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說過,1976年對於我來說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首先是年初遇到了冰凍的天氣,接著又是人生中有記憶的第一場大雪,又有好幾個人永垂不朽,然後就是離開了自己的出生地東門,來到四麵環山的金江大城市,還有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的孤獨感、挫敗感、惶恐感、驚悚感。這一年,帶給我的還有,永遠都不知道明天或者下一個鍾頭、下一分鍾、下一秒鍾會發生什麽事。
在新學期開學近一個月後,某天,在輕工局我家對麵的重工業局的阿星阿壯兩兄弟(我金一小二年級二班的孿生兄弟兩同學)在放學路上破天荒的和我說起話來,我還不知道他們兩人是屬於哪一派的,總之,班上除了東平以外,又多了兩個公開和我說話的同學,這讓我的孤獨感略微減輕了一點。因為住得近,我家和阿星阿壯兩兄弟的家就隔著一條東方紅大道,放學的時候不是我上他們家,就是他們到我們家,開始了一起玩一起做家庭作業的模式。這是在我上山坡東平家回來的第二個星期,可是我認為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慢慢的理順一下那個時候發生的那些事的先後順序,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還好,每一件事情卻又獨立的曆曆在目。
在與我的同班同學的交往之外,實際上還有東門保育院革委大院的小夥伴阿豐,隻是他在一班我在二班;還有高我一年級的向軍,他的媽媽是中學的英語老師,也是從東門到的金江,他對我特好,這麽一說,我的孤獨感似乎不算太嚴重。
為什麽要提一下向軍?因為在那一年他很真實的給我帶來一個從頭到腳都震驚的消息:
那年的九月初的一天,我不記得是九號還是十號,就記得那天下午放學回到地產商店門口,聽到賣電視的專櫃傳來一陣熟悉的哀樂,我說過,1976年從年初開始,時不時的聽到廣播、電視裏傳來哀樂,以及路邊報刊欄裏的報紙時不時的打出黑框,一旦出現這種情形,當然又有人永垂不朽了;而這一次,仿佛空氣有點凝固了一樣,很多人擠在地產商店的電視機專櫃前,二年級的我也沒想過要擠進去湊熱鬧,也沒有注意到那些看電視的人臉上的表情有什麽異樣。
這時有人在我身後拍了我一下,回頭一看是向軍,他很神秘的問我:“你知道是誰死了嗎?”
我搖了搖頭。
“是毛主席,毛主席死了!”
我當時就一個激靈愣了十幾秒鍾,腦子裏轉了一下,很不可思議的說:“你亂講!”
“是真的,不信你看電視。”
向軍於是拉著我擠進人堆,坐在地上,看著櫃台上唯一開著的一台電視,哀樂在反複的播放,過了一陣,裏麵傳出一個沉重的聲音:“全世界無產階級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一連串的稱號過後,真的說出了毛主席與世長辭消息。
隻見那水晶棺裏躺著一個人,蓋著一麵旗子,那時沒有彩色電視機,都是黑白的,看不出旗子是不是鮮紅的,看不出躺在水晶棺裏的那個人和家裏掛著的畫像、以及純白陶瓷的毛主席半身雕像是不是一樣,家裏有兩尊毛主席的雕像,一尊是白陶瓷的,另一尊是白塑料的;白塑料的那尊帶有夜光功能,就是在漆黑的夜晚、漆黑的房裏,能看到這尊雕像會泛白光。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東方紅大道兩邊都環繞著熟悉的哀樂,因為此時,各單位會議室的電視機、廣播喇叭都在放著同一個消息,那個沉重的聲音在反複、環繞著播放。
回到輕工局,電視機已經從會議室搬了出來,很多人都圍坐在電視機前,麵色沉痛的看著電視畫麵。外婆抱著小妹也坐在人堆中,我不確定小妹知不知道毛主席,因為那時她才三歲,整個人堆中,就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陣陣哀樂聲中平添了幾分哀傷。我沒有去想小妹為什麽會在看電視播報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時會哭出來,而我卻沒有哭的感覺。
確切的說,當哀樂從下午一直循環播放到晚上,那一整晚滿腦子縈繞的都是哀樂,讓人久久難以入睡。然後就覺得金江龍江河這邊河和那邊河的高山都要壓下來似的,睜開眼是哀樂,閉著眼還是哀樂,仿佛紀念碑後麵山腳下真的有點點鬼火飄過來又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