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無心法師 (94-98)

來源: 彭小仙 2015-09-28 17:20:0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1709 bytes)
回答: ZT無心法師 (83-93)彭小仙2015-09-28 16:52:27

94 真相


馬俊傑在賽維麵前正襟危坐,繃著一張麵孔說話。原來他平時的行蹤一貫類似遊魂,專愛亂鑽亂躲。一天他溜到了馬老爺所居洋樓的頂層閣樓裏,正在自得其樂的翻檢舊物,不料閣樓下麵忽然來了人,他伏在樓板上聽聲音,聽出來人正是爸爸和二姨娘。他屏住呼吸,起了偷聽的興致。


然而聽到最後,他的呼吸無聲,一顆心卻是將要跳出喉嚨。因為馬老爺向二姨太交待了一樁秘密:後花園的亭子下麵有機關,機關後麵,藏著寶貝。寶貝還是馬老爺的父親從關外發掘出來的,發掘之時,就賠上了幾十條人命;及至把寶貝分批運到京城,又是一路的鮮血。人命關天,賠了人命也要挖也要運,可見寶貝的價值。寶貝到了家之後,馬老爺的父親親自主持重修了後花園,河邊的小山是後堆出來的,山上的亭子就是暗門。
二姨太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驟然聽到這般驚天內幕,反倒嚇得手足無措,寧願自己沒有聽過。而馬老爺繼續解釋,說自己這一趟去日本,路上興許會有危險,平安歸來倒也罷了,一旦遇險,就把這樁秘密傳給家裏的龍鳳胎——老大已經是他的死敵了,老四是個小姑娘,老五是個小孩子,隻有 老三年紀大,心眼足。但是秘密傳歸傳,不能破,因為寶貝帶著邪性,一旦讓它見了天日,反倒要傷人。所以馬家其實是擁著火炭受凍,明知道小山肚子裏揣著巨大財富,卻隻是知道而已,無路使用。二姨太是個老實頭,馬老爺對家裏人觀察了一輩子,最後就感覺她心寬體胖,是個可以信賴的,所以在臨行之前,就把心裏話對她說了。
“等爸爸和二姨娘走後,我悄悄逃回了家裏。”馬俊傑低聲說道:“全家上下,頂數我們這一房最窮,所以我也想取一點財寶給娘。”賽維看著他:“你告訴八姨娘了?”馬俊傑猶豫了一下,最後一點頭:“是,我告訴娘了。娘聽了之後,就像瘋了似的,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但是我們勢單力孤,根本不可能去挖山運寶。所以,我就打算再找個幫手。”賽維立刻問道:“誰?”

 

馬俊傑歎了口氣:“我一開始想去找四姐,可是四姐她們和我們也差不多,都是沒本事的。於是,我就……我就找了大哥。”賽維因為太緊張,所以反倒笑了一下:“大哥怎麽說?”馬俊傑小聲答道:“大哥願意和我們合作,還給了娘三條小黃魚。娘見了金子,就更瘋了。”賽維回想往事,不記得八姨娘有過異常的舉動,想必她也是忍得辛苦,暗暗的瘋。“後來……”馬俊傑開始吞吞吐吐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二姨娘就發急病死了。我很害怕,讓娘不要再和大哥合作,娘也害怕,真的不再理睬大哥。可是她放不下山裏的寶貝,我早就看出她想要單獨幹,又攔不住她,結果她也……”馬俊傑搖了搖頭,臉上一點孩童的稚氣都沒有,是位老氣橫秋的少年。
賽維問他:“今天你說的這些話,敢不敢隨著我到爸爸麵前,再說一遍?”馬俊傑答道:“不敢。”賽維一愣:“你不想給你娘報仇了?”馬俊傑神情冷漠的答道:“娘財迷心竅,死就死了,我也沒有辦法。在我心中,爸爸也和瘋子差不多,如果我說了實話,恐怕他第一個就要懲罰我;就算他放了我,大哥也饒不了我。總之我把實情全告訴你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什麽都不要了,隻想活著。”
賽維早就感覺五弟的 偏於陰柔,如今一看,真是毫無剛性,心中就很鄙視。但在臉上做出和顏悅色,她壓低聲音說道:“你今天所講的,二姐會完全保密。你年紀小,怕事,也是正常。放心,二姐不會和個老弟弟玩心術,將來無論家裏怎樣,二姐都會盡量的維護你。二姐三哥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齊心協力,未必就一定不是大哥的對手。你等著瞧吧!”
馬俊傑垂頭沉吟片刻,忽然又道:“寶貝是爺爺在關外的什麽興安嶺裏發現的,說是當初為了搶寶貝,爺爺帶著人打了好多仗。當地的薩滿在寶貝上施了咒,也可能是下了毒……爸爸也說不清楚,總之寶貝不能見天日。見了天日,就要發生壞事。”賽維一聽,心想寶貝成了鬼了。
賽維把馬俊傑打發走,臨走時又告訴他“有事就來找二姐”。馬俊傑一臉未老先衰的慘相,心不在焉的答應一聲,顯然是無論有事沒事,他都誰也不想找。馬俊傑前腳剛走,後腳勝伊就回來了。甫一進門,他便大聲疾呼:“爸爸後天就能回北京!”賽維踩著門檻,向他和無心招手:“你們過來,我有話說。”
賽維把馬俊傑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聽得勝伊瞠目結舌,又低聲笑道:“爺爺也是夠壞的,明知道家裏全是餓死鬼,還偏在大家眼前吊起一塊肥肉。不過話說回來,真不能取嗎?要是有毒,我們戴副手套,不碰它也就是了嘛!”賽維同樣愛財,若是大家都得不著也就罷了,一想到馬英豪對寶貝虎視眈眈,還害死了自己的娘,她就牙癢癢的想要咬誰一口。

賽維姐弟懷恨在心,不能罷休。馬英豪人在天津,也有心事。這幾天,天津似乎比北京更冷似的,他披著一件沉重的軍大衣,在他的密室中一坐能坐小半天。對著前方的大玻璃缸,他看水蛇蜿蜒遊動,形象靈活而又恐怖。新仇舊恨在他心中來回的翻騰,他緩緩摩挲著自己的右腿,天一冷,舊傷就犯了,整條腿都是又酸又痛,並且鬧起獨立,不聽他的調動。他討厭自己的傷腿,想要變成一條水蛇。
密室中的空氣潮濕微鹹,帶著一點海的腥味。 水中的鐵管中忽然傳出呼嚕嚕的空響,仿佛一位巨人在咳嗽氣喘;隨即一團泥鰍從鐵管口湧動而出,是蛇們的晚餐。一名老仆人住在樓上的空屋裏,專門負責伺候他的蛇。換水,喂蛇,撈出死蛇,補充活蛇。老仆人問他:“為什麽不換幾條好魚來養呢?”他說:“蛇更漂亮。”
馬英豪輕輕的咳了一聲,把身上的大衣緊了緊。他想父親將要回來了,回來了才好。一場戰爭,沒有硝煙也就罷了,居然連對手都在千裏之外,真是讓人感覺乏味。他要為自己的右腿報仇,為自己的親娘報仇,還要為誰?是了,也加上佩華一個吧。佩華在他的冷宮中苦度時光,難道不該有仇恨嗎?佩華是他的繼母,他的愛人。他逼她為自己做事,不情願也得做。他想自己其實是為了救她,但她不知道。
馬英豪凝視著他的寵物們爭奪泥鰍,寵物們很快就要被處死了,因為他的好朋友小柳治,為他新弄到了幾條更斑斕美麗的海蛇。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馬英豪戴上一副消過毒的口罩,像名戰地醫生似的,裹著軍大衣下到地下二層,去見白琉璃。站在惡臭的地下室裏,他依稀隻能看到黑暗角落裏有個人影。忽然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手電筒,他撥動開關照向了對方。一照之後,光芒立收,因為他隻是想確定人影的身份。白琉璃看起來是臃腫的一大堆,亂發下麵露出了清秀的尖下巴。臂彎裏躺著他的死兒子,他的右手鮮紅淋漓,是剛剛抓碎了一大把毒蟲——用來殺蠱的毒蟲。


