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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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禽俠》與《麻雀》看中西文化差異

(2016-09-06 15:47:50) 下一個

             從《禽俠》與《麻雀》看中西文化差異

                               陳殿興

 

最近偶爾讀蒲鬆齡《聊齋誌異》裏的《禽俠》,聯想到了屠格涅夫的散文詩《麻雀》。

《禽俠》寫的是“鸛雀巢於鴟尾(鴟尾:一種建築在宮殿屋脊兩端的陶質裝飾物,形狀略似鴟的尾巴——引者)。殿承塵(即大殿的天花板——引者)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鸛雀團翼(長出翅膀——引者)時,輒出吞食幹淨。鸛悲鳴數日乃去。”人們以為鸛不會再來了,結果翌年它又來了,“如是者三年”,仍然在這裏築巢。最後一次,待小鸛長大一些時,鸛媽媽離開了三天,回來照常哺育。等到大蛇又來吞食小鸛時,從天上飛來一隻大鳥,“翼蔽天日,從空疾下,驟如風雨,以爪擊蛇,蛇首立墮”。異史氏說,“三年而巢不移,則報仇之計已決,三日不返,其去作秦庭之哭可知矣。” 也就是說,它一定要在這裏築巢,是為了報仇,最後去了三天,終於通過苦苦哀求找到了禽類中的一位大俠替它報了仇。

屠格涅夫的《麻雀》講的也是禽媽媽保護自己幼崽的故事。林蔭路上,一隻嘴邊帶黃色、頭上生柔毛的小麻雀被風從巢裏搖落下來,呆呆地坐在地上,無力地拍打著它的柔嫩的小翅膀。一條獵狗慢慢地走近它。突然從近旁的樹上飛下一隻黑胸脯的老麻雀,像一塊石頭一樣落到狗的鼻子跟前。它全身的毛豎立起來,身子扭成了怪樣,帶著絕望而可憐的叫聲,兩次跳到狗的那張露出利齒、大張開的嘴邊去。它是自己飛下來的,為的是用自己的身體庇護它的幼崽!它明知不是獵狗這一龐然大物的對手,但是它不能坐視自己的孩子遇害,它寧肯犧牲自己,也要一搏!

兩個禽媽媽兩種不同的行事方式:鸛媽媽看著自己的幼崽被蛇吞食三年,最後去苦苦哀求禽俠來替它報仇;麻雀媽媽看到自己的幼崽要受到獵狗侵害,奮不顧身,拚死來加以保護。

我覺得,兩種不同的行事方式反映了兩種文化的差別。

鸛媽媽的行事方式,反映的是中國人迷信俠客。中國人曆來讚美俠客。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然是令人欽佩的,加以歌頌未可厚非。武俠小說盛行不衰。據說武俠小說甚至被選入中學文學讀本。然而武俠小說裏寫的俠客們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靠的完全是高超的武藝。這自然會潛移默化地使一些讀者(也許不是全體,但這類讀者的數量我估計是不會少的)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來:沒有武藝的人,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武藝高強的俠客身上,遇事總希望能有俠客出來……我想,這大概就是為什麽在一個武俠小說盛行的國度裏,我們卻經常看到這樣一些報道:暴徒在光天化日之下橫行無忌,觀者如堵,卻無人敢出來製止。新華網2005年7月24日一則報道可以說是很典型的,我們不妨引述一下:據說岷縣堡子鄉某村一個色狼連續三天當著家人的麵兒強奸了一個姑娘,姑娘的哥哥第二天回來去報警,警察隻是做了記錄了事,當天色狼又來強奸了姑娘和她的媽媽和奶奶,姑娘的哥哥這次到村裏求救。全村二百多戶人,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管,有些人來了,也隻是站在旁邊看熱鬧。這位“哥哥”的行事方式頗像《禽俠》寫的看到小鸛被蛇吃掉而到處尋找俠客替自己報仇的鸛媽媽。

麻雀媽媽的行事方式,反映的則是歐美的文化背景。歐美沒有我們這種武俠小說。他們的騎士小說大體上相當於我們的武俠小說,這種騎士小說中世紀曾風行一時。自從西班牙的偉大作家塞萬提斯的以譏諷騎士小說為目的的《唐吉訶德》發表以後,大概也就絕跡了。歐美也沒有我們這種迷信俠客的心理:他們相信遇事隻能靠自己。兩千五六百年前,古希臘時期出現的《伊索寓言·大力神與車夫》就告誡人們“自主自立是克服困難的最好辦法”。在俄文和英文裏都有一句諺語:上帝隻幫助那些肯自己幫助自己的人(God helps them that help themselves)。一百多年前,即1871年,法國詩人鮑狄埃(1816—1887)就喊出了“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兩種文化傳統決定了兩種處事的態度,歸根結底也決定了兩種社會生活的兩種取向。

中國人除了迷信俠客以外,還迷信清官、明君、神靈、“大救星”等等(我想這是無需證明的,隻要看看層出不窮的這類電視電影就可以知道)。

我常想:假如我們的同胞都從這類迷信中覺醒過來,真正自己動手去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的生活會出現什麽情景呢?

我也想借此機會問問我們的作家:假如你們認為迷信不好的話,你們應該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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