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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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第一章

(2016-08-07 15:44:43) 下一個

                                第  六  部

 

                         第 一 章

 

    對拉斯柯爾尼科夫來說,一個奇怪的時刻到了:好像一場大霧突然把他籠罩起來,使他陷於一種無出路、難忍受的孤獨境地。後來過了很久回憶起來時,他認識到,他這時的意識有時好像模糊起來,這種狀態間隔一些時間出現一次,一直持續到最後災難爆發為止。他確信,這時他把許多問題都弄錯了,例如連某些事件發生的日期和繼續的時間他都記錯了。後來回憶這段經曆,他想給自己弄清所回憶的內容時,依靠從別人手裏得到的資料,他起碼看清了在有關自己的情況上弄錯了許多地方。例如,他把一個事件跟另一個事件混到了一起,把另一事件當成了隻存在於他想象中的事件的後果。他有時感到一種病態的折磨人的驚恐,這種驚恐甚至能使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過,他也記得,有幾分鍾、幾小時甚至一整天,他心如槁灰,跟原先的驚恐正相反,對周圍的一切都無動於衷,像有些垂死的人一樣。一般說來,近幾天他似乎在極力逃避對自己處境的清楚全麵的認識;有些迫切的問題要求他必須立即弄清,這使他感到特別壓抑;他很願意擺脫和逃避這樣一些操勞,可是在他的處境裏忘記這些操勞就有不可避免的完全毀滅的危險。

    斯維德裏蓋洛夫使他感到特別驚恐:甚至可以說,他心裏隻想著斯維德裏蓋洛夫。自從卡捷琳娜死的那刻斯維德裏蓋洛夫在索尼婭住處對他說出異常可怕、異常清楚的那些話以後,他的通常思路好像被破壞了。可是,盡管這新的情況使他極其不安,但是他好像並沒有急於去弄清事情的原委。有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置身於偏遠市區的一個簡陋小酒館裏獨自一人坐在桌旁沉思默想,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來的,這時他突然想起了斯維德裏蓋洛夫來,他忽然十分清楚十分驚恐地意識到必須盡快同此人談談,盡量徹底解決他的問題。有一次,走到城關外麵,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在這裏等斯維德裏蓋洛夫,他們約好在這裏見麵。還有一次,他黎明前醒來,發現自己睡在灌木叢裏,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的了。不過卡捷琳娜死後這兩三天裏,他已遇到過斯維德裏蓋洛夫兩次,兩次都是他無目的地去看索尼婭時在索尼婭的住處遇到的,兩次都匆匆分手。他們隻是簡短寒喧幾句,一次也沒談到根本問題。他們好像自然而然地達成了默契,不到時候不談這個問題。當時卡捷琳娜的屍體還停放在棺材裏。斯維德裏蓋洛夫主持安葬的事,忙碌著。索尼婭也很忙。最後那次見麵時,斯維德裏蓋洛夫告訴他,說卡捷琳娜的孩子已安置好了,而且安置得很成功,說通過一些關係找到了一些人,在這些人的幫助下立即把三個孩子都安排進極其體麵的孤兒院了;說給他們每人存的錢也起了很大作用,因為有存款的孩子比窮孩子要容易安排得多。他也談到了對索尼婭的一些安排,答應過兩天去拜訪拉斯柯爾尼科夫,說“希望商量一下;很有必要談談,有那麽些事情......”這次談話是在對著樓梯口的門廳裏進行的。斯維德裏蓋洛夫凝視著拉斯柯爾尼科夫的眼睛,忽然放低聲音問:

    “拉斯柯爾尼科夫先生,您怎麽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真的!您聽話看人都好像心不在焉。您要振作起來。讓我們談談吧:隻可惜事太多,別人的事和自己的事......唉,拉斯柯爾尼科夫先生,”他忽然補充了一句,“所有人都需要空氣,空氣,空氣......這是首要的!”

    他忽然退到旁邊讓神甫和執事上樓梯。神甫和執事是去祭禱亡魂的。根據斯維德裏蓋洛夫的安排,每天要按時舉行兩次祭禱亡魂的儀式。斯維德裏蓋洛夫走了。拉斯柯爾尼科夫站了一會兒,略加思索,就跟著神甫進了索尼婭的住處。

    他站在靠門的地方。祭禱已經開始,氣氛肅穆,莊嚴,悲戚。意識到死,在死人旁邊,他總是有一種沉重的神秘可怕的感覺,從小就這樣;而且他好久沒有聽到誦讀祭禱亡魂的經文了。何況這裏還有另一種過分可怕、令人不安的感覺。他看了看孩子們:他們都跪在棺材旁邊,波蓮卡在哭著。索尼婭站在他們後麵,在輕輕地好像膽怯似的哭著祈禱著。“她這兩天一次也沒看我,一句話也沒對我說。”——拉斯柯爾尼科夫忽然想道。陽光明亮地照進了屋裏。煙篆一團一團地升騰著。神甫誦讀著《讓她安息吧,主啊》。拉斯柯爾尼科夫站完了全部祭禱過程。神甫祝福著告別時有些奇怪地環顧了一下。神甫和執事走後,拉斯柯爾尼科夫走到索尼婭跟前。索尼婭忽然抓起了他的兩手,把頭伏到他的肩上。這親昵的表示使他大為驚愕。甚至感到奇怪:怎麽?一點兒嫌棄的意思,一點兒厭惡的意思也沒有,手也沒有顫抖一下!這是一種極端自卑的表現。起碼他是這麽理解的。索尼婭什麽也沒有說。拉斯柯爾尼科夫握了握她的手就出來了。他心情沉重得可怕。此刻如果能躲到什麽地方離群索居的話,即使終生如此,他也會認為是幸福的。不過,問題在於他近來雖然幾乎總是一人獨處,可是無論如何卻感覺不到是一個人。有時他到市郊大路上去,有一次甚至走進了樹林裏,可是地方越僻靜,他就越強烈地意識到有誰在附近為他擔驚受怕。這種感覺使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覺得懊惱。於是他就盡快回到市內,混進人群裏,走進小酒館裏,到舊貨市場、草市廣場去。在這種地方他覺得輕鬆些,甚至更心靜些。有個小酒館傍晚時唱歌:他坐在那裏聽歌,坐了整整一個小時;他記得,他當時甚至感到愉快。可是末了他卻又不安起來,好像忽然受到了良心的譴責:“瞧,我坐在這裏聽歌,這是我該做的嗎!”——他心裏似乎這麽想。不過他立即意識到使他不安的並不是隻這一件事。有個需要立即解決的問題,但是這個問題卻難以捉摸,也用任何語言都表達不出來。一切都攪在一起,變成一團亂麻。“不,最好是來一場角逐!最好是再跟波爾菲裏......或者斯維德裏蓋洛夫......。最好再來一次挑戰,或者誰的進攻......。不錯!不錯!”——他心想。他出了酒館便急奔起來,幾乎要跑起來。想到杜尼婭和媽媽,他不知為什麽忽然感到一