白琉璃把毒蟲的汁液慢慢塗抹到嬰屍上,鈴鐺隨著他的動作微微作響。馬英豪冷眼旁觀,看他像個瘋女人;同時聽到他在用古怪語言低吟淺唱,又的確是男人的聲音。他的身邊黑黢黢的躺著一團物事,是具千瘡百孔的屍體。忽然“噗嗤”一聲低低響起,一股子鮮血竄起老高,正是一隻毒蟲搖頭擺尾,突破了屍體的皮膚。而白琉璃看也不看,直接把它抓住,揉碎在了懷中的嬰屍身上。


馬英豪看了他一年,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看慣了,隻是從未看清過他的麵貌,甚至很少見他起立。他是個臭不可聞的妖魔,視汙穢與陰寒為力量的源泉;馬英豪即便對他敬而遠之,可還是時常發起衝動,想要像刷馬一樣把他摁倒在水裏,狠狠刷洗一通。“家裏來了個麻煩。”他躲在口罩後麵,悶聲悶氣的說道:“不知道 老三是從哪裏弄來的人,帶著三分鬼氣,而且仿佛無所不知。”


白琉璃把赤紅的嬰屍藏進懷裏,然後輕聲說道:“是不是麻煩,我看一眼就知道了。”馬英豪搖頭歎氣:“不能夠。他從來不離 老三。即便我把你帶到北京家裏,你也未必有機會和他見麵。”白琉璃不言語了,摸索著從身後翻出一隻鐵皮罐子,自顧自的從屍體身上挖出毒蟲,一條一條的往罐子裏扔。扔著扔著,他忽然一舔血肉淋漓的手指,開口說道:“我隻做我能做的,不是萬能。如果沒有新的命令,你就走吧。”
馬英豪用手杖輕輕敲打了地麵:“我留下,又礙了你什麽事?”白琉璃輕言細語:“好,那你就留下。”然後他從屍體上慢吞吞的擰下一截小臂,撕了爛肉往嘴裏塞。馬英豪不為所動,繼續用手杖敲擊地麵,暗想事成之後,自己會讓小柳治運來一架火焰 器,把眼前這個怪物燒成灰燼;然後再往地下室內注入水泥,讓他的灰燼永不見天。
的血漿順著白琉璃的嘴角流下來,毫無預兆的,他抬起頭,對著馬英豪笑了一聲。馬英豪一哆嗦,臉上神情不變,隻是敲地的節奏略微有些亂了。

 

95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馬老爺回家了。
馬老爺大名叫做馬浩然,今年不過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對於一名政客來講,正是壯年,絕不算老。賽維和勝伊提前籌劃清楚了,如今做出歡天喜地的麵孔前去迎接,同行的自然還有四小姐馬天嬌,五少爺馬俊傑。
無心不著痕跡的混在人群裏,在遠處一閃而過。在看清馬老爺的麵目之後,他理解了為什麽賽維和勝伊最受偏愛——馬老爺也是個瘦骨伶仃的身材,一腦袋緊貼頭皮的自然卷,五官周正而又平淡,和賽維勝伊站在一起,正是等高的三根大刺。他們之間的關係,無須介紹,一望便知是如假包換的一家人。賽維和勝伊先迎上去了,隨後四小姐也迎上去了,五少爺死死板板,卻是站在人群中不動步。其餘未生養的年輕姨太太們站在外圍,喜氣洋洋的連說帶笑。馬老爺像是落進了脂粉堆裏,在鶯鶯燕燕的包圍下向前緩緩移動。
晚飯之後,勝伊獨自回了小院,進門之後滿世界的喊無心。把無心從東廂房裏喊出來了,他隨即又把對方推回了房內:“快快快,洗臉換衣服,你吃什麽吃了一嘴黑?趕緊把牙齒也刷一刷!我姐向爸爸提過你了,爸爸要瞧瞧你呢!”無心十分驚訝:“啊?”勝伊拚命的把他往浴室裏搡:“等到見了我爸爸,隻說你做和尚的一段就夠了,可千萬別提你在上海當過神棍!還有啊,我和我姐是在街上遇到你的,大家閑聊幾句,就成了朋友。記住了嗎?”無心被他催得暈頭轉向,手忙腳亂的刷牙,又噴著滿嘴白沫,彎腰對著水池問道:“你又願意認我做姐夫了?”勝伊恨鐵不成鋼的歎息:“嗐!女大不中留,她要是非嫁人不可,索性嫁給你算了。你再不怎麽樣,也比外人強呀!”
無心刷了牙,洗了臉,還用梳子在頭上劃了幾下。對著勝伊站穩當了,他提褲子係腰帶,勝伊則是微微仰頭,為他打了個飽滿的領帶結。兩人分工協作,不過幾分鍾的工夫,就西裝革履的一起奔出門去了。
勝伊帶著無心走去馬宅前頭,進了馬老爺常住的洋樓。雖然還是秋天,但是樓內已經燒起了暖氣,進門便是暖風撲麵。馬老爺換了一身藏藍緞子的長袍,揚著一張小幹臉坐在長沙發上,倒是挺和氣,笑模笑樣的打量無心。賽維坐在他的身邊,盡管眉目和他類似,然而比他新鮮滋潤了好幾十年。
四小姐五少爺以及姨太太們都退下了,大客廳裏麵堪稱清靜。馬老爺讓無心在對麵坐下了,慢條斯理的詢問他的來曆。他按照勝伊的吩咐,清清楚楚的作了回答,臉上始終帶著一點笑模樣。賽維遠看了他,越看越喜,等到馬老爺和他的對話告一段落了,她便接了話頭說道:“要說他有什麽,他什麽都沒有,孤身一人逃到外鄉,能保性命就是幸運了;可要問他沒什麽,他身體健康, 溫和,要知識有知識,要思想有思想;一個人最重要的幾要素,他也是絲毫不缺少。爸爸,您瞧,我不是在胡鬧。如果隻是為了一時的玩樂,我大可以找個浮華子弟作伴。但是人在年輕的時候,應該每一步都朝著正確的方向走,我想憑著我們家的家世,並不需要攀高枝嫁女兒;既然物質問題不是問題,我就要尋找一位精神上與我契合的好伴侶。”

