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四月,山邊就有了很多的變化,無論是沙子山還是鳳凰山,或是紅朱山、白馬山,從山腳到山腰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那是成百上千的墳頭上插著的白幡,風吹過的時候,這些白幡便隨風飄曳。我是很怕鬼的,所以到了四月份這個情景出現的時候,我會整晚整晚的睡不著。以前住在八角樓的時候,圍牆邊的爛石花地也有幾座墳,那些白幡飄來飄去的,能讓人感覺到一個個白晃晃的鬼就在眼前無聲的飄來飄去,真的讓人膽顫。
到了76年的4月,聯想也多了起來,二哥去了農村之後,外婆帶著小妹睡一間房,我隻能一個人睡在另一間房,一到晚上,“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那些漫畫讓我無時無刻聯想起“孔老二罪惡的一生”最後出現的孔老二破敗的墳墓,墓碑上站立著一隻烏鴉,墳墓上也是插有一根白幡,和爛石花地和東門山邊的墳墓一摸一樣,最後一頁的畫麵是孔老二和叛徒林彪被人民的鐵拳砸在地上摩擦的樣子,對了,報紙上說鄧小平是個死不悔改的走資派,是一定要打倒的。這麽一來,晚上就有了孔老二和林彪從墳墓裏爬出來和鄧小平一起翻案的幻覺,很恐怖很陰暗的畫麵,仿佛山邊的白花花的白幡便成了一個個鬼,和這三個一起朝我這個方向飄來。
雖然這年的四月讓我變得忐忑不安起來,但我很習慣性的在整個四月都在享受著大舅娘和小舅娘從地洞村送來的艾糍粑和煙菜包,她們每年在這個時節都會一成不變的做著這兩樣東西給我們送來,以至於我的四月有了這樣的味道而稍感心安。
隻是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什麽叫治愈,日子過得還是那麽的輕鬆自然而已,該怕鬼的時候怕鬼,該吃菜包的時候吃菜包,該回農村的時候回農村,該回革委就回革委,什麽時候都不會有違和感。
也就是在打倒死不悔改的走資派的同時,在我們這個偏遠的小山城又開始抓投機倒把分子了,這回我們作為革命的小學生,得以排隊到廣場集中,就是那個由四類分子修建起來的廣場。我們正兒八經的站在講台下,看著民兵們押著十來個投機倒把分子上台,每個投機倒把分子胸前都掛著一塊白紙牌,上麵寫著投機倒把分子某某某,每個人都低著頭,那叫低頭認罪。
除此之外,在我們小學對麵的圩亭邊,也時常有帶紅袖章的紅衛兵來回巡邏,他們當中有我熟悉的阿恒哥,他因為留級沒趕上和二哥阿華哥他們一道成為光榮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繼續當他的紅衛兵。他們經常會發現投機倒把分子偷偷在圩亭口旁邊擺賣一些不是日常的農產品,便一擁而上搶奪這些可恥的投機倒把分子的物品,同時擒拿這些壞蛋。此時我們都會覺得阿恒哥他們很了不起,敢於和壞人壞事做鬥爭。現在想起來,阿恒哥他們應該就是現在城管的最初的雛型,現在的城管所有的打擊不法商販的手段與阿恒哥他們那個年代的紅衛兵采取的手段如出一轍。
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紅衛兵小將們,才會有了很多的安定;又或許堅決打倒死不悔改的走資派,才讓我們那些年所處的社會有了公平,我所說的公平是沒有貧富差距,除了武裝部那些人家有午餐肉和壓縮餅幹,革委大院的人家其實家家戶戶都一個樣,和龍岸垌地棟村的人家也是一個樣。這麽說吧,正是沒有貧富差距,所以那時候家家戶戶的門隻是掛著一把簡易的鎖頭也不會有小偷和壞分子進屋。仔細想想,那個年代是不是很安定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