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後來的傷痕文學、知青文學中都反映出北方革命聖地的農村在70年代過年很清苦,還不能有傳統的過年儀式,但在我們偏遠的龍岸垌,過年還是保持著該有的傳統。別的我不記得,但外婆用禾稈草紮草龍讓我和阿寧表哥在田垌裏齊咚鏘是很清晰的,往年我們一直舞到正月十五才會把草龍燒掉,燒完草龍才算過完年。
(北京塘邊的田垌)
但在1976年,我們一家人在地棟村過到年初三便早早回到縣城革委大院。我用外公給的那一塊錢,在縣供銷社門前的鞭炮攤買了好多的電光炮,花紙包的一顆顆電光炮裝滿了兩個褲口袋和兩個棉衣口袋,點上一支香,在院子裏一路點炮,一聲聲清脆的炮聲引來一個個小夥伴跟著我,原來有錢真的是好。這是我對錢的最初的認知,不再是兩分銻毫或五分銻毫能買一個饅頭還是一個肉包子的認知,那是你有了錢就能買到小夥伴們共同喜歡的東西,當你有了小夥伴們共同喜歡的東西,你就是中心,宇宙的中心,那是有很強大的滿足感。
從龍岸垌回來後一直到開學的那幾天,過得是很愉快的,因為我的鞭炮不是一下子就放完,所以每天都有小夥伴們上門來邀請我出去玩,我們一起放鞭炮炸泥巴、炸樹葉、炸螞蟻窩等等。多半時間是他們圍在我的周圍,看著、笑著、說著。這就是讓人很好理解為什麽胖墩有底氣用一串鞭炮去和張嘎子換那把老鍾叔削的木頭手槍的原因所在。
(如今的北京塘)
沒過幾天,大哥又要回到工廠去為革命促生產去了,我那時沒有什麽感覺他回家的時間長短,隻是他要離開家的時候,就覺得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見到他。
接著二哥也要回農村去開展農業學大寨了,同樣的,我不知道他是去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從他和小娜的大哥在一起那種歡天喜地的奔赴農村的狀態,倒像是他們去給貧下中農傳經送寶一樣。事實上我在聽二哥講述的農村生活,似乎比大哥當年在農村養豬釀酒要豐富多彩得多,主要是他們知青組的幾個知青到了農村之後,響應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的號召,代表他們村參加公社組織的籃球比賽,先是在小長安公社打了個第一名,然後又代表公社出征,把強大的龍岸公社籃球隊打敗,拿了全縣第一名,就這樣兩個月過去,錯過了農忙季節,但他們為生產隊增了光,生產隊長一開心,照常給他們記了工分。
也就是這時,我又對自己失去到農村插隊落戶去當知青的機會而沮喪,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製定這樣的規定,每家都有一個孩子不能到農村插隊落戶。但當二哥也離開家的時候,環顧四周,發現李老五、鴨板腳韋老二、誌峰哥、阿民、小娜、阿紅他們也都沒有機會去農村插隊落戶,心裏稍感平衡了。
(牆上的標語)
一年級第二個學期開始的時候,學校裏的廣播就放一首歌——《學習雷鋒好榜樣》,一聽到“忠於革命忠於黨”就莫名的羨慕起誌峰哥來,因為他的名字裏有一個和雷鋒一樣的鋒字,他一定是和雷鋒一樣的毛主席的好戰士,於是我很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比如他有沒有在校門外的東門圩亭扶那些步履蹣跚的老太婆,有沒有撿到螺絲釘交給工宣隊等等,我的印象中,他確確實實挑著撮箕在革委大院裏挨家挨戶收集雞糞,說是要交給學校積肥,然後支援農民伯伯農業學大寨用。從這些點滴看得出,那時候的我們那是一心為革命著想,盡管很多小夥伴都講不出在革委大院裏該革誰的命,新社會了,地主的命已經革完,資本家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而林彪孔老二也不在東門,但隻要是在學習雷鋒,那就是要忠於革命的。
接下來,和老師還教我們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那幾個星期我們就是在不停的背誦《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歌詞,我很快就背得完了,但每次輪到我上台背誦時,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麽原因,總是把八項注意的順序搞亂,這讓我很懊惱,為此每次從台上回到座位時都能看到同桌阿雯那一臉的不屑。開始有了自卑感,就是覺得在學校裏我恐怕不會學得有多好,因而上課時到了下半節課,還是習慣性的望著窗外的沙子山和山上“農業學大寨”那五個白晃晃的大字,盼望著快點長大,長大了還離開學校,去當農民學大寨,或是當工人學大慶,或是當兵學雷鋒,一想到這些,腦子裏就活絡起來,思緒要比課堂上和老師講的那些課文豐富得多。
當兵多好啊,穿著軍裝,頂著五角星,扶老太太過馬路,幫進程的農民推板車,成為毛主席的好戰士,到時候也能成為學習的好榜樣,我倒要看看阿雯還有沒有勇氣用不屑的眼光看我。
現在想起來上小學讓我最受益的不是語文算術,而是報紙。和老師時不時的讀報,讓我知道了很多事情,從在上學路上對人民旅社前的報刊欄湊熱鬧,到聽老師讀報知道誰誰永垂不朽;從看報紙上的圖片到想法子看上麵的文字,知識的儲備已經不僅僅是靠一本本的小人書。
突然有一天,記得是76年的4月的某一天,報紙上的消息說神聖的北京天安門前有一大群反革命分子鬧事,他們推翻了公共汽車什麽的,北京到底離東門有多遠?沒人跟我講得清,但北京天安門在我上保育院開始,就是一個神聖的地方,可以說潛意識中那才是宇宙的中心,怎麽會有反革命呢?
沒幾天,和老師又拿一份報紙到班上讀,這一次的內容是“反擊右傾翻案風”,具體的內容已經相當的模糊了,因為我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明白“右傾”對我們的生活到底有什麽實質的影響,但對”翻案“大致理解,還是得益於“孔老二罪惡的一生”那本小人書,那就是他和叛徒林彪一樣搞什麽“複辟”,這“複辟”和“翻案”的意思應該是差不多,還有就是過去時常聽二哥他們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常議論的“國民黨反動派和萬惡的地主時刻想反攻倒算”時也提到過翻案。最最主要的是,“反擊右傾翻案風”裏又出現了一個和叛徒林彪差不多的人物,名字叫“鄧小平”,毫不意外的革委大院靠馬路的圍牆上又出現了這樣的標語和打倒某某的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