馬老爺笑了,一張幹巴巴的單薄麵孔刮得溜光,一點須根都不顯,乍一看不像馬老爺,倒像馬老太太。讓女兒嫁個剛還俗的窮和尚,當然是很不像話;不過依著他的心思,他也真不想讓賽維外嫁。即便沒有無心,他也打算給二女兒招個上門女婿。家裏的孩子都不成器,他很想培養幾名得力幹將,幫助自己對抗天津的長子。他很後悔,當初應該一槍打死馬英豪。
馬老爺抬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一頭卷毛,眼皮一撩,又看了無心一眼,末了又笑了,一邊笑一邊把眼珠轉向賽維,眼波流轉,很有一點徐娘半老的風致。無心因他是賽維和勝伊的父親,所以正襟危坐,萬萬不敢發笑。勝伊坐在一邊,垂著眼簾走了神,懷疑自己之所以對男人深惡痛絕,乃是受了父親的影響。父親作為一個男人,一舉一動全不對勁,他看在眼裏,厭在心裏,由此及彼,也就嫌惡了全體男人。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是先戀愛,戀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肯結婚。”馬老爺摸著自己的卷毛開了口,微微有點公鴨嗓,還是很像馬老太太:“爸爸並不是老古董,當年也是摩登過的。我先摩登,你們後摩登。再說你也真是大姑娘了,哈哈!”他對著前方空氣又一點頭,用標準的倫敦音溫柔說道:“women are meant to be loved。”勝伊,因為聽懂了,所以咽了口唾沫,認為當爹的完全沒有必要和女兒談論愛情問題。賽維則是像隻鳥兒一樣,嘰喳笑道:“爸爸,不許你再說了!”
馬老爺在婚姻之事上,沒有吐露半點口風,隻用一句英文把話題岔開。賽維不讓他說了,他正好也不想說。他很明白賽維的心意,女人照樣可以色迷心竅,比如當初他的五妹,如今他的女兒。現在這個年頭,比較文明自由, 要戀愛,就讓她去戀愛;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自己自有辦法控製她。
勝伊不知道父親接下來還會有什麽驚人之語,單是看馬老爺翹著蘭花指捏勺子攪咖啡,就已經有些承受不住。而賽維知道他不堪大用,於是三言兩語的,把他和無心全支走了。客廳裏徹底變得空蕩,她把臉一板,忽然低聲說道:“爸爸,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講。我知道你旅途辛苦,可是不講不行。我們到你書房裏去,好不好?”馬老爺對著女兒張了嘴,做了個天真表情,同時站起了身。
在馬老爺的小書房裏,賽維把馬俊傑徹頭徹尾的出賣了。馬老爺坐在大寫字台後麵,一邊聽,一邊若有所思的給自己點了一根雪茄。等到賽維說完了前因後果,他夾著雪茄,歪著腦袋呼出一口煙霧,然後抬眼望著賽維說道:“二姑娘呀,你的話,爸爸全相信。”然後他咬著雪茄深吸了一口:“可是俊傑的話呢,爸爸就不很信了。”賽維側身靠著寫字台的邊沿,忽然有些懵:“爸爸,你認為俊傑是在撒謊?”
馬老爺沉吟片刻,末了垂下了頭,盯著雪茄的火頭突兀一笑:“賽維,爸爸是把你當成兒子看待的,不會想你長大了,嫁人了,就和我馬家無關了。馬家的秘密,你不問,我遲早也是要告訴你的。你們的娘,本質不錯,養出的兒女,也不錯。爸爸一直高看你和勝伊,你們體會到了嗎?”賽維立刻點了頭:“當然,娘都說我們隻和爸爸親,不和她親呢!”馬老爺斜著身體,把左胳膊肘支在了沙發椅的扶手上。右手伸長了,將雪茄架在玻璃煙灰缸上。人老了,精神就漸漸有了軟弱的傾向,他發現自己永遠活成孤家寡人也不成;好的兒女,還是要拉攏到手下的。“我在臨去日本之前,的確是和你們的娘說了些私話。”他把右手搭在寫字台上,小拇指蓄了半長的指甲,此刻就在台麵上輕輕的叩:“問題是,我隻說家裏藏了寶貝,後麵的話,我當時可沒有說呀!”
賽維下意識的伸長了脖子,兩隻耳朵也有豎起來的趨勢。馬老爺微微皺起兩道平平的眉毛:“我當天晚上去了你們娘的屋子,又對她補充了後麵的話。總而言之,話的內容,是沒有錯。可俊傑總不會兩次都藏在旁邊吧?”然後他對賽維豎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一個警示的手勢:“此乃問題之一。”賽維有些茫然了:“那……俊傑又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呢?馬老爺一聳肩膀:“知道秘密的人,馬家隻有我和你們的娘,我不說,還有誰能說?”

 

賽維難以置信的反問:“娘?”隨即她結結巴巴的想要為娘辯護:“也許是俊傑聽了片言隻語,出去學舌,結果壞人因此威脅了娘,娘不得已才說出了實情。爸爸,我忘記告訴你了,娘在臨去世前,曾經給我們寫了兩封信,全都寫得前言不搭後語,她還說在家無聊,想要到上海和我們一起住一陣子。”馬老爺並沒有和死人算賬的打算,所以隻點了點頭:“不管內情如何,總而言之,我的秘密被你們的娘公開化了。俊傑那一房是知道的,還有誰也知道?不好說!”賽維默然無語,沒敢提自己三人曾經夜探花園,險些送命;也沒敢提大太太的殺蠱行徑,因為不想把無心拖下水。
馬老爺繼續說道:“你們的娘又不傻,當然不會主動去說,所以肯定是俊傑那個東西壞了事。你們的娘,老實講,沒什麽城府和心術,是個厚道的人,怎麽是那幫人的對手?必定是著了人家的道,把一切都全盤交待了。那幫人會是誰?其中一個肯定是老八,俊傑是她兒子嘛!”
馬老爺說到這裏,一拉身前抽屜, 了一張白紙和一支鋼筆。把白紙攤在寫字台上,他擰開筆帽,在紙上寫了個“八”字,同時口中喃喃說道:“老八一個人不能成事,所以就得找幫手。找誰呢?有你們大哥一個。老五說是跑到庵裏去住了?很好,可能也有她。她們成年的謀劃著我的錢,有了機會,還能放過?”話音落下,馬老爺猛然抬頭,見神見鬼的壓低了聲音:“賽維,我告訴你,不要看她們和我過了一輩子,她們都是我的敵人哪!”
賽維苦著一張臉,怎麽回答都不對,所以依然不出聲。馬老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卷毛,又道:“俊傑那孩子,本質有問題。以後無論他說了什麽,你都要打個折扣來聽。”賽維從鼻孔裏呼出涼氣:“我是一片好心待他,怕他受了傷害,沒想到他真話假話摻和著騙我。我想抽他大嘴巴呢!”馬老爺擺擺手:“改天再抽,不要急。”
賽維又道:“爸爸,八姨娘怎麽看也不會是溺水而死,河裏肯定有古怪,或許藏著吃人的妖怪。你夜裏千萬不要去花園。”馬老爺點了點頭,伸手拿起雪茄,順便又掃了賽維一眼。家裏的 的確是比一般的孩子強,但還是年輕幼稚。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如果是個男孩子,便可以代替自己當家了。可女生外向,誰知道她將來和誰一條心?
馬老爺的思想素來是天馬行空沒有軌跡,一邊思索家中疑案,一邊考慮給二女兒招個上門女婿,兩條思路齊頭並進,各想各的。末了他又吸一口雪茄,噴雲吐霧的說道:“俊傑的話,無論真假,全部推翻。所有的人都有嫌疑,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然後他站起來:“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賽維攥著拳頭往後麵院子裏走,半路好幾次想要拐彎,去把馬俊傑痛捶一頓。勉強控製自己走了直線,她走著走著,忽然想通了:“俊傑會騙我,孰知爸爸就不會騙我呢?有沒有寶貝我不管,反正壞事別找我,好事也別丟下我。隻要不讓我吃虧,我管你們做什麽亂呢!”

