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過去的記憶保持一種模糊或是懵懂,其實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因為你可以有了一些更合理的編排,無非是想讓自己的經曆更完美一點,或者是讓自己的形象更完美一點。
就像我認為我在保育院換隊時突然有好幾隻手從後麵摟著我,似乎有那麽一點誇張,真實的是就一雙小手摟著我。
一回頭,原來是革委大院裏真正與我同年的阿豐。這時我可以想起來,在這列隊伍中統共就二十個小朋友,不是每個小朋友都能叫得出他們的名字,但在八角樓片區的自然是忘不了的。除了上大班的小兵哥哥,在革委大院八角樓片區上中班的就我和阿豐、阿海、阿紅。
這當中,阿海家是這一年的夏天從武裝部搬進來的,他爹是縣武裝部長,同時還是縣革委的副主任什麽的。我們不知道他爹的官職在革委裏麵又多大,因為他家和小兵哥家住一排,也是和院長老阿姨家住一排,都是在八角樓下麵的那排平房。至於阿豐家,則是在那排平房再下去一排小平房,說它小並不是房子小,而是他們那排房隻有五戶人家,不像小兵哥他們那排房,足有十二戶人家。但阿豐也是老早就在革委大院裏住了,隻是因為他家住在革委大院最下麵那一排房子,我和小兵哥從來沒把他當自己人,還因為他爹很肥胖,還戴著一副花架子眼鏡,一看就像地主、翻譯官之類的人,所以我們一直把他當作地主仔或翻譯官看待。
直到阿海家搬進革委,阿豐搶先與他結交,他兩個人倒是一副很親密無間的樣子,可不管他們再怎麽親密,也還是整天作為第二梯隊跟在我和小兵哥身後。比如上糖梨樹摘糖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小兵哥摘完果和我到水井邊的洗衣台上吃的時候,才輪到阿海上樹阿豐在樹下接果,這就是地位。還有就是,阿豐是獨生子,不像小兵哥、阿海和我,不是有哥哥就是有姐姐,可見那個年代的獨龍仔往往很受欺負的。當然,那種欺負倒不是拿他來當出氣包大罵,就隻是他隻能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麵和我們一起玩耍。這在保育院裏當他被武裝部的那些吃軍糧屙軍屁的家夥爆揍時,我們會毫不猶豫的聯手打翻他們,畢竟保育院是在革委的地盤,首先我們占有地利,不能讓外人欺負。
而這個阿紅嘛,卻又不同,她家一溜的女孩,大姐應該比我家大哥哥小兩屆,恰巧她們那一屆的哥哥姐姐在革委大院中人數極少,少之又少,以至於我對她家大姐沒有多少印象;她家二姐與我家二哥也是同班同學,隻是她家二姐相當的切咧,從來都是二哥、廣哥他們的攻擊對象,總之從小到大,我是從來沒聽到過二哥他們那一屆的哥哥們說過一句她的好話。
因為阿紅家也是住八角樓,就由東數過去的第三棟,與我家也就隔著三家人,這樣一來,我們相較於其他人要親近得多,小兵哥不在的日子裏,我們在一起玩的時間就多得多了。
最煩人的就是,她總像一個跟屁蟲一樣的跟在身後,有時後煩起來就到草叢裏抓一隻狗母蛇(一種皮質光滑的蜥蜴)扔在她麵前,往往此時會把她嚇得大哭起來,而她洪亮的哭聲又會引來她家阿婆,一個隻會講當地土話的老太太,那種土話不像我家外婆說的閩南話、客家話、西南官話和土拐話(我一直很佩服外婆的語言天賦,要擱現在,那可是懂得四國語言的節奏),講起來嘰裏呱啦的一點都聽不懂,我當時想就算是日本鬼子的翻譯官來也未必聽得懂她講什麽。所以我並不在乎她家阿婆是罵我還是表揚我,就覺得阿紅的哭聲很動聽,像唱歌一樣,聽起來還挺滿足挺享受的。
即便是這樣,阿紅還是要跟著我滿院子跑,主要是在她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會把那條狗母蛇拿到地爐上煨,直煨得焦香四溢的時候,用中間那節蛇肉給她吃,很快能讓她破啼為笑。還有,那時候,阿紅愛吃酸棗,但圍牆邊的那幾棵酸棗樹緊挨著爛石花,每次在她的央求下,我隻好硬著頭皮穿過爛石花去酸棗樹下去撿成熟的酸棗,每次把酸棗遞給她,總要惡狠狠的對她說不許有下次。但即便是這樣,阿紅還是要跟著我滿院子跑。
這下好了,我的熟人們和我一道,都進了革委保育院。美麗的吳老師在我們都排好隊之後帶我們進到一間大大的房子裏,那裏麵擺有很多桌子板凳,很神奇的是吳老師叫我和阿紅坐一張桌子。我記得我是問過阿紅為什麽老跟著我,她理直氣壯的回答這是吳老師的安排。當然,我回頭看到阿豐和一個武裝部大院的胖乎乎的小女孩坐一桌時,心想好在是阿紅和我坐,否則就得像阿豐那樣跟武裝部的小女孩坐了,我可不願意和那種吃軍糧放軍屁的孩子坐一桌。
在保育院的第一天,我們學會了第一首革命兒歌--《我是汽車小司機》,很好聽的一首歌:小汽車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嘟嘟嘟嘟喇叭響,我是汽車小司機,我是小司機;我為革命運輸忙,運輸忙!那一整天都在唱這首歌,一直唱到放學。
那一天放學,我們十一個小朋友排成一隊,武裝部那一幫小朋友排成一隊,我們這一隊手牽手出保育院東側小門進革委大院,武裝部那一隊出保育院西側大門去往武裝部。我們一路走還一麵唱著剛學到的革命兒歌,走過革委食堂,經過玉米地之後,我和阿紅繼續牽著手往八角樓家的方向走去。
那一路,阿紅不停的唱著歌,經過她家門的時候還不舍得停下來,一直牽著我的手走到最東邊第一棟八角樓我的家,然後她才折返回家。很奇怪,我絲毫沒有想過會跟著她折返和她走到她家,就覺得她這樣跟著我到我家門口是理所當然的。而我,回到家最先想到的是跑到外婆麵前,把這天在保育院學會的歌唱給她聽,至於阿紅獨自折返回去的情形怎樣,確實絲毫不在意。往後的日子,幾乎天天都這樣重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