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十年代中期,看電影的印象是,在正片放映之前都會加映一兩部短紀錄片,也就是《新聞簡報》,那時候在東門這個九萬大山的山溝裏小縣城,還不知道電視是什麽東西,我看報紙隻能欣賞圖片,因為字認識不多,讀不懂報上的意思,所以很喜歡那些紀錄片,可以從紀錄片上看到很多神聖北京的場麵。
那時候看《新聞簡報》紀錄片最激動人心的場麵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來北京,因為片中北京的紅小兵們天天都得到天安門前的大馬路上舞著花環高呼"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然後一列列車隊在歡迎的花環海洋中通過,一個一個國家的客人們出現在北京,有時候自己都向往有一天能站在天安門城樓前的大馬路上揮舞著花環,去迎接世界各地的勞動人民的到來。在這些場麵中可以看到有一個人在每一個歡迎儀式上都出現,他叫"周總理",他有一張和藹可親的麵龐,每次迎接外國人到來,他都和那些客人們站在敞篷車上向揮舞花環的紅小兵們揮手致意,他的笑容真的很和藹可親。
然而,就在1975年底我剛剛從"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康生"那裏知道永垂不朽的真實含義不久,也就是1976年元旦剛過沒幾天,上學路上、人民旅社前的報刊欄裏的報紙又出現粗粗的黑框,字體也加粗加黑了,這時候我能認出"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政治家周恩來同誌永垂不朽"。挺意外的,因為在前些日子二哥從農村回來過元旦帶我去看電影《紅雨》的時候,加映的紀錄片還有周總理接見很多國家客人的場麵,他還是笑容滿麵的樣子。而現在,就過去那麽幾天,就看到他躺在花叢中永垂不朽了,這張照片和之前革命家康生躺在花叢中的照片一樣。
我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去到學校,元旦過後的東門,陰雨連綿,幾乎每天都下著毛毛細雨,天氣特別的冷。和老師又拿出報紙給我們讀了,這一次,我已經明白了永垂不朽的意思,所以並沒有太多的詫異,隻是感覺在以後的新聞簡報的紀錄片裏不會再有他。
1976年就是這樣開始的,在整個一月裏,感覺天就沒有晴過,一直是下著毛毛細雨,也可以說是陰雨綿綿,天也延續了75年冬的模樣,特別的冷。跟著有一天上午,毛毛細雨變成了一粒粒小小的冰雨,一直下到中午的時候一粒粒冰雨又有了變化,飄下來的是一片片小鵝毛狀的雪花,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下雪的樣子,緩緩飄下的雪花可以用手接住,緩緩飄落的雪花仿佛讓我的世界都變得緩慢起來。我記得好像那天我們已經放假了,因為我並不是在學校裏看著天空飄下的雪花,而是在屋後外婆的菜園邊,堆在菜園邊上的一根根柴火最先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很美麗的樣子。
下雪有多開心,我都沒辦法形容。那天外婆用一個罐頭的鐵皮罐子,在底部穿了幾個窟窿,再用鐵線穿成耳,然後在鐵皮罐子裏放上燒得通紅的火炭,讓我提著跟在她後麵去菜園子。這是我一生中見過最好的暖手小火爐子,當火炭的火勢弱的時候,可以360度甩起來,刹那間就可以聽到火勢呼呼的旺起來,停下來時,火炭已經被藍色的火焰罩住。這時候,小火爐靠近腳邊,腳是暖烘烘的;手靠過去,手是暖烘烘的。
我記得下著雪的那天我提著小火爐去了小娜家,讓她也湊著小火爐烘一烘小手;後來又往八角樓那邊走去,雪花從天上飄下來,越來越多。走幾步我都要提著小火爐甩起來,360度的甩,為的是讓鐵皮罐子裏的炭火燒得旺旺的。去到阿紅家的時候,就聽見她在唱"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突然覺得她唱得很好聽,比在保育院時唱沙奶奶還要好聽。提著鐵皮罐子的小火爐在革委大院裏冒雪走來走去,無非是想和小夥伴們炫耀一下自己有這樣一個取暖神器,不懼猛烈的暴風雪。想想白毛女如果在雪天裏也有這樣一個燒炭火的小火爐,也就沒那麽悲慘了吧?遺憾的是,阿紅似乎對我的這個取暖神器並不感興趣,她還在繼續唱她的"扯上二尺紅頭繩......",這讓我感到索然無味起來。
好在一轉身就看到誌峰哥帶著"鴨板腳"韋老二他們也提著一個鐵皮小火爐過來,他們也是冒著雪在革委大院禮走來走去。與他們會合在一起,這樣我們就有了兩個取暖神器,相比一下,我手上的鐵皮罐子是用芒果罐頭做的,誌峰哥的是用荔枝罐頭做的,所以我的罐子要比他的略大一些。
我們沒有唱歌,但我們嘻嘻哈哈的在院子裏走著,棉鞋踩過積雪,明顯的感覺到腳已經有點濕潤了。
從院子望向城東邊的白馬山和沙子山,山頭已經泛白;再往北麵的紅硃山望去,山頭也開始泛白;而城西的鳳凰山,總感覺看得不清不楚的。
而這個時候,心裏隱隱覺得,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也沒那麽悲慘,這是我的第一場雪,更多的還是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