96 傻子


馬老爺並沒有去找小兒子的晦氣,因為已經不把小兒子當成兒子看待了。隻是因為小兒子沒了娘,不好將他逐出家門;否則他會讓八姨娘帶著她的崽子一起滾蛋。“真有詛咒嗎?”他成夜的不睡覺,坐在書房裏沉沉的思索:“按照科學的觀點來看,父親的話當然是無稽之談。不過父親並不是胡言亂語的人——真有詛咒嗎?”
馬老爺因為一直富有,所以從來沒打過家中寶貝的主意;可是此刻他心中活動了,不是為了錢,純粹隻是好奇。但對於玄而又玄之事,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讓他親自進入山內藏寶庫,他是絕不肯、也不敢的。馬老爺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想天想地,想到最後,想出了一聲冷笑。
與此同時,遠在百裏之外的天津,馬英豪裹著半新不舊的軍大衣坐在密室裏,對著他斑斕繽紛的新寵物也在冷笑。密室中冷腥的海水氣味越發凝重了,來自南太平洋的海蛇在水中扭絞成了一團。兩小時後,他接到了來自北京的長途電話。電話那邊的說話人是馬宅管家,語氣疲憊而又茫然,讓大少爺明天早早回家,因為老爺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晚輩們宣布。馬英豪一團和氣的答應了,然後放下電話,開始出神。
馬英豪淩晨出發,在中午之前就到了北京。他進入馬老爺的客廳時,下麵的四個弟弟妹妹都已經到場了。對著馬老爺一點頭,他不冷不熱的喚道:“爸爸。”馬老爺端坐在沙發上,臉上似笑非笑,籠罩著一層不甚溫暖的假春風:“英豪。”然後兩人再無其它話可說,馬英豪在角落裏的沙發椅上坐下了,順便不動聲色的環顧了旁人麵貌。賽維和勝伊照例是並肩落座,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馬天嬌坐在側麵的短沙發上,專心致誌的低頭去望自己的漆皮鞋尖;馬俊傑彎著腰,幾乎就是委頓在了大沙發裏,看起來是特別的幼小。


門外忽然由遠及近的響起了腳步聲音,濃妝豔抹的五姨太走了進來,表情有些怯,而馬天嬌立刻就向她招了手:“娘,你怎麽才到呀?”五姨太試試探探的笑了:“我剛回來嘛,到你七姨娘院裏說話去了。”然後她走到馬老爺身邊坐下,很殷勤的從煙筒裏 一根香煙,自己先叼在嘴上點燃了,深吸一口之後送到了馬老爺麵前。馬老爺抿著薄嘴唇,老而俏皮的莞爾一笑。一手接過香煙,另一隻手摸著臉,馬老爺心事重重,同時感覺自己皮膚挺好。
未等他自戀完畢,門外人影一現,卻是大太太佩華。佩華算是這家裏的黑人,常年不見天日的,此刻不施脂粉,打扮得不顯山不露水。她進門時,因為畢竟身份還在,所以孩子們無論情不情願,都要喊她一聲媽,隻有馬英豪不言不動。佩華低著頭,微微的笑了笑,沒答出什麽,搭訕著也在角落坐下了。

廳內眾人表麵上雖然自然,其實內心七上八下,都是臨時被馬老爺召集來的。馬家素來是獨裁統治,從來沒開過家族會議。而與會成員一會兒增加一個,到底都有誰,也是令人難以預料。馬老爺知道所有人都在胡思亂想,所以慢慢的吸煙,由著大家想,等人們把心全想亂了,他才在煙灰缸裏摁熄煙頭,開口說道:“人到齊了,我們是一家人,當然不必講虛套,現在,我也就直入主題了。”
聽聞此言,孩子們麵麵相覷,心裏登時有了計較——家裏有分量的人,可不都是到齊了?除了兒女們不提,佩華既然沒有被休,名義上就還是馬家的正房夫人;五姨太雖然是個姨太太,但是生了四小姐,是孩子的娘,當然也不同於一般姨娘。
馬老爺扯著單調幹燥的公鴨嗓,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本來,今天到場的人,還該有賽維勝伊的娘,和俊傑的娘。但是人各有命,她們先走一步,錯過了啊!”用手掌抹平了長袍上的皺紋,他慢悠悠的繼續說話:“我離家幾個月,回來之後,聽到許多流言。與其讓旁人胡說八道,不如我來戳破這一層紙,也免得你們裝神弄鬼,做出種種不堪的舉動,敗我家風,損我名譽。”
話說到這裏,房內各人的神情就開始千變萬化了,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麵部肌肉都在勉強繃緊,是個遮遮掩掩的緊張樣子。馬老爺手不閑著,一下一下的摸著自己的大腿,眼皮也垂下去,不肯正視兒女妻妾們的眼睛:“我們馬家,是有一點秘密。上一輩曾經在關外謀過生活,機緣巧合,就弄到了一批財寶。財寶是什麽?不好說,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聽你們的爺爺講,無非也就是些古董金玉之類,值錢一定是值錢的,但也僅僅隻是值錢而已。”
輕輕一拍自己的大腿,他把搭在腿上的袍襟抹了個溜平:“為什麽我對這一批寶貝是從來不提也不動?因為我不缺錢,我不靠著祖宗吃飯!我想把上一輩的遺產存住了,將來留給你們這幫沒出息的混蛋,免得你們有朝一日吃不上飯,會流落街頭挨餓受凍!”兩道平淡眉毛跳了幾跳,馬老爺西洋化的一聳肩膀:“可是,似乎你們並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也好,我索性開誠布公,遲早都是你們的,我又何必多做隱瞞,還惹得你們猜忌懷恨?”然後他一挺身站起來了,對著客廳大門一揮袖子:“走走走,我帶你們去花園!”
馬老爺拎著一根手杖打前鋒,兒女妻妾緊隨其後,因為全是心懷鬼胎,所以一路走得目不斜視,互相連眼神都不肯交匯。及至到了花園河邊,眾人舉目遠眺,卻是一起傻了眼——對岸山上的涼亭,不知何時竟然被拆了頂,四周的雕鏤槅子也全沒了,原本很精致的一處涼亭,如今就隻剩了四根柱子,以及中間一張固定不動的石桌。
馬天嬌忍不住“啊”了一聲,隨即被五姨娘狠狠拽了一把。一行人分乘三隻小船,三搖兩搖到了對岸山上。這回走到亭子近處,隻見四周腳印 ,正是施工不久的跡象。另有一架梯子倒在地上,不知是丟棄不用,還是忘記帶走。馬老爺邁步進了亭子。背過雙手挺直腰身,他在寒涼的空氣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用手杖一敲亭子地麵:“我們家的寶藏,就在我的腳下!”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馬老爺又道:“勝伊,把梯子扶起來。”勝伊答應一聲,與賽維合力扶起梯子。馬老爺不再多說,將手杖往地上一扔,緊接著親自動手,把梯子搭到了亭柱上。一撩袍子登上一步,他因為瘦,登高上遠的時候反倒占了便宜。十分輕靈的爬到了頂,他把右手探進了柱子裏。
賽維和勝伊在下麵給他扶著梯子,見了他的舉動,登時一怔,賽維抬手敲了敲柱子,聲音沉悶,卻又不像中空。而上麵的馬老爺隻把右手向下伸了一尺,歪著腦袋翻著白眼,用力做了個上扳的動作。眾人隻聽腳下“咯噔”一聲,而馬老爺明顯的鬆了口氣,自己點了點頭,似乎也是出於意外。
下了梯子換位置,他從餘下三根柱子頂端伸進手,或推或扳。原來柱子上半截才是空的,裏麵有套機關。機關一被觸動,水泥鋪就的地麵下方,就有聲音作響。最後馬老爺下了梯子,對著中央石桌審視良久,末了開口說道:“來人,把它搬開。”話音落下,眾人麵麵相覷。原來石桌並不是精雕細刻的產物,看起來就是一塊頗有意趣的大頑石,隻是上方磨出了鏡子一般的桌麵,想要推動這麽一塊大石,非得力士不可。
馬老爺並不是糊塗蟲,他讓人搬,自然就有道理。所以孩子們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一言不發的一起上陣,連馬俊傑都出了手。一大群人咬牙切齒去推大石,最後隻聽“咕咚”一聲,竟然真把大石推倒了。接下來,又是一陣寂靜。因為先前石桌所占之處暴露出來,竟是一處黑洞洞的入口。
馬老爺撿起手杖,好整以暇的走了過來。十分好奇的彎腰對著 看了又看,他也是生平第一次開眼。 四四方方,在半人來深的地方鑿出斜坡,一路向下。斜坡盡頭的風光,自然是看不到;就連斜坡本身的情形,除非親自下去,否則也是不得而知。馬老爺想起了父親對自己的千叮萬囑,當即意猶未盡的直起了身。
後退一步伸出手杖,他指著 說道:“我還不老,你們也沒有大到可以自立門戶,所以裏麵的東西,在分家之前,不許你們隨意取用。可是,我做爸爸的,也沒有讓兒女看到好東西幹著急的道理,所以從今開始,每年我允許一房派一個人下去,拿一樣寶貝上來。”不動聲色的環顧了四周麵孔,馬老爺輕聲問道:“誰想第一個下去,現在就可以了。”
賽維和勝伊盯著 ,心裏急得快要伸出手,真想入洞看個究竟;但是他們很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尤其是在自家,萬萬不能盲目出頭。況且寶貝能不能碰,還是一件未解的疑案。馬俊傑也直了眼睛,恨恨的瞪著 ,同時又感覺可笑——自己的娘,死得可笑。佩華站在一旁,偷眼觀察著馬英豪的臉色。馬英豪不動聲色,想下去,但是不敢。


