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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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二

(2016-08-08 17:57:38) 下一個

                                                尾聲·

 

    他早就病了,但摧毀他的不是可怕的苦役生活,不是勞役,不是飯食,不是光頭,不是布頭拚成的囚衣:哦,對他來說,這些痛苦折磨算得了什麽!相反,他甚至高興去做工:在勞作中累得筋疲力盡之後,他起碼可以安穩地睡幾個小時。飯食——漂著蟑螂的清淡菜湯——更無所謂。他從前讀大學時常常連這種菜湯還喝不上咧。衣服暖和而且適合於他的生活方式。鐐銬,他連感覺也沒感覺出來。剃光頭、穿兩色囚衣1 使他感到羞愧嗎?在誰麵前感到羞愧呢?在索尼婭麵前嗎?索尼婭怕他,他怎麽會在她麵前感到羞愧?

    不過,他竟然真是在索尼婭麵前感到羞愧,因此他才用輕蔑、粗魯的態度對待她。然而不是因為剃光頭、戴鐐銬感到羞愧,而是因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傷害。他也正是因為自尊心受到傷害才病的。哦,如果能找到指控自己的罪行,他會多麽幸福啊!這樣,他就能忍受一切,甚至恥辱。可是他嚴厲地審判了自己,他那殘酷無情的良心在他過去的行為裏沒能找出任何特別可怕的罪行,除了普通的疏忽,而這種疏忽是任何人都可以發生的。使他感到羞愧的就是他拉斯柯爾尼科夫毀滅得那麽稀裏糊塗,那麽毫無希望,那麽無聲無息,那麽愚蠢透頂,完全是根據盲目命運的安排;他隻有在“荒謬”判決麵前俯首帖耳——要是他想多少安慰一下自己的話。

    現在是無內容無目的的慌恐,將來是一連串毫無意義的犧牲,——這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麵臨的一切。至於八年後他才三十二歲,還可以重新開始生活,這有什麽意義呢!他為什麽要活?有什麽前途?有什麽追求?活著隻是為了延續生命嗎?可是從前他就千百次準備為了理想,為了希望,甚至為了幻想獻出生命了。他從來都認為單純活著是不夠的,他總是希望更多的東西。也許隻是根據自己希望的強烈程度,他當時才認為自己比別人更有權為所欲為。

    要是命運賜給他悔恨,即使那種令人心碎、不能安眠、無法忍受的悔恨,即使悔恨得幻想去上吊投水也好!哦,這樣他會高興的!痛苦和流淚——這也是生活啊。可是他對自己的罪行並不感到悔恨。

    那樣他起碼能像從前痛恨自己那些導致他身陷囹圄的荒唐愚蠢舉動那樣痛恨自己的愚蠢哪。可是如今他在監獄裏自由了,他又通盤審視了自己從前的全部行為,完全不認為這些行為那麽愚蠢,那麽荒唐,跟從前在那可怕的時候的感覺不一樣。

    他想:“我的思想哪一點比開天辟地以來世上紛然雜陳的別的思想和理論更愚蠢呢?隻要用完全獨立的廣闊而不受世俗影響的觀點看問題的話,那當然可以看到我的思想並不那麽......奇怪。哦,隻值五個銅板的否定者和哲人們哪,你們為什麽走到半路就不走了!”

    他問自己:“他們為什麽覺得我的行為醜惡?是因為這行為是暴行嗎?暴行這個詞是什麽意思?我是問心無愧的。當然我是刑事犯罪,當然我破壞了法律條文的字母,流了別人的血;好吧,那就為了法律條文的字母拿走我的腦袋好了!假如這樣,甚至許多人類恩人——假如他們不是繼承政權而是自己奪取政權的話——邁最初幾步時就該被處死。可是那些人堅持走到底了,所以他們正確,我沒有堅持走到底,所以我當初沒有權利允許自己邁這一步。”

    隻是在這一點上他承認自己有罪:他沒有堅持到底,前去自首了。

    還有一個想法也使他感到痛苦:他當時為什麽沒有自殺?為什麽他當時站在河邊竟選擇了自首?求生的欲望那麽強烈,竟那麽難以戰勝?怕死的斯維德裏蓋洛夫不是戰勝了嗎?

