不行!兩間屋子還不夠你長的?非得往地下鑽?大冬天的,地都凍上了,你要活埋作死啊?”
顧大人愁眉苦臉的也是同樣意見:“師父,不瞞你說,你現在這個模樣,看著比上次利索不少。月牙不怕,我更不怕。隻要你別耗子似的滿地跑,養在屋裏就養在屋裏,我也不反對。”
無心等二人都說完了,繼續寫字,表示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一隻手,過兩天就不一定長成什麽德行了。
月牙不想再和他耍嘴皮子,直接淚眼婆娑的告訴他:“屋外是爺們兒做主,屋裏是娘們兒做主。今天我就做主了,我那笸籮呢?”
不等人回答,月牙自己爬到炕角,把針線笸籮端了過來。針線被倒出去了,她又往笸籮裏麵墊了一層枕巾:“往後你就在這裏麵睡,等到長大些了,我再給你換個籃子。”
無心靜了片刻,又寫了起來,要到顧大人房裏住。他很知道自己的成長過程,所以並不想讓月牙親眼目睹。月牙能夠接受自己到這般地步,已經算是奇女子了,他想凡事都有個限度,不能因為月牙不怕,自己就無休止的擾她嚇她。萬一哪天月牙一甩袖子真不要自己了,自己可就傻眼了。
月牙不在乎他住到哪屋,隻是堅決不肯把他埋進土裏。顧大人掏了掏耳朵:“住我屋裏……行倒是行,不過你得老實點,我醒你醒,我睡你睡,而且不許滿炕亂爬。”
協議達成,風平浪靜。月牙燒熱水自己洗了把臉,又擰毛巾擦了擦無心的手。擦手的時候顧大人湊上來了,很好奇的用手指去觸斷腕。月牙登時一轉身隔開了他,急赤白臉的怒道:“你別弄他!”
顧大人繞到了她的麵前,很認真的告訴她:“你看他那腕子裏麵,怎麽不大對勁?”
月牙看了看手腕創口,發現骨頭雖然依舊白生生,裏麵的紅肉表麵卻像是結了一層透明薄膜,輕輕一捏手掌,手掌好像也厚了。
“可能是開始長肉了!”月牙抬眼去看顧大人:“你摸摸,手背都鼓溜了。”
顧大人想要和無心握握手,然而無心順著月牙的手臂往上爬,一溜煙的又回了肩膀。月牙抬手拍了拍他,心想幸虧我沒娘家,要不然女婿這個樣,娘家還能讓我跟他過下去嗎?

月牙本來不大管顧大人的,因為顧大人是爛泥扶不上牆,把他收拾的再幹淨,一天不管也要回複原樣;可是無心既然回來了,又是住在顧大人的屋裏,她便放了心,有了閑精力去多幹點活。把盛著無心的笸籮擺到顧大人的炕上,她一邊掃地一邊自言自語:“你得怎麽長呢?先長胳膊再長身體?”
無心感覺此事一言難盡,要寫也是千言萬語,並且未必能寫明白,所以趴在笸籮裏就沒回應。顧大人端著一碗熱湯麵上了炕,哧哧溜溜的吃出一頭大汗;於是月牙拎著笤帚直起腰,又有了問題:“你連嘴都沒有,咋吃飯呢?”
無心爬出笸籮,在炕上刷刷點點的寫起來;顧大人直著眼睛看著,看到最後告訴月牙:“用水泡一泡他就行,他成人之前吃不了飯。”
月牙想了想:“水也不頂餓啊,熬點湯泡一泡呢?”
無心在炕上寫了三個大字:“別放鹽!”

顧大人受了無心的囑咐,並沒有向出塵子通報消息,怕老道聞信趕來降妖除魔,再把無心剁碎了。反正青雲觀產業龐大,隻要住持發了話,其餘道士並不在乎觀裏多了他們兩個吃閑飯的外人。
到了下午,無心支使顧大人去尋一口大缸回來。顧大人嫌天氣冷,不肯出門;月牙也說:“缸裏又冷又硬的,哪有笸籮舒服?”說著她又找了一條枕巾搭在笸籮上:“再給你加條小被。”
無心沒了辦法,趁著自己還能活動五指,他爬到月牙身上,摸了摸臉蛋又摸了摸頭發,親熱的了不得。月牙知道他的意思,趁著顧大人不注意,她把無心捂在了 上。
入夜之後,月牙自去回房睡覺。顧大人上了炕,片刻之後也是鼾聲如雷。笸籮擺在炕頭,無心被枕巾蓋住了,黑暗之中就見枕巾下麵一膨一膨,像是活生生的一顆心髒再跳。
顧大人睡得很熟,夢裏回到了兩年前。兩年前他殺伐征戰,在豬頭山下所向披靡。一路殺到天大亮,他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眼望著四周簡陋的環境,他若有所思的翻了個身,滿心都是悵然。
伸手把炕頭的笸籮拽過來,他枕著胳膊問道:“師父,還睡著呢?”
枕巾下麵沒有動靜,不是無心的行事作風。顧大人忽然懷疑他趁夜溜了,連忙掀開枕巾向內一探頭。然而一瞧之下,他大驚失色,猛然坐了起來!
原來笸籮裏麵的手,已經手不成手。
屏住呼吸怔了一瞬,顧大人壯了膽子,把笸籮拉到近前細看,就見一塊拳頭大小的紅肉赫然 ,撐得手背皮膚四分五裂。纖細的指骨裸|露出來,也被紅肉擠得東倒西歪。肉是鮮紅透亮的,表層似乎繃了一層薄膜。顧大人小心翼翼的伸手過去碰了紅肉一下,軟顫顫的隻是嫩,並沒有異樣觸感;俯身下去又嗅了嗅,隱隱的似乎有些甜腥,除了甜腥之外,也無其它異味。
顧大人也以為無心會長完胳膊長身體,萬沒想到一夜過後不但沒有胳膊,甚至連手都失去了。端起笸籮湊到窗前,他迎著陽光細看;發現紅肉其實不像肉,更像一胞血,不透明,可是隱隱的能透光。
顧大人不敢碰它,怕把它碰破了。輕手輕腳的放下笸籮,他穿上衣褲趿上棉鞋,連尿都沒撒,直接奔去了隔壁月牙房中。做賊似的溜進去,他壓低聲音說道:“了不得,師父真變樣啦!”
月牙嚇了一跳:“變啥樣了?”
顧大人向門一指:“你自己瞧瞧去吧!”

月牙見了笸籮裏的東西,也發了傻。她沒主意,顧大人也沒主意。無可奈何之下,隻好把日子照例過下去。一大碗肉湯晾得不冷不熱了,月牙小心翼翼的要從笸籮裏把無心捧出來,結果一捧之下,皮和骨頭全落下去,就隻有一塊肉留在了她的手中。
把肉放進湯碗裏,月牙從笸籮裏撿起了一根手指。手指上的肉皮看起來幹燥腐朽,骨頭也是特別的輕,仿佛一捏就能碎。月牙咽了口唾沫,膽戰心驚的真害怕了。
“你……”她轉向大碗,輕聲問道:“你是無心嗎?”
碗裏的肉毫無反應,仿佛就隻是一塊怪模怪樣的肉。

一天之中,無心沒有繼續變化。入夜之後,月牙想要把笸籮端到自己屋裏去,然而顧大人存了好心,執意要把笸籮留下。
月牙一宿沒睡好,知道自己嫁的不對勁,可是讓她拋了無心另找漢子,她又實在是舍不得他。恍恍惚惚的過了一夜,翌日清晨她剛剛下炕打開房門,冷不防的就見顧大人從隔壁衝了出來,大驚失色的對她嚷道:“完了完了,師父變成蛆


34 千變萬化

月牙和顧大人並肩站在炕前,望著炕頭的笸籮目瞪口呆。
昨天還是拳頭大的一塊紅肉,一夜的工夫竟然抻成了一尺來長,一頭渾圓一頭尖細,鮮紅的顏色也變淡了,看著正是粉粉 的一條大蛆。小小的針線笸籮已經容不下它,尖細的尾巴伸出邊沿,軟軟的搭在了棉被一角上。
最後,還是月牙打著結巴先開了口:“咋、咋長成這樣了?”
顧大人端起笸籮掂了掂分量:“比昨天重了不少,至少增了一斤多。”
昨天它是塊心髒大小的紅肉,瞧著雖然怪異,但是還不可怕。如今紅肉變成了軟顫顫的一大條,可就有點瘮人了。顧大人迎著窗子光亮托起笸籮,兩個人的腦袋湊在一起細細審視大蛆,就見它體內隱隱現出一條白線,從頭延伸至尾,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月牙奓著膽子伸出手去,輕輕的摸了它一下,摸完之後告訴顧大人:“還挺滑溜的。”
顧大人收回笸籮,低頭嗅了一鼻子。齜牙咧嘴的轉向月牙,他苦著臉說道:“不好聞。”
月牙也俯身把鼻尖湊了上去,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她直起腰:“是不好聞,又有點甜又有點腥。”
顧大人問月牙:“他原來身上也是這味嗎?”
月牙立刻搖了頭:“不是不是,他原來沒味。”
然後兩人一起長歎一聲。

無心的新形象雖然不大受看,但是月牙和顧大人都是經過了風浪的人,所以也不大驚小怪。月牙照例是收拾屋子燒水做飯,顧大人洗漱穿戴完畢了,奉了月牙的命令,把無心從笸籮裏取出來,轉移到一隻大竹籃子裏。
放好無心之後,顧大人低頭盯著它又瞧了半天,越看越像蛆,末了就感覺渾身難受,並且惡心。把籃子輕輕的拎起來放到炕裏,他把自己的棉被扯了過來。棉被經過了臭屁和臭腳丫子的徹夜熏陶,溫度和氣味全具備。顧大人用棉被把籃子嚴密蓋住,正是眼不見心不煩。

到了下午,顧大人進了月牙的屋。人都有個愛美之心,月牙屋裏幹淨,月牙本人也打扮的利落;顧大人坐在月牙的熱炕頭上,心裏熨帖了許多。
月牙把籃子也拎過來了,籃子上麵搭了一條枕巾,放在炕頭。月牙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隔三差五的往籃子裏掃一眼,希望能看到一點動靜。然而大蛆怡然自得的躺在籃子裏,一動不動。
針線活做久了,月牙放下針直起腰,抬頭喚道:“顧大人,你說——”
顧大人正在發呆,冷不丁的受了驚動,立刻就是一哆嗦。月牙沒想到自己會嚇著了他,登時也閉了嘴。雙方默然片刻,顧大人忽然苦笑了一下,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月牙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我叫你顧大人啊!”
顧大人扭頭望向窗外:“沒有兵沒有馬,沒有槍沒有錢,我他媽算什麽大人!”
月牙眨巴眨巴眼睛,沒領會意思:“叫慣了,你要是不樂意聽,我往後改口不就行了?你說你讓我叫你啥?”
顧大人知道月牙層次不高,但是身邊沒親人,就她還算是個家裏人了,心裏有了話,隻能對她說:“月牙,你知道我當初是什麽樣吧?”
月牙把針又拈起來了:“知道,你當初挺威風的,我見了你都不敢抬頭說話。”
顧大人點了點頭,隨即一擰眉毛:“你放下針線,納鞋底子著什麽急?老實聽我說話!”
月牙笑了,不和他一般見識:“行,行,你說吧,我聽著呢。”
顧大人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同時說道:“月牙,我不能在道觀裏繼續混下去了,我得出去打天下!”
月牙登時緊張了:“打天下?你單槍匹馬的想打誰啊?剛消停了沒幾天,你又要興風作浪了?”
顧大人一擺手:“不要頭發長見識短,我當你是我親妹子,才和你說心裏話的!誰說打天下就非得動刀動槍?你當我除了張小毛子和丁大頭,就不認識更高級的大人物了?我告訴你,算命的說我是武曲星下凡,此生必成大業,我住在道觀裏不活動,大業怎麽成?”
月牙聽他吹牛放炮,感覺挺有意思:“你就說你想幹啥吧?”
顧大人 舔幹燥開裂的嘴唇,鄭重其事的說道:“我打算去趟天津,你也跟我去。正好師父沒長大,還能省一張火車票。天津可是個大城市,你沒去過吧?”
月牙搖了搖頭:“我肯定沒去過,連長安縣我都是第一次來。”
顧大人躊躇滿誌的揚起頭,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本來我還想把散了的弟兄們召集起來,重新打回文縣;可是經過了幾個月的琢磨,我發現就算真把隊伍拉起來了,我也不是丁大頭的對手,而且文縣裏麵還住著個妖怪,讓我去我也不敢去。所以我打算到天津碰碰運氣,大不了就空手回來唄,頂多是搭點路費,也不算什麽。”
月牙對顧大人的前程毫無信心,不過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咱們要是走遠了,是不是妖魔鬼怪就追不上來了?”
顧大人抬手撓了撓頭:“應該是吧!”
月牙瞟了籃子一眼:“也不知道無心願不願意去,再說就算省了他的火車票,咱倆也還是沒盤纏啊!現在吃的用的,還都是人家道觀裏送的呢!”
顧大人不敢看籃子,直接一揮手:“管他願不願意呢,反正他現在也沒說不願意!至於盤纏,我下午就去找出塵子,看看能不能跟他借點錢。總之我得趕緊行動,要不然日子拖久了,誰知道師父又會變成什麽樣?萬一過兩天成了半人來高的一條大蛆,咱們可怎麽把它往火車上帶?”
月牙年紀輕,好奇心盛,依著她的心意,倒是願意去天津開開眼界——當然,去也行,不去也行。而顧大人見她並不反對,就在吃過午飯之後,當真出門找出塵子去了。

顧大人出去了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帶著兩百多塊錢回來了。喜笑顏開的進了月牙的屋,他真心實意的將出塵子讚美了一番:“人家那老道是真仗義,說拿錢就拿錢,還不讓我還。我早就看他不是凡人,那大個子,那長頭發,那氣質,那派頭,可惜出家當老道了,要不然也得是個大官!”
月牙看他吵吵鬧鬧的,不禁也來了精神:“他問沒問起無心?”
顧大人高聲大氣的答道:“問了,我說我不知道。”
月牙有點激動,抬手摸了摸腦袋後麵的圓髻,莫名的有些自慚形穢:“那咱們真去天津?你到了天津投奔誰啊?”
顧大人大喇喇的一揮手:“你別管,我又不是大傻×,心裏能沒數嗎?”

到了晚上,月牙把無心捧出來,放在了一盆溫暖的菜湯裏。湯裏沒有放油,泡到湯冷之後,她把無心撈出來擦了擦,然後對顧大人說道:“你要是怕它,就把它放我屋裏吧。我看了一天,現在都看慣了。”
顧大人猶豫了一下,有心答應,可是如果真答應了,就算是違了自己和無心的約定。伸手拎起籃子,他硬著頭皮說道:“不用,我也看慣了。再說誰知道他明天早上又變成什麽樣了?變好看了還行,要是變得還不如蛆……算了算了,還是我拎走它吧!明早我打頭陣,好不好的我先看第一眼。”

因為說定了明天就下山到長安縣上火車,所以月牙天一黑就上了炕,想要早睡早起,然而輾轉反側,卻是睡不著覺。顧大人躺在臭被窩裏思索天下大勢,也是鬧了失眠。兩人全是直到午夜才睡,仿佛剛一閉眼便亮了天。
顧大人心裏揣著大事,躺不住,一見窗戶白了,就坐起來先去看籃子。籃子上照舊搭著一條枕巾,顧大人伸手捏住枕巾一角,一顆心在腔子裏怦怦亂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看到什麽東西。
一咬牙一狠心,他猛的掀開了枕巾。低頭向內一瞧,他睜大眼睛,忽然很想吐。
籃子裏的蛆至少又長了大半尺,細尾巴不見了,從頭到尾水靈靈的又粗又胖,並且不複昨日的光滑, 皮上坑坑窪窪,窪處生出尖刺刺的白毛,乍一看正是一條斑禿大毛毛蟲!
顧大人理解了無心的隱憂,也承認此刻的無心實在是太不招人愛。伸手指試了試白毛的軟硬,他見白毛並不紮手,便扯來一條不幹不淨的床單,皺鼻子瞪眼的把無心層層卷起來了。

顧大人沒讓月牙去看無心,隻說“長得挺快,模樣還跟昨天一樣。”
月牙把頭發梳得服服帖帖,衣裳穿得整整齊齊。接過顧大人送過來的床單卷子,她背上小包袱,意意思思的還問顧大人:“真走啊?”
顧大人意氣風發的一晃腦袋:“


35 去天津

出塵子身份高貴,並未親自露麵,但是命令弟子套了一輛大馬車,送月牙和顧大人去長安縣火車站。月牙挎著個小包袱,手裏抱著床單卷子,卷子沉甸甸的挺有分量,可見無心夜裏又長了不少。惶惶然的偷眼瞄著顧大人,她心裏風一陣雨一陣的不踏實。進縣城已經是開了眼界,可縣城和鎮上風光也差不許多,她縱是驚也驚得有限;天津衛就不一樣了,在她心目中,天津衛幾乎可以等同於外國。跟著個不著調的顧大人去外國,到底可行不可行呢?
月牙左思右想的還沒得出答案,大馬車已經把他們送到了火車站。
長安縣的火車站,裏外隻有兩間屋子,此刻天寒地凍又不靠年節,所以車站冷清,幾乎沒有旅客。顧大人自從出了青雲觀後,也是惴惴不安,生怕半路被鬼跟上。如今在車站裏買了兩張車票,他抓心撓肝的一邊等車一邊走來走去;後來估摸著火車快到了,他早早就帶著月牙趕去了月台。
一列小火車轟隆隆的開過來,在長安縣停了一分鍾。一分鍾後火車開動,月台上空蕩蕩,徹底沒人了。

顧大人平時看著月牙挺體麵的,模樣挺好身段挺好,幹別的不成,當媳婦是足夠。然而如今在車廂裏擠著坐下了,他才驟然發現月牙土頭土腦的上不得台麵。月牙占據了靠窗的位置,像剛被強盜劫過一場似的,縮著脖子端著肩膀,一臉茫然的睜著大眼睛,仿佛連東張西望的膽量都沒有了;除此之外,兩件行李也被她摟在胸前抱了個死緊,似乎隨時預備著跳車逃跑。
顧大人用胳膊肘一杵她,低聲問道:“原來沒出過遠門?”
月牙怔怔的扭頭看了他一眼,聲音輕的像蚊子叫:“沒有。”
顧大人眼望前方清了清喉嚨:“你放鬆點,坐火車你怕什麽?”
月牙答道:“哦。”
然後她縮脖端腔像個猴似的,又往車窗外麵望去了。

從長安縣到天津衛,火車走四個鍾頭也就到了。前三個鍾頭月牙一直沒敢亂動,第四個鍾頭她漸漸活泛了,見附近有旅客拿了冷饅頭吃,就對顧大人說道:“咱們走得太急,連幹糧都忘了帶。”
顧大人正襟危坐:“你啊,就知道吃!”
月牙很驚訝:“喲,你轉性啦?”
顧大人嗤之以鼻:“我轉什麽性,我一直也不饞!”
月牙又“喲”了一聲,沒再說話,心中暗笑,想顧大人開始裝大人物了。

火車到站之後,月牙夢遊似的跟著顧大人下火車出站台,一眼不眨的盯著顧大人的背影,生怕走丟了。一出車站,她登時有些眼暈——人太多了!
處處都是人,人人都說話,正好湊成個人聲鼎沸,開鍋似的沒一處清靜。月牙自從下了火車,不知怎的,嗓子還變細了,掙命似的在後方問道:“顧大人,咱們去哪兒啊?”
顧大人沒聽清楚,給了她一個側影:“啊?”
然後沒等她再重複,顧大人攔下一輛洋車,不由分說的把她推了上去。兩人一起並肩坐好,車夫扶著車把一起身,月牙“忽悠”一下就向後仰過去了,嚇得大叫一聲。而顧大人對著車夫嚷了一個地名,隨即無可奈何的對月牙急道:“叫什麽叫,坐好!”
洋車的膠皮輪子跑在柏油路上,絲毫不顛,比坐馬車舒服許多。月牙剛坐出一點意思了,洋車在一戶大宅門前停住了。
顧大人下車付了錢,公然的上去敲門。大門一敲便開,月牙站在一旁,就聽顧大人口氣極大,劈麵就是要見你家老爺。三言兩語過後,對方居然真請他進去了。月牙被他安置進了門房裏。瑟縮著坐在火爐邊的椅子上,她一天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咕亂叫。雙手摟著床單卷子,她垂下頭,忽然有點後悔,心想要是在青雲觀,這時候都該上炕睡覺了。
門房裏麵沒人,她坐了許久,烤得雙手雙腳都暖烘烘。百無聊賴的抬手扒了扒床單卷子,她想看無心一眼,然而卷子上下兩頭都嚴密,想要扒開也不容易。月牙感覺床單卷子好像比早上又沉重了一點,就歎了口氣,在心裏默默的祈禱:“你可快點長吧,你長成人了,我就有依靠了。”

月牙在爐子邊一直坐到了小半夜,才有個聽差打扮的小夥子推門進來,說顧先生請她過去,到底過哪兒去,小夥子沒說,月牙也沒想著問。
又餓又渴又困的跟著小夥子走出門房,月牙頂著寒風往前走,沿途不是房子就是院子,她約摸著都走出一裏多地了,還是不見頭尾。末了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屋前,屋門大開,裏麵散出騰騰的熱氣,熱氣成分複雜,又有酒氣又有肉氣,月牙吸了一口氣,饞的垂涎三尺,直咽唾沫。
顧大人談笑風生的走出門來,身邊跟著個一團和氣的大胖子。對著月牙一點頭,顧大人又和胖子聊了十多分鍾,然後才在幾名聽差的引領下,帶著月牙走了。
一走又走出好幾進大院子,出了後門還過了一條小街。最後聽差把他二人送進一處小四合院裏,又問:“顧先生,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月牙抓緊時機,對著顧大人小聲說道:“哎……我餓了。”
顧大人恍然大悟:“我弟妹還沒吃飯呢,外麵有沒有賣燒餅包子的?”
聽差答應一聲,調頭出門,不過片刻的工夫,還真是買來了十個油鹽燒餅。顧大人很闊綽的賞了他兩塊錢,又道:“我這兒用不著人伺候了,你們都回去吧!”

