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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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二十八)

(2024-03-28 06:48:46) 下一個

任何事情隻有親身經曆了才能驗證它的真假,那些道聽途說的事情隻能當做傳聞,就像沒有去過苗寨,是不知道"苗人不懂禮,煮菜放抓米"的真實情況。人家是因為世代住在山上,十天半月才能去龍岸垌趕圩,好不容易采購回來的魚和豬肉,在那個年代連縣革委主任家都沒有冰箱,還在山裏點著煤油燈的苗人隻能用酸壇來儲存魚和豬肉。我大致知道他們的這種儲存方式的做法,就是用蒸好的糯米與魚和豬肉攪拌在一起,放少許食鹽,然後一同置於酸壇中,經過糯米飯發酵產生的米酸,在這種酸的作用下,魚和肉有了質的變化。當逢年過節,或有親朋好友到訪,從酸壇裏撈出些魚和肉招待客人,酸酸的魚和肉自然夾帶著糯米粒出鍋,所以才會有苗人傳統佳肴中有米摻和在一起。還真是,在洞坎第一次吃到的酸魚酸肉,那確實是相當的酸爽。

至於苗人是否真的吃生牛肉和牛腸裏的生牛醬,我沒有親眼見過,不敢亂加描述。他們在窮苦的舊社會是不是衣不遮體水深火熱,我沒得見過,因為在我的認知當中,萬惡的地主隻會在富裕的龍岸垌生活,絕對不會跑到高山深處的苗寨居住,天天吃酸魚酸肉也不是個事呀。唯一可能的是,他們在舊社會下山,會和高大泉一樣路過地主家的門前時,也被地主崽放狗咬過,這大概是他們在舊社會遇到過的苦難。

我還在想著苗山上七十二洞妖魔鬼怪的時候,大人們吃完飯說是要回去了。坐上車,下山的時候,我不停地往車窗外的高山望去,我在想,如果沒有大煉鋼鐵,如果不是要趕超英美帝國主義,這高山上如母親所言盡是古木參天、虎豹出沒,那說不定還真有七十二洞妖魔鬼怪存在,至少吃人的苗變婆是曾經有過。這麽一想,好在有大煉鋼鐵,從此苗山沒有了虎豹傷人,沒有苗變婆吃人。

我是這樣結束了第一次的苗寨之旅,從洞坎回來的時候路過地棟村,自然而然的要在外婆家住上一晚,因為二哥已經上山下鄉到農村插隊落戶去了,縣革委的家中需要外婆回去操持。

那天晚上在地棟村住下的時候,剛好外公也從血防站回來。我對外公的佩服也是始於這個時候,因為外公的醫術不僅僅是幫龍岸垌和苗山裏的苗人看病,他還因為醫術被招聘到縣革命委員會血防站,專門去革血吸蟲的命。我那時不知道血吸蟲長什麽樣,偶爾在圍牆邊宣傳欄看到預防血吸蟲病的貼圖也沒很仔細的去分辨,大概認為它和水田裏的螞蟥差不多,隻是螞蟥要是吸在大腿上,我們會吐一泡口水就能把滑溜溜的螞蟥給扯下來,流血的口子隻是有點癢,對身體沒什麽大礙;血吸蟲不同,聽說是會要人命的。外公能把這樣的蟲子的命給革了,那是很了不起的。那天是外公在血防站開會回來,還帶回來一張獎狀,大意是表揚他為革命消滅血吸蟲的功勞。

那天外公也很開心,晚上吃飯的時候還喝了酒,五十表哥也在桌邊陪著,大外公也從老村那邊過來,高興的時候,外公唱起歌來,唱的是"送瘟神"什麽的。外婆在喂兩歲的小妹吃飯,很不屑的嘴裏偷偷數落外公,或許是認為外公取得這麽一點點成績,不應該如此得意忘形,吃飯喝酒就正兒八經的吃飯喝酒,沒有必要唱起來。可我卻看見大外公也輕聲的跟著外公唱,五十表哥和以前一樣,隻要外公他們兩兄弟笑起來他也跟著笑。

1975年,地棟村還是點著煤油燈,習慣於這樣昏暗的夜晚,盡管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睡在外婆身邊,因為外婆身邊有了和她形影不離的兩歲的小妹。奇怪的是,晚上屋背帽子山刮下來的風聲不覺得有多恐怖了,也不覺得苗變婆回來敲門,因為白天看到從邦洞一路下來的山上沒有參天的大樹,也就意味著苗變婆沒有了藏身之地。心安了,在黑咕隆咚的地棟村過夜不再有過去的忐忑。

好了,這才算是有了一個結束,結束了我的保育院生活、結束了送二哥去上山下鄉到農村插隊落戶、結束了對苗山苗人的迷惑,從此才能算是正式開啟十五年的學生歲月(那時的小學隻用上到五年級,還沒有學前班)。

我得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好學生,從上小學的第一天、第一節課開始,就不是那種特別認真好學的學生,可以說,從上學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是懵懵懂懂的,對課堂上老師講的課文一直都是似懂非懂,因此,我不記得我的小學一年級第一節語文課的內容,到底是學習毛主席語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教導,還是拚音字母"a、o、e"?算術課的第一節到底是"1+1"還是"1、2、3、4、5......"?上課的時候,也不是那種聚精會神專心致誌聽老師講課,倒是沒有講小話,因為我的同桌阿雯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麵孔,都不想和她說話,反正就是無法聚精會神的聽一個人在黑板前講課。