五姨娘用皮鞋的細高跟輕輕磕著地麵,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是個欲言又止的樣子。而馬天嬌沉吟片刻,忽然用輕快的聲音說道:“大哥年紀最大,大哥第一個下去吧!”馬英豪擺了擺手:“我是有職業有進項的人,經濟上很寬鬆,不急。”馬天嬌又轉向了賽維:“二姐三哥呢?大哥不下去,你們下去呀!”賽維搖了搖頭:“我們兩個都怕黑,不敢下。”馬天嬌猶猶豫豫的又看旁人,不料佩華忽然開了口:“如果我也有資格的話,我想第一個下去。”
馬英豪飛快的橫了她一眼,眼神淩厲;馬天嬌則是著了急,沒想到還真有不客氣的。而佩華接收到了馬英豪的暗示,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要不然……還是請五姨太第一個下去吧。”五姨太心亂如麻的對著佩華一笑,又抬頭去看馬老爺。馬老爺依舊刮著滿臉的假春風,顯然是沒意見。
“我下去?”五姨太有點不好意思了:“你們都不下,那我就做第一人。寶貝什麽的倒是其次……”她訕訕的笑:“我是想見見老太爺的大手筆……”她含羞帶笑的,躍躍欲試的就要往 走。而馬天嬌見她穿著一雙高跟皮鞋,走平地都是風擺荷葉似的不穩定,又覺得娘平時笨手笨腳,就一扯她的袖子:“還是我下去吧,我比你伶俐呢!”母女兩個是一家,誰下去都是一樣。於是五姨娘停了腳步,抱愧似的一邊點頭一邊笑,心想你們盡管裝模作樣去吧,我們娘兒倆可是要發點小財了!
馬天嬌穿著一雙平底皮鞋,行動起來十分利落。 狹小,也非得她那種苗條的身材才出入靈活。一大步跳進半人來深的 裏,她也不聽五姨太的囑咐,弓腰縮背的佝僂了,徑自踏上了向下的斜坡。地上的人隻聽她叫了一聲:“真黑啊!”馬老爺彎下了腰,大聲說道:“天嬌,如果感覺氣悶了,就馬上往回返!”馬天嬌沒理會。直過了十多分鍾,地下忽然傳出一聲金石撞擊之響。賽維站得略近,就見馬天嬌捧著個破鼎鑽出來了。直起腰露出頭,她辮發散亂,麵色蒼白,但是笑嘻嘻的,將手中破鼎往地麵上一放,口中說道:“我可沒敢往裏走,太黑了,比夜還黑。”
馬老爺臉上沒有笑模樣,並且後退了一大步:“裏麵是什麽樣子?”馬天嬌拉住五姨太的手,連滾帶爬的上了地麵:“爸爸,我看不清,反正隨手摸到一樣東西,就趕緊出來了。”然後她笑吟吟的把小鍋似的鼎抱在了懷裏:“爸爸,你不來瞧瞧?說好了,它可歸我嘍!”
馬老爺遠遠一望,就見那鼎銅鏽斑斕,像個大銅疙瘩似的,憑著自己的學問,萬萬看不出價值。忽然又想起了父親的叮囑,他下意識的連連搖頭:“不必,我也不大會看。明天你和你娘去找個懂行的人鑒定鑒定吧,看它是不是件真正古物。”五姨太和馬天嬌雖然沒有大見識,但也知道古董的珍貴。五姨太像抱孩子似的抱著鼎,雖然感覺沉重之極,但是舍不得鬆手。馬天嬌又伸手托了它的底,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絲毫不覺疲勞。
餘下眾人竭盡全力,把石桌扶起來推回原位。馬老爺也上了梯子,在四根柱子裏麵動了機關。居高臨下的俯視下方,他見四個孩子加上佩華,全在偷眼窺視馬天嬌母女,一個個神情複雜陰沉,絕非羨慕顏色。最後把目光轉向五姨太和馬天嬌,馬老爺不動聲色的想:“我當我家裏全是狐狸,沒想到還真有兩個

各種下場
五姨太和馬天嬌母女兩個捧著銅鼎,一路力大無窮的往花園外走。其餘眾人遠遠的跟在後方,心懷鬼胎,統一的不肯靠近她們。她們也不在乎,仰著白臉喜笑顏開,兩口白牙在外麵晾了一路。

及至出了花園,她們開始嘻嘻的笑出了聲,腿腳可是很有勁,輪流抱著大銅疙瘩前進,步伐一致的越走越快,誰也不等了,一溜煙的就沒了影。馬老爺也不吭聲,走著走著忽然拐了彎,直奔宅子前頭自己的洋樓。馬俊傑察覺出馬英豪在看自己,故作不知,撒腿就跑。賽維則是暗暗一扯勝伊的袖子,然後回頭笑道:“大哥,我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下次開眼就得等明年了。現在我們心滿意足,要回院裏去了。你什麽時候回天津?要是沒事的話,就在家裏多住幾天得了。”

馬英豪皮笑 不笑:“天津事多,我抽不開身。”

賽維又道:“過幾天我們要是有錢有閑了,興許還去天津叨擾你呢。”然後她對著佩華也揮了揮手:“我和勝伊真走了,回頭見。”

賽維和勝伊回了院裏,向無心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今日見聞。三人合計一番,也沒得出結果。如此過了一夜,翌日清晨,勝伊出門去找朋友玩,不料沒走幾步,便看到了五姨太母女。

兩人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張臉是異常的白,仿佛是徹夜未眠,失了血色。她們自己也有所意識,為了補救,故意抹了一層鮮紅的胭脂,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待燒的紙人。見了勝伊,兩人一起微笑招呼,笑得很大,嘴角失控似的往兩邊咧。勝伊嚇了一跳,問道:“五姨娘,四妹,你們起大早幹什麽去?”