月牙一口氣吃了五個幹燒餅,又喝了半壺熱水,肚裏一有了食,她就來精神了:“顧大人,怎麽著?咱們就住下了?”
顧大人巡視了幾間屋子,發現屋內全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便很滿意:“可不就住下了?”
月牙很是驚訝:“白住?”
顧大人把床單卷子抱到了自己要住的東廂房裏:“可不是白住?剛才那大胖子你看見了吧?這房子就是他的。當年他在文縣外麵遇了土匪,是我救了他一命。我當時沒讓他報答,現在落魄了來找他,他能不管我?他敢不管我?本來他是讓我住他家裏,但是我想咱們還帶著師父,萬一被人發現了,也不大好,對不對?”
月牙跟他進了東廂房:“你說得對。床單卷子呢?我再瞧他一眼,就睡覺去了。”
顧大人立刻擋在了床前:“別看了,要睡就趕緊去睡。臨睡覺前看一眼蛆,有意思?”隨即他揮動雙手:“走吧走吧,我也要 了!”
月牙都累極了,料想無心也不會有事,就當真回了西廂房。房內沒有砌炕,擺著柔軟的西式大床。月牙脫了衣裳往被窩裏一鑽,閉上眼睛往下一墜,直接就墜到睡眠裏去了。
與此同時,顧大人也上了床。把床單卷子擺在床邊,他有心打開,可是兩隻手都伸出去了,遲遲疑疑的卻又縮了回來。
他害怕,不想看見兩尺來長的斑禿毛毛蟲。有床單卷著,看著還挺利落;如果沒了床單——顧大人想象了一下,隨即打了個冷戰,酒都醒了。
伸手關了電燈,顧大人躺下也睡了。

天明時分,顧大人醒了過來。窗外天空還是魚肚白,房內光線暗淡,看什麽都是模模糊糊。顧大人側身注視著床單卷子,就見卷子繃得很緊,顯然裏麵的東西又長大了。
顧大人坐起了身,鼓足勇氣扯過了床單卷子。一層一層的慢慢打開,最後隱隱的甜腥氣息撲麵而來,他低頭望去,發現無心今天倒是沒大變樣,單是又長了大半尺,表麵依舊坑窪不平,不但窪處的白毛越發長了,而且鼓凸地方也生出了淺淺的茸毛。
顧大人打開電燈,隔著床單托起了無心,湊近燈泡細細的看。茸毛淺淡,無心依舊是個半透明的樣子,隱隱可見裏麵從頭到尾藏著一條白線。身體長得快,白線卻長得慢,模糊不清的嵌在肉中。
“師父。”顧大人忍不住開了口:“你到底是怎麽個打算?眼看著也要長成一米來長了,你說你從頭到腳,哪有一絲的人模樣?你是想變蟲子啊,還是想變蛇?”
他轉身回到床前,用床單子把無心又裹起來了。

到了中午,月牙又要來看無心。顧大人把她推回西廂房,然後自己也跟著進去了。一本正經的坐在月牙麵前,他發了話:“月牙,能不能別看師父了?”
月牙瞬間白了臉:“他咋了?”
顧大人知道她是誤會了,連忙解釋:“他沒事,今天又長了大半尺。但是,真不好看,到底有多不好看,我不細說了,你自己想吧!”
月牙鬆了口氣:“我膽大,不怕他。”
顧大人一搖頭:“月牙,我比你大了十歲,也算你的大哥了,有些話,我為了你們好,是不得不說。你和我不一樣,我和師父是兄弟,他長什麽樣我都不在乎,我又不跟他過日子。可是你和他一張床上睡覺,要是看多了……我怕你以後犯惡心,不樂意和他睡一個被窩。”
月牙低頭想了想,最後苦笑了一下:“我認命了,他愛啥樣就啥樣吧,我不在乎。”
顧大人沉吟著勸道:“你不懂,當初我可喜歡我家老五了,可是自打見了井裏的女鬼之後,我一看老五披頭散發的就受不了。再說師父和我也是一個意思,你就聽我一句吧!”
月牙垂著腦袋,沒說聽,也沒說不聽,默然無語的擺弄起了手


36 人形

嶽綺羅站在一把椅子上,低著頭往麵前的缸裏瞧。
缸裏盛著一堆散碎皮骨,皮已經是幹軟的要爛成絮,骨頭也是又鬆又脆,不禁碰觸,一團亂糟糟毛茸茸的頭皮搭在上層,上麵擺著一隻幹癟的眼球。
嶽綺羅眼看著無心的 變成了一缸烏煙瘴氣的垃圾,莫名其妙,無能為力。而丁大頭旅長笑嗬嗬的站在門口,臉色慘白,傻笑得滿臉都是幹枯皺紋。缺魂少魄的人是不能久活的,他恐怕也撐不了多少天了。
嶽綺羅抄起一根木棍,伸進缸裏攪了攪,攪起一團煙塵,嗆得她直咳嗽。

與此同時,顧大人也是站在房內一口大水缸前。月牙站在外麵掃院子,掃得滿院唰唰直響;而缸裏騰出溫暖的熱氣,是剛有溫水注入進去。
幾天的工夫,無心又變樣了。
顧大人微微彎腰往缸裏看,就見一條半人多長的粉紅 盤在水中,和前幾日相比, 身上的凹處更凹,凸處更凸,乍一看竟是疙疙瘩瘩的樣子,饒是顧大人神經堅強,也有些忍受不住。每天早上都成了一道關,因為 已然蠕蠕的會動,時常是顧大人一睜眼睛,就發現白毛已經刺到了自己的鼻端。
顧大人實在是扛不住了,夜裏幹脆就把無心放進缸裏泡著;等到天亮了,自己精力足膽氣壯了,再把它從缸裏撈出來,放到床上抻直了晾一晾。然而無心似乎並不領情,顧大人一眼沒看住,它就自動的要往黑暗悶熱的臭被窩裏鑽。
顧大人拿了一條小毯子蓋住缸口,然後推門對著月牙說道:“大晚上的掃什麽院子,正落小雪呢,掃也是白掃。進屋聽你的話匣子去吧,在外麵凍著好受?”
月牙扶著大笤帚,手和臉都凍得通紅:“他今天咋樣了?”
顧大人揮了揮手:“好著呢,越長越快。”
月牙又問:“有人樣了嗎?”
顧大人順口答道:“有一點了,你別著急。”
月牙回了西廂房,房裏的小洋爐子燒得很旺,她歎了口氣,真想過去看無心一眼,然而顧大人死活不讓。顧大人的阻攔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她自己心裏也有點打鼓。顧大人沒白比她多吃十年米飯,說的話都有理。真要是見了太可怕的景象,她也擔心自己心裏會生出一道坎,一輩子都過不去。現在她閉上眼睛想起無心,還是往昔的模樣,白白的麵孔黑黑的眉眼,偶爾也會 過一條粉紅色的大蛆,不過大蛆不占上風,她總覺得大蛆和無心沒什麽關係。
屋裏擺著一台手搖式的留聲機,另備著一打唱片,都是京戲。月牙聽了一段戲,無情無緒的又歎一聲,隻希望無心快點長。

顧大人在四合院裏住得挺安逸,隔三差五會有大胖子登門,兩人也是言談甚歡。月牙躲在房內,就聽他們在正房高談闊論,句句都是老帥如何如何,仿佛是顧大人想要到老帥手下混飯吃,然而老帥一直在保定練兵,不定何時才能歸來。而大胖子和老帥有點交情,屆時願意做個中間人,來為顧大人引一條路。
月牙對於顧大人的前程依舊是既無信心也無興趣,一想到無心還沒個人形,她心裏就慌得要長草。
無心說他長生不死,可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真能從一隻手再長成一個人嗎?要是長成別的東西了,怎麽辦?日子是過還是不過?過,怎麽過?
月牙十分憂愁,又不好對著顧大人發牢騷,以至於飯量都減少了三分之一,一頓隻吃一碗半白米飯加一個燒餅就飽了。
顧大人並沒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不曾留意到月牙的愁容。他到天津是專為攀高枝來的,高枝目前在保定,他一時攀不上,索性專心致誌的蟄伏在小四合院裏。閑著沒事,他天天研究無心。起初無心變成了毛毛蟲,他還以為對方接著會結繭化蛹,最後蛹破裂開來,裏麵出來一個新的無心。然而毛毛蟲越長越大,似乎並沒有吐絲的打算,顧大人就摸不清頭腦了,不知道無心要走哪條道路成人。
下午時分,顧大人到月牙屋裏聽了一陣唱片,聽夠了就支使月牙去廚房蒸飯炒菜,自己則是回到房內,預備著把無心往缸裏放。不料推門往裏一進,他發現床上散開的棉被之中 一條,竟是無心完全鑽進了自己的被窩裏。
他嫌無心身上有股子怪味,故而登時皺了眉毛。關嚴房門之後,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掀棉被,正要罵上幾句,然而放眼一瞧,他忽然發現了問題——隨著凹凸日益明顯, 的線條漸漸有一點像人身了!
伸手一摸 渾圓的上端,裏麵軟中帶硬,細細的從上往下看,他在一叢白毛之中發現了個小小的孔洞。手指試著捅了進去,淺淺的就隻是軟。
顧大人驚訝了,下意識的自言自語:“肚臍眼?”
隨即他一轉念,又起了懷疑:“不會是屁|眼吧?”
手指開了電燈,顧大人把大 翻來覆去的細看。白毛長長短短的越發密了,肉也不複先前的細嫩透明。顧大人看不出詳情來,就覺得 微微的動,似乎還要往被窩裏鑽。

顧大人沒聲張,照例是把大 放進了水缸裏,然後洗手去吃晚飯。如此又過了四五天,這一晚他把大 從頭到尾的捏了一頓,最後確定肉裏麵是長出骨頭了。
整條 拎起來,已經快到顧大人的胸口,分著段的有粗有細,已經隱隱看出了腦袋脖子的形狀。脖子下麵還是圓滾滾的亂七八糟,白色茸毛脫落了一些,新生了一些,貼著粉紅肉皮生長,至於尖刺的長毛,則是落一根少一根,不再增添。
顧大人依舊是裝聾作啞,內心十分淡定,感覺自己將來無論見了什麽怪物,都不會大驚小怪。把無心放回大水缸,他決定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忘記對方,權當屋裏什麽活物都沒有;否則天天對著一條 左思右想,他都沒有精力去籌劃如何攀高枝了。
對於月牙,他則是實話實說:“看來師父是真沒騙人,現在已經有骨頭了,雖然不多,但是都挺硬。身上還多了個眼,不知道是肚臍眼還是屁|眼,反正有了就比沒有強,是吧?”
月牙高興極了:“都有骨頭了?”
顧大人一拍大腿:“我能騙你嗎?不過還是挺難看的,所以你聽我說就行了,不用看!”

月牙心裏有了希望,手腳不停的幹活,熬了一大鍋肉湯晾好了,讓顧大人端起倒給無心。顧大人依言倒了肉湯,然後蓋住大缸,不聞不問。
倒了翌日下午,他忍不住好奇,又往缸裏望了一眼。缸裏的肉湯已經沒了, 隨著成長,漸漸瘦出了骨骼的形狀,枝枝杈杈的盤在缸裏,黑黢黢的也看不清詳情。顧大人把缸蓋嚴,沒太看清,也無意去看清。
轉眼間,一個多月就過去了。月牙和顧大人終日守在四合院裏,統一的都有些懶。顧大人不敢放月牙一個人出門,怕她走丟了;也不敢兩人一起出門,因為不放心缸裏的無心。眼看元旦都快到了,老帥沒回來,無心也沒成人,倒是大胖子派人送來了節日應用之物,又請顧大人前去喝酒打牌逛窯子。
顧大人心裏有事,兜裏沒錢,所以不肯去,寧願從早到晚的躺在床上睡大覺。白天睡足了,晚上接著睡,並沒有鬧失眠的危險。一天三頓飯倒是不耽誤,吃飽喝足的上了床,睡得更香。
夜裏睡得正溫暖,他被一泡尿憋醒了。外麵正飄著鵝毛大雪,他懶得往茅廁走,推門把肚子往外一腆,翹著家夥嘩嘩尿了一場,心想明天月牙起來掃院子,見了一攤凍尿必要罵人,不過罵就罵吧,明天再說,自己難道還能和個小娘們兒一般見識嗎?
關上房門轉過身,他睡眼惺忪的要摸黑 ,然而一步剛邁出去,他忽然聽到了一聲 。
很輕,是軟軟的一聲“嗯……”,無心的聲音!
他立刻扭頭望向了屋角的大水缸——因為無心近來一直是半人半蟲的沒大變化,所以他都連著兩天沒往裏看了,湯湯水水也沒有倒。
連忙伸手開了電燈,他走過去掀開缸上蓋著的小毯子。俯身向內一瞧,他就見缸中蜷縮著一個人形,上麵的圓球類似腦袋,亂七八糟的長著白毛,從脖子往下凸出一溜圓珠子,仿佛就是脊梁骨。肩膀的形狀還沒現出來,可是身體兩側先前生著的肉包,經過了從肉疙瘩到肉瘤子的演變,如今變成細長彎折,已經是了手臂的雛形。
“師父?”顧大人小心翼翼的出了聲:“你……你是不是要活了?”
似是而非的人形微微顫抖著,一個腦袋垂下去,斷斷續續的又 了一聲。
顧大人向下伸出一隻手,輕輕碰觸了人形,卻是一片冰涼。於是他又問道:“你冷了?”
收回手直起腰,顧大人走到床邊坐下來,手忙腳亂的開始穿棉褲:“你等著,我燒熱水去!”

37 饑餓

顧大人蹲在廚房裏捅爐子,怎麽捅也不起火苗,反倒是灌了滿廚房的濃煙。他是不通家務的,越捅越糟,最後就驚天動地的一邊咳嗽一邊逃出來了。
啪啪的拍響了西廂房的窗戶,他不得已的驚動了月牙。月牙睡得正酣,此時慌忙起身向外一瞧,隻見玻璃窗上一層薄霜,窗外的院子模模糊糊,不是往昔的情景;而顧大人的臉貼在玻璃上,正在瘋狂的向她吆喝。
月牙嚇了一跳,以為家裏失火了,連忙披了棉襖推門出去:“咋了?”
顧大人被煙嗆的涕淚橫流:“爐子是怎麽回事?不起火隻冒煙?”
月牙莫名其妙:“大半夜的你弄爐子幹啥?餓啦?”
顧大人用大拇指向後一指:“是師父——師父正在打哆嗦,可能是冷了。你趕緊去燒鍋熱水,給他泡一泡!”
月牙聽聞此言,一擰身就奔廚房去了。

月牙順利的生起了火,又把一大鍋水坐在了爐子上:“他都能打哆嗦了?”
顧大人袖著雙手站在一旁:“還會哼哼呢,夜裏他要是不哼出聲,我也不能想起來去看他。”
月牙立時扭頭望向了他:“現在啥樣了?”
顧大人沉吟著說道:“有點像人了……”
月牙莫名的興奮了:“讓我看一眼唄!”
顧大人感到了為難:“想看啊?可是……反正我提前告訴你一句,他雖然有點像人了,但還是一分像人,九分像怪物。你非要看,我也攔不住你,但是看完之後你不許哭不許鬧。”
月牙一邊伸手試著鍋裏的水溫,一邊忍不住笑道:“我比一般老爺們兒還膽大呢,還能怕他?”
話雖是這樣說,但待到一鍋水熱到微微發燙之時,月牙心裏還是虛虛的不踏實,並且在頭腦中想象出了許多恐怖形象。顧大人力氣大,把大鐵鍋從爐子上端起來往外走,她跟在後方,一步一心跳,自己算著日子,真有許久都沒見過無心的麵了。
顧大人走起路來龍行虎步,眼看快要到門口了,他腳步不停,同時下命令道:“月牙,給我開門去!”
月牙答應一聲,正要往前跑,不料顧大人腳下一滑,隻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響,他在門前一泡結了冰的凍尿上摔了個仰麵朝天,滿滿一鍋溫水全扣在了他的頭上。月牙連忙一手拎鍋一手扶人,好在顧大人皮糙肉厚,並不怕摔,一翻身就爬起來了。
顧大人滿頭滿臉都是水,張口就想罵街,可是一句話沒出口,他忽然想起尿是自己撒的,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而月牙看他沒事,推門就往屋裏走。顧大人甩了甩頭上的水,苦著臉也跟進去了。
房內燈光明亮,月牙一隻手伸向缸上的小毯子,猶猶豫豫的轉向了顧大人:“我……我看了啊!”
顧大人正要回答,哪知未等他把嘴張開,缸內忽然傳出了聲音,又似 又似歎息,像無心,又比無心的嗓子更嫩一點:“嗯……”
月牙像受了針刺一樣,一把就將小毯子掀開了。探著腦袋向內望去,她不言不動的僵硬了姿態。而顧大人緊張的盯著她,生怕她嚇出毛病來。
足足過了五六分鍾,月牙終於抬起了頭。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後,她對著顧大人笑了:“你老說他醜,嚇得我都不敢細想他,現在一看,也不醜哇!”
顧大人睜大了眼睛:“不醜?”
月牙挽起了衣袖:“不就是隻白毛猴兒嗎?我也能養!顧大人你幫個忙,把他從缸裏給我弄出來,往後我伺候他!”
顧大人張口結舌:“不是——你看清楚了嗎?那叫白毛猴兒?你可別往他臉上貼金了!”
月牙不以為然的一搖頭:“他這個模樣,真比我想的漂亮多了。你過來瞧瞧,大腦袋小胳膊的,多齊全啊!”
顧大人上前一步,細看月牙的表情,發現她滿臉都是真心實意,便暗暗的感歎,心想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月牙連美醜都不分了。

顧大人摩拳擦掌的鼓了勇氣,彎腰向缸內伸出雙手,托在了無心的腋下。慢慢的把它向上帶起來,無心就在燈光之中顯了全形。月牙睜大眼睛打量它的麵孔,隻見麵頰和下巴已經有了形狀,正中央也鼓起了隱隱的鼻梁,鼻梁下方是兩個微不可見的細孔,興許將來就是鼻孔。無心滿臉都是一層一層貼肉皮的白毛,唯獨眼窩很光滑的凹陷下去,薄薄的一層透明眼皮下麵透出青暈,不知道裏麵是否生有眼珠。
從脖子往下,就是瘦骨嶙峋的身體,兩條胳膊像是脫了毛的翅膀,蜷縮著緊貼在身體兩側,腕子尖尖的糾出一撮白毛,還沒有手的影子; 更是未脫蟲胚,雖然依稀能看出胯骨的存在,可是往下還是一條蟲尾。
月牙剛才看他的確是像個猴子,可是如今再瞧,又感覺他和猴子還是有點差距。顧大人見怪不怪,絲毫不嫌,攔腰把它抱到了床邊放好。自己伸手捏了捏它的蟲尾,顧大人看月牙臉色有點不對勁,就寬慰她道:“你來摸摸,它胯骨往下新長了兩根長骨頭,大概再過幾天,尾巴就能分成兩條腿了。”
月牙定了定神,然後說道:“顧大人,你把缸先挪我屋裏去吧!”
顧大人一怔:“啊?”
月牙說道:“我真不怕,它原來像蛆的時候我都不怕,現在像人了,我反倒怕了?”

顧大人不能和月牙搶無心,月牙願意照顧它,他還樂得清閑;不過作為月牙的老大哥,他真是不讚同月牙早早的就把無心弄過去。
無可奈何的搬動了大水缸,他摸黑幹起了力氣活。而月牙扯過顧大人的棉被把無心裹起來,像扛一袋米麵似的,她扛著無心也走了。

顧大人把大水缸擺到了西廂房的角落裏,然後自覺大功告成,抱著棉被回房睡覺,由著月牙重新劈柴燒水。到了翌日上午,他坐到月牙屋裏嗑瓜子,就見月牙用兩床棉被把無心團團包住,乍一看還以為她在床上發麵。
“哈哈!”他快樂的吐了一地瓜子皮:“怎麽樣?”
月牙容光煥發的盤腿坐在床上:“可乖了!”
顧大人又笑了兩聲,心想魚找魚、蝦找蝦,老妖怪找傻丫頭。

月牙有了事做,天天圍著無心一個人轉。顧大人落了清閑,繼續等待老帥從保定歸來。他的胖朋友派聽差送來了幾樣綢緞,說是讓他做衣裳穿。他沒打算找裁縫,夾著料子直接進了西廂房:“月牙啊——”
月牙單腿跪在床上,轉身扭頭看他,右手捏著左手食指,指尖已經凝聚了鮮紅的大血滴子。一眼看見顧大人手裏的衣料,月牙登時亮了眼睛:“喲,啥料子啊?”
顧大人把綢緞往旁邊桌上一放:“你手怎麽了?”
月牙又氣又笑:“那個小挨刀的,一宿的工夫就長出嘴了,剛才我把手伸進被窩裏摸它,它衝著我手指頭就是一口!”
顧大人挺好奇:“牙也有了?”
“有,可厲害了,跟刀子似的,一口就見了血。”
顧大人來了興趣,上前將棉被一掀,隨即興高采烈的嚷道:“謔!腿也有了!手也長出來了?”他捏起無心的手掌看了看:“幸好還沒指甲,否則非得撓人不可!”
月牙忘了疼,湊上前去讓顧大人看無心的臉:“你瞧,和原來是一模一樣。等到白毛褪了,就更好看了。”
顧大人低頭一看,發現麵孔的模子的確是一如往昔,鼻梁高了直了,嘴唇也出了棱角,隻是眼睛還沒有睜,但是眼皮下麵隱隱 ,顯見眼珠子也已經長完全了。
顧大人挺高興,從上看到下,最後掰著無心的一條腿仰天長笑:“哈哈哈,雞|巴蛋都出來啦!”
月牙雖然是個成了親的小婦人,然而聽了他的笑語,臉上一紅,還是感覺沒法接話。正是尷尬之際,房內忽然起了聲音:“餓。”
顧大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和月牙一起向下盯住了無心。無心的四肢緩緩蜷縮起來,懶洋洋的翻身背對了他們,同時又說一聲:“餓。”
月牙輕聲開了口:“無心,你餓了?想吃飯了?”
無心答道:“嗯。”
月牙尖叫著歡呼起來。俯身狠狠抱住無心,她在他的白毛腦袋上劈劈啪啪連親了十幾個嘴,又帶著哭腔罵道:“小沒良心的,餓了你就咬我啊?你等著,我給你做飯去,喂飽了我再收拾你!”

月牙心急火燎的煮了一盆麵片湯,裏麵放了不少土豆和肉。把湯放到院子裏晾溫了,她端著湯盆進了房。
手托湯盆蹲在床前,她讓無心自己湊過來吃。顧大人坐在一旁抽煙喝茶嗑瓜子,笑微微的看著無心把腦袋伸進盆裏,不換氣的連吃帶喝。肚皮很快 來了,最後他用舌頭 湯盆,猛然一口咬住了月牙的手。月牙嚇了一跳,緊接著發現他不是真咬,隻是牙齒輕輕一合,在嚇唬人。
放下湯盆擰了一把毛巾,月牙托著他的腦袋給他擦臉。他的四肢細瘦蜷曲,中間鼓著個大肚皮,肚皮上麵白毛稀疏,根根都是東倒西歪;一身的骨骼還沒固定形狀,肩膀塌著,脖子卻是挺長。
顧大人看到此處,心有所感,忍不住向月牙問道:“你說,憑他現在的德行,世上也就咱倆看他順眼吧?”
月牙雖然愛他,但是基本的理智還有,故而點頭表示讚同:“是唄!”