課堂上,會時不時的望著窗外不遠處的沙子山,沙子山坡上有二哥和他的革命小夥伴們挑石子和石灰上去寫的"農業學大寨"五個大字。望著望著就會產生很多幻想來,好像我和革委院裏的小夥伴們曾經在沙子山坡上埋伏打擊從縣城出來的國民黨反動派,麵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瘋狂進攻,我們一直英勇的堅守陣地,最後就剩下我和小兵哥等少數幾個人。我還確定了誌峰哥是壯烈犧牲了的,一顆國民黨罪惡的子彈打中了誌峰哥的胸膛,他拉著我的手說一定要堅持到大部隊的到來,然後就閉上眼死了,最後,還沒等到下課,我們就取得了勝利,我們把鮮豔的紅旗插上沙子山頭,一節課就這麽結束了,這樣的狀態又怎麽能學好文化知識?

最讓人討厭的就是,每上到一段時間的課就要小測驗,盡管每次都能得到100分,但還是覺得測驗很難搞,回去做完家庭作業還不算,還得努力應付第二天的測驗,心裏總是很慌張。我也就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考試能得100分,那以後,偶爾的一個90分都能讓我很嘚瑟。

不過,在課堂上雖然我稀裏糊塗的,課文記不住多少,但對圍牆上的那些標語口號倒是深深的鑲嵌在心中:"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鬥私批修"、"抓革命、促生產"、"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等等。不明白為什麽要考試,為什麽要做家庭作業?總而言之,那時候上學最盼望的一天就是星期天,星期六下午大掃除也還可以,至少不用上課。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每天早上起來,屋外的草地上都是白茫茫的一層霜,上學的路上腳趾頭冷得發痛。之後,手腳耳朵都生起凍瘡來,尤其是小腳趾和耳朵上的凍瘡最讓人難受,痛癢難耐。每天晚上做完該死的家庭作業在火盆邊烤火的時候,外婆會用烤熱的白蘿卜擠出點蘿卜水來給我搽,說是可以治凍瘡,其實一點用都沒有。

有一天早上起床,聽到屋外劈裏啪啦的響聲,開門看到一幅其妙的景象,屋簷上吊著一根根晶瑩剔透的柱子,屋外的樹葉樹枝也靜聽剔透的樣子,結冰了,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結冰這樣的天氣。

那天上學本來是很開心的,走在上學的路上,路邊的小天竺桂樹葉上結有一層薄冰,在樹下或用手搖,或用腳踢,便稀裏嘩啦的落下一地的冰渣,好玩的要命。我不記得是阿紅還是小娜,在搖動第五棵樹的時候剛巧路過,一樹的冰渣落了一身,顯然是被嚇住了,還哭了起來,一麵哭還一麵說要到學校告給老師聽。說真的,那時侯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老師麵前告狀或檢舉揭發,我一律把這種行為稱之為"叛徒",當時還不知道人世間有"蒲誌高",但王連舉這一類還是知道的,本來就一點小事,還非得要檢舉揭發高黑狀。所以一聽到阿紅或小娜要在老師那裏告狀,整個人心情就不好了,難道在一個院子的玩伴要去做"叛徒"?

到了學校心裏就七上八下的,第一節課因為教室裏光線很暗,根本上不了課,三個班的孩子都圍在教室前的水泥乒乓球台邊嬉鬧,球台上結有一層冰,家住東門街上的孩子爬上球台作滑冰狀,那是真的滑,有人一不留神就從球台上滑倒下來,引得所有人一陣哄笑。我沒多大心思跟著笑,而是時刻注意著在教室門口的和老師,她正與另外兩個班的老師在閑聊,從她和藹的笑容可以看出,還沒人向她告狀或檢舉揭發。一直到中午放學,和老師也沒來找我批評,這才確定阿紅或小娜沒有去老師那裏告狀。此時,冰已經融化,整個人也輕鬆多了。我就說嘛,在革委大院住的人都不是階級敵人,怎麽會去做"叛徒"呢?回家的路上,因為覺得阿紅或小娜終究還是自己人,所以心情格外的愉快。

眼看著1975年就在我的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稀裏糊塗中度過,意識中沒有什麽特別的日子。隻是在這個檔口,某一天,在去上學的的路上,經過縣人民旅舍前麵的報刊欄時,看到好幾個人在看報刊欄裏的報紙,本來是見怪不怪的,因為這種現象常有,隻是那天奇怪的是所有報紙都上了黑框,報紙上有一個戴眼鏡的老頭的照片也上了黑框,與以往的報紙有很大的變化,才好奇的湊過去。聽到有個大人念到"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康生同誌永垂不朽",不是很理解,也不知道康生是誰,但既然是革命家,那一定是好人了。起初也不知道永垂不朽是什麽意思,等到了學校上語文課的時候,和老師也拿了一張報紙都給我們聽,又念到"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康生同誌永垂不朽",我還是不理解,同桌阿雯小聲告訴我:"這個革命家死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一有"永垂不朽"那就是有人死了。

在我的歲月中,1975年,不管我有多懵懂,但很多事的的確確是有了更多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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