馬天嬌嗬嗬笑道:“找個明白人,幫我們看看昨天運上來的古董呀!”

勝伊停了腳步,給她們讓路:“哦,那請先走吧。”

母女二人不再言語,笑模笑樣的走了。

當天下午,勝伊回了來,無巧不成書,又遇到了五姨太母女。兩人還穿著早上那一身鮮豔服裝,臉上的胭脂粉有點褪色,顯出蒼白的皮膚本質。勝伊停了腳步,含笑問道:“五姨娘,四妹,找明白人看過古董了嗎?”

母女二人依然一臉歡暢,麵對勝伊的提問,卻是沒有答複,笑微微的自顧自走過去了。

勝伊莫名其妙進了院子,對賽維和無心說道:“我看老四和她娘快要美瘋了。”

賽維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開口答道:“剛才我和無心在外麵,也見了她們一次。”

然後她抬眼望向勝伊,猶豫著問道:“你說,詛咒什麽的……難道真存在嗎?”

勝伊立刻轉向無心:“真存在嗎?”

無心靠著桌沿半站半坐,笑眯眯的不言語。賽維則是做了個深呼吸:“我已經問過他了,他說真存在。”

無心點了點頭:“等著瞧吧。”

隨即他笑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麽。詛咒而已,不犯它的忌諱不就得了?”

無心的話說得輕飄飄,和沒說也差不多。賽維和勝伊懷揣著一顆蠢蠢欲動的驚恐心靈,數著鍾點熬過一夜。他們姐弟二人的特點,就是吃得少睡得少,深夜閉眼,天亮即醒。勝伊還是偎在無心身邊,因為貪戀著熱被窩,所以一時還不肯起。打著哈欠伸直了腿,他不慎蹬上了無心的赤腳。無心沒有反應,他心裏卻是一別扭,因為無心畢竟是個男人。

要是女人,他就不別扭了,問題是又沒有正經女人肯和他睡覺。

賽維是孤家寡人,早早的披著衣裳下床洗漱。然而未等她塗勻臉上的香粉,遙遠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嚇得她一粉撲拍到了眼睛上。扔了粉撲猛然起身,她繃緊的神經忽然有了斷裂的趨勢,使 子似的做獅子吼:“大清早的,誰在外麵鬼叫?嚇死人不償命嗎?”

然後她氣衝衝的轉身出門,想要探個究竟。結果剛一出院門,迎麵就見一個小丫頭踉蹌奔來,正是五姨太院裏的人。看到二小姐氣勢洶洶的站在路上,小丫頭當場哭叫道:“二小姐救命啊!死人啦,發瘋啦!全白啦!”

賽維臉色一變,當即拔腿跑向了五姨太的小院。

五姨太的院子,格局比較類似四合院,兩間廂房,是五姨太和四小姐的臥室。此刻院內站了幾個麵無人色的老媽子,另有幾個小丫頭瑟瑟發抖的抱作一團。見賽維來了,一個略鎮定些的老媽子哆嗦著說道:“二小姐,了不得。我們四小姐夜裏死了!”

賽維正要往馬天嬌所居的臥室裏走,可是剛邁了一步,她又遲疑著停頓了。她對於一切歪門邪道都不了解,寧願把詛咒解釋成某種傳染病。可如果真是傳染病的話,她此刻便應該立刻逃跑。隔著玻璃窗向房內望去,她看到床帳半掩,上麵果然直挺挺的躺著馬天嬌。忽然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她駭然問道:“四妹怎麽變了樣子?”

一個小丫頭銳聲哭叫道:“四小姐昨晚說今天要出門,讓我早早進房叫她起床。可我剛才一進屋子,就見四小姐躺在床上笑,不但臉皮煞白的,頭發眉毛也白了……我叫她,她不應;我去推她,她、她已經冷硬了……”

賽維回頭又問:“五姨娘呢?”

一個老媽子顫巍巍的指向後方廂房:“五姨太還活著……可是不認人了。”

賽維六神無主,心想自己可不往爛泥裏走,便打算找出借口撤退,不料她剛一轉身,隻聽身後的玻璃窗子“哐”的一聲。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她回頭一瞧,登時汗毛豎起——丫頭口中已經冷硬了的馬天嬌,此刻竟是直挺挺的貼在玻璃窗後,披散開來的白發之中顯出麵容,她還在笑!

隔著窗子和院內眾人對峙了一瞬,她側了身,是個要出門的光景。院內驟然爆發出一波慘嚎,隨即在賽維的帶領下,老媽子小丫頭甩開大步,爭先恐後的全衝出了院門。哪知還沒跑出十米遠,前方有人快步走來,正是剛剛接到消息的馬老爺。賽維張著嘴,還要向父親匯報情況,不料馬老爺停了腳步定睛一瞧,隨即握刀似的握緊手杖,一轉身也跑了,且跑且喊:“來人哪!”

賽維聽他把嗓子都喊破了,心中詫異,忍不住回頭又瞧一眼,隻見在人後不遠處,馬天嬌一步一步踉蹌著走,居然走得很快。深吸一口寒冷空氣,她張大嘴巴,發出了比馬老爺還要雄渾的聲音:“來人哪!”

話音落下,無心和勝伊全來了。無心一邊跑一邊揉眼睛,勝伊滿頭翹著亂發。對著前方一大隊狂飆的人馬愣了一瞬,無心隨即看清了後方獨行的馬天嬌。

撥開人群擠到馬天嬌麵前,他沒言語,腳下直接使了個絆子,讓馬天嬌當場摔了個仰麵朝天。

眾人以為他是個傻大膽,尤其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對待邪祟。而無心蹲下又試了試馬天嬌的鼻息,見是真沒氣了,就回頭大聲說道:“別怕,不是詐屍。”

賽維帶著哭腔嚷道:“她還會動呢!”

無心答道:“她隻是沒死透,現在好了,徹底死了。”

賽維遠遠站著,繼續高聲叫道:“真死了嗎?不會再詐屍吧?”

無心很篤定的搖頭:“不會不會,絕對不會。至多是今天夜裏詐一回,現在還早著呢!”

此言一出,馬老爺伸手一扯賽維的袖子,氣喘籲籲的低聲問道:“你的朋友,是不是腦子裏缺根弦?”

賽維心亂如麻的做出辯護:“他……見多識廣,所以……鎮定!”

馬老爺遙遙的伸手一指他:“他那叫鎮定?我怎麽聽他是在胡言亂語?”

賽維實在不想揭露無心的身份,所以十分為難的看了父親一眼,隨即轉移話題道:“爸爸,你看,四妹真不動了!”

馬老爺一甩袖子,突破了老媽子小丫頭的屏障,大踏步走上前去。在距離四女兒兩米遠處站住了,他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看得心中一寒。而無心仰起了臉,忽然對他輕聲說道:“午時三刻生一把火,燒了她。她是凶死的人,恐怕夜裏要鬧。”

馬老爺打了個冷戰,低頭正視了無心:“你到底是什麽人?”

無心笑了一下:“我原來做過和尚走過江湖,見得多了,所以懂得一點。”

馬老爺神氣不定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問:“死因到底是什麽?我知道絕對不是急病。”

無心平靜的一搖頭。

於是馬老爺立刻換了問法,聲音也低到了極致:“怎樣破解呢?”