38 蛻變

月牙站在床旁,一盆熱水就放在麵前的木凳子上。把衣領解開向內窩去,她披頭散發的彎了腰,想要洗洗頭發。窗外陽光照在大雪地上,亮堂的刺人眼睛,屋子裏的洋爐子燒熱了,玻璃上結了一層冰霜。
房門忽然一開,顧大人走了進來。顧大人凍得手臉幹冷,乍一進門,迎頭便是吸了一鼻子混合著香皂味的潮濕空氣,又暖又香的帶著水分,很富有一點女性的誘惑力,像是進了澡堂子的女賓部。月牙忙著洗頭發,沒遮沒掩的現出了她的 大屁股,後衣領敞得大了,露出一小塊粉白的脊梁,肉呼呼的帶著一層細汗毛。
顧大人先看月牙,再看無心。無心趴在床邊,肩膀胯骨已經長出形狀了,身上的白毛卻還沒有褪盡,一雙眼睛也還沒有睜開,眼皮薄薄的,隱隱可見裏麵的大眼珠子。單從眼睛上看,他有點像個人胎。單手拿著一隻小葫蘆瓢,他舀了熱水抬起來,準確無誤的澆向了月牙的後腦勺。雪白的泡沫被衝下來,月牙舒服的吸了一口氣:“對,再來一瓢!”
無心的細胳膊仿佛是很虛弱,顫巍巍的再來一瓢,手指上的短毛被打濕了,薄薄的指甲透了亮。顧大人上前幾步奪過了瓢,一邊澆水一邊審視著月牙的身段,順便說了話:“月牙,廚房裏怎麽什麽都沒有了?昨天不是還有一筐梨嗎?”
月牙側著臉用幹毛巾擦頭發:“唉,甭提了,全讓他吃了!”
顧大人放下瓢轉向無心,而無心雖然四肢細瘦,脊梁骨卻是靈活有力。沒等顧大人張開嘴,他已經像條大蛇似的遊進了床角被窩裏。背對著顧大人躺好了,他忽然意識到屁股還露在外麵,就向內一拱,徹底消失在了顧大人的視野中。
月牙水淋淋的直起了腰,也是發牢騷:“飯量大得嚇人,一個時辰就得喂一次,一次吃一盆。好在是不白吃,不信你摸摸他,骨頭可結實了,胳膊腿兒也長肉了。”

月牙從早忙到晚,廚房裏總燒著火。一天掃八遍床,每次都能掃出一大團白毛。好容易到了不做飯也不掃床的時候,她盤腿坐在床上,抓緊時間裁剪縫紉。顧大人拿回來的幾樣好綢緞,顏色新鮮的歸她,顏色肅穆的歸顧大人;顧大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去見大人物,所以她得盡快給顧大人做幾身體麵衣裳出來。西裝她不敢做,長袍馬褂始終是一個老樣子,她不用學習就會。而在她穿針引線之時,無心就爬出來枕上了她的大腿。
“又來纏我幹啥?”她專心致誌的比量著棉線的長短,同時輕聲問道:“搭理你,你往被窩裏鑽;不搭理你,你又自己出來了。”
無心似乎是無法控製太精細的動作,比如說話,就說不利落,聲音忽高忽低的不穩定:“我的樣子……嚇到你……”
月牙笑了:“喲,還挺疼人的哪?”
顧大人端著一笸籮紅棗進來了,無心感覺出了他的身份,十分刺耳的尖叫了一聲:“顧大人!”
顧大人嚇得一哆嗦,當場把紅棗顛出了三枚:“哎喲我的天,你他媽再鬼叫我掐死你!”
無心扯起棉被蓋住了身體,改用柔和的男低音寒暄:“紅棗甜不甜?”
顧大人把笸籮放到床邊,然後彎腰去撿紅棗:“可甜了。”
撿起三枚紅棗直起腰,顧大人發現笸籮已經不知去向。月牙低頭做著針線活,沒聲,然而笑得滿臉通紅,露出一口很齊整的牙齒。
顧大人立刻就明白了,對著月牙身邊蠕動不止的一團棉被怒道:“你媽×,敢在老子麵前吃獨食!”
被窩下麵出現一條縫,一隻蒼白的拳頭伸出來,瞬間一鬆手又縮了回去。床上多了五枚幹巴棗,棗上還糾纏著幾根半長不短的白毛。
月牙忍無可忍,捏著針線笑得前仰後合。顧大人也氣樂了。無心現在的動物性很重,非常之饞,所以顧大人決定不和他一般見識。

新年將至,顧大人心心念念盼望的老帥也終於從保定回了天津。顧大人的胖朋友登了門,進了上房和顧大人嘁嘁喳喳。月牙照例是縮在西廂房,掃過床後坐上去,拉著無心的一條胳膊仔細看:“比昨天又光溜不少。”
無心早上自己揉眼睛, 竟然揉開了左眼的眼皮。眼珠子見了天日,是一種鮮潤的黑白分明。一隻眼睛緊盯著月牙,他忽然爬出被窩摟住了她的脖子,低聲說道:“月牙,謝謝你。”
月牙摸索著拽起棉被裹住了他。無心太瘦了,外麵加上一層棉被,抱起來才剛剛好。兩人臉貼了臉,月牙抬手摸了他圓而堅硬的後腦勺,摸下一手的細軟茸毛:“也得謝謝人家顧大人。”
無心點了點頭,把尖削的下巴搭在了月牙的肩膀上:“嗯。”
月牙又說:“我看你好像一直都認識我。當初把你往床上一放,你就往我身邊湊。”
無心答道:“我一直都清醒,隻是不能動,能動了,又怕會嚇到你。”
然後他力不能支似的彎下了腰,麵孔正巧就貼在了月牙的 上:“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坐了火車。”
月牙抬手一拍他:“壞東西,今天剛穿的新衣裳,又被你蹭了一身毛。往後我可再不抱你了,抱你一次,我得渾身打掃半天!”
無心滿不在乎的仰起頭,對著月牙一撅嘴,見月牙還是在對著自己笑,他就像隻愛撒嬌的獨眼龍一樣,親了月牙的嘴唇。
兩人親得有滋有味,無心披著棉被,挺身就要抱住月牙往下壓,不料正是情濃之際,院內忽然響起一陣歡聲笑語,卻是顧大人送他的胖朋友走出來了。

顧大人興致高昂,送走朋友之後便進了西廂房。月牙早有準備,推開無心之後又摸頭發又擦嘴;而無心見顧大人走到床邊了,並且穿著一身很漂亮的藏藍長袍,便微笑著撲上去,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顧大人,謝謝你。”
顧大人猝不及防的被他抱緊了,感覺還怪不好意思的。抬手一指無心的腦袋,他對月牙說道:“舌頭比前幾天利索多了,是不是?”
月牙沒敢提醒顧大人注意無心的毛,顧大人也是早上剛穿的新衣裳,她怕顧大人脾氣暴,再把無心揪起來揍一頓。
“是……”她猶猶豫豫的答道:“聲音也好聽多了,前幾天說著說著就要叫,讓你罵了幾次之後,就不叫了。”
顧大人拍了拍無心的後背:“看看,肩膀也長成了,腳趾頭也挺齊全。好,算他度過了一大關,又成人了!月牙啊,你跟我出趟門。明天我要見人去了,光著腦袋不好看,你給我做參謀,我得趁早上街買頂帽子回來!”
隨即他又低頭問道:“師父,你要點什麽不要?”
無心放開顧大人,赤條條的跪坐在床上。抬起左眼皮撩了顧大人一眼,他沒說什麽,隻搖了搖頭。
顧大人催促月牙穿鞋戴圍巾,然後就很瀟灑的出門去了。無心蹲在窗前,眼看他們鎖好了院門,便伸腿下地,披著月牙的舊棉襖跑了一趟廚房,端回了一盆熱水。
手掌蘸水打濕皮膚,他咬牙切齒的用力開搓,搓得白毛一卷一卷的脫落。往昔無人管他的時候,他通常會蠕進土中緩慢成長,及至成長完畢,身上白毛也自然的脫落淨了;然而如今環境溫暖,營養充足,他成長的速度竟是大大加快,以至於人長成形了,毛卻還在。
漫長的洗過一場之後,他光溜溜的站在地上照鏡子,並且想方設法的扒開了右眼。眉骨上麵呈現了淡淡的青色,是眉毛將要生長出來。無心認為自己如今的模樣還算對得起月牙和顧大人,前兩個月,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顧大人帶著月牙進了帽子行,夥計滿麵笑容的迎上來招待,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夥計笑道:“您府上養獅子狗了吧?您等著,我給您撣一撣。”
顧大人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滿前襟都是白毛。
買下一頂厚呢子大禮帽,顧大人一出店鋪就罵起了無心,月牙想要護短,可是太不占理,有話都說不出口。
顧大人戴著新帽子,月牙拎著兩包點心,兩人並肩往家裏走。打開院門向內一進,兩人都愣住了。
無心穿著顧大人的新長袍,站在院子裏不知是要往哪屋去。轉向院門一笑,他的皮膚白到透明,卻又被寒風吹出了一片緋紅。
月牙和顧大人都傻了眼,沒想到自己隻出去了小半天,無心竟然就徹底變成了個漂亮潔淨的人模樣。
最後,是月牙先笑了,笑得有點害羞,捧著點心不邁步;顧大人則是一拍巴掌,興高采烈的大聲笑道:“好你個老不死的,偷我的衣裳!”
無心看看月牙,再看看顧大人,不說話,得意洋洋的就隻是笑。
正是一團喜氣之時,一輛汽車響著喇叭開了過來。緊急刹在了院門口,車門一開,裏麵探出了一張氣喘籲籲的大胖臉:“顧兄弟,你回來的正好,我來通知你一聲,明天去不成了,老帥家裏出事啦!”
顧大人立刻做了個向後轉:“出事了?什麽事?”
他的胖朋友一邊喘一邊回答:“他家小少爺生了邪病,快不行了!”

39 不情不願

大胖子身為顧大人的摯友,到底也沒弄清顧大人身邊到底帶了什麽人。一個小媳婦,一來就能看見,說是顧大人的兄弟媳婦,可是兄弟在哪裏,一直不知道;方才從汽車裏伸出腦袋,大胖子依稀瞄見院子裏好像多了個男人,不過一句話說完,連小媳婦帶男人全沒影了,就剩了個顧大人,連攙帶抱的把他從車裏搬了出來。
“蘇先生。”顧大人把他往院子裏請:“你別忙著走,給我細講講,怎麽就去不得了?”
蘇先生挪動兩隻穿著皮鞋的小胖腳, 一般溫文爾雅的往院裏滾:“唉,本來一切都說妥當了,可是老帥家的小少爺不知怎的就生了病,起初全以為隻是傷風感冒,哪知一天重似一天,醫院也進了,中藥西藥也都吃過了,可是全無效果。都說小少爺頭些天曾經跑進花園子裏玩過,花園子太大,不幹淨,興許是撞客了,老帥就請了高僧老道過去做法驅邪,然而忙了好幾天,還是不成。今天我往帥府裏打了電話,聽說小少爺雖然還有氣,但是身體都冷了;你想老兒子素來是最招人疼,老帥眼看要保不住小少爺了,還能有心思提拔你嗎?他根本就不能見閑客啊!”
顧大人推門請蘇先生進了上房,然後若有所思的吆喝月牙沏茶。隔著一張桌子和蘇先生相對落座,他等月牙送過熱茶了,才遲疑著說道:“蘇先生,不瞞你說,我倒是認識一位真有力量的法師,不是道聽途說,是我親眼見識過。問題是……不知道能不能請動他。”
蘇先生眼睛一亮,倒是笑了:“最好是能請動,而且要快請。你要是能救了老帥家的小少爺,老帥怎麽著還不得給你個一官半職?法師在哪裏?你可以坐我的汽車去。”
顧大人沉吟著笑了笑:“不用坐汽車,他人就在天津,我找他倒是容易之極,隻是他肯不肯幫忙,我就不確定了。”
蘇先生見他含含糊糊的不說明白話,猜出他可能是有難言之隱,所以也不追問,起身說道:“我還要去馬總長家裏打小牌,一旦你這邊有了眉目,就可以去找我家的聽差,他們總能知道我的下落。”
顧大人連連點頭,恭而敬之的把他送出門去,推上汽車。及至蘇先生的小汽車走遠了;他轉身往西廂房走,正趕上月牙換了舊衣裳推門出來。兩人迎麵相遇,月牙問他:“中午還是熬白菜,行不行?”
顧大人一把拽住了她,把她牽進了廚房裏:“跟你說件事。”
月牙莫名其妙的抽回了手,彎腰從角落裏抱起一棵大白菜:“啥事?說吧!”
顧大人壓低聲音答道:“我不是一直等著老帥回來嗎?現在老帥回來了。”
月牙一邊聽一邊撕去白菜外層的老葉子,沒聽明白。顧大人見她一臉懵懂,便繼續說了下去:“老帥家的少爺好像是中了邪,馬上就要嗝屁,你說我要是把他救活了,老帥還不得高看我好幾眼?”
月牙伸手對著門外一指,聲音也輕了:“你想讓他去啊?”
顧大人又道:“月牙,我是什麽人,你應該清楚。我要是發達了,能落下你們嗎?我打算這就去跟他說,讓他出手幫忙,他要是不願意,我就嚇唬嚇唬他。你乖乖熬你的白菜,要是聽見屋裏有動靜了,也別過去跟著瞎摻合,你放心,我不能真揍他!”
月牙想了想,一顆心懸起來不落地:“他剛長好……我剛才看他耳朵眼裏還有白毛呢,一身皮肉也嫩得像水豆腐似的,能出門嗎?”
顧大人嗤之以鼻的一揮手:“我又不是讓他賣肉去,毛不毛嫩不嫩的有什麽關係?反正你別管,我有分寸。我要是攀上老帥了,將來有了錢,肯定虧待不了你們。做你的飯吧,白菜裏麵多切點五花肉,我可吃不了素!”

月牙知道顧大人利欲熏心,想當官發財都要想瘋了,對自己和無心又一直挺仗義,所以也想讓他高升一步;不過無心剛剛成人,到底有沒有本事,自己也不知道。緩緩的切著大白菜,她豎起兩隻耳朵聽動靜。
顧大人大步流星的進了西廂房,見無心伸長 坐在大床上,正在吃月牙拎回來的甜點心。抬頭望著顧大人,無心 點心抿嘴一笑。
顧大人站在床前,將他細細的又打量了一番,發現和正常人相比,他還是有點小區別。首先眼眶太大,其次臉皮太薄,最後缺乏眉睫;顯然,他還得再長幾天才能完全恢複原樣。
一屁股坐到床邊,他笑麵虎似的轉向無心:“師父,我有件事,要麻煩你。”
無心嚼得麵頰一鼓一鼓,太陽穴處可以看見皮下的血脈,血脈寧靜,是若有若無的一線藍:“說。”
顧大人把鞋脫了,近距離的湊到了無心身邊,又抬手摟住了無心的肩膀,很親熱的笑道:“我來天津呢,是想巴結一位大人物。現在大人物的小兒子撞了邪祟,你能不能過去斬妖除魔,給我個機會攀高枝?”
無心緩緩咽下了口中的點心,皺起眉骨上的兩抹青黑:“我……我還沒長好呢。”
顧大人正色說道:“誰說你沒長好?你現在和人是一模一樣,扒光了都看不出區別來!”
無心蜷起一條腿,扯了褲管給顧大人看:“我的毛還沒有褪幹淨……”
顧大人一瞪眼睛:“我又沒讓你真光著去!當初你上我家捉鬼的時候,我檢查你有沒有毛了嗎?”
無心放下褲管伸直了腿:“我連眉毛都沒生出來……”
顧大人一擺手:“沒事,怪模怪樣的顯得更神秘莫測!一般有大本事的人,都比較怪!”
無心把手臂環抱到胸前,畏寒似的瑟縮了:“顧大人,我不想去。我自從捉鬼就沒落過好,先是丟了半個腦袋,後是剩了一隻手。如今好容易又長全了,我打算轉行去算吉凶或者看風水。要是再招惹來一個嶽綺羅,好日子就又過不下去了!”
顧大人一聽此言,登時急了:“好哇,當初你像條大蛆似的,人見人嫌,是誰天天照顧你?我告訴你,我就算是你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你不聽我的,就是屬核桃的欠打,屬黃瓜的欠拍!”
無心滿不在乎的答道:“我就不去。”然後把一整塊點心全 了嘴裏。
顧大人一挺身下了床,轉過來伸手一指:“無心,你敢不去,我真抽你!”
無心無動於衷,一邊咀嚼一邊歪著腦袋掏耳朵,掏出一團白毛。
顧大人的手指變了方向,隔著房門瞄準了廚房:“不信是吧?我不揍你,我還不能揍月牙去?別跟我扯什麽好男不跟女鬥的屁話,我除了爹娘不打,對誰都能下手!”
無心把白毛彈到了地上:“你要是打了月牙,我就更不能去了。”
顧大人見他不吃硬的,當即決定改變戰術:“無心,你真不去?!”
無心搖了搖頭:“不去。”
顧大人瞬間變了語氣,雙手合十對著無心拜了一拜:“心哥,別跟我犯倔呀,別人的麵子你不給,我的麵子你還不認嗎?”
無心噎著了,很徒勞的一邊咽唾沫,一邊抬眼看著顧大人。
顧大人見他不說話,隻好進一步放低了身段:“心爺,我將來若是有了起色,還能虧待你們兩口子嗎?遠的不說,等我得了好處,先給月牙買一副鑽石墜子,怎麽樣?夠大方吧?”
一整塊點心被嚼得半爛不爛,堵在無心的喉嚨口。他倒是憋不死,然而幹張嘴發不出聲。顧大人俯 ,抱著大拳頭對他一拱一拱,語言越發甜美了:“心肝,發發慈悲吧,我顧某人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再沒有起色的話,一輩子不就耽誤了?”
無心攥了拳頭,一拳擊向自己的胸膛。隻聽“咕嚕”一聲,點心下去了,他終於說出了話:“你也可以去找出塵子。”
顧大人聽他口風鬆動了,心中登時一喜:“你懂個屁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無心是真不想去,然而又不能不去。顧大人的前程當然是要緊的,他也希望顧大人能有個升騰。
月牙做好了飯菜,熱氣騰騰的擺上來。三人圍著圓桌坐了,顧大人得了無心的答複,心中喜悅,忍不住揮著筷子高談闊論,認為自己一肚皮雄材偉略,隻要有了機會,就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區區丁大頭和張小毛子就能把我打敗了?”他邊吃邊說,灑得滿桌都是白菜湯:“我顧玄武從小就不是慫貨!”
月牙沒吭聲,從湯裏撈肥肉片吃。無心掃了他一眼:“哦,原來你大名叫做玄武。”
顧大人洋洋得意:“怎麽樣?本來我叫顧石頭,聽著不夠體麵,所以當了司令之後,我就花了點錢,請縣裏的老先生給我起了個新名字!”
無心點了點頭:“玄武……就是烏龜嘛!”
顧大人張了嘴:“啊?”
隨即他轉向月牙:“月牙,玄武是烏龜嗎?”
月牙立刻搖了頭:“我連玄武倆字咋寫都不知道。”
顧大人又麵向了無心:“你別跟我開玩笑啊!”
無心往米飯裏倒了半碗白菜湯:“愛信不信,烏龜背上趴條蛇,合起來就叫玄武。”
顧大人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操!老不死的還要了我一塊大洋哪!”
無心吃了一口湯泡飯,隨即轉移了話題:“要去帥府,我得換身衣裳。法師就得有法師的樣子,顧大人,你去給我弄套僧袍回來,顏色樣式都不拘,但是料子一定要好。”
說到此處,他的大眼珠子在大眼眶裏從左轉到右,把顧大人和月牙盡收眼中:“人靠衣裳馬靠鞍,要說裝模作樣,我可是個行家!”

40、法師的派頭


顧大人吃了一肚子白菜豬肉大米飯,一抹嘴就起身出了門。傍晚時分他回了來,腋下夾了個小衣裳包,兩道濃眉都上了霜。

寒風凜凜的進了西廂房,他把小衣裳包扔到了床上:“說好了,明天有汽車過來接我們去帥府。喏,你要的和尚袍子,看看合不合身,要是尺寸不對,趕緊讓月牙再給你改一改!”

 

無心如今隻有吃睡兩樁大事,早早就鑽進了被窩裏。月牙正站在地上擦桌子,此刻就一邊掀起圍裙擦著濕手,一邊走過來解開包袱看新鮮。

“喲!”她抖開一件黑色僧袍:“真是好料子,沉甸甸的厚實,不熨都沒褶子。”然後她歡喜的對著無心招手:“過來試試,我有日子沒見你扮和尚了!”

無心懶得動,蜷在被窩裏半閉著眼睛答道:“不用試,一看就合適。”

月牙放下僧袍繼續翻包袱:“呀,還有一件鬥篷哪?”

顧大人抬手 眉毛上的霜:“他不是要裝大法師嗎?我得給他把好衣裳預備全了啊!就算不和出塵子比吧,也得比一般和尚強不是?”

 

 

無心雖然大致看著是個人樣子了,其實細微處的生長並未停止,導致他無精打采的不是餓就是困。哈欠連天的坐在小板凳上,他把雙手搭在膝蓋上,兩隻眼睛閉得嚴絲合縫。月牙燒了一盆熱水,打濕了毛巾為他用力擦腿,想要提前蹭下要脫未脫的白毛。顧大人握著鑷子蹲在一旁,為他拔淨耳朵眼裏的白毛。無心被這兩個人搞得心煩意亂,又沒法挑剔,隻好默默的忍受。身體越來越向前傾,最後他把下巴抵上月牙的肩膀,徹底睡著了。


顧大人低頭對著鑷子吹了一口氣,吹下幾根透明的茸毛:“你看他這個德行,真讓我不放心。萬一明天在帥府出了洋相,我可就沒活路了!”  
月牙扛著無心的腦袋不敢動:“就好像他願意跟你去帥府似的,還不是你非逼著他去?”  
顧大人歎了口氣,心中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惴惴不安的回房睡了一夜,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就見院子裏貼地卷了一層炊煙,正是月牙已經在廚房裏開了夥。

連忙穿戴洗漱了,他換上一身素淨的長袍馬褂,拿著厚呢子大禮帽走進院內:“月牙,做飯呢?” "  
廚房裏傳出了月牙的聲音:“馬上就熟,不耽誤你們出門。無心也起來了,你進屋等著吧!”

顧大人捏著帽子進了西廂房,推門一步邁進去,正和無心打了個照麵。無心已經穿上了僧袍,僧袍隱隱反 陽光,隨著瘦削身體的棱角垂出線條。僧袍烏黑,裏衣雪白,襯得無心一張麵孔潔淨鮮嫩之極,薄薄的皮膚下麵,甚至透出了青紅血脈。一夜的工夫,他的眉毛也生出來了,大眼睛陷在眼窩裏,帶了一點陰森森的鬼氣。

顧大人忽然看出了一個問題:“少了一串佛珠,昨天忘給你買了。”

無心走到桌前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沒關係,少個一樣兩樣也不算什麽。顧大人,等到進了帥府,你沒事別和我說話。”

顧大人一怔:“為什麽?” *
無心找出昨天吃剩的點心,亟不可待的就著熱茶往嘴裏送:“你聽我的就是了!”


兩人吃了月牙預備的米粥和饅頭,院外響起了汽車喇叭,正是到了出發的時刻。月牙給無心撣了撣身上的饅頭渣子,又展開鬥篷給他穿上。無心一邊受著月牙的伺候,一邊歎了口氣:“唉,一百來年沒做過正經和尚了,經都不會念了。”

月牙在他後背拍了一巴掌:“聽你說話就瘮得慌!早去早回,少惹閑事,別跟著顧大人胡鬧,聽見沒有?”

無心乖乖的答應了,又把鬥篷後麵的風帽掀起來扣在了光頭上。風帽大了一點,帽沿遮住了他的眉眼,顧大人也戴上了他的大禮帽,兩人就一前一後的出了遠門。

汽車果然停在了胡同裏,一名戎裝打扮的青年副官下了車,正在車旁來回踱步。忽然看到有人推門走出來了,他連忙上前幾步問道:“請問您是顧先生嗎?”