    他痛苦地給自己提這個問題,他未能明白就是站在河邊的時候也許他已感到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信念裏存在著深刻的虛偽性。他未能明白這種感覺可能成為他未來人生轉折、未來複活、未來新人生觀產生的先兆。

    他認為這裏多半隻是因為貪戀生活的本能在魯鈍地羈絆他、阻攔他;由於意誌薄弱、胸無大誌,他擺脫不了這種本能的羈絆,也無力跨越這種本能的阻攔。他看著服苦役的同伴,感到驚訝:他們竟也那麽熱愛生活,那麽珍惜生活!他覺得,在監獄裏他們比在外麵時更加熱愛生活,更加看重和珍惜生活。他們裏麵一些人,比如說流浪漢,什麽可怕的困苦和折磨沒有受過啊!難道一縷陽光,一座密林,一泓人跡罕至的清泉對他們來說就具有那麽重要的價值嗎?一個流浪漢前年發現了一泓清泉,現在像盼望跟情人幽會似的日思夜想,在夢裏看到它,看到它周圍的綠草和灌木叢裏歌唱的小鳥。進一步觀察,他發現了一些更加無法解釋的事例。

    在監獄裏,周圍有許多事情拉斯柯爾尼科夫當然看不到,而且他也根本不想看。他好像是低著頭生活:看到周圍情況他感到厭惡,受不了。可是許多事情終於使他感到驚訝,他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現了一些從前連想也沒想到的事。一般說來,最使他驚訝的是他跟這些人之間橫亙著的那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和他們好像是分屬於不同民族的人。他和他們互相不信任,彼此都看見對方感到不快。他知道而且理解造成這種隔閡的一般原因,可是從前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些原因事實上竟會這麽深刻。監獄裏也有被流放的波蘭人,政治犯。他們幹脆認為這些俄國犯人無知,是奴仆,瞧不起他們。可是拉斯柯爾尼科夫不能這麽看:他清楚地看到這些無知粗人在許多方麵比這些波蘭人聰明得多。這裏有些俄國人也很瞧不起這些粗人;這些俄國人一個是從前的軍官,兩個是神學院學生。拉斯柯爾尼科夫清楚地看出了他們的錯誤。

    對拉斯柯爾尼科夫自己呢,犯人們也都不喜歡他,躲避他。最後甚至仇視起他來——為什麽?他不知道。那些罪行比他重的人蔑視他,嘲笑他,嘲笑他的罪行。

    “您是老爺!”他們對他說。“怎能拿斧子闖蕩江湖呢,這根本不是老爺們幹的營生。”

    大齋期2 的第二個星期,輪到他和同一牢房的人齋戒。他跟別的犯人一起到教堂去祈禱。不知為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一次發生了爭吵;人們全都氣勢洶洶地一下子湊到他跟前。

    “你是無神論者!不信上帝!”他們對他喊道。“該把你打死。”

    他從來沒有跟他們談過上帝和信仰問題,可是他們卻想把他作為不信上帝的人打死。他沉默著,沒有辯駁。一個犯人氣極了,要撲到他身上,他一聲不響,紋絲不動:連眉毛也沒動一動,臉上一根線條也沒有搐動一下。看守及時站在他和要打死他的犯人之間——否則是會流血的。

    還有一個問題他解釋不清:為什麽他們這麽喜愛索尼婭?她沒有討好他們,他們見到她的時候很少,隻是在工地上她來看他片刻的時候他們才偶爾能見到她。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也知道她是跟他來的,知道她靠什麽生活,住在哪裏。她沒有給過他們錢,也沒有特別為他們做什麽事。隻是過聖誕節的時候,她給全監獄送來施舍:一些大餡餅和白麵包。可是在他們和她之間卻漸漸形成了一種比較緊密的關係:她代筆替他們給親人寫信、寄信。他們的親屬來到市裏,根據他們的指示把給他們的東西甚至錢留給索尼婭轉交。他們的妻子和情人也知道索尼婭,常登門拜訪她。索尼婭到工地上來看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時候,或者遇到他們排隊去上工的時候,他們看到都摘下帽子,鞠躬行禮,說:“親愛的索尼婭小姐,你是我們的媽媽,溫柔可愛的媽媽!”這些臉上打了烙印3的粗野苦役犯經常對這個瘦小的女人這麽說。她微笑著還禮。他們都喜歡她向他們微笑。他們甚至喜歡她走路的樣子,她走過去以後大家還要回頭再看看她走路的背影。大家都誇她,甚至誇她瘦小,甚至不知誇她什麽時也要誇她。甚至有人找她治病。