無心想了想,末了答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馬老爺緊盯著他:“可若是係鈴人已經死了呢?”

無心又搖了頭:“世上從來不缺無解的題目。係鈴人活著,問題一定能解;係鈴人死了,一切就都不確定了。”

馬老爺說道:“如果,我想試一試呢?”

無心站起了身:“我不是巫師,無能為力。”

馬老爺剛要說話,五姨太悄無聲息的走出來了。她隻穿著薄薄一層睡衣,手裏卻還捧著那隻銅鼎。馬老爺見她瘋頭瘋腦,不由得向她伸出了手,眼看指尖就要觸到銅鼎,無心驟然摁下他的手臂,同時低聲說道:“不要碰她!”

聽聞此言,馬老爺當即橫起手杖,擺了個防禦的姿態:“怎麽著?她還能傷人嗎?”

無心奪過他的手杖,一杖敲到了五姨太的後腦勺上。五姨太一聲不吭,當場暈倒在地,手中銅鼎骨碌碌滾出老遠。

把手杖交還給了馬老爺,無心說道:“不祥的東西,還請盡快毀了吧!”

馬老爺握著手杖,心中翻江倒海,念頭層出不窮。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他想,原來不可思議的恐怖,就埋伏在他的身邊,埋伏了幾十年。

一雙眼睛死盯著無心,他認定對方不是凡人。可未等他說出下文,他的管家忽然帶著一群聽差狂奔而來,發瘋似的疾呼道:“老爺,不好了,外麵來了一隊日本兵,封鎖了咱們的前後大門!”

馬老爺難以置信的看著管家:“日本兵封鎖我的家?!”

管家生生的又喘出了一句話:“還有大少爺!大少爺也來了!”

98 半人


馬老爺不能站在原地束手就擒,他無意再管死女兒和瘋姨太,一眼盯住前方的賽維,他拖著手杖開步走,在經過賽維身邊之時輕聲說道:“見機行事!”賽維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對著勝伊和無心使了個眼色,也不多說,拔腿就跑向了自住的小院。勝伊見狀,連忙要拉無心跟上,不料無心側身一躲,隨即揮手做了個驅趕的動作。勝伊怔了一下,可又來不及問,隻好糊塗著先追賽維去了。
待到勝伊走出一段距離了,無心才邁步趕了上去。他不敢讓旁人隨便觸碰自己,因為自己剛剛摸過了馬天嬌。如果馬天嬌凶死的原因是詛咒,那麽為何五姨太沒有下洞,卻也失了神誌?難道詛咒還帶有傳染性不成?
他不遠不近的追蹤著賽維和勝伊,跟著他們進了小院。賽維雖然一直自詡精明,可是此刻也失了措。在院子中央靜站了足有一分多鍾,她的頭腦漸漸恢複了清醒,一轉身便衝進了東廂房。勝伊也跟進去了,進門之後就見賽維打開靠牆的大立櫃,正將一隻皮箱往層層衣服下麵隱藏。皮箱沉甸甸的挺有分量,裏麵正是一紮一紮嶄新挺括的美鈔。不等賽維吩咐,勝伊福至心靈,直接奔向了梳妝台。翻出二姨太的首飾盒子,他迅速揀出最珍貴的幾樣小玩意兒,快手快腳的全揣進了貼身口袋裏。兩人的動作堪稱訓練有素,仿佛上輩子被抄過幾次家似的。
將一枚大鑽戒套到手指上,勝伊終於騰出口舌說話了:“姐,怎麽回事?大哥帶日本兵包圍了家,難道還要和爸爸正式開戰不成?”賽維是無法把皮箱隨身攜帶的,所以索性把它藏到大立櫃裏,取個出其不意的巧:“隻要別往家裏開炮,我管他呢!”忽然一眼看到了窗外的無心,賽維急得冒了火,高聲喝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閑心洗臉?”
無心的確是把 在外的皮膚全用香皂痛洗了一遍,並且還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算是消毒的意思。可惜房內二人不能體會他的好意,不但賽維氣得高聲大叫,勝伊也得了一個提醒:“呀!我還沒有刷牙洗臉梳頭呢!”可是未等他往浴室裏進,院子外麵跑來了管家。管家平日養尊處優,今天一早上,把今年一年的路都跑滿了。喘著粗氣進了院,他敲著窗子說道:“二小姐,三少爺,請快到前頭樓裏去吧!”
賽維“嘩啦”一聲,把整扇窗戶全打開了:“大哥到底是怎麽回事?日本人是來幹什麽的?”管家上氣不接下氣的擺擺手:“大少爺拿槍指了老爺的腦袋,老爺沒服軟,日本人不言語,現在前頭正僵持著呢!”賽維又問:“讓我們去幹什麽?當和事佬嗎?”管家累得聲音都變了:“是大少爺讓找的,都得去,我先通知您,然後順路就去叫五少爺!”
話音落下,管家 長袍,調頭便走。而賽維六神無主的回頭和勝伊對視一眼,勝伊問道:“姐,去不去呀?”賽維惶恐的反問:“不去行嗎?大哥都對爸爸動了槍……家裏今天是要出事啊!”無心的聲音忽然在窗外響了:“我陪你們去。”賽維憂慮的探頭向外看他,一刹那間,忽然生出了一個和眼前情形毫不相幹的念頭:“他的頭發怎麽不見長?”念頭像隻小鳥,在她心上沒做停留,輕描淡寫的掠了過去。而勝伊抓緊時間漱了漱口,又用冷水洗了把臉。
賽維像隻領頭羊似的,帶著勝伊和無心往前頭走。不去是不行的,雖然平時大家都是一團和氣,但和氣是假和氣。馬英豪心裏沒有他們,正如他們心裏沒有馬英豪一樣。平日吃飽喝足到也罷了,一旦鬧起饑荒,馬家把大門一關,自家人就能互相嚼了。三人走到半路,迎麵正看到前方一條斜路上走出了馬俊傑。賽維現在見了他就煩,冷著臉不理不睬。而他駐足扭頭,向二姐三哥望了一眼,然後默然無語的後退一步,等到他們走近了,便自動匯入了隊伍。


四個人齊齊整整的走到了宅子前頭,就見馬老爺所居的洋樓門口,站了一大隊全副武裝的日本兵。本來他們都是不怕日本人的,因為父親就是在吃日本人的飯,而且吃到了很高的階級;可是此刻想到日本兵和日本兵也不都是一派,馬英豪帶來的日本兵,大概不會慣著馬家上下。腳步略頓了頓,賽維依舊是打前鋒,平靜著麵孔昂首進樓了。
四個人進客廳時,正好趕上馬老爺在咆哮:“我並沒有犯法,為什麽要被限製自由?八十川少將是我的學生,稻葉大將是我的同學。你也無非就是馬英豪的朋友罷了,難道我沒有朋友嗎?”一名戎裝打扮的日本軍官在馬老爺麵前打了個立正,似笑非笑的緊閉著嘴,顯然是聽得懂一切中國話,但是不打算作答。而馬英豪拄著手杖站在軍官身邊,眼看弟弟妹妹們都來了,他緩緩的舉起了手槍,瞄準了賽維的眉心:“老爺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馬老爺回頭一瞧,登時把眉毛一擰——他是從不心疼人命的,可賽維總像是與眾不同。如果馬英豪此刻瞄準的是馬俊傑,他或許還可以繼續不在乎。忽然狠狠一跺腳,他咬牙切齒的銳聲叫道:“天嬌早上剛剛死了,難道你還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嗎?”馬英豪依舊瞄準著賽維,同時輕聲答道:“我已經收到了四妹的死訊,還聽說四妹死得離奇。很好,這讓我們對洞裏的寶貝更感興趣了。”
然後,他意外的發現了站在人後的無心。無心正處在客廳角落裏,無聲無息的盯著賽維看。仿佛意識到了馬英豪的注視,他抬眼回望,隨即又垂下頭,緩慢的,公然的,走到了賽維身後。馬英豪收回了目光,心裏有點不舒服。怪人怪物他都見過許多,但是無心讓他感覺格外異樣。他說不出對方到底怪在哪裏,但是他和白琉璃都能相處,看無心卻能看得迷惘。
馬老爺見馬英豪始終舉槍不放,心裏又怕他當真斃了賽維。在腦子裏把前因後果又梳理了一遍,他暗自點了點頭,隨即毫無預兆的改了口風:“好,好,你要寶貝,我就給你。但是我有條件!”話到此處,他轉向了日本軍官,改用日本話說道:“小柳先生,我的四女兒,因為接觸到了其中的一隻古鼎,已經在今天早上離奇的死掉了。我可以打開地道,但是我和我的兒女,絕不會親自進洞,你必須要保證我們的人身安全。”
日本軍官——小柳治——當即一點頭:“我保證,沒有問題。”馬老爺長歎一聲:“走吧!”馬老爺、小柳治、馬英豪三個人齊頭並進,後麵跟著賽維等人。出樓門時,兩名日本兵已經把馬天嬌的屍首抬到了樓前。小柳治和馬英豪過去一瞧,隻見馬天嬌喜笑顏開的翻著白眼望天,皮膚慘白,肌肉僵硬,兩邊嘴角扯開了,幾乎快要咧到耳根。
兩名新觀眾登時勃然變色,抬頭互相對視了一眼。聽聞終歸是聽聞,非得親眼見了,才能受到震懾。可震懾又終歸隻是震懾,比不得洞中寶貝的誘惑。尤其是在看到了後方一名士兵抱來的古鼎之後,震懾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小柳治僅憑直覺,就知道自己和馬英豪是要做出大事了。

馬老爺很認命的走向花園,沿途無話可說。而他的管家趁機躲在樓內,想要向外打出電話求援,可是抄起聽筒之後,才發現公館電話線已經被切斷了。一行人等不要隨從,在日本兵的簇擁下到了花園。順順利利的渡過小河之後,馬老爺仿照前天的舉動,登高上遠,調動了四根柱子內的機關。而兩名粗粗壯壯的士兵領命上前,在馬英豪的指揮下推翻石桌。地麵 見了天日,還是老樣子。
馬老爺很自覺的站遠了,小柳治雖然左一眼右一眼的一路打量古鼎,可是心有提防,隻是看,絕不摸。此刻他和馬英豪在距離 一米遠處站住了,心有靈犀的還是不敢靠近,隻把脖子盡量伸長,看到 方方正正,四壁不知是石砌還是水泥,豎井似的垂直向下,能有個半人多深。而到了下方,又在洞壁上開了個矮矮的斜洞,看斜洞的尺寸,略微高大一點的身材,都鑽不進去。
小柳治若有所思的抬起頭,審視了前方馬家的一群瘦子,感覺此洞簡直就是為他們量身定做。而馬家的瘦子們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不禁一起悚然。馬英豪像有讀心術似的,專挑帶有刺激性的話來講:“洞子太小,一般的人也鑽不進去。俊傑,你試一試。”馬俊傑隨手抱住了一棵大樹,緊張的身體都硬了,從牙關中擠出回答:“不!”
馬英豪隨即望向了賽維。家裏就剩下二妹還算是個清醒明白的人,但是他並不想讓馬老爺再有一個好繼承人。於是他笑了一下:“二妹三弟呢?俊傑太小,下去之後也不堪大用,你們倒是更合適一點。”賽維和勝伊全變了臉色:“下去就是個死,我們才不下去!”馬老爺也用手杖一杵地麵:“不是說好要保證我們的人身安全嗎?”小柳治也改講了中國話:“不是你們,是你。”
隨即他舉起一隻帶著白手套的手,輕輕巧巧的在半空中一揮。幾名日本兵立刻上前想要拉扯賽維。賽維剛要叫罵,卻聽身後的無心說了話:“我下去。”賽維猛然回頭:“不行!”無心沒理會,邁步繞過了她和勝伊,徑直走到了馬英豪麵前:“不要為難賽維和勝伊,我替他們下洞。”馬英豪饒有興味的看著他:“你不怕死?”無心脫了西裝上衣,遙遙的扔向了勝伊,然後又問馬英豪:“有沒有手電筒?裏麵一定很黑。”
小柳治回頭吩咐了身後的士兵,很快就真有人送上了手電筒。無心接過手電筒,摁動開關試了試光,隨即轉身走向 。馬英豪上前一步,懷疑他根本就無法進洞,不料他跳入豎井之後四腳著地彎了腰,像條大蛇似的一拱,三扭兩扭的就消失在了斜洞之中。地麵的賽維和勝伊全白了臉,因為懷疑無心會有去無回,所以一起喘得鼻孔翕動,又痛又恨。與此同時,無心已經沿著斜洞,向下爬出了老遠。

斜坡堅固平整,起初空間逼仄,越往下深入越是寬敞。因為是傾斜向下,所以讓人感覺不出自己所在的深度。忽然前方豁然開朗,他發現自己已經到達了一間寬敞的石室裏。連滾帶爬的起了身,他用手電筒照耀四周,就見石室四四方方,四周靠牆擺了大小箱籠,箱籠上麵又放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器皿。馬天嬌所抱的古鼎,顯然便是其中之一。
無心來了興致,試圖從中找出幾樣熟悉物品。真是想不起自己的來曆了,連自己的年紀都算不出。他伸手拿起一隻小陶盆,心中忽然迷迷茫茫的想道:“現在的粗瓷大碗都比它強,可當初還拿它當好東西呢……”思緒到此就中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用沒用過類似的器物。至於器物的真假,他也還是不確定。隨手放下小陶盆,他席地而坐了,用手電筒的光柱掃射全室。箱籠整齊,倒也罷了,箱籠上麵的各尊物品形態各異,卻是在牆壁上投出各種離奇的影子。
無心出了一會兒神,莫名的生出了恐怖感。不是因為影子猙獰,而是因為孤獨。守著滿室的古老東西,他真怕時光倒流,自己要隨著它們重新再活一場。一躍而起站穩了,他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和 相對著的牆壁上,還有一扇小鐵門。鐵門沒有鎖,門軸甚至都沒大生鏽,推了幾下便開了。他晃著手電筒邁進一步,就見裏麵還是一間石室。
石室很平常,和外間相比並無不同,然而空空蕩蕩,隻在角落裏擺了一口細長的棺材。對著棺材愣了愣,無心輕輕走上前去,發現棺材也不是嚴絲合縫,起碼棺蓋是鬆動的。他把手電筒咬在嘴裏,雙手用力去推棺蓋。在低沉的摩擦聲響之中,他垂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
棺材裏的確是有人,人也的確是死人,並且死得不能再死,已經成了幹屍。問題是,屍體隻有左側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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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無心法師(99-106)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864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8: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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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無心法師 124 - 137)第二部完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4060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49:34

白琉璃這分明是gay啊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3/2016 postreply 19: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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