顧大人立刻一點頭:“正是。”

副官又上下打量了顧大人身後的和尚,因為不見眉眼,隻見嘴唇下巴,所以感覺對方神秘至極,一時竟是沒敢貿然相問,隻對顧大人又笑了一下。而顧大人當即會意,一派和氣的又道:“他就是我所說的法師。”  
副官連連點頭,側身伸手向汽車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位請快上車吧,老帥一宿沒睡,現在就等您二位了。”

顧大人不敢怠慢老帥身邊的人,即便隻是個副官。而無心則是一言不發,隨著顧大人就鑽進汽車裏去了。

汽車一路駛出胡同,拐上平坦大街。無心扭頭望著窗外風景,心中暗暗驚歎,沒想到世界竟是變化如斯。而顧大人笑眯眯的同副官交談不止,把帥府內的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現在府裏已經開始給小少爺預備後事衝喜了,昨天國務總理從北京給老帥打來了長途電話,讓他去長安縣青雲山青雲觀,找觀裏的住持道長來瞧一瞧;老帥不認識青雲觀裏的住持道長,有點不大相信,所以就還沒有真派人去。 
顧大人知道出塵子是真有本領的,所以隔著鬥篷一戳無心的大腿,意思是讓他打起精神,千萬別給出塵子登場的機會。無心扭頭看了他一眼,依舊是不言語。

汽車跑得又穩又快,不過片刻的工夫,便在一處公館門前停住了。無心遠遠望去,發現如今的房子和先前大不相同,全是洋灰磚石所砌,別有一種怪模怪樣的巍峨。而顧大人伸著脖子從擋風玻璃向外望,遙遙就見公館門前站了一大群人,其中一位體積不凡,正是自己的好朋友蘇先生。

汽車停穩之後,前方副駕駛座上的副官先下了汽車,特地為顧大人和無心打開了後排車門。顧大人先落了地,因見蘇先生都是一臉肅穆,所以立刻緊張起來。等到無心也出來了,他手足無措的走向人群,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而蘇先生善解人意,對著身邊一位小個子軍人說道:“老帥,他就是顧玄武。” 
老帥看著不算很老,不過是五十來歲的模樣,幹巴瘦挺精神,蓄著德皇威廉式的翹胡子,眼睛不大,眼珠子卻是犀利有光。顧大人生平第一次看見活的老帥,先前預備好的滿腹寒暄瞬間全部化為烏有,話也不會說了,慌裏慌張的就是一鞠躬,額頭差點沒頂到老帥的下腹。而老帥對他隻一點頭,隨即就把目光 了無心。

無心抬手向後推下風帽,雙掌合十微微的一低頭,聲音低沉的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老帥也合掌答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便急切的說道:“法師,您先請進。”  
無心不理旁人,一甩袖子向前走去,隨著老帥率先進了大門。老帥的胡須疏於打理,一邊翹著一邊垂著,隨著他的言語一顫一顫。仰臉望著無心,老帥一邊描述愛子情形,一邊暗暗的犯疑心,怎麽看無心都不像一位得道高僧。不像高僧,可也不像江湖騙子,到底像什麽,老帥也說不出來。

帥府院內是一大片空地,正中央砌著高大噴泉,冬季天寒,噴泉幹涸,可見洋灰池子裏麵的高低水管。噴泉之後是一座大洋樓,窗子嵌著五彩玻璃,看著很是摩登。老帥嘮嘮叨叨的一直說,無心帶聽不聽的欣賞洋樓,及至欣賞夠了,他淡淡的問了一句:“令郎在哪裏?”

 

老帥連忙向前一指:“就在樓內。”

無心背了雙手,就感覺帥府之內魂魄 ,陰氣頗重,敗壞了府中美麗的建築。

老帥急得有些顛三倒四,東一句西一句的說道:“對了,還沒請教師父的法號……”

無心徑直向樓內走去,同時頭也不回的答道:“無心。”

無心和老帥步伐矯健,一馬當先的進入樓內,後方的副官家人幕僚等等蜂擁跟上,統一的肅然安靜。顧大人攙扶著球似的蘇先生,落後一步,也極力的追了上去。高人一頭的站在後方,他就見無心停在鋪了波斯地毯的樓梯口,竟然抬手解下鬥篷,坦然的交給了一旁的老帥。老帥顯然也是愣了一下,不過隨即接住鬥篷,沒敢出聲。
無心仰頭閉上眼睛,右手從左邊袍袖裏 了一條黑色布帶。抻直布帶向上蒙住雙眼,他對著身邊的老帥一揮手,輕聲說道:“跟我來。”
然後他準確的踏上一級台階,一步一步向上走去。老帥把他的鬥篷搭在臂彎上,亦步亦趨的跟著上樓了。
樓下一大群人猶猶豫豫的不知該不該繼續尾隨。法師並沒有一腳踏空滾下來,老帥也是避貓鼠一樣大氣不出。眼看他們一前一後的轉了彎,蘇先生扭頭對著顧大人一挑大拇指:“真高人啊!”

顧大人捧著大禮帽,對著蘇先生張口結舌,心想無心肆無忌憚的擺譜,萬一救不活小少爺的命,會不會被老帥活嚼了?
 

41、救人一命 #uw*8&%0 
*cd=cmdd* 
無心覓著魂魄的微光行走,如果樓內真有力量強大的鬼魂作祟,其餘零散魂魄少不得要受影響。鬼魂作為陰氣的源頭,自然會吸引魂魄前去匯聚;而無心就憑著對魂魄流動的感知,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二樓。 f^v{jqc 
他不說話,老帥拿著鬥篷跟在斜後方,惶惶然的也不敢說話,唯有胡須尖梢未上膠水,隨著他的步伐一顫一顫。無心越是前行,他的眼睛越是睜大;及至無心在一扇房門前停住腳步了,他的小眼睛裏透出光芒,幹黃麵孔上也有了喜色——房門背後,便是小少爺的臥室! rtiuqdvo 
“法師高明!”老帥輕聲細氣的發出讚美,怕擾了法師的神通:“犬子在裏麵都躺了許多天了。” 5dbd [u3 
無心沒理他,背了雙手定一定神,隨即隻聽“咣”的一聲,他一腳就把房門踹開了! ;rdlymmx^ 
老帥嚇了一跳,房裏守著的兩個大丫頭也驚叫出了聲音。靠牆擺著一張西式大銅床,床上躺著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倒是八風不動的很安靜。無心殺氣騰騰的大踏步走進去,停在床前微微低頭,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鬼魂的形象。 \ku{-^7 
大凡一個人成了鬼,既然沒有修煉成煞,實體不存,似乎也就無所謂形象;不過鬼魂若是怨氣極強,也能顯出依稀的幻影;幻影多是它死時的模樣,因為死時極痛苦,印象極深刻,痛苦深刻到它留戀著不肯魂飛魄散轉世投胎,成了幻影也還停留在最難忘的一刻。 |0%um} 
無心見過無數鬼魂,十成裏有九成九都恐怖的沒法看,可床上這一位卻是百裏挑一,整整齊齊的居然挺有人樣,除了披頭散發麵色青紫之外,其餘部位都算利落,五髒六腑也全揣在肚子裏。若看衣著打扮,甚至稱得上華麗富貴,一雙三寸金蓮套著紅緞子睡鞋,小腳精致,鞋也漂亮。歪在床上擺了個悠然自得的姿勢,她一下一下 著小男孩的身體,同時翻起眼睛,望向了床前的無心。 >,2],x"g 
無心沒有解下眼上的黑布帶子,可是已經和女鬼對視了。女鬼微微瑟縮了一下,無心則是開口說道:“走吧。” "j>0a hem 
女鬼不動,繼續慈愛的輕拍小男孩。 ,{at?y* 
無心又道:“冤有頭債有主,別纏著孩子出氣。孩子陽氣弱,頂不了多久。” hzy*e[i 
女鬼終於有了回應:“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很喜歡他。他若是死了,來世正好換個人家。給豬狗不如的老畜生做兒子,將來是要受報應的。” uwjkqluoz 
無心發現女鬼的聲音悠悠揚揚,仿佛先前曾是個唱曲的,帶著一點動聽的韻律:“人各有命,不幹你事。想報複他就直說,不必另找借口。他一身殺氣,你奈何不了他,所以在家裏挑軟柿子捏,對不對?” tp"\ 
女鬼的麵孔隱隱有了變化,眉目之間繚繞了凶氣:“我奈何不了他,還奈何不了旁人嗎?” f 36ru
無心搖了搖頭:“少廢話,趕緊滾,否則我讓你魂飛魄散!” =g ]c9'i3 
女鬼仿佛聽了笑話,當即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 _uq'ezol 
無心把頭伸到大床上方,忽然發現女鬼是個大嘴叉子,方才她一直低頭說話,兩邊又垂著長發,居然遮住嘴角,偽裝小嘴。暗暗的把一根手指送到嘴裏,他狠心一咬,隨即對著大笑女鬼彈出了一指頭鮮血。女鬼正在哈哈,冷不防的受了襲擊,大笑“哈嗷”一聲戛然而止,幻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w\gg!xslk 
無心沒有感受到新的魂魄,認定女鬼是逃走了。女鬼一走,房內陰氣立時弱了許多。抬手扯下眼前的黑布帶子,他趁著指尖鮮血尚未凝結,一指點上小男孩的眉心,神情肅穆的亂畫一氣,畫得小男孩麵如花貓。 :=/df 
收回手指 一下,他沉著臉轉向老帥。老帥和兩個大丫頭方才見他對著虛空自言自語,因為多少是知道一點內情的,心裏有鬼,所以全都驚恐的張大了嘴。無心剛剛趕走了一隻大嘴女鬼,回頭一看,迎麵又是三張大嘴,不禁一皺眉頭。 uj%ql5xdv 
他一皺眉頭,老帥和兩個大丫頭立刻就把嘴合上了。老帥上前一步,陪著小心問道:“法師,如何了?” y==x 
無心垂下眼簾,並不看人:“府上有鬼。” #e=[w)) 
老帥立刻瞪圓了眼睛:“啊?” o)&v}hu* 
無心繼續說道:“女鬼,纏住了令郎,現在已經被我驅了出去。我在令郎臉上劃了保命的血符,請老帥速把令郎移到陽氣重的地方休養,一個月內不許洗臉。” at"@`1n_u' 
老帥像個跳蚤似的,因為又驚又喜又怕,所以在無心身邊左搖右晃:“請教法師,什麽地方陽氣最重呢?” 3d[fp#ny7 
無心見臥室十分寬敞,便隨口答道:“男人多的地方,陽氣就重。如果老帥不願挪動令郎,也可以在房內多添些人,最好是凶狠之徒,手上有人命的就更佳了。” l~>psp^a 
老帥連忙對著大丫頭揮手:“快去找副官長,讓他挑一幫不老實的小子過來!聽見法師的吩咐了吧?原樣告訴副官長,快!” h_n`e7& 
兩個大丫頭趁機一起逃走,而老帥回頭再看小兒子,就感覺房內的氣氛有所變化,雖然兒子一臉血,看著比先前還慘,可是陽光暖洋洋的照進來,兒子的小臉仿佛又透 色了。 j#ujie 
喜上眉梢的轉向無心,他抱著鬥篷正要開口,不料無心雙手合什微微一躬,隻給了他一個倨傲的側影:“阿彌陀佛,令郎既然性命無虞,貧僧也就告辭了。” t>lq "]1 
話音落下,他昂起頭,邁步走向門口。老帥慌忙追上了他,先是對著簇擁在樓梯口的一群人嚷了一嗓子,讓他們趕緊去把家庭醫生叫過來看護小少爺;隨即轉向無心笑道:“不不不,法師你可不能走。你救了犬子一命,我必要重謝才行。” -?z# 
無心背對著他,抬起手輕輕一擺:“不必。出家人不貪財,若說救苦救難,憑我一人之力,也救不得許多。貧僧今日之所以肯來,全是受了顧玄武所托。老帥想謝,就謝他吧。” q-u`0p

42、詭魂 62u4-}j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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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下午從胡同口買了兩條奇大的鯉魚。鯉魚已經凍成半死,被她摔在案板上刮鱗剖腹,洗刷幹淨之後丟進大鍋中。及至一鍋的魚湯都熬白了,顧大人用抹布墊了鍋耳朵,把大鍋一路端進西廂房內的小爐子上。緊隨其後的是無心,無心雙手捧著一把碧綠的香菜末,顧大人把鍋一放好,他就湊上去鬆了手,把香菜末盡數灑在沸騰的魚湯裏。 \nc3'g:ii 
月牙殿後,將蒸好的大米飯運了進來。大刀闊斧的盛出三大碗飯,三個人或站或坐,圍著大鍋開始吃喝。 zreu')a 
藉著爐膛裏的一點火力,魚湯始終是咕嘟咕嘟的 。顧大人吃得順脖子淌汗,腦袋上麵快冒熱氣。無心靜悄悄的蹲在爐子旁邊,伸下筷子一抄鍋底, 了一截肥美的大魚尾巴。連湯帶水的把魚尾巴夾到碗裏,他一舌頭伸出去,舔下了一層肉。 g78^9y*1 
顧大人看見了,立刻有了話說:“月牙,你往後就等著吃虧吧!媽的他專吃獨食!” ws*e(ial 
月牙津津有味的 一個大魚頭,咂得嘖嘖出聲:“唉,我還能跟他搶嘴?” ww/uzv 
無心麵紅耳赤的對著麵前二人一笑,毫無誠意的表示羞愧,臉上還粘著一根大魚刺。 kp"9&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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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大規模的吃了一頓晚飯,顧大人雖是一條身強力壯的好漢,可也撐得動不得,歪在床上直打飽嗝。無心鼓著大肚子,若有所思的用手指在牆上畫來畫去。月牙從廚房回來了,進門之後剝了一塊水果糖含到嘴裏:“剩了一鍋底的魚湯,明天揪點麵片放下去,還能煮一大鍋。” xmx 4qtal 
月牙的思想比較簡單,燒飯洗衣便是她的天職。從早到晚做足了一天的家務,她累歸累,然而心安理得、心滿意足;隻可惜現在還沒有一個固定的小家,將來有了家,家裏也不會再有一群兒女,和她理想的生活總有差距。 %rvzd#zr 
月牙對於遠景是心如明鏡,所以不肯細致的深想。想也白想,她擰了一把熱毛巾,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離不開無心。把無心拽過來摁下腦袋,她給他擦淨了一頭熱汗。無心垂下雙手低下頭,乍一看很乖,其實暗地裏用大肚皮不住的向前去頂月牙。月牙站不住,連退幾步之後給了他一巴掌,又氣又笑的罵道:“欠揍啊?” =vpj%olp'a 
無心一彎腰,一言不發的撲在了月牙胸前,軟綿綿的立不起推不開。月牙無可奈何的用臉蛋蹭了蹭他的光腦袋:“不要臉的,又跟我賴上了!” 0%b/,/pxd 
顧大人在床上嗤嗤的笑,笑著笑著感覺有點不是味兒:“唉,等我有了著落,也該成個家了!” $xqa{l%b 
月牙甩不開無心,驚訝的扭頭望向顧大人:“你原來不是有五個小老婆嗎?” yu|>t4#gt 
顧大人長歎一聲:“一百個又怎麽樣?一看我失了勢,媽的全跑沒影了!” xzf$k_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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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人不願意回東廂房睡覺,認為留在西廂房更有意思。把藏在舊棉襖裏的幾張紙符取出來,他和無心從中揀出幾張,預備著明天用來降妖除魔。無心從上房翻出一份紙筆,憑著記憶畫了滿篇古怪圖案,又向顧大人問道:“怎樣才能給出塵子送一封信?” m:8r -c#![ 
顧大人答道:“出塵子又沒住在深山老林裏,直接從郵局郵過去不就行了?” y73c5.dnce 
無心恍然大悟,然後把畫好的一篇紙折好遞了出去:“明天你出趟門,把它寄去青雲觀。” -~0^p,yq 
顧大人展開紙看了一遍:“什麽玩意?” cy1z' 
無心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出塵子大概懂一點,讓他鑽研去吧!” p'%s=tgwv 
顧大人又道:“明晚到了帥府,你得多賣力氣多擺架勢,讓老帥知道你不容易,順帶著也多記我一點功勞!” t[gv0|+ 
無心不屑的一揚頭,披著棉襖出了門。月牙撩了他一眼,以為他是去解手。不料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來。頗為擔憂的轉向顧大人,她開口說道:“你出去瞧瞧,天黑,他是不是掉坑裏了?” +%'(!a?*` 
顧大人不情願的推門往外走:“他眼神比野貓都好使,上個茅房還能掉坑裏?” jp,4h4c^) 
片刻之後,顧大人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了:“月牙,你自己去廚房看看吧,你男人把剩下的魚湯和飯拌了一鍋,正吃著呢!” colqcq'q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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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夜以繼日的大嚼,翌日又睡起了懶覺,直到中午才起。下床之後他被月牙逮了住,月牙比量了他的身材,發現一夜沒留意,他竟然長高了大半寸,模樣也有所變化,不但麵頰豐潤了許多,頭上也生出了一層短短的黑發。 x5bk/e' 
“呀!”月牙很驚喜的在他頭皮上摸了一把:“上邊的毛都長全啦?” txu/{ m, 
無心彎腰脫了褲子:“下邊也長全了。” yk_ 7ip.a[ 
月牙當即在他 輕輕擰了一把,無心向後一躲,緊接著就開始向月牙訕臉。兩人滾在床上嘻嘻哈哈,越廝鬧越親熱,越親熱越 。而顧大人坐在東廂房,鵝似的抻長了脖子,還在望穿秋水的等著月牙喊他吃午飯。 izmc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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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天短,不知不覺就暗了天色。無心剛剛換上僧袍鬥篷,院外就響起了汽車喇叭。把紙符盡數揣進袖子裏,無心正了正神色,然後跟著顧大人走了出去。 4-w{bzus 
汽車一路開得風馳電掣,轉眼間便到了帥府門前。老帥換了一身便裝,照例是親自出麵迎接法師。無心下車走到了他的麵前,並不詢問小少爺的情形,隻合掌一禮:“阿彌陀佛。” m5b# taybc 
暮色蒼茫,老帥恭而敬之的回了禮:“法師,今天要請您大展神通了。” p_ =z# 
無心輕聲說道:“不敢當,貧僧並沒有勝算。” ^aq"e9 
他越是嗆著老帥說話,老帥越覺得他是真高人、有性格。拋下顧大人進了帥府,他發現府內空氣森然,處處都有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崗。殺氣能克陰氣,無心緩步向前,因見老帥穩穩當當的跟著自己,並沒有畏縮恐慌的表現,就知道對方的膽量真比顧大人高了好幾級,也許老帥隻是不知道克鬼之法,否則就親自上陣了。 4 :=] 老帥客氣起來是真客氣,柔聲細語的邀請法師先進樓內歇息一陣;無心沒有和老帥拉家常的打算,所以幹脆謝絕,直接請老帥引路,帶領自己前往後花園埋屍地。 "klwa.7/ 
老帥一手按著腰間的盒子槍,且走且問:“法師,家裏預備了黑驢蹄子黑狗血,下午還現抓了幾隻大公雞。朱砂桃木劍之類的也都有,您用不用?” } %z  
無心搖了搖頭,同時心中生出了奇異感覺——帥府太幹淨了,一路上連遊魂散魄都沒遇到,同昨日情形大不相同。若說十二姨太是一嚇就跑,他不大信;況且十二姨太的屍骨還在花園子裏,她一個新鬼,又能遊蕩出多遠? ca}2tt&t 
繞過大洋樓,無心跟著老帥又穿過了一片亭台樓閣,身後尾隨著長長一條衛隊。末了停在團團圍起的一片殘花敗柳之間,衛隊裏出來幾名士兵,不知從何處牽出了電線,開始往樹枝上麵架電燈。無心低頭一瞧,見地上還露著白生生的樹木根茬,可見腳下的空地是新開辟出來的,先前埋人的時候,此地大概還是草木蔥蘢的荒涼之處。 !+njs 
電燈通了電,方圓幾十米內都被照了個通亮。副官長扛著鐵鍬走上前來,對著無心前方的地麵一指,低聲問道:“法師,現在就開挖嗎?” h1{3njdr 
無心聽他聲音微顫,便猜出當初他是老帥命令的執行者,此刻必定心驚肉跳。不動聲色的瞟了老帥一眼,他發現老帥盯著副官長的鐵鍬,神情倒是自若得很。 <1%$vq 
對著副官長一點頭,無心隨即後退了幾步,讓出了空地。 #[a*rd%m 
副官長帶著幾名衛士下了鐵鍬。時值寒冬,土地都凍硬實了,一鍬鏟下去,隻能挖起一點浮土。副官長挖的不得力,命人找來了鐵鎬,帽子也摘了,領著頭的猛刨一氣。刨到了一定程度再換鐵鍬,副官長一鍬插下去,拔|出來時驟然向後一跳,黑土地上赫然出現了一角白色,正是挖到棉被了。 '\gbmd^f 
無心把雙手揣進大袖子裏,一直站在一旁閉目不語。十二姨太的鬼魂依舊沒有出現,不出現,反倒是更糟糕,因為不好說她是蟄伏到了哪裏。正是等待之時,前方忽然響起了金石之聲,無心驟然睜開眼睛,就聽一名衛士氣喘籲籲的說道:“挖著石板了。” f {"?%ku# 
無心狐疑的問道:“怎麽會有石板?” tu7' j 
副官長自從挖出棉被之後,就退到人後不再動手:“法師,原來這地方是個挺大的坑,坑裏還有口井。井的位置不當不正,也沒有用,我們就把井填了蓋了,上麵堆土種了花木。” h=%_ao 無心聽到此處,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當年出塵子他太師祖為了鎮壓嶽綺羅,費了不少勁才把她埋到了水井旁邊;你們可好,不挑不選,一埋一個準,直接把活人葬在了至陰之地,不鬧鬼才叫怪了。 q dp)ct 
這時衛士們的動作漸漸變得細致,大土坑中顯出了一個紅緞子麵的大棉被卷,用麻繩左一道右一道捆了個結實,棉被卷子的上端還露出了一把亂糟糟的長頭發。 -\n@%$m]g 
老帥不讓人再挖下去,隻問無心道:“法師,您看我往坑裏澆一桶火油,直接點火燒了她行不行?” f.`*qg l 
無心點頭答道:“屍骨是一定要毀掉的,隻是……” m_w<m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對老帥實話實說:“十二姨太的魂魄忽然消失不見,恐怕單是燒了屍骨,還不算完。” 2jmz(ch% 
老帥一揚眉毛:“沒了?我家宅子大,您再仔細找找?” y6l ~k? 
無心望著衛士在副官長的指揮下往坑裏倒火油,隱隱的感覺不對勁。十二姨太無故消失,不對勁;如此輕易的就挖出屍骨,似乎也不對勁。十二姨太無非是借了地下的陰氣,所以修為高出一般的鬼魂,可畢竟是個新鬼,再高又能高到哪裏去? -fq 'agf@& 
副官長站到坑邊,從褲兜裏摸出了一盒火柴。一股子陰氣驟然上升,無心下意識的從袖子裏揮出一張紙符,然而未等紙符出手,副官長的火柴已經扔下去了。 xzz38xihv 
火苗“呼”的竄起一人多高,同時坑中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女人慘呼。老帥愣了一下,隨即高聲吼道:“不對,不對,是九姨太的動靜——小九,小九!” d]6#m'u 
此言一出,周遭的副官衛士們全變了臉色。而一坑烈火之中猛然坐起一人,作勢要往坑上爬,但兩條腿被裹在棉被裏,周身也被火焰包圍,又無人肯伸援手,她哪裏能爬上來?張牙舞爪的向上伸了雙手,她啞著嗓子嘶嚎一聲:“老帥啊……”  &nk,vb; 
老帥看她已經燒成皮焦肉爛,索性拔出手槍,對著她的腦袋便扣動了扳機。一聲槍響過後,坑中立刻恢複了安靜,九姨太一身的筋肉都燒抽了,擺出正襟危坐的姿勢躥火苗子。而無心扯著老帥避開火焰的炙烤,又小聲問道:“老帥平時是不是偏愛九姨太?” xudg2t)+k 
老帥一臉的無動於衷,單是皺起了眉毛,似乎隻想隨便的鬧點小脾氣:“對,我家小九最招人疼。” u\{ g(li-i 
無心忽然想起自己半天都沒有喘過氣了,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歎出來:“十二姨太方才上了九姨太的身——府上的女眷們危險了!”