    齋期最後幾天和複活節後第一個星期,他都躺在醫院裏。康複的時候,他想起了發燒昏迷時做的一些夢。他在病中夢到全世界都注定要染上一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世界性可怕瘟疫。這瘟疫從亞洲腹地向歐洲蔓延。人類除了上帝選定的極少數人都要死絕。出現了一種寄生在人身上的新的旋毛蟲4 。不過這種旋毛蟲是有智慧和意誌的精靈。人一旦感染上這種微生物,立即就會瘋狂起來。人類從來沒有像這些得了瘟疫的人這麽自信,他們認為自己聰明無比,掌握了真理。人類從來沒有像這些病人這麽堅信自己的判決、自己的科學結論、自己的信念和信仰。整村整村的人,整市整市的人,整民族整民族的人都傳染上了這種病,變瘋了。人們都驚恐異常,都互相不能理解,每個人都認為隻有自己掌握了真理,看著別人感到痛苦,捶打自己的胸膛,哭叫著,急得搓手指。人們不知道審判誰以及怎樣審判;對於什麽是惡什麽是善,人們不能取得一致的認識。人們不知道指控誰,也不知道宣布誰無罪。人們懷著毫無意義的凶狠互相殘殺。人們率領大軍去互相征討;而軍隊在出征的路上忽然開始自相殘殺起來,隊形大亂,軍人忽然互相廝打起來,又砍又殺,互相咬互相吃。城市裏終日警鍾不斷:召集所有人,可是誰也不知道誰在為什麽召集人,人心惶惶。人們連最普通的營生也放下了,因為每個人都在提自己的主張,提自己的修正案,人們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地也不種了。有些地方,人們聚到一起,商量一起去做一件大事,賭咒發誓永不分離,可是他們卻立即做起來跟他們剛剛商量好要做的迥然不同的事情,他們開始互相指責,廝打,砍殺。開始出現火災,開始出現饑荒。一切都毀滅了。瘟疫在增長,在蔓延。全世界隻有幾個人可以獲救。這是上帝選定的一些純潔的人,他們的使命是開創新人類、新生活,刷新大地,淨化大地,可是無論誰也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沒見過這些人,誰也沒有聽到過他們的話語和聲音。

    使拉斯柯爾尼科夫痛苦的是,這個毫無意義的夢在他的回憶裏竟那麽令人憂鬱痛苦,這個熱病中的夢幻所留下的印象竟久久不肯消失。已是聖誕節後的第三個星期了。天氣溫暖晴朗,春意盎然;犯人病房的窗戶已打開(窗上帶鐵欄杆,而且窗下設有哨兵)。在他臥病期間,索尼婭隻能到病房裏看過他兩次。每次都要請求許可,而且很難得到批準。可是她常常到醫院院子裏來站到窗下,尤其是在傍晚的時候;有時隻是在院子裏站一會兒,從遠處看看病房的窗戶。有一次傍晚,大病初愈的拉斯柯爾尼科夫睡著了;睡醒之後,他無意之中走到窗前,忽然看到索尼婭遠遠地站在醫院大門旁邊。她站在那裏好像等什麽。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刺痛了,哆嗦了一下,急忙離開了窗戶。第二天索尼婭沒有來。第三天也沒有來;他發覺自己在焦慮地等她。後來他出了院。回到監獄以後,他聽犯人說索尼婭病了,躺在家裏,足不出戶。

    他很擔心,托人去打聽。不久,他就打聽到她的病沒有危險。索尼婭聽到他這麽思念她、關心她以後,就給他捎去一封用鉛筆寫的短信,告訴他自己已好多了,說她得的不過是無所謂的輕感冒,說她很快很快就會到他做工的地方去看他。讀這封信的時候,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又是一個晴朗溫暖的好天。清晨六點他就去上工,幹活的地方是在河邊,那兒一座倉房裏安了一座石膏煆燒爐,而且在這兒把石膏搗碎。一共有三個犯人被派到這兒幹活。其中一個人在看守陪伴下回要塞拿什麽工具去了。另一個人在準備燒柴,並把燒柴碼進爐子裏去。拉斯柯爾尼科夫走出倉房,來到河邊,坐到倉房旁邊的原木垛上,眺望起寬闊荒涼的河流來。站在高岸上,遼闊的平野一覽無餘。遠處對岸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河那邊在灑滿陽光、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像一個個黑點兒似的隱現著牧民的帳篷。那是自由天地,住的是另一種人,跟這兒的人完全不同;那兒時間好像停滯不前了,好像還是亞伯拉罕5 及其畜群的時代。拉斯柯爾尼科夫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眺望著。他已進入失神狀態,腦袋裏什麽也沒想,不過有一種愁緒使他激動不安。

    忽然索尼婭出現在他身邊。她輕輕走過來,坐到他旁邊。天還很早,清晨的寒意還沒有消退。她身上穿著那件寒磣的舊鬥篷,頭上包著綠頭巾。她臉上還帶著病容,消瘦蒼白。她親熱高興地對他笑了笑,不過伸手給他的時候卻像通常那樣怯生生的。

