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對於七十年代的東門,並不是那種非常懷念的存在;對於哥哥們作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印象,也不是像那些知青作家描述的那種苦不堪言的悲慘,相反還有些許羨慕哥哥們有這樣的經曆,這也是後來在與哥哥們回憶那段經曆時,他們無一不把這段經曆作為人生旅程中很精彩且自豪的一段。
我是在大哥獲得"知青養豬能手"和"知青釀酒能手"的稱號不久去的他們插隊落戶的小山村,那是七四年的夏天,之所以對這個年份有深刻的印象,全都是因為孔老二。
那一年很有意思,過年從農村老家回到縣城的時候,突然看到縣革委的圍牆又寫上了新的大字,那時候也認得幾個字了,雖然還隻是保育院中班,但"打倒"這兩個字由於在圍牆上出現的頻率太高,一眼就認出,心裏也知道又有反動派被打倒,而心裏最盼望的就是蔣介石這個光頭反動派被打倒。但後麵還有兩個字是很熟悉的,就是"老二",因為大院裏很多人家的二哥二姐們都叫老二,認字的時候哥哥姐姐們都愛寫出老二兩個字來給我認;而老二前麵緊挨著"打倒"的那個"林"字也是認得的,因為隔壁家就是姓林的。在確認不是蔣光頭被打倒,心裏略感失望。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屋角的廣播裏傳來一陣疾風暴雨般"批判林彪孔老二"的口號,才知道被打倒的人是林彪孔老二。後來二哥拿了一本小人書回來,晚上看著小人書講故事給我聽,書名"孔老二罪惡的一生",盡管那時我還不知道林彪孔老二是什麽人,一開始還以為就是一個人,但被小人書裏那些生動的圖畫深深吸引,可以說,我對繪畫的興趣完全是被小人書影響的,"孔老二罪惡的一生"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個畫麵是孔老二跪拜惡霸地主送給他的一條鯉魚,這條鯉魚是地主祝賀孔老二的老婆生了一個兒子的賀禮,不是很明白,一條鯉魚也能讓孔老二跪拜,可見地主有多壞。想象中地主都分布在廣大農村,於是就想見識大哥他們村的地主到底會是什麽樣子,是和孔老二那邊的地主一樣呢?還是和憶苦思甜裏的地主一樣?
在那個夏天的某一天,老娘帶著我去大哥他們插隊的山村,是和革委大院的另外幾家的爹媽一起,都是去看望在農村生活的哥哥們。
從縣城到村上其實還沒有去老家的農村遠,回老家坐車還要一個半鍾頭,而去大哥他們村坐車也就半個鍾頭就到了,還是很寬敞的馬路。說起來讓人不敢相信,七十年代的東門除了縣城的道路鋪了柏油馬路,出了城全是碎石路。在我的世界裏,馬路隻要寬敞就是比舊社會美好。
出了縣城還經過大哥他們和四類分子參加修建的那座大水庫,沿途的村莊之前我也有到過的,道路的兩邊長著高大的桉樹,這樣的路和回老家的路也都差不多,隻是回老家那邊的路兩旁種的不是桉樹,而是烏桕樹。回老家的路是往北走,去大哥他們知青村是往西行。
事實上,大哥他們村確確實實的風光秀麗,整個一個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三兩座小山環繞,村前一條清澈的溝渠流過,蜿蜒穿過村莊,溝渠邊上有一棵楊柳和一排烏桕樹,房屋和老家的房屋一樣,都是土夯泥瓦房,青瓦黃牆,四周是延綿到山腳邊的稻田,正值稻黃的季節,田垌裏有農民在勞作,大哥就在他們中間。
我們的到來,讓哥哥們早早收工回到知青屋,可以看出這個村屬於生活條件比較好的社會主義農村,因為村裏專門給知青建了一間座房子,不用住到貧農家裏,聽說有些地方的知青是住到貧農家的,說實話,我見過的幾個知青村,大多都是單獨的知青屋,類似於工廠的工人宿舍那種,而在林場插隊的知青住的就更好了。
大哥他們村統共六個知青,全是男知青,都是高中的同班同學,其中就有大明哥,就是我們保育院院長阿姨的兒子,其他幾個也都是我的熟人,有衛東哥、龍哥、阿文哥、老洪哥。至於為什麽他們村全是男知青,後來我才知道,都是革委大院的這些叔叔阿姨們刻意安排,就是怕這幫情竇初開男女混搭在一起會發生不良的故事。
那天大哥也很開心,牽著我在他們村走了一圈,先是看了他為生產隊養的豬,生產隊的豬圈要比老家外婆家的豬圈大,裏麵可以養十來頭豬,家裏的頂多可以養四頭。或許是山高皇帝遠的緣故,在東門的農村裏家裏養兩三頭豬不算走資本主義道路,反正在老家的村裏,家家都養有一兩頭豬。而大哥在他們村裏負責生產隊的十幾頭豬,獲得養豬能手那是實至名歸的了。
從豬圈出來不遠便是穿過村中的那條清澈的溝渠,村民們在村中央砌了一個水池,供村民們洗菜洗衣洗腳用,剛好是夏天,水池裏有很多小朋友泡在水裏嬉戲。在喀斯特山區,這樣的水渠的水源多半是從山洞裏流出,老家的這種溝渠要比這個村的更多些,所以我也是見怪不怪,對於水中的孩童嘻哈的向我招呼,我也是不屑於他們的這種玩法。
接下來,大哥帶我沿溝渠下遊而去,一直走到村邊,在溝渠的邊上有一座老舊的青瓦房,屋頂的煙囪煞黑煞黑的,所以感覺老舊。大哥說這就是釀酒的地方,其實也不用他說,因為大老遠都聞得到那股濃濃的酒糟味。實際上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酒為何物,但既然是為生產隊做的,那必定是好東西,我為大哥能成為釀酒能手而感到無比自豪,特別是能在小夥伴麵前顯擺,尤其是在阿紅這個地主婆麵前。
走了一大圈,又回到知青屋,能幹的龍哥已經弄了一桌的菜,老娘和其他幾個家長們一直在和生產隊的隊長們聊著天,生產隊長憨厚的回答著這幾個從縣裏來的革命幹部的問題,看得出,工農幹部和農民們在一起總有聊不完的話。而我的眼裏,此時此刻是桌上那碗白切雞的雞腿,我知道,它是屬於我的了,因為,那天在整個知青屋裏,隻有我一個縣革委保育院中班的小朋友。那種優越感讓我忘記了見識村裏的惡霸地主,忘記了孔老二,忘記了被打倒反動派。生活其實很美好,隻有雞腿能夠說明新社會的甜。而那六個知青哥哥們臉上流露出來的笑容也是幸福滿滿,這就更讓我羨慕他們的知青生活,他們一定是在幹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