43、大開殺戒 b h_pnx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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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府內的所有女眷,從大太太到小丫頭,包括年幼的少爺小姐們,全被集中在了大洋樓內的大客廳裏。大客廳容不下這許多女流,於是範圍擴大到了整層樓。老帥怕亂了人心,所以保守秘密,並不肯說出大集合的緣由,導致年輕的姨太太們惶然無措,生怕自己會重蹈十二姨太的覆轍——都說十二姨太是跟副官有了一腿,可誰知道到底是不是真有呢?反正老帥是不講道理的,並且愛犯疑心病,萬一又把矛頭瞄準了誰,還不就是一槍的事? j& il5j; 
樓內樓外都站了士兵,帥府大門也關起來了,因為大張旗鼓的捉鬼實在不是美事,頂好不要走露風聲。顧大人找機會湊到了無心身邊,壓低聲音問道:“怎麽還越鬧越大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mlk`sh6 
無心輕聲的告訴他:“你看你給我找的這份好差事,媽的我還沒見過這麽難纏的鬼!” j.mewd!%z 
顧大人卯足力氣瞪了他一眼:“我的前程全係在你身上了,你可別給我打退堂鼓!” vnro(j duv 
無心揮了揮他的大袖子:“別囉嗦了,和你說話有損我的莊嚴寶相。” ]vq?]d?>a 
+#qt^no 
無心攆走顧大人之後,自己也是有些犯愁。他倒是不怕十二姨太,問題十二姨太躲在暗處,他想打都找不到對手。 w `u$7k]$ 
老帥不但沒能除去十二姨太,反而還搭上了一個心愛的小九,所以擰著兩道眉毛坐在二樓書房裏,對於無心有些失望。不過話說回來,無心起碼還能看出鬼魂的來曆,這就比先前請的幾位半仙高出許多;於是老帥壓著脾氣,沒敢挑剔無心。忽然從半開的門縫裏看到了副官長的身影,老帥抬手打了個響指。副官長立刻推門進來:“老帥。” l+l"$ 
老帥低聲問道:“法師在幹什麽?” vxkafgo 
副官長走到大寫字台前,對著老帥俯身答道:“法師不讓我們靠近他,正一個人在樓梯口打坐呢。” hg&w=l 
老帥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而副官長又問:“老帥,要不要我再派幾名衛士給您守門站崗?” x[pen 
老帥嗤之以鼻:“笑話!一個臭娘們兒還治住老子了不成?不用派,老子就等著她過來!” v~v;+s=gz 
ii~; d3. 
副官長出了書房,從側麵的小樓梯下了一樓,結果剛露麵就被大太太喊住了。家裏的小少爺有了食欲,要吃點心;大太太讓副官長跑一趟,到自己房裏拿些高級糖果回來。副官長不敢違抗正房太太的旨意,帶著兩名衛士就走出了樓,直奔後方大太太所居的小院。 7.ml9{m/i 
大太太人老珠黃,常年不受老帥的寵愛,然而在家中頗有權威,能夠鎮住她眼中所有的小狐狸精。往日帥府裏處處燈火通明,大人笑小孩叫,直到深夜才能寂靜;如今各院也都亮著燈,但是隻剩幾名壯年的男仆看家,往昔的快活空氣是一絲都沒有了。 cq?',qu6j 
副官長常給大太太當差,此刻輕車熟路的進了院子往屋裏走。各房都通了暖氣,掀起棉門簾子一步邁進去,撲麵便是一股暖風。兩名衛士平時難得到達內宅,如今也跟著擠進來了,可是沒敢進裏屋,單是站在外間東張西望。 j:hh#u 
副官長徑自推門進了裏屋,眼看床邊的大梳妝台上擺著幾隻糖盤子,裏麵裝著五顏六色的外國糖果,正是大太太所需要的。上前把幾隻糖盤子裏的糖果匯總到一盤中,副官長忙 亂,不慎把糖撒到了梳妝台下。彎腰撿起幾枚糖果,他在起身之時順勢抬頭,目光掠過了梳妝台上的大玻璃鏡。 a#xj]^-* 
攥著糖果驟然僵了動作,他睜大眼睛望向鏡中——他起來了,鏡中人也起來了。鏡中人披頭散發,青紫的臉上帶了一點獰笑,正是十二姨太! ^o/}$1 
無心從碎玻璃中撿起紙符,不肯輕易的丟掉了它。低頭再看倒在地上的副官長,他發現自己晚了一步,副官長將一把匕首 了自己的心窩裏,一雙眼睛快要瞪出眼眶,正是一副驚恐萬狀的死相。 lnhnl a>w 
電燈光芒漸漸恢複了穩定,鮮血順著匕首上的血槽緩緩流出,很快便在地上積了一灘。兩名衛士張著嘴傻了眼,而無心用紙符蘸了鮮血,俯身貼上了副官長的眉心。十二姨太裝神弄鬼的本領相當高超,穿身附體的能耐也不小。副官長一旦死了,便有可能被十二姨太操縱成行屍走肉。所以在天亮下葬之前,須得先用符咒鎮住他才行。 _~ v-:w 
鏡子碎了,可見裏麵的鬼魂多少還是受了符咒的影響。十二姨太有魂魄無 ,想要痛快殺人,隻能尋找人的弱點下手。副官長心虛膽寒,便被她鑽了空子,想必在自殺之時,已經被她攝去了魂魄。十二姨太如此瘋狂,想必是存了和生前仇敵同歸於盡的心思;仇敵之中首要的便是老帥,其次副官長對老帥惟命是從,將她捆綁活埋;九姨太恃寵而驕,大概和她也有過節。九姨太和副官長已然先後橫死了,接下來的又會是誰? ^ b@!ds 
無心有些懵懂,沒料到一個小鬼居然難纏至此。心中忽然靈光一現,他問一名衛士道:“這是誰的屋子?” {-yee[d-hac 
無心早就懷疑小少爺不是好跑。憑著小少爺的體力,行走都是困難,怎麽會有體力蹦跳吵鬧?事到如今,他抬手一指大太太的背影,大聲喝道:“站住!” =+\$e1mb* 
大太太也想站住,可是眼看著小少爺的小手在灌木叢外一閃,自己分明一把就能抓住,便忍不住加大了步伐,以為自己馬上就能把孩子拽回來。 cwm: 
可是就在她伸手的一刹那間,喉間忽然起了一陣冰冷的痛。在後方驟起的驚呼聲中,大太太疑惑的望向前方,看見了久違的十二姨太。 r>hy:-2 
十二姨太穿著一身勒腰顯屁股的綢緞衣裳,仍然是她最瞧不慣的 子,隻是長發 ,周身沾了一層濕土,下嘴唇鬆鬆的垂下去,露出一排白牙,卻是一側嘴角被生生的撕扯開了。 absq2*5k 
大太太糊塗了,因為記得家裏這隻天字第一號的騷狐狸已經被老帥活埋。莫名其妙的低下頭,她看到了一隻殘缺不全的手。手背手指都帶著刀傷,皮肉翻開凍硬了,能看到裏麵的根根白骨。而完整無缺的食指中指 了自己的咽喉裏,彎曲著勾住了皮肉與氣管。 #j.fjfgx 
手指忽然向外一扯,大太太的咽喉被十二姨太挖成了一個血洞。胖大的身軀頹然倒下,十二姨太向後一閃,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mdb\y?^ 
老帥和顧大人一起發了傻,一高一矮的站成了樁子,唯有無心 僧袍,撒腿追了

44、魂飛魄散 /9qr1@&v 
u.i 7p 
無心一身寬袍大袖的打扮,跑起步來飄飄欲仙。高抬腿越過一片黑壓壓的灌木叢,顧大人和老帥就見他倏忽間失了蹤影,真如神仙一般高來高去,蹤影莫測。 1 >2 /1> 
無心坐在灌木叢後,則是咬緊牙關一聲沒吭——落地之時沒站穩,他一屁股坐到了地麵突起的樹樁子上。說是樹樁子,其實還沒有孩子手腕粗,是棵被人伐斷的小樹,正戳中了他的屁股,讓他疼得差點背過氣去。前方依稀還可見到十二姨太的背影——借屍還魂果然不是容易事情,十二姨太的屍體在地下凍得太久了,行動起來東搖西擺,胳臂腿兒不聽使喚,血淋淋的右手還不閑著,拉扯了小少爺的衣領向前拖行。小少爺失去了方才的精氣神,腦袋四肢全垂下去了,很認命的在雪地上留下


無心無暇忍痛,一咬牙又站起來,沿著地上痕跡繼續追逐。顧大人和老帥冷不防的看他忽然又冒了出來,都是一愣,愣過之後回了神,顧大人雖然是赤手空拳,但也衝向了灌木叢;老帥不甘落後,一邊高聲吆喝部下,一邊拔出手槍隨上了顧大人。他不是為了去看新鮮,法師把十二姨太撕碎了他都不管;他惦記的是自己的小兒子! g"ey%q2k 
然而他畢竟是有了一點年紀,冬天穿得厚重,又是個小個子。顧大人一抬腿就跨過了灌木叢;他也跟著跨,“嚓”的一聲就把褲襠扯了,露出了裏麵的棗紅色毛線褲子。顧大人聞聲轉身,殷勤忠誠宛如帥府內的三世家奴,立刻就伸手把老帥攙住了。老帥踮著腳翻過灌木叢,倒是感覺姓顧的小子夠機靈,比家裏用久了的副官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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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姨太跌跌撞撞跑得很快,鬼魅一般直往前衝。無心如今一身 ,薄雪下麵全是枯枝碎石,硌得他兩隻腳一起作痛。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他順勢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對著十二姨太的背影用力一擲。擲的時候他沒瞄準,然而石頭卻是正中了十二姨太的後腦勺。十二姨太向前一晃,腳步不停,繼續往花木深處疾行。而無心趁著她短暫的一頓連邁了幾大步,竟把雙方之間的距離縮短了許多。眼看小少爺雖然 ,但是喘得厲害,無心便知道他身心無恙,不過是先前支配他的一股子邪勁消了,他如今又累又怕,連哭叫的力氣和膽量都沒有了。 h b}qtq 
十二姨太也察覺到了無心的靠近,猛然一回身麵對了他,她把手合在小少爺的脖子上,口齒不清的發出了聲音:“你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uj+~db= 
無心立刻刹住了腳步:“你搶了小少爺當人質,莫非還想要挾老帥不成?” 4#ikdjb; 
十二姨太的下嘴唇隨風輕擺,導致她說話說得挺費勁:“對!我要讓他死!” wzkmu 
無心認為老帥基本沒人性,死就死了,隻是他的生死關係到顧大人的前程,所以自己還非保護他不可。雙手揣進袖子裏,他心想此刻出塵子要是在場就好了——嶽綺羅在場,勝算更是高達十成。據說螞蟻社區首發道術練到一定的境界,可以將一張紙符擺弄得出神入化,指哪打哪;可是憑著他現在的本領,即便把紙符疊成紙鳥了,順風也扔不出多遠去。 b"ohxu

手指暗暗的將一張紙符搓成了細長的紙卷,他把紙卷夾在了指間。對著十二姨太詭譎一笑,他抬手解開鬥篷,甩在了一旁的大雪地上。慢條斯理的卷起大袖子,他緩步向前走去。 ,8!'je[d 
十二姨太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是語氣有了變化:“幹什麽?” m so7r f 
無心驟然一個衝鋒,遠遠的就對她揮起了拳頭。而十二姨太本來威脅著要殺掉小少爺,可拳腳迎麵而來,她雖是一具行屍走肉,不怕傷害,但下意識的也要躲閃。無心趁機一把扯住小少爺的衣襟,大喝一聲奮然拎起,不由分說的向後一拋。小少爺在半空中劃了一條弧線,病貓似的落了地,摔出“咭”的一聲。 p5gv9sa 
十二姨太莫名其妙的失了人質,氣得一大片下嘴唇亂顫。揚起枯枝似的兩隻瘦手,她啞著嗓子低吼一聲,直通通的就要去抓無心。無心舍不得咬破自己的舌尖,所以劈麵隻啐出了一大口唾沫:“心狠手辣的臭娘們兒,敢壞我的大事!今天要不打得你魂飛魄散,我都對不起我法師的名聲!”  d@]/%; 
罵完之後他一歪頭,躲開了十二姨太的兩隻手爪。又一拳直擊向了她的麵孔,在拳頭將要觸到鼻尖之時,他忽然一變手法,將暗藏的小紙卷 了十二姨太的鼻孔中。不料紙符卷得過於緊密,被他搓得如同一根火柴棍,十二姨太感覺有異,猛的一晃腦袋,竟將紙符晃了出來。無心的紙符全藏在袖子裏,要拿雖然容易,但也需要騰出手來才行。十二姨太顯然不會給他機會,直挺挺的向前抱住無心,她僵硬的向上一跳,同時把嘴張到極致,上麵整整一排大白牙順勢而落,結結實實的啃在了無心的頭皮上。無心痛徹心扉,登時急了,向上拚命擊出一拳,正好斜著打中十二姨太的下巴。十二姨太已是一具死屍,無知無覺,並不怕他打。順著力道退了幾步,十二姨太抬頭正視了無心,一個下巴受了打擊,自作主張的歪向一側,於是十二姨太的上下兩排牙齒各自為政,再也沒有相會的可能了。 f'jt7# 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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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_lu0459    2015-07-23    威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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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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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2011-10-17 22:14 隻看該作者 44 #
十二姨太看出無心是個棘手人物,不除了他,便不能徹底的報仇雪恨;所以趁著自己的身體尚未腐朽,她便連下狠手,想要殺掉無心。無心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機會再取紙符,無可奈何,隻得專心還擊。於是當老帥和顧大人趕到之時,前方一人一屍撕撕扯扯,正打得熱鬧。 f'bmifb# 
老帥先從雪地上扶起了小兒子,見孩子不但有氣,而且還會抽抽搭搭的小聲哭泣,便放了心。抬眼再瞧戰況,他一直把無心當成謫仙人看待,不料此刻仙人不仙,正和死而複生的十二姨太對扇耳光。顧大人摩拳擦掌的想要參戰,可是手無寸鐵,又不敢向老帥借用武器;好在他知道無心總不會有性命之虞,所以心裏倒還有底。 =q6jxp 
老帥摟著小兒子,本意是要觀戰。可是見法師細皮 的不禁打,又痛恨十二姨太傷害兒子,便把小兒子推給顧大人,自己握了手槍趴下去。眼看無心把女鬼壓在身下了,他伸手就是一槍,子彈貼地飛出去,立時轟飛了十二姨太半邊腦袋! `7.$ a u 
冰碴子瞬間崩了無心一臉,全是十二姨太結了凍的腦漿。十二姨太死都死了,自然不會再吝惜屍體。半個腦袋向上一撞,她還想要推開身上的無心。老帥看她死而不僵,抬手又是一槍。十二姨太餘下半個腦袋也粉碎了,冰渣子夾雜著碎骨頭以及二十多顆牙,紛飛著又濺了無心一頭一臉。無心氣極了,恨不能先去把老帥痛打一頓。他正打算出聲趕走老帥,哪知十二姨太抬起血肉模糊的脖腔子,對著他又是一拱。螞蟻社區首發無心雖然知道她從血到肉都凍透了,但還是不願硬碰硬。一個鷂子翻身滾到一旁,他忽然發現十二姨太的殘軀癱在地上開始 ,靈魂幻影似乎正要逃脫,然而幾番掙紮過後,卻是附在屍體上不能離去。 eqma9_ 
無心抬袖子一抹臉,俯身湊過去抓住十二姨太的肩頭,輕輕的扳了她的身體。一張打著卷的紙符不知是染了什麽 ,險伶伶的粘在了她的後背上。 14(ct 
無心沒想到自己的誤打誤撞加上老帥的誤打誤殺,竟然製住了十二姨太。隨手抓起一把冰碴融化了,他不敢細看,直接將滿掌 抹上紙符,將其平平展展的粘上了十二姨太。 ^gi wu +` 
把十二姨太翻過來擺成俯趴姿態,紙符被寒風一吹,立刻被結結實實的凍住了,揭不下撕不掉。無心用雪擦了擦手,低頭閉上了雙眼,就感覺十二姨太的靈魂已經失了形狀,光芒也越來越弱。顯然,她抵不住符咒的力量,也許堅持不了多久,就要煙消雲散了。 6 i43a1[s 
起身走去撿起鬥篷披到身上,他恢複了先前的冷靜,對著老帥和顧大人說道:“十二姨太已經被我降伏住了,現在請你們遠離此處,我要做法散去她的魂魄,永絕後患。” nyr:dh]n~d 
老帥一挺身爬起來,雙掌合十對著無心拜了拜,也說不出別的話,隻道:“厲害,厲害!”轉頭一看顧大人已經把小兒子抱起來了,他便不敢停留,領著顧大人向後撤退,順帶著把尾隨而來的衛士也一並帶走了。 >=3oe.$) 
=vl >&$ 
無心在十二姨太的殘軀旁邊席地而坐,盤起 戴了風帽。垂下頭閉了眼睛,他伸手拍了拍麵前僵硬的軀幹,心中說道:“我知道你是冤死鬼,可是相幹不相幹的人,你也殺了好幾位,該出的氣也出了大半,如今世間已經沒有了你,你安心上路,到去處去吧!” 符咒專克煞氣重的陰魂,在無心的腦海中,十二姨太已經成了一團灰蒙蒙的光。十二姨太的聲音響起來,帶著一點調子,是唱曲的人唱久了,再也改正不過來。 t5_rpz

“我沒有偷人……”她哀哀切切的說:“是大太太陷害我。大太太出的主意,九姨太在老帥跟前煽風點火……老帥打我罵我,用刀子割我……我死得冤枉,我沒有偷人……” 5+/xo>p1m|

無心入定一般默然垂頭,隻用心思和她應答:“我相信你。” :lbrybv 
聲音又響起來了,清淩淩的寒冷,像是初春的河水:“副官長 過我,我不理他,他得了報仇的機會,就親自帶人活埋了我。我並沒有濫殺無辜,他們全是該死!” b]5g"4, 
無心問道:“十二姨太,九姨太是怎麽死的?我想了又想,可是想不通。” u}i\!-ex!v 
十二姨太的靈魂將要黯淡成了一片影子:“我附了她的身,直到你們澆火油時才放了她。” >@9>bi+q 
無心在風帽的陰影中笑了一下:“你驅使她做了苦工,又要運出你的屍骨,又要躺下去補你的缺。” r^|aiyi) 
十二姨太說道:“我知道你們必定要掘出我,所以不敢破壞地麵,故意繞了遠路去挖地洞。九姨太跪在雪裏用雙手刨土,皮肉磨破了,露出骨頭;骨頭一節一節的磨下去,骨髓流出來……是她先害了我,她罪有應得。可惜直到最後魂魄歸位,她才嚐到了螞蟻社區首發痛苦的滋味。” %d/pc4gfc 
天邊現出了隱隱的霞光,是天快要亮了。無心知道十二姨太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便對她說道:“人間素來不缺冤死鬼,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如今你要走了,我念一段經送送你吧。往生咒我比較熟,地藏經就有點含糊,你想聽哪一段?” u79,+h@ep 
十二姨太最後答道:“都不愛聽,來段大鼓書吧。” de[tstb 
話音落下,淡淡的影子消散成了薄霧,若隱若現的光芒向著四麵八方一閃而逝。於是無心的回答就沒了聽眾,隻能留給自己聽:“可是,我不會唱大鼓書啊。” 3 0fsvwe2 
wp[r$/ut 
無心站了起來,屁股大腿全都凍得冰涼。世上再無十二姨太,可是他的事情還沒完。一夜死了三個人,他得盡快處理好三人的後事,免得再生枝節。

45、盡人事 q /:t1a7! 
pqoa/^ar 
無心命人把十二姨太、副官長、大太太的屍首全抬到了大太陽下,沒有用布單子苫蓋,隻讓一隊士兵圍成一圈看守了他們。 a30 5| 
dz.}j&zh' 
無心在帥府的客房裏麵脫了鬥篷僧袍,坐進大浴缸裏泡了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躺在熱水裏,他抬手 著牆上貼著的白瓷片,心想自己不過是幾年沒下山,外麵的世界竟然大變了模樣,等到閑下來了,真該到處好好看看。 @gs26jx~2} 
浴缸旁邊的牆上支出鐵絲絡子,裏麵放著一塊嶄新的香皂。無心打出滿身的泡沫,把自己洗了個噴香。披著絲綢浴袍走出去,他打了個哈欠,餓得肚子裏嘰裏咕嚕亂響。 zfm 
膽大的衛士揀出了坑中的遺骨,整條土洞則是被衛士鏟了泥土,結結實實的全填了上。把遺骨送到三具屍首旁邊,無心建議老帥再來一把火,先把屍首燒盡了,然後再做喪事的打算;否則萬一鬧起借屍還魂,可不是玩的。 n/sb}f j 
老帥圍著屍首轉了一圈,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無心冷眼旁觀,見他不但不悲,仿佛還漸漸生出了一點喜色。 y#sd-# i- 
老帥察覺到了無心的注視,連忙正了正臉色,可是正了沒多久,他又美起來了。俗話說男人的三大喜事是升官發財死老婆,老帥在升官發財一途,已經高到了極致,唯有同患難的正房老婆螞蟻社區首發身體康健,總無去死的自覺。當然,大太太是攔不住他納妾的,不過他一旦往家裏討了新人,免不得就要受她一頓聒噪。他念著對方老妻的身份,又不好對她施展拳腳。如今大太太一死,身邊的女人再沒有超過二十五歲的,放眼一望正是姹紫嫣紅開遍,讓老帥真是神清氣爽。 "mkssty 
vvrcm 
火是在大雪地上燃起來的,三具屍首靠在一起,燒著燒著會猛然驚坐起來,是大夢初醒的樣子。 bc` a]u 
帥府裏鬧過一場鬼之後,沒人願意靠近凶死的屍首了。所以留下來的人,還是無心。 ;-wpxxr 
無心孤零零的蹲在火堆旁,手裏攥著一根撥火棍,同時輕聲唱著一段經。生死也算是大事情,他總不希望一條生命來得孤單,走得也孤單。大人物出場退場都是要奏樂的,他沒辦法一個人奏出樂來,但是慢悠悠的唱上一段倒沒問題。 ?d'9told 
細雪飄落下來,落在了他短短的黑頭發上。他的聲音沙啞蒼涼,給他平添了千百歲的年紀。 4b,a+{3yl 
lt"*y.%@b 
一場恩怨落了幕,除了老帥安然無恙之外,其餘四人全成了灰燼。帥府眾人各歸其位,老帥鬧鬼還鬧高興了,嘻嘻哈哈的要重謝法師。然而無心隻對他搖頭一笑,輕聲說道:“貧僧說過,前日之所以肯來帥府,並非為了懲惡揚善降妖除魔,而是為了我和顧玄武有點緣法。他讓我來,我便來了。如今邪祟已除,貧僧完成了分內之事,也算了了一樁心願。至於錢財,非我所圖,所以心領足矣,無須接受。” i`s pm 老帥眼看著法師飄然要走,連忙把顧大人叫了過來,又追著無心說道:“法師,話雖如此,可是我也沒有讓你白出力的道理。我——” h}_q 
無心背對著老帥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走向了大門:“老帥如果真有酬謝我的心意,把錢財施舍出去救苦救難,也是一樣的。” ib-s*b<`~ 
老帥有年頭沒見過不貪財的和尚了,幾乎有些發愣。顧大人陪著小心說道:“老帥,您別多慮。法師不是假客氣的人,他說不要錢,就真不要錢。” xx8na8 
w au_z/{0 
無心硬著頭皮冷著臉,拒老帥於千裏之外。坐上帥府的汽車,他獨自回了家。 iqegy&f- 
他昂首挺胸的進了院門,院門一關他就軟了,靠著門板咩咩的叫:“月牙,月牙,我回來了。” r0[gfq9m = 
月牙在房內聽他顫聲顫氣的十分像羊,連忙推門迎了出來,隻見無心向自己伸出了一隻手,一雙眼睛陷在眼眶裏,昨天上午的好神采一絲都沒有了。 tn~{mt$-w 
月牙把他攙回房內,又給他脫了僧袍。無心癱在床上,先是說累,後是說餓。月牙聽得莫名其妙:“啥?你給他家忙了一宿,他連頓飯都不給你吃?” 7+"x ^$ 
無心懶得再提帥府情形,一味的 不止。月牙給他端來了一大碗米粥,他起身喝了一口。月牙再喂他第二口時,他不喝了螞蟻社區首發,哼哼唧唧的說道:“沒滋味,放點糖。” 6c:lq%} 
月牙饒有耐性的往米粥裏拌了一勺砂糖,然後繼續喂他:“顧大人呢?” f&0ri8nr 
無心答道:“留在帥府拍馬屁呢!” `fs[c 
g 6][@q 
月牙發現無心越來越纏人了。 vjh#0% 
大上午的,她有不少活要幹,可是無心拉扯著她,死活不肯放手。月牙一橫心,自己給自己放了假, 躺到了無心旁邊。兩人也不說話,單是麵對麵的側身對視。無心覺得月牙真好看,月牙也覺得無心真好看,雙方統一的全看呆了。 z8m/8m 
良久過後,無心抬起一根手指,在月牙的臉蛋上劃了一下。月牙也用手指一推他的鼻尖,給他推了個朝天的豬鼻子。 }rd,jgmv 
“哎。”月牙忽然開了口:“你說再過個二十年三十年,我成老婆子了,你咋辦?” ;$w|fpr2 
無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伺候你。” ,\cy'tsz 
月牙一擰他的鼻尖:“你不嫌我?” gpdc6{/c< 
無心鄭重其事的搖頭:“隻要你別半路嫌我就行。” < =so@0(< 
月牙繼續試探他:“到時候我頭發也花白了,臉上也有褶子了,牙也掉的差不多了,一說話就滿嘴漏風,一幹活就咳嗽氣喘,你真不煩?” |[c3_'x 
無心雙手捧著月牙的臉:“我不煩。將來你老了我不老,你別煩我給你招閑話,我就謝天謝地了。” csxiq.9 
wfz&:j# 
無心和月牙過了一天清靜日子,到了晚上,無心站在廚房裏,正在向月牙描述帥府裏的新式大浴缸,院門一響,卻是顧大人回來了。 ma,h<0r 
顧大人已經吃過了晚飯,並且帶著一點微醺的酒意。笑嘻嘻的倚著廚房門框,他對月牙說道:“師父算是給我長了臉,等我真得差事了,非得給你買副鑽石墜子不可!” v)=!pt 
然後他又轉向了無心:“老帥明天中午訂了一桌素齋,專要請你。你去不去?” 1 \:5ow&a 
無心一搖頭:“不去。” uj* d 
顧大人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看你好像對老帥挺有意見。唉,男子漢大丈夫嘛,就得殺伐決斷有魄力,死了太太就不過日子啦?反正老帥今天跟我聊了一下午,我倆倒是很投脾氣。老帥說了,讓我明早就到他身邊當差去,憑著我的資曆,他螞蟻社區首發總不能讓我當副官馬弁吧?嘿嘿,他隨便發一句話,我不就又是官了?” wc`ucgo 
v"zns 
翌日中午,無心並沒有去帥府赴宴。 ?tttgbvu 
在他看來,老帥堪稱惡棍之中的楚翹,實在是不能令人親近。而自己已經盡了人事,顧大人能否東山再起,就看天命吧!

46、得意的顧大人 3@mw/l>x 
r'& 6p-vm 
顧大人忙起來了,每天起的比大公雞還早,睡的比夜貓子還晚。隻要是清醒著,就必定不在家。無心和月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竟然連著好幾天都沒和他打過照麵。 jlren#:9 
月牙手裏還有點錢,吃喝不成問題,並且還能吃香的喝辣的。無心自從生出一腦袋短頭發之後,四肢漸漸結實,軀幹漸漸苗條,徹底恢複了往昔的人樣子,同時飯量也慢慢恢複了正常,不再心急火燎的終日覓食。兩人既然吃飽喝足了,又是從早到晚的清閑,唯一的娛樂便放在了夜裏床上。 x-@6u 
無心喜愛月牙的一切,能整夜的把臉埋到對方胸前,仿佛是要溺死在兩個大饅頭之間。月牙汗津津的摟著他抱著他,從發梢到指尖,渾身上下軟洋洋的舒服。休戰時間沒有持續多久,無心忽然仰起頭,動手動腳的又爬了上來。隻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月牙才不怕他。 !!uq,yu 
>o}j*4a>+# 
新年前夕的一天夜裏,顧大人難得的早回來了。說是早,其實也早不到哪裏去,天都已經黑透了,院子被下午的大雪苫蓋住,漆黑天幕上撒了一把銀亮的星星。 hu+zztgi 
顧大人終於得了差事,並且換了一身威武的戎裝。興衝衝的走到西廂房門前,他先伸手推門,沒推開,便轉而去敲玻璃窗子:“哎,你倆睡了?”  0@dn$e 
房內是月牙開了口,聲音又尖又細的打著顫:“我我我倆已已經睡睡睡著了……” l% ?3vw 
顧大人彎腰往地上擤了一把鼻涕,然後抬頭發起牢騷:“別跟我扯雞·巴·蛋了,誰睡覺能睡得像鬧貓似的?你們兩口子真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除了吃就是日,沒一個是有大誌向的!跟你們說啊,我今天有了好事,你倆但凡講點感情,都該出來看看我的新軍裝;另外我還有三張戲票,明晚有空了,請你們去戲園子看戲。” `hf;fv 
dnqsbp 
顧大人拿無心和月牙沒辦法,於是決定省省口舌,橫豎憑著自己的本事,很能夠養活一對胸無大誌的窮鬼夫妻。到了晚上,他領著頭把院門一鎖,果然是帶著無心和月牙去了戲園子。 :*@|"4 
園子裏麵烏煙瘴氣,然而戲是真好。無心月牙全都看直了眼睛,嘴裏沒滋沒味的嚼著顧大人買來的蜜餞。及至午夜散戲了,三個人頂著寒風往外走,月牙忽然又傻了眼,因為看見一輛汽車旁站著個妖嬈女人,數九寒天的,居然光腿隻穿了一層絲襪子。 p^rx.?x 
她看,無心順著她的目光也去看,看得十分持久,最後還是顧大人叫來兩輛黃包車,把他倆全攆了上去。到家之後,顧大人端了一盆熱水回到螞蟻社區首發東廂房,脫了衣褲坐在床邊燙腳。正是燙到 之際,房門一開,一身單衣的無心跑進來了。 rp#*uv9; 
顧大人莫名其妙:“有事?” j' kobyx< 
無心關了房門,然後走到小洋爐子旁邊站住:“月牙把我攆出來了。” wfb|lnf& 
顧大人登時來了精神:“為什麽啊?” td7c7m 
無心顯然是在害冷,拱肩縮背的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說我看女人看丟了魂,還說我小白臉子不老實。” sji - 
顧大人的赤腳在水盆裏踩出了浪花,搖頭晃腦的發表意見:“嗨喲,你那個媳婦還要造反不成?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都是天經地義,何況隻是看一眼?我不是挑撥啊,如果換了我,早就一個大嘴巴抽過去,讓她認得老子是誰了!” z 無心抬腿滾到床裏,扯了棉被向上一直蓋到肩膀,同時輕聲說道:“她不打我就不錯了。” g9'ygw+$7 
顧大人側過身,長長的伸出手臂戳了他一指頭:“你是怎麽個意思?還不走了?” xh`j7qk. 
無心翻身背對了他:“先跟你擠一夜,明早再去哄她。” b=q)}awc 
:@qk}qfp 
一夜過後,顧大人一睜眼睛,就發現無心沒了。 9 n*s-po= 
不以為然的打了個大哈欠,顧大人照例是披上棉襖出了門,前去廚房拎熱水,結果剛剛到了門口,他就見月牙和無心在廚房裏嬉皮笑臉的打情罵俏。原來無心淩晨便醒,賊似的潛回了西廂房。而月牙睡得昏天黑地,怒氣早散了一幹二淨。無心預備的一番甜言蜜語尚未施展,兩人在熱被窩裏就自動的抱在一起了。 9*-pden l 
顧大人出了門,晚上回了來。月牙燉了三條大豬尾巴,滿院都是 。顧大人先是回房脫了軍裝卸了武裝。等到月牙把一大鍋豬尾巴端到上房桌上了,他才單手插著褲兜,頗為瀟灑的出現在了人前。 $ ,; ;u:- 
掏出三張電影票扔到桌子上,他洋洋得意的垂下眼簾,瞄著鍋裏的豬尾巴說道:“告訴你倆,我今天改名了!從今往後,我大名就叫顧國強!” )){pbt}t] 
無心率先坐到了桌前,笑吟吟的仰頭看著他不說話。月牙一邊盛飯一邊問道:“不叫玄武了? _dyf 
顧大人一揮手:“不許再提那個王八名字!國強可是老帥親自起的,嘿嘿,老帥說我作為軍人,應該把國家放在心上,叫國強正合適!” l?[{?luq 
月牙想起了玄武二字的由來與成本,不禁發出感歎:“早知道今天要改名,當初不如一直就叫顧石頭,還能省一塊大洋。” #0}ok98p 
顧大人不屑一顧的伸手一指她:“聽你說話就是小家子氣,真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小娘們兒——你找個盤子,把中間那條大豬尾巴給我盛出來。” [6o04"6k 
月牙一撇嘴:“真是大人物,吃豬尾巴都得搶條最大的。將來你要是當上大帥了,是不是還得改名字?” |pbmrn+is 
顧大人一屁股坐下來,理直氣壯的答道:“當然!國強雖然比玄武強,但是聽著還不夠雅。萬一我有了當督軍總長大總統的命,還不得換個更體麵的名字?不過那是後話,眼下姑且不必提。你趕緊把筷子遞給我,吃飽了我帶你們看電影去!”

47、快樂的新年 c o%-d 
mfm2p?zpm 
月牙生平第一次當家作主,手裏又有餘錢,所以大手大腳的張羅置辦了一切,興高采烈的過了個肥年。顧大人也有了進項,雖然暫時還買不起鑽石墜子,但是決定給月牙做一件新皮袍子。月牙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穿上皮子衣裳,興奮的不知如何是好。等到成衣店把皮袍子做好送來了,她關上房門左一遍右一遍的試個不休。袍子緊隨潮流,尺寸太 了。月牙對著鏡子照來照去,就見皮袍子明目張膽的勾勒出了身體曲線,顯得 子大屁股,腰又太細,整個兒的像是葫蘆成了精。 ^5bq= 
於是月牙就有些為難,小聲的問無心:“裁縫也是的,恨不能把皮袍子做成緊貼身。你看看能不能穿出去?” (s1co&sx 
無心作為唯一的觀眾,伸手捏了捏皮袍子的鬆緊:“隻要尺寸不錯就行,現在街上不興穿直筒棉袍子了。” wmnh7'|0u 
月牙又轉了個圈:“瞅著不浪啊?” t1_>qnsz 
無心很篤定的搖了頭:“我看挺好。” {ia3`y~ 
月牙一橫心,決定效仿戲園子電影院裏的摩登女性,也跟著展示一下曲線美:“你要是不管我,我就敢穿!” *~sanl\ 
od;f{hc 
大年三十的夜裏,無心和顧大人蹲在院子裏燃放煙花。顧大人自從改了名字之後,精氣神都變化了,走起路來一步一響,是個意氣風發的好模樣。月牙捂著耳朵站在一旁,一直是連說帶笑的看熱鬧,最後把嘴一閉,才發現牙齒舌頭全凍成了冰涼。伸手捂住了嘴,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家——當初要是不跑,現在就是在馬家過年了。老頭子是好伺候的?姨太太是好當的? 3}kg ]# 
月牙撲閃著笑眼望著無心,無心穿著件單薄的小棉襖,正在很認真的和顧大人搶鞭炮。從相貌上看,他可以做顧大人的老弟;隻要女人目光短淺一點,頭腦糊塗一點,他就真是個最可人疼的好丈夫了。 '|j~2rbyr 
顧大人喝了酒,醉得天下無敵,一屁股把無心拱出老遠。回頭一看無心跌坐在雪地上了,他大發慈悲,轉身伸手又把無心拽了起來。無心坐了一屁股雪,自己不知道,還是月牙過去給他拍了拍褲子:“就知道鬧!再鬧都回屋吧,萬一大除夕的你倆再打起來了,我可勸不開架!” "dvhaem 
顧大人翻臉如翻書,毫無預兆的就和無心恢複了友誼。抬手攬住無心的肩膀,他對月牙發笑:“嘿嘿嘿!” o;+ sat 
幾分鍾後,三個人蹲成了一圈。顧大人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煙,然後用橙紅的煙頭點燃了中央一管煙花的引線。五顏六色的小火星竄了出來,不高,可是五光十色的很持久。顧大人凍得耳朵鼻尖通紅,很得意的問道:“漂亮吧?” t~8kkw 
無心把雙手揣進袖子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煙花,黑眼珠特別的大,滿眼都是流光溢彩的影子:“漂亮!” x`28? 
月牙本是抬手在嘴邊嗬熱氣,嗬著嗬著不嗬了,對著煙花笑出了個紅彤彤的蘋果臉兒:“是漂亮!” sp"t2ltp 
細雪簌簌的飄落,落白了三個年輕的腦袋。待到最後一簇火星熄滅在了低空中,顧大人心滿意足的長籲了一口氣:“好,有點意思,沒白花錢。” &v#ps!uoj 
月牙知道顧大人買煙花時專挑貴的下手,正是開口想要作答。不料無心忽然伸出雙手,一邊握住了月牙的手,另一邊握住了顧大人的手。把兩隻手拉過來貼上了自己的麵頰,他學著電影裏的男主角,鄭重其事的低聲說道:“我愛你們。” re4a5ev$ 
月牙無聲的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顧大人愣了一下,隨即對著月牙說道:“聽見沒有?電影沒白看,學會 耍賤了!” 3$s~!fh 
月牙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所以索性忍笑沉默;而無心不和顧大人一般見識,自得其樂的閉了眼睛,感受著二人掌心的溫度。 ~e/=nv$ 
月牙手軟,顧大人手硬。無心愛死了他們,恨不能分別咬他們一口。月牙笑眯眯的始終是不言語,而顧大人對著無心望了半晌,末了抬眼和月牙一對眼光,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b#?rw*yee 
gg"6o_ 
新年過得很順,從初一到初五,就沒發生過別扭事情,連顧大人的口齒都比平日甜美了許多。到了大年初六,顧大人慈眉善目的誇獎月牙:“月牙幹別的不行,廚房裏的手藝倒是真不錯。” kr[op3
月牙聽他誇獎自己,先是笑,笑著笑著感覺不對味:“我幹啥不行了?無心屁也不管,家裏外頭還不都是我一把抓?別說我還是個小媳婦,憑我的本事,老媳婦都趕不上!” ~kv{m 
無心倚著門框站著,聽聞此言,略微感覺有些不安,懷疑戰火要燒到自己身上。結果顧大人果然把矛頭轉向了他:“師父,你說我是做大事的,從早忙到晚,不用提了;月牙才十七八,當家立計也不容易;就你是個閑人,你是不是也該幹點什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裝什麽閑雲野鶴啊?” dpbn[*: 
無心的大眼睛在眼眶裏左轉右轉,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站著,神情和姿態都很像一隻落網的鳥:“你想讓我幹點什麽?” 1up p e| 
顧大人想了想,想不出該讓無心幹點什麽。現在天下太平,老帥也很好伺候;他基本就是無憂無慮。 >msk.snh 
正是三人一起啞然之時,院門忽然被敲響了。無心和顧大人很坦然的原地不動,月牙則是不假思索的跑出去開大門。及至見了來客,月牙驚訝的“喲”了一聲,原來門外胡同裏停了一輛烏黑鋥亮的新汽車,前後車門全都開了,兩名小道士簇擁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大個子,正是一身便裝的出塵子道長。 aj=gekx{ 
月牙看出塵子和看活神仙也差不多,立刻連話都說不出了,張皇失措的去喊無心和顧大人。無心先出來了,滿麵春風的對著出塵子一點頭:“道長,過年好。” 2~l7ww+lx, 
出塵子周身穿戴得華麗璀璨,烏黑長發就垂在貂皮褂子上麵,褂子亮,頭發也亮。淡然的一點頭,他垂下眼簾低聲誦道:“福生無量天尊,過年好。” k;wqv, 
對著後方趕出來的顧大人一顫睫毛,出塵子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從袖子裏 一隻舊信封,直接送到了無心麵前:“你寄給本道爺的,是什麽玩意?” gzn:]y^ 
無心聽他語氣有了變化,就知道老道可能是上門鬧脾氣來了。雙手插到衣兜裏,他沒接信封,單是笑道:“令太師祖的遺跡,除了道長,我也無人可寄。” zo cpf1y 
出塵子一甩袖子:“百年之前的恩怨,與我無關!” iq(j_i'+!i 
無心問道:“既然和你無關,你又何必要登門見我?” ajf3rhx 
出塵子歎了一聲:“你當我願意見你?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沒想到……” 5,##p"o( 
他是欲言又止,餘音嫋嫋。無心追問道:“沒想到什麽?” 6xtgnl#t 
出塵子答道:“沒想到……她竟已與我近在咫尺了。” e ar:`11z 
x"d"a={] 
無心把出塵子請進上房,讓他慢慢的細講。出塵子習慣成自然的盤腿坐在椅子上,擺了個打坐的姿勢,唉聲歎氣的開了口:“我並沒有親眼見到她,可是我見到了一位姓丁的旅長。” %m f)bc 
無心立刻問道:“文縣的丁大頭?” 68h1wjg:"! 
出塵子點了點頭:“是的,未料大年初一,我的道觀裏會迎來這樣一位香客。” yh-&o, 
無心微微向他探過了頭:“丁旅長怎麽了?” v{|y,h&]a 
出塵子放輕了聲音:“他……已經腐爛了。” 9-{+u,3) 
無心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心想驅使一具屍體冒充活人,對於嶽綺羅來講,並不算是太難的事情。當然,她與傀儡之間也存在著一條無形的繩子,比如小春子走得太遠,便會不再完全的聽話。 c4ktcn 
出塵子繼續說道:“丁旅長大年初一上山燒香,乃是多少年來定下的常例。燒過香後,時常還會在觀裏吃一頓素齋。貧道對他不算陌生,所以見了他的情形,十分心驚。” %poxth~ik/|* 
“令太師祖的符咒,我隻抄寫到了四分之三。”他對出塵子說道:“餘下四分之一,道長能補出來嗎?” eqpf:@_ 
出塵子為了顯示自己道行深厚,沒好意思說自己為了研究符咒,鬧了一個多月的失眠,並且毫無成果:“太師祖的符咒自成一派,想要補充,並不容易。” a\9lj#e 
無心笑著一點頭:“道長加把力氣吧!若能效仿令太師祖把她再封起來,是最好不過。” o<|pw 
出塵子又問:“還有其它方法嗎?” 0!0o[3* 
無心不再說話,單隻是微笑。他看出塵子有點外強中幹的意思,並且喜怒不定,所以有所保留,不肯實話實說。 xhj` c\xr

48、蠱惑 4d0jt$== 
4km-$h,4o 
正月十五的夜裏,文縣丁宅一片寂靜,隻有內宅深處的一間小院亮了電燈。 /kbul[& 
張顯宗輕聲答道:“在外麵站著呢。不凍不行了,我看饒是凍著,也支撐不了多少天了。” l2;$qnao 
嶽綺羅又問:“你把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t;dkdg a 
張顯宗詭譎一笑:“放心,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 d>u^ 7: 
嶽綺羅仰起頭,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好,可以籌備著給他發喪了!” &n,v@ gt 
張顯宗一點頭:“是,我心裏有數。” 64b awhv 
嶽綺羅往嘴裏又丟了一顆糖豆,一邊咀嚼一邊含糊說道:“沒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cg8 
張顯宗答應一聲,可是不動。於是嶽綺羅從厚劉海下斜了他一眼:“你看我幹什麽?” \_u{ eb'b 
張顯宗答道:“我看你好看。” )6xnxbsh 
嶽綺羅笑了,顯出了薄薄的小嘴唇和單薄的小尖下巴:“不怕我?” str)o))i 
張顯宗感覺自己像是聊齋裏遇了女鬼狐狸精的書生,怕也認了,死也認了。至於嶽綺羅到底是鬼是妖,他已經不甚在乎。豆蔻花開的小美人,是張參謀長眼中可遇不可求的尤物。 e7iqg@i7 
“我去想辦法給你弄點好東西吃。”他著了魔似的說道:“你能讓我取代旅座,我自然也要盡我所能的報答你。” .2p3 !kcl 
嶽綺羅 糖豆,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y$s*h_-/ii-cs7td 
無心微笑著看他,對於下文是不問也不催,恨得出塵子瞪了他一眼:“貧道才疏學淺,不能領會太師祖所傳道術之精華,所以先師羽化之前,曾經留下一份秘笈。也許從秘笈之中,能夠窺出太師祖的……” ipi|g!y, 
話未說完,留了個尾巴。出塵子顯然是難以措辭,沉吟片刻之後咂了咂嘴,仿佛剛剛吃了太師祖。 wby_%rtx 
無心依舊不言語,伸手從桌上的盤子裏抓了一把炒南瓜子,一粒一粒慢慢吃。出塵子是個成了精的老道,明明有求於他,卻又拐彎抹角裝模作樣。所以無心按兵不動,倒要看看老道精還能發表出什麽高論。 jlv8k 
出塵子一狠心,把話繼續說了下去:“但是想要拿出秘笈,非得進青雲山不可。憑貧道一人之力,恐怕不足。” 6$a>%jtwe 
無心吐出一片瓜子皮:“你有徒子徒孫無數,怎麽會力量不足?” 'ca{>\f$f+ 
出塵子擺了擺手:“好了,我不和你捉迷藏了。總而言之,我是希望你和我同去青雲山中。先師的羽化之處乃是本派的大秘密,我不希望後人再去驚動先師。” r6gfxw5 
無心聽出塵子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心中就有些疑惑。但是嶽綺羅是必定要除的,否則遲早都是禍患。如果螞蟻社區首發出塵子真有辦法,自己出手相助也是應該。 kmt5g gy 
+fj+,|i 
青雲山不是遙遠地方,位於長安縣和天津衛之間。出塵子道長有汽車,所以幹脆連火車都不必坐,隨時可以出發。無心知道青雲山不是大山,故而沒把出塵子的話當回事。向月牙和顧大人道過別後,他和出塵子乘上汽車出了天津衛。汽車都開出百十裏地了,他才發現了問題。 |ya.c\}q 
“不就是進山嗎?”他問出塵子:“何必還非要到觀裏休整一夜?早去早回不好嗎?” &`oybm-p( 
出塵子當著隨行的小徒弟,言簡意賅的答道:“進山之後,還要入千佛洞。不提前做些準備,是不行的。” xo+rg&pu 
無心眼睜睜的望著出塵子,從來沒聽說過青雲山裏還有


49、洞中洞 z=y29v8 
gk:fw#r 
天下被稱為千佛洞的風景勝地可是太多了,但無心在直隸混了幾十年,從未聽說過青雲山裏也有千佛洞。在他的印象中,青雲山本來似乎隻是一座荒山,如今山上除了青雲觀之外,也再無其它的建築人家。此地的山連綿起伏,大多都不險峻,也談不上壯麗,土產隻有野菜野果和蘑菇,著實是不能吸引人去安居。 y [vd*8 
汽車疾馳在平直的土路上,因為連著幾天不曾下雪,所以路麵倒是好走;不過幾個小時的工夫,一行人等便進入了青雲山地界。出塵子帶著無心在山門外下汽車換了轎子,到達觀內之時,也才不過是下午時分。 ~n 'a1 
無心住進了出塵子的小院,隱隱約約的感覺不對勁,很想向出塵子詳細問一問千佛洞內的情形。然而出塵子關了房門不見天日。無心雖然看不到他,但也能聽出他的忙碌——房內吱嘎亂響,顯然他是一直在挪沉重箱籠。 j&6p/'upz 
天黑之後,連晚飯都吃過了,出塵子終於得了閑,立刻被無心逮了住。兩人坐在紅木大羅漢床上,無心捧著一杯熱茶說道:“道長,你既然邀我來了,就該對我開誠布公。我想知道令先師作為一位有成的道長,為什麽要把重要的秘笈藏進千佛洞?難道秘笈不是專要留給你的嗎?” u| 
“秘笈是什麽樣子的?”無心緩和了聲氣,決定和出塵子講和。 xy`y7w= 
出塵子察覺出了他的善意,也跟著溫柔了態度。抬手比出一本小冊子的尺寸,他低聲答道:“我最後見到秘笈時,先師還沒有開始動筆去寫,隻預備出了一個本子。” p+b/k2 q 
無心想了想,又問:“秘笈的封皮上,有什麽記號嗎?” pku\) 
出塵子向他豎起兩根手指:“上麵有兩個大字。” io\t>_ 
“什麽?” 3` ir ^ 
出塵子一本正經的答道:“秘笈!” i~e0p , 
無心當即“哦”了一聲:“令先師還真是坦白。” cgs& kn;h 
hjzafxrg 
出塵子雖然說一句留兩句,思前想後的不痛快,但是無心也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一夜過後,他和出塵子淩晨起床。穿上顧大人淘汰給他的灰鼠皮襖,他一言不發的開始吃早飯。出塵子則是思慮周到,特地收拾出了一隻雨布口袋,口袋裏麵裝著餅幹糖果,馬燈水壺。用一根黑色緞帶將長發綁成了個大馬尾巴,他當著無心的麵,從床下的箱子裏翻出了手槍子彈。 7[ n |3 
無心不喝水,結結實實的往肚子裏填米飯饅頭。出塵子問他:“你要不要槍?” >mtwxmi 
無心搖了搖頭:“我用刀。” 7ou]!aohg 
出塵子將一把勃朗寧藏在衣服裏麵,外麵腰間又挎上了一隻盒子炮。牆上掛著一柄寶光璀璨的短劍,被他伸手摘了下來。短劍出鞘,寒光凜然,竟然並非裝飾用的樣子貨。出塵子歎了口氣,用手帕將劍身擦拭了一番,然後站在炕桌前,揮劍切了半個饅頭,沒滋沒味的咬了一口。 @:ft+*2 
無心見了出塵子的種種準備,忽然有些緊張:“道長,不至於吧?” ./zzuko8xk 
出塵子沒有食欲,吃過一口饅頭就不吃了:“哼,但願是我多慮。” "q\b6 7ch 
m @g\b^" 
天還未亮,出塵子就領著無心出門了。 n'j}u 
青雲觀倚著青雲山,從道觀後門溜出去,直接就進了山。要說人氣,青雲山比豬頭山差得遠,而且值此冬季淩晨,更是杳無人煙,連隻野獸都不見。無心一邊跟著出塵子連跑帶跳,一邊暗暗記憶了路線。末了出塵子驟然刹住了腳步,無心借著朦朧晨光向前一望,就見前方沒了路,是直上直下的一段懸崖。兩人往前又走了幾步,這回看得更清楚了,原來懸崖並不高,更談不上險,幾乎就是一麵比較陡的大土坡。 nykyj`k 
無心沒有主意,所以詢問出塵子:“怎麽下去?” 6hy_7\$(- 
出塵子沉吟著答道:“我當年是夏天來的,扯著樹木藤蔓就爬下去了,很容易的。現在雖然沒有藤蔓,但是樹木還在,你我小心一點,總不會被它攔住。” l&=r-\.ev 
樹木的確是在,歪歪斜斜的生長在土坡上,可是枝葉落盡,枝枝杈杈的讓人不好攀附。出塵子率先蹲下伸出了一條長腿,蹬上了下方一根粗壯枯枝。試探著踩了踩,他也不在乎冰雪泥土了,身體貼著土坡慢慢的向下滑。末了他叉開 坐在了枯枝上。緊了緊口袋穩了穩心神,他既像猴子也像壁虎,一點一點的抓著樹木往下蹭。 e{^w- 
無心效仿了他,並且比他更靈活。有樹枝抓樹枝,沒樹枝就抓坡上的枯草根子,總而言之,不讓自己下滑得太快。一番掙紮過後,兩人灰頭土臉的落了地,仰頭再看大土坡,發現大概是因為陽光漸漸明亮的緣故,土坡看起來宛如一麵直立的土牆,居然有了一點巍峨的氣勢。 @a`j wao 
無心搓了搓手上半融化的雪和土,轉身去問出塵子:“然後怎麽走?” '.gi@sr5 
出塵子抬頭看了看螞蟻社區首發太陽,然後對著無心一揮手。無心立刻又跟上了他,兩人沿著土坡一路前行。走著走著,卻是見了一座小小的荒墳,看著就是個土饅頭上麵插了根木頭牌子,牌子上麵連字跡都模糊了。虧得是冬天來,如果夏天有了花草遮掩,簡直會看不到它。 qctzic#;k 
出塵子停住腳步,伸手對著墳頭一指:“就是這裏。” @saxm4 
無心沒言語,等著出塵子作解釋。而出塵子解 上挎著的雨布口袋,從裏麵摸出一把嶄新的小鏟子。小鏟子是花匠用來給花鬆土的,奇小無比,倒是夠結實。出塵子蹲在墳前,開始挖土,一邊挖一邊說道:“墳是假墳,是我當年留下的記號。” '{.8tt ?tj 
無心也蹲到了一旁:“假墳下麵有什麽?” kdecq&k 
出塵子動作又狠又快,瘋狂的挖土:“下麵有一道天然的縫隙,容得下一個人出入。” gxxz4   
無心問道:“難道縫隙就是千佛洞的入口?” :qax9t'{t 
出塵子搖了搖頭:“不是。” 1,]flsuy 
小墳頭被他挖去一半,露出了齊平地麵的一層鐵板。無心看在眼中,不由得想起了豬頭山中的鬼洞。而出塵子的智慧基本和顧大人不相上下,咬牙切齒的運力搬開鐵板,他讓無心看到了一條幽黑的縫隙。 @0nwc c+ 
縫隙不大,正能容得一個正常身量的成年人出入。大冬天的,地麵全被凍成幹硬,荒草殘雪也都凝成一片;縫隙附近的泥土卻是烏黑濕潤,仿佛是大地受了傷。無心把手伸進縫隙,發現裏麵顯然要比外界溫暖潮濕。 d@ !r?e` 
出塵子心裏有數,所以暫時還不懼怕,挎上油布口袋就要把腿往縫隙裏伸,不料無心一把抓住了他:“道長,我有話說。” ma}}w& 
出塵子抬頭看他:“你反悔了?” {co8q }l 
無心看著出塵子的眼睛說道:“道長,萬一我在裏麵有了三長兩短,你一定要把我的屍骨運回天津家中。記住了嗎?” %b1)ma; 
出塵子點了點頭,同時感覺無心居然比自己還要悲觀:“沒有問題。” ?~.:c' 
無心又指了指出塵子的鼻尖:“記住,千萬別忘了。” akdo:hvtg 
出塵子不以為然的答應一聲,然後把腳探進了縫隙中:“別怕,裏麵是傾斜著的,也算個坡。你跟著我往裏移動就行。” @'gpzpbvz 
無心背著出塵子出發時給他的短劍,眼看出塵子搖頭擺尾的擠入縫隙裏去了,便坐在地上,也把 伸進了縫隙中。縫隙裏麵總不會有大野獸,至多會藏著蛇;而他是不怕蛇的,有毒也不怕。 @p}_"bhywt 
縫隙裏麵一片黑暗,無心躺在斜坡上,跟著出塵子一點一點的向下蹭。縫隙起初是狠狹窄的,上下幾乎緊貼身,然而越向下越寬敞,最後無心坐了起來,憑著感覺追尋出塵子。蹭著蹭著出塵子不動了,隨即下方起了一團昏黃火光,是出塵子把玻璃罩子的馬燈取出來點亮了。 ["tro;k# 
既然有了光,無心就可以使用眼睛了。扭頭環顧四周,他發現周遭環境和地窖也差不多,隻是斜下方黑黢黢的,依舊深不可測。出塵子換成了四腳著地的姿勢,提著馬燈往前爬。無心忍不住開了口:“道長,什麽時候能到千佛洞?” [e@m -/b 
出塵子有些累了,氣喘籲籲的答道:“快了。” _t~&kwe 
他說是快了,其實兩人又爬了二十多分鍾,土洞還是不見底。出塵子長胳膊長腿,爬得甚是辛苦;無心閉了眼睛,卻是感覺十分愜意。他的每根汗毛都能感知四麵洞壁的起伏,每一點起伏都可以讓他輕而易舉的借力爬行。遊龍似的緊隨著出塵子,他忽然一頭碰了壁。出塵子回頭怒道:“你撞我屁股幹什麽?” nq\)o{<1 
無心連忙向後退了一尺:“怎麽停了?” zsk`ou8m 
出塵子蜷縮著坐起了身,懷裏抱著馬燈:“前頭是大坑,我們得往下跳!” '+j;g 
f\q5{#"z 
馬燈上的提手拴著細長的鏈子,出塵子先把馬燈放下去了,然後自己縱身向下一躍。無心摸不清頭腦,螞蟻社區首發糊裏糊塗的也跟著跳了下去。跳下去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進坑了。 ach!kbyf 
坑能有個一人來深,還是土坑,大小比得過一間廂房。無心站在原地轉了一圈,忽然問道:“道長,洞裏挺暖和,也夠濕潤,而且不憋悶,怎麽不生草木?” @p^exc*| 
出塵子拎起馬燈:“我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如果不是為了秘笈,就算此地是金子砌的,我也不來!” jogit|a 
無心又道:“我們已經是在地下了,地下會有千佛洞?” @(e6p;+{ 
出塵子看了他一眼:“其實千佛洞是我杜撰出的名字,因為我當時在 的確是看到了佛像。長安縣的縣誌上並沒有千佛洞的記載,本地的山民也沒在山中見過佛像。我懷疑洞子是許久之前挖掘的,不知為何半途而廢,所以早早荒棄,傳到如今,竟是無人知曉。” ][v`ym-e 
無心發現出塵子其實比較無知,並且不思進取,簡直不像嶽綺羅一派的傳人。而出塵子提起馬燈沿著坑壁照了一圈,最後停在一處蹲了下去。無心跟過去一瞧,映入眼中的又是一個洞。 `v<s 
無心一屁股坐了下去:“道長,恕我直言,令先師的道行我不了解,可是鑽洞的本事,的確高出了一般田鼠。” c'ifx%m 
出塵子也坐下了,從油布口袋裏掏出了一包餅幹:“不要妄言,再敢侮辱先師,當心本道爺揍你。我先吃幾口,吃飽了好進洞。放心,這個洞子是口小肚大。當年貧道單槍匹馬都敢往裏闖,現在我們是兩個人,你還怕了不成?”[/size] h <$%y(lp
 

佛的笑 

出塵子坐在狗洞大小的黑洞旁,把馬燈放到一旁地上照明,自己哢嚓哢嚓嚼了幾十塊油漬麻花的餅幹,然後擰開水壺仰頭灌了一大口水,呼嚕呼嚕的漱了一氣,扭頭“噗”的一聲 老遠。無心沒想到出塵子嘴如水槍,如此有勁,幾乎看呆;而出塵子是個講究人,漱過口後又從懷裏摸出一根細細的牙簽,以手掩口開始剔牙。 
等他重新收拾出一口大白牙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他解開緞帶重新係了長發,然後背好油布口袋,拎起馬燈就預備鑽洞。無心等得很不耐煩,如今見他終於有所行動了,連忙跪爬在了他的身後,又小聲問道:“道長,鑽過這一條洞,還要怎麽走?” 
出塵子的身量類似顧大人,肩寬背闊的,所以此刻極力縮了肩膀,想讓自己的身段秀氣一點:“如果貧道沒記錯,這條洞的盡頭還是個坑。” 
無心聽在耳中,一時不知如何表態,隻有三個字可以形容心情,但是又偏於不遜。舌頭在嘴裏動了動,他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他媽的!” 
出塵子沒有和他一般見識,在入洞之前又說了一句:“彼坑不同於此坑。” 
無心立刻來了精神:“哪裏不同?” 
出塵子把腦袋伸進了 :“彼坑更大。” 
 
洞通坑,坑藏洞,而且不見天日,怎麽想都是危險地方。可無心隨著出塵子入了洞,發現周遭除了潮濕之外,不但沒有蟲豸(念“zhì”),甚至連條冬眠的蛇都不見。出塵子爬著爬著,從懷裏摸出一張紙符貼上了洞壁。無心聽他隱隱的又喘起來了,忽然懷疑是空氣有了變化,連忙向前問道:“道長,你感覺怎麽樣?” 
出塵子頭也不回的答道:“唉,累啊!” 
無心又想起了一個問題:“道長,你今年貴庚啊?” 
出塵子沒理他。 
無心看不出出塵子的歲數,如果出塵子有些年紀了,無心就打算幫他背包挎槍,減輕他的負擔;但是他既然裝聾作啞,無心懶得追問,正好省了力氣。 
這個洞子正如出塵子所描述的那樣,口小肚大。出塵子爬行不久,便可放寬肩膀加大動作;再過了一段路途,他索 彎著腰站起來,拎著馬燈向前一溜小跑。跑著跑著他停了腳步,卻是腳下多了幾級向上的石階。 
踏上石階走出去,他昂首挺 算是出了洞。無心跟在後方,一路走一路 洞壁。洞壁本來都是濕土,可走著走著開始出現了層層岩石。無心心想千佛洞總不會是個土洞,石頭一旦出現,可見千佛洞也應該是近了。 
及至踩著石階也出去了,他舉目一望,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他和出塵子是站在了險伶伶的一塊大石頭上,石頭上方是黑漆漆的嶙峋穹頂,石頭下方則是兩人多深的大石坑。石坑底部坎坷不平,而正對麵的石坑下方,正有一個深深的 。 
出塵子伸手向洞一指:“那裏就是千佛洞了!” 
無心先不管千佛洞,隻是上下左右的亂看。腳下的大石頭凸出石壁,四麵不靠,如何下到坑底就成了問題。直接跳下去,坑底不是軟土,崴了腳扭了腿不是玩的;攀援下去,石壁上又光禿禿的不生草木,無處可以借力。 
出塵子故技重施,還是拎著鏈子先把馬燈放下去,鏈子不夠長,馬燈正好懸在了半空。隻要有一點光明,出塵子就能摸索著扳住凸起石塊,一點一點的爬下去。不過畢竟還是見老了,他記得自己當年爬得挺容易,如今卻是笨手笨腳的很困難。 
待到他落了地,無心把馬燈收上去。用牙齒咬住馬燈提手,他倒是比出塵子靈活許多。三下五除二的下到坑底,他把馬燈交還給出塵子,然後徑自就要往所謂的千佛 走去。出塵子連忙喚住了他:“慢著,不要莽撞!” 
將一張紙符拍在石壁上,出塵子又要給無心也貼一張。無心擺了擺手:“道長,我不用。千佛洞你沒進過,我也沒進過,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情形。紙符省著用吧!” 
出塵子點了點頭:“沒有關係,我昨天把曆年所畫的紙符全都翻出來帶上了,應該夠用。”說完他俯 ,把手中的紙符放在了地上。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千佛洞。出塵子在 正前方拽住了無心,又把馬燈遞給他道:“瞧瞧,是不是有佛?” 
無心伸長手臂送出馬燈,借著玻璃罩子裏的如豆之光,他向內望去,果然看到洞內左右分別立著一尊塑像。塑像興許是不見天日、不受風雨的緣故,居然還保留著一層鮮豔的色彩。 
無心提著馬燈走上前去,近距離的仔細觀察塑像。出塵子見他無所畏懼,就也跟了過來。塑像是位菩薩的形象,慈眉善目低垂眼簾,臉色粉白豐潤,質地既細膩光滑,顏色也是又正又勻。出塵子第一次看清了菩薩的真容,心中就生出了許多感想,隨口對無心說道:“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前人,竟然擁有如此精妙的技藝。如今的石匠,本領可是不行了!” 
無心正在凝神留意洞內情形,所以隻漫不經心的答了一聲。菩薩像再老也老不過他,所以他沒辦法像出塵子一樣歡喜讚歎。 
出塵子欣賞夠了兩尊菩薩,然後一甩袖子,手裏多了一柄小小的令旗。無心冷眼旁觀,見他彎腰把旗杆往地麵的石縫裏 ,就開口問道:“茅山道術?” 
出塵子一搖頭:“非也,本門博采眾家之長,豈會拘泥於一派?” 
無心把馬燈放到了令旗前方:“道長,不必做法了,洞子深處我不敢說,可是百米之內一定安全,絕無邪祟。” 
出塵子知道無心是有點本事,可是本事能有多大,他估量不出。拔出旗子拎起馬燈,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心一橫,邁步踏入了洞內。 
 
洞外一片亂石,洞內卻是越走越平整。出塵子左顧右盼,忽然問道:“無心,你來瞧瞧,他們都是誰?” 
無心望著石壁上的彩色圖畫,一邊回憶一邊猜測:“好像是十八羅漢……”他用手指輕 過連成一片的壁畫:“沒錯,真是十八羅漢。” 
出塵子笑了一下:“看來貧道很有先見之明,給它起名叫做千佛洞就對了!” 
無心隨著他慢慢向內走:“道長,令先師作為青雲觀的住持,在俗世裏,也算是名利雙全了,為何非要尋死?而且就算是活膩歪了,也沒有死在千佛洞內的道理啊!” 
出塵子放緩了腳步:“因為……因為先師想要效仿太師叔祖。” 
無心不動聲色:“結果如何?” 
出塵子低聲答道:“結果……結果先師走火入魔,不顧我的勸阻,一意孤行。” 
無心不置可否的一笑:“要是把十八羅漢鏟了,換成玉皇大帝元始天尊;或者是讓令先師提前剃了頭發去做和尚,就對勁了。” 
兩人邊走邊說,沿著洞內甬路走出老遠。末了甬路一轉,出塵子領先一步拐了彎,隨即卻是驚呼一聲。無心瞬間趕上,就見甬路越發寬敞平坦了,兩側路邊每隔幾米就立著一尊一人來高的佛像。佛像 洞壁,各有形象千姿百態;要說精致,不輸於 兩尊菩薩,而且也是顏色分明,乍一看仿佛是兩隊活人在夾道歡迎他們。 
出塵子看在眼裏,動在心中,暗想若是能把這佛像運出一樣兩樣,用來送禮倒是真不錯。黑暗中依稀看到佛像仿佛全是寶相莊嚴,並非猙獰的夜叉明王一類,他更滿意了,因為佛菩薩更符合他的審美。 
出塵子在看,無心也在看。起初的幾尊佛像的確是華美飄逸,同 菩薩是一個風格。然而走出了幾十步之後,無心忽然低低的起了疑聲:“道長,看你身邊的佛像!” 
出塵子正提著馬燈往前走,聽聞此言,立刻原地轉身。舉起馬燈一照佛像麵容,他也愣了一下。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佛像的容貌竟是有了變化。和方才幾尊不同,出塵子就見眼前佛像雖然也是色彩鮮潤,然而低垂的細長雙眸卻是向前睜開了,眼珠雪白,並未畫出黑眼仁。 
向前幾步再照一尊佛像,佛像的眼睛越發睜大了,兩邊嘴角向上翹起,表情堪稱歡暢。洞內前後都是無盡的幽黑,一點光芒托出上方詭異的佛臉,出塵子強定心神,轉向無心答道:“我看見了。”
無心沒有說話,抬手解下了背後的短劍。帶著出塵子向前又走了一段路,他停下腳步,再次看向身邊佛像。 
佛像的麵孔已經改成了青白顏色,神情冷酷,唯有一張嘴大笑咧開,顯出一種意味深長的突兀。原地轉了個圈,他發現左右的佛像全都在笑。 
前方的路還未走完,不知到了最後,佛像會演變成什麽恐怖樣子。出塵子輕聲開了口:“我看,洞子已經對我們做出警告了。” 
他扭頭望向了無心:“佛像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外麵是平安的,所以佛像美麗;越往內走,越凶險。” 
無心正視了他:“還走不走?不走的話我們馬上出去,也來得及。” 
出塵子歎了口氣:“出去的話,秘笈怎麽辦?” 
無心搖了搖頭:“我當然是沒辦法。” 
出塵子轉向前方:“那還是繼續走吧!”說完他一步邁出去,卻是猛然絆了個踉蹌。無心連忙扶住了他,兩人低頭一瞧,就見地上趴著一具小屍 ,後腦勺上還拖著一根細細的小辮子,可見應該是個男孩。 
無心拔出短劍,因見小男孩的兩隻小手還算飽滿,仿佛並未十分腐爛,便把短劍貼地 到小男孩身下,想要把他翻過來。然而小心翼翼的試探了幾次之後,卻是不成功。最後他 短劍,直接伸手抓住小男孩的衣裳,強行把人拎了起來。 
出塵子提著馬燈一照,隨即閉著眼睛扭開了頭。不知道小男孩在地上趴了多少年了,臉上的皮 竟然粘上了地麵。無心一拎之下,小男孩的臉皮被生生撕下去了。


51
一觸即發 

看小男孩的穿戴打扮,絕不是近些年的人物,近些年的孩子們至少不會再留小辮子。出塵子不肯正視小男孩的麵孔,單是提著馬燈照亮;無心則是把小男孩放回地上,從頭到腳的摸了一遍。一無所獲的蹲穩當了,無心低頭凝視著小男孩。看著看著,他伸手在小男孩的臉上抹了一指頭。 
血和外界是一個溫度,他低頭嗅了嗅,也是正常的血腥味道。千佛洞再怎麽與世隔絕,其中的屍首也沒有不腐的道理。可小男孩的確就是不腐——當然,也不是完全的不腐,然而爛得有限,除了臉皮與地麵 太久、不易分離之外,其餘部分的皮膚都還堪稱完好。 
把小男孩的小手扯起來送到鼻端又嗅了嗅,隱隱的也有了臭味。無心把指尖的鮮血蹭到地上,然後站起身說道:“道長,你發現沒有?洞裏沒活物。” 
出塵子的目光避開了小男孩,深以為然的對著無心一點頭:“不錯。” 
沒活物,細皮 的一具小屍首擺在地上,連蛆蟲都不生。無心又回憶了小男孩最初的姿勢,發現對方仿佛正是在張牙舞爪的往外跑,跑著跑著一跤跌倒,跌倒之後就再也沒爬起來。 
他想得到,出塵子自然也想得到。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心照不宣的一起向洞子深處望去。無心跨過小屍 繼續向前,同時口中問道:“你師父好像是在洞裏作了孽。” 
師父不做臉,出塵子也無言回護。一邊追趕無心一邊環顧左右,他就見佛像的變化越來越大,雖然身姿還是莊嚴曼妙,然而麵孔從詭笑漸漸轉為獰笑,最後竟是大眼大嘴,如同鬼怪一般。出塵子常年的養尊處優,此刻就有點禁受不住。一甩袖子亮出令旗,他輕聲向無心說道:“站住,前途凶險,讓我測一測是否會有鬼魂作祟!” 
無心宛如後腦勺生了眼睛,頭也不回的低聲斥道:“收回去!有沒有魂魄,我比你先知道!” 
出塵子伸手一指他的背影:“好哇,你敢嗬斥本道爺!你——” 
話沒說完,出塵子忽然失了聲音。姿態僵硬的伸著手臂,他發現前方的無心消失了。 
出塵子雖然和無心言語不對付,但是也絕無把他丟在洞裏的意思。舉起馬燈上下照耀了一番,他慌了神:“無心哪!無心?” 
一隻蒼白的手忽然斜刺裏伸出來,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子。出塵子瞪圓了眼睛剛要叫,冷不防就聽無心的聲音響了起來:“該拐彎了,你拎著燈還瞧不清楚?” 
出塵子無聲的籲出一口長氣,邁出一大步之後發現前方果然無路,真得向右拐彎了。無心先拐一步,站在原地等他,心想帶他不如帶顧大人。顧大人一旦被逼急了,還能散發出一種大殺四方的煞氣,既能嚇人也能嚇鬼。出塵子倒是有道行,可惜道行稀鬆,膽量也稀鬆。 
兩人先前已經向右拐了一次,如今再拐一次,不知甬道究竟通往何處。出塵子眼看前方平坦清淨,沒有怪佛也沒有屍首,拎著馬燈就想上前;不料無心抬手一擋,低聲問道:“道長,你看我們附近有沒有能夠鎮壓鬼魂的東西?” 
出塵子怔了一下:“什麽意思?” 
無心閉上了眼睛:“一步之外,盡是鬼魂!” 
出塵子聽是鬼魂,反倒不甚怕了。高舉馬燈仔細檢查了周遭,他最後對無心說道:“先師的確是布了鎖魂的陣法。” 
無心又問:“我能通過去,你能嗎?” 
出塵子當即從懷裏摸出了一張黃符,“啪”的一聲拍上了自己的眉心:“能。” 
不知不覺之間,無心成了領頭的人。閉上眼睛走在前方,他能夠感受到身邊的鬼魂如同氣流,翻翻滾滾暗潮洶湧,分明是在極力衝擊外來的活人。自己本無魂魄,不怕軀殼被奪;出塵子用一張黃符護在眉心,想必也是無恙。放緩腳步等待出塵子趕上來,無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長,陣法既是鎖魂的,如果放了陽氣重的活人進去,會有什麽後果?” 
出塵子想了又想,末了吹著麵前垂下的黃符說道:“我不擅長布陣。” 
然後兩人一起扭頭,又對了眼——一旦陣破,可不是鬧著玩的! 
心有靈犀一般,兩人一起加快了速度,連跑帶跳的往前衝。一口氣跑到底,前方卻是個左拐彎。無心知道出塵子全靠馬燈照亮,不如自己靈敏,所以抓著他的手腕急轉向左。麵前不再是長長的甬道了,變成一間方方正正的石室。出塵子還未反應過來,無心先看清楚了——入口石壁上貼了幾張紙符,而石室地上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首! 
情況已經徹底明朗了,出塵子的師父想要自行悟出嶽綺羅的本領,必然不能隻是紙上談兵。不知道他在洞內殺死了多少人,因為他需要魂魄,需要軀殼。嶽綺羅在第一世時甚至自殺而死,出塵子的師父既然走火入魔不能自拔,恐怕下場也是不堪設想。屍首和魂魄被陣法分隔開來,想必也是有個緣由在裏麵。 
無心不敢停留,拽著出塵子繼續跑。出塵子剛剛看清現實,就身不由己的抬腿踩上了屍首。屍首類似外麵甬道內的童屍,都是前清時代的形象,男女皆有,隻不過全是俯趴著,所以看不到臉麵。人在初死不久之時,身 會逐漸冷硬,然而過個一天半夜,又會慢慢恢複 。出塵子一腳接一腳的踏下去,總感覺自己要往下陷。無可奈何,他隻好高抬腿大跨步,一顛一顛的向外竄。無心的手像鐵鉗一樣,狠狠攥著他的腕子。兩人一陣風似的掠過屍堆,末了無心在石室另一端的出口跳下去,左腳在一具屍首上絆了一下,正好將屍首踢翻過來。出塵子借著火光低頭一瞧,心中又是一凜——是女屍,眼睛鼻子都被利刃旋下去了,白臉上留下三個鮮紅的窟窿。死得越慘,怨氣越重,鬼魂越凶。施加在女屍身上的虐殺,大概就是由此而來。 
石室方方正正,出去之後碰了壁,原來還得向左拐彎。無心見前路又是一條甬道,便也顧不得許多,帶著出塵子繼續狂奔。 
兩人接連又拐了三個彎,路上平安無事。最後走投無路了——前方立了兩扇鐵門。 
鐵門關得嚴絲合縫,就和一般人家的院門差不多。出塵子走上前去,提了馬燈上下的照,最後連個門把手都沒找到。轉身麵對了無心,他皺起兩道長眉唉聲歎氣:“先師的心意,真是莫測。” 
無心也犯了難。甬道本來就夠寬敞,鐵門又是頂天立地,上下都沒有可供翻越的空間。沒有把手,也沒有鎖眼,讓人撬都沒法撬。出塵子摘了眉心的黃符 袖子裏,和無心兩個人在門前來回的走。正是無計可施之時,無心忽然在一扇門前停住了腳步。背起雙手仰起了頭,他忽然踹出一腳,隻聽一聲鏗鏘之響,門扇竟是向內開了半寸。 
出塵子目瞪口呆,原來鐵門真就隻是兩扇鐵門,其中並無玄機。而無心站穩之後點了點頭:“令先師的心意,果然莫測。” 
兩人當即一起動手,拚命推動一扇鐵門。鐵門雖然也有門軸,但是門板沉重,上下又摩擦著石壁,所以很不靈活。等到門縫容得下一人側身出入了,兩人便魚貫而進。進入之後,無心眼前一亮,發現了一片新的天地。 
原來麵前又是一間石室,四壁平整,很有房屋的意思。門口兩側忽然騰起了火苗,是出塵子發現了石壁上突出的油燈支架,燈裏還存著半碗油。 
有了油燈照明,無心的視野就更清晰了。前方的情景很像出塵子的會客室——正中央擺著一張木製羅漢床,床上盤腿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道。老道身著黑袍,本是個打坐的姿勢,然而一個腦袋歪得詭異,幾乎快要側枕到一邊肩膀上。 
出塵子微微彎了腰,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去細看老道的麵容。無心也跟上去了,輕聲問道:“是令先師嗎?” 
出塵子張著嘴回過頭,顫巍巍的一點頭:“是。” 
然後他抬手掀起了老道的長發,就見對方的脖子上赫然一道刀傷,不但砍斷筋脈,甚至連頸骨都幾近斷裂。鮮血早流盡了,白生生的骨茬翻出來,看著正是驚心動魄。 
出塵子低頭長出了一口氣,抬起的手頹然落下;同時發現師父的道袍之所以看起來是黑色,乃是因為被鮮血浸染透了的緣故。 
斯人已逝,而且逝了好幾十年,導致出塵子哀而不傷,做不出哭天搶地的樣子。無心則是把目光移向了羅漢床兩邊。兩邊和普通的居室一樣,擺著桌椅櫥櫃書架子。無心走到書架前,發現架子上並無灰塵,書本也都排列得挺整齊。一本一本的 來看了封麵,他開始尋找秘笈。 
他行動了,出塵子也不閑著,伸手去摸羅漢床上鋪著的被褥,又掀了師父的袍子下擺往裏看。忽然“啊”了一聲,他在床角的被褥下麵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口中說道:“找到了!” 
無心連忙過去觀看,就見冊子封麵上果然隻有“秘笈”二字。出塵子翻開冊子,裏麵並無文字,一頁一頁都是符咒的圖案。一般的符咒多是畫在長紙條上,冊子上的符咒卻是與眾不同,無邊無際的布滿整頁,一眼看去,如同亂麻一般。 
抬眼望著出塵子,無心問道:“看得懂嗎?” 
出塵子沉吟著點頭:“略懂。” 
無心還要繼續說話,不想話未出口,耳邊卻是響起了金石之聲。覓聲望去,他隻見一條手臂直挺挺的從門縫中伸了進來,隨即上方又拱進了一個女人腦袋,臉上赫然三個血窟窿! 
出塵子登時一哆嗦,而無心瞬間明白了,立刻衝向鐵門:“糟了,借屍還魂!” 
未等他雙手觸到鐵門,出塵子拔出手槍對準門縫,扣動扳機就是一槍。子彈力道極大,打得女屍向後一仰。而無心抓住機會推動鐵門,竭盡全力的想要把門重新關嚴。哪知他一股子力氣還沒使完,旁邊一扇鐵門也有了動靜。出塵子合身撲上來頂住鐵門,蒼白著臉問道:“借屍還魂?” 
無心雙腳蹬地,背靠鐵門:“鎖魂的陣法一定是出了問題,洞裏的鬼魂現在自由了!” 
外麵不知來了什麽東西,咚咚的在撞鐵門。出塵子效仿無心,也用雙腳蹬地借力。馬尾巴辮子散開了,他一頭一臉全是頭發:“怎麽辦?” 
無心簡直快要忘了喘氣:“不知道!”

52.■ 碰壁
無心和出塵子都是身強力不虧的人,然而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一群狼。況且狼還有著趨利避害的本能,外麵那一群行屍走肉卻都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家夥。無心背倚鐵門,就覺得身後一股子推力十分強大,自己的雙腳蹬在石板地上,身不由己的在一點一點往前蹭。

出塵子比他個子大分量重,這時倒是稍稍有了一點優勢。抬起一隻手摸進懷裏,他咬牙切齒的開口說道:“無心,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這裏還有許多驅鬼的符咒,多少總會有點效驗。”

無心立刻扭頭望向了他:“怎麽用?”

無塵子深吸一口氣,合身猛的向後一頂,把已經被微微推動的鐵門頂回了原位:“隻要貼到外麵門板上就行!”

無心登時擰起了眉毛。一門之隔便是凶殘的活死人,誰有本事跑出去貼紙符?隻怕是剛一露頭,便被屍首們撕碎活嚼了!

可是不冒這個險也不行,行屍走肉們打起衝鋒可是不含糊的,橫豎已經全是死人,在鐵門上撞成粉身碎骨也不在乎。對著出塵子一點頭,無心決定和他分工協作,務必做成此事。

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出塵子咬破舌尖,連血帶唾沫的在紙符後麵 一大口。把紙符交給無心,他把貼身藏著的勃朗寧小手槍也拔出來了。忙裏偷閑的重新紮好馬尾巴辮子,他雙手握槍,提起了精神。

無心的身體略略鬆了點勁,讓一扇鐵門緩緩開出縫隙。一轉身麵對了鐵門門縫,他就見門外黑黢黢的全是人形,借著門內兩邊的油燈光明,他就見一張鐵青的麵孔直湊上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很有幾分人樣子;不料在發現門縫不足以讓腦袋 之後,這位體麵的活死人驟然張大了嘴,一口便咬上了鐵門邊緣。無心不敢耽擱,順著門縫伸出左手臂,“啪”的一聲就把紙符貼到了鐵門外麵。手背隨即一痛,正是被其它屍首的指甲抓傷了皮肉。

無心連忙縮回了手,而出塵子抓住時機瞄準門縫,一槍先把咬鐵門的活死人轟了個倒仰。接連扣動扳機又打出幾槍,他雖然不能把外麵的屍首再殺一遍,但是利用子彈的衝力,倒是把積極進門的幾位全轟了個東倒西歪。無心收回手推動鐵門,使出拚命的力氣把鐵門重新關好。倚著鐵門等了片刻,他發現自己這一邊果然是安靜了,可是出塵子所頂住的另一扇鐵門則是情形不妙,被外麵的行屍走肉衝撞的咚咚直響。顯見一張紙符還不夠用,須得再加一張。

出塵子趁著舌尖傷口還新鮮,又取出一張紙符 一口。兩人故技重施,無心故意把手背傷口滲出的淡淡鮮血抹開了,然後在出塵子的雙槍掩護下,險伶伶的再次開了門縫,貼出紙符。果然,這次他沒有再受傷害;出塵子也不含糊,槍槍不落空。眼看中彈的屍首搖搖晃晃的又要爬起來了,他和無心一起發力,大喝一聲推動鐵門,把兩扇大門徹底關嚴實了。

門外漸漸的安靜了,但也不是純粹的沒了聲音。屍首們依舊在動,隻是不再衝擊鐵門。出塵子鬆了口氣,無心留意到了,也跟著發出一聲歎息。

“不知道兩道符咒能夠抵擋多久。”出塵子把手槍重新掖回身上,一張臉上沒有血色,但是眼睛亮了許多,仿佛經過一場戰鬥之後,精氣神全上來了。

無心背著短劍,在石室裏麵兜了個圈子:“道長,我們一路走到這裏,並沒有看到岔路,難道千佛洞是個獨眼洞子,有進無出?”

出塵子定了定神,明白了他的意思:“照理來講,應該另有出去的通道。否則洞子成了一條死胡同,外麵又困著屍首和鬼魂……”

無心抽了抽鼻子:“道長,洞裏的空氣一直不算壞。”

出塵子連連點頭:“是了,僅從這一點看,也不能真是死胡同。”

無心解下短劍,又把劍鞘遞給了出塵子。兩人分別握著劍與劍鞘,各自輕輕去敲牆壁地麵,想要通過聲音找出密道。石室的麵積有限,幾分鍾後兩人在羅漢床前會了麵,全是一無所獲。

無心蹲在地上,把短劍伸到羅漢床下又敲了敲,依然是聲音沉悶。仰起臉望向床上的老道人,無心頗為沮喪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道長,你和你師父倒是不大一樣。”

出塵子徹底沒了主意,跟著他也坐下去了:“我和師父的確是……誌趣不同。”

無心對著鐵門一指:“你就不想練出幾招呼風喚雨的法術?”

出塵子側過腦袋,抬手扯下緞帶,放開一頭長發甩了甩:“我擅畫符。”

無心微笑著看他:“如果你有誌於學,我可以給你介紹個好師父。你太師叔祖——”

出塵子立刻很不耐煩的一揮手:“不要說了,用人性命修煉法術,想一想都令我感覺惡心!”

無心偷偷把左手藏在身後,因為手背上輕淺的傷口正在愈合:“道長倒真是個慈悲為懷的人!”

出塵子理直氣壯的一昂頭:“當然!我現在有電燈有電話,吃外國飯菜坐外國汽車,朋友不是總統就是總理,督軍們見了我都一團和氣。憑著本道爺如今的身份地位,怎麽活都是風光無量,何必還要去研習什麽法術?另外我是講衛生的,讓我守著屍體住山洞我會吐!”

無心早就看出塵子入世太深,不像是嶽綺羅一派的人;如今聽了他一番回答,更放心了。而出塵子把地上的馬燈拎到近前,將事先揣進懷裏的秘笈取出來一頁一頁的翻看。翻到最後他抬起頭,急赤白臉的把秘笈往腿上一拍:“這哪裏是一時三刻就能領悟透的?”

無心知道出塵子日子過得舒服,一定分外惜命。眼看出塵子所帶的油布口袋就放在地上,他伸手將其拽過來,從裏麵掏出了餅幹吃。一邊吃一邊說道:“道長,令先師是自殺吧?”

出塵子早在幾十年前就認定師父是死了,所以現在雖是和師父的屍體同處一室,卻也毫不動心:“應該是的。先師死狀慘烈,大概也是為了刺激魂魄匯聚,以免消散。”

無心緩緩咀嚼著餅幹,又問:“那令先師的魂魄,如今又在何處?”

出塵子自從進洞之後便是心慌意亂,此刻登時就被他問住了:“這個……”

無心說道:“除了鎖魂陣內,洞中其餘地方都很幹淨,連零碎的魂魄都沒有,可見令先師法術未成,大概死後便魂飛魄散了。”

出塵子沒言語,心裏認為師父也算倒黴催的。

無心咽下餅幹,又拍了拍手上的餅幹渣子:“道長,起來吧,我們再四處瞧瞧。怎麽房裏連飲食都沒有?令先師當時已經辟穀成仙了?”

話音落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廢話;而出塵子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血色又褪了一層。房內雖然沒有五穀雜糧,房外卻有一大群待宰的活人。出塵子的師父如果想要填飽肚子,倒也容易。

出塵子一貫仙氣飄飄,沒想到從太師叔祖到師父,接連著給自己丟人現眼。灰頭土臉的站起來,他沒敢搭茬,一邊整理長發一邊走去書架前。將架子上的書從頭到尾翻了一氣,最後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大冊子,翻開來卻是一張地圖。

將地圖瀏覽了一遍,他忽然驚喜的出了聲:“無心,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一條秘道?”

無心連忙起身走了過去。出塵子彎腰把地圖鋪在地上,一根手指點在下方:“兩邊畫了小人,大概就是 的兩尊菩薩。對不對?”

無心點了點頭,然後順著 向上看。地圖畫得十分簡略,但是清楚明白。最後到了頭,圖上赫然標了鐵門的記號,鐵門上方畫了個方塊,想必指的就是這間石室。石室仿佛是千佛洞的最末端了,然而仔細看去,正對著鐵門的牆壁上又用虛線描出了一道小門。兩人一起抬頭望去,發現若是小門當真存在,就必然開在了羅漢床的後方。羅漢床的床圍高大,而且是緊貼著牆,方才竟是被他們忽略了。

兩人心中立刻有了光亮,低頭再看地圖,卻是立刻又傻了眼。原來虛線所示的小門後方,雖然也畫出了兩條線表示通道,然而紙張有限,通道就隻延伸到了地圖邊緣。進入小門之後是生是死,竟然成了懸案!

出塵子看在師父的麵子上,強忍著沒有破口大罵;於是無心無聲的翕動嘴唇,替他罵了。地圖實在畫得可恨,顯然是在下筆之前根本沒有考慮過布局,畫到最後無處可畫,也就算了。

無心存著一份希冀,還問出塵子:“會不會另有半張地圖?”

出塵子把嘴撇得像鯰魚似的:“先師的性格我最了解,素來是顧頭不顧尾,而且沒有長性,半途而廢的事情做得多了!”

無心回頭望向羅漢床上的老道人,心想知師莫若徒,看他的所作所為,也的確是個不著調的。對著出塵子喘了一口氣,他轉身走向羅漢床:“道長,咱們先把床搬開看看!如果真有暗門,再做打算!”

出塵子立刻跟上。一邊走一邊抬手摸了周身上下,確定紙符在,秘笈在,手槍也在。無心看了他的行動,立刻把短劍入鞘也背好,並且把油布口袋和馬燈拎起來放在了角落裏。

出塵子雖然對師父滿腹怨言,但是師父畢竟是師父,不敢輕慢。無心知道他的顧忌,所以親自動手,先是小心翼翼的把老道人抱起來放到地上,然後才和出塵子左右夾攻,使出吃奶的力氣挪動了大羅漢床。

大羅漢床雖然沉重,但畢竟是木頭製的,不會重得沒邊。出塵子常年養尊處優,到了動真格的時候,才看出他平日的保養並非無用功。無心的力氣則是稍遜一籌,好在會使巧勁,搖搖晃晃的倒也不拖後腿。

兩人拚死拚活的搬開了大羅漢床,床後的石壁顯露出來,果然在半人高處有一道緊鎖著的小鐵門。小鐵門方方正正,尺寸形狀都類似於一張大棋盤,怎麽看都不是給人走的。門上掛著個黃銅小鎖,鎖是老鎖頭,顯然不足為懼。

無心先走到門前彎了腰,伸手去摸鎖頭。試探著拽了兩下,他轉身去問出塵子:“道長,會開鎖嗎?”

出塵子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飛賊,怎麽可能會開鎖?”說完他從衣兜裏摸出一根牙簽,湊過來要去捅鎖眼。無心見了,便囑咐道:“道長,你先忙著,我再去到處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鑰匙!”

然後他當真起身找了一圈,連老道人的道袍都掀開了,可是連根鑰匙的毛都沒有找到。出塵子忽然“哎喲”一聲,麵如苦瓜的回頭告訴無心:“牙簽折在鎖眼裏了!”

既然文的不行,隻好動武。因為不知門後到底是什麽情形,所以出塵子先將一張紙符貼上門縫,然後給無心讓出位置。無心拔出短劍,開始試著去砍小鎖。砍過幾下之後他有了準頭,揮起短劍用力一斬,隻聽“鐺”的一聲,火花四濺,小銅鎖已經落了地。

無心沒有貿然開門。閉上眼睛靠近門縫,他靜候良久,並沒有感覺出異常的空氣,才將劍尖 門縫,輕巧的向外一撬。鐵門帶著紙符立刻開了,門軸略微有一點鏽,發出了刺耳的吱嘎聲音。無心率先探頭向內一望,出塵子也趕上來了,跟著他一起窺視。
下一秒,兩人扭頭對視,麵麵相覷的全傻了眼。原來小鐵門後隻有一尺多長的空間,空間盡頭,又是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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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無心法師 (53-6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23342 bytes) () 09/25/2015 postreply 18:47:17

ZT無心法師 (64 - 70)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3724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2:28:36

ZT無心法師 (71 - 75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42799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2:51:03

ZT無心法師(76-8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92366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03:09:54

看了一整天,看完了,真的很好看! 謝謝! -寶寶抱抱- 給 寶寶抱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7/2015 postreply 22:26:55

喜歡就好,晚上接著搬文:)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0:17:05

ZT無心法師 (83-93)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35208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6:52:27

ZT 無心法師 (94-98)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61709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7: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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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無心法師 124 - 137)第二部完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4060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49:34

白琉璃這分明是gay啊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3/2016 postreply 19: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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