    她伸手給他的時候總是怯生生的,有時甚至幹脆不伸給他,好像怕被拒絕。握她的手的時候,他總像感到厭惡似的,迎接她的時候態度裏總像帶著氣惱,有時在她探視的過程裏故意一聲不響。有時侯她很怕他,懷著深深的憂慮離開。可是現在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卻不鬆開,他偷偷瞥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低頭看著地。他倆單獨在一起,沒人看他們。看守這時轉過身去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他好像被什麽東西抓起來摔到了索尼婭的腳前。他抱住她的膝蓋放聲大哭起來。起初她大吃一驚,嚇得麵無人色。她急忙站起來,渾身哆嗦著看著他。不過她立即就全明白了。她的眼裏閃出無限幸福的光芒。她明白了,而且對她來說已毫無疑義,他愛她,無限地愛她,這一刻終於到來......

    他倆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他們的眼裏噙著淚水。他倆都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可是在他們蒼白憔悴的臉上卻閃著新生的曙光,複活的曙光。愛情使他們複活了,一顆心裏為另一顆心蘊藏著無窮無盡的生命源泉。

    他們決定等待和忍耐。他們還要等七年。在這之前,他們還要忍受許多無法忍受的痛苦,還要體驗許多無與倫比的幸福!可是他複活了,他知道這一點,他用煥然一新的心靈感覺到這一點,而她呢,卻隻是以他的生命為生命啊!

    這天晚上,牢房的門上鎖以後,拉斯柯爾尼科夫躺在板鋪上想著索尼婭。這天他甚至覺得從前敵視他的苦役犯也都對他另眼相看了。他甚至自己主動去跟他們攀談,他們也都親切地回答他。他現在想起了這一點,本來就該這樣嘛:難道現在一切不都該煥然一新嗎?

    他想著她。他回憶起他經常折磨她,蹂躪她的心,回憶起她蒼白瘦削的小臉兒,不過現在這些回憶已幾乎不使他痛苦了:他知道用怎樣無限的愛來補償她所受到的全部痛苦。

    而且過去的這全部痛苦算什麽!他的全部罪行,甚至判決和流放,如今在這第一陣衝動中他都覺得奇怪,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似乎跟他沒有什麽關係。不過這一晚上,他不能長久專注地想一件事,他的思想在任何事情上也集中不起來;而且他現在不能有意識地思考什麽,他隻是心潮澎湃,浮想聯翩。代替思辯,生活降臨了;他的頭腦裏要形成全然不同的思想了。

    他的枕頭下麵有一本《新約》。他無意識地拿了起來。這本書是她的,就是她給他讀拉撒路複活時用的那本。開始服苦役的時候,他以為她會用宗教折磨他,跟他談《新約》,把這本書強加於他;然而使他大為驚訝的是,她一次也沒談這個話題,甚至一次也沒有提議把這本書給他。是他自己在生病前不久跟她要的,她把書給他送來,一句話沒說。直到現在,他沒有打開過這本書。

    他現在也沒有打開,不過有個想法在他的頭腦裏閃了一下:“現在難道她的信仰會不是我的信仰嗎?起碼她的感情,她的追求.....”

    她這一整天也是心情激動,夜裏甚至又病了。可是她那麽幸福,甚至被自己的幸福嚇了一跳。七年,隻不過是七年嘛!剛開始感受幸福的時候,有些瞬間,他倆都願意把七年看成七天。他甚至不知道:新生活不會輕易來臨,是需要他付出高昂的代價,是需要他用未來的豐功偉績......

    不過這已是一個新故事的開始了,這個新故事要講的是他如何逐漸變成了一個新人,如何逐漸脫胎換骨,如何逐漸從一個世界過渡到另一個世界,如何熟悉他迄今尚完全不知道的新現實。這個故事可以成為一部新小說的主題——不過我們現在這部小說結束了。

 

附注:

1.二類苦役犯穿的囚衣是用灰黑兩色布料拚成的,後背上縫一塊方形黃布。

2.複活節前的齋期,一共持續六個星期。

3.沙皇時代苦役犯臉上要打烙印,貴族和婦女除外。

4.袋形動物門線蟲綱寄生蠕蟲,侵入人體後可引發旋毛蟲病。1865年末—1866年初,俄國報刊上出現了許多關於當時醫學尚不知道的這種旋毛蟲及其所引起的傳染病。有論者認為,這象征性的夢是本書的哲學總結,是對人類的警告。

5.亞伯拉罕——《舊約》中的人物,被上帝立為許多民族的祖宗(見《創世記》第17章)。這裏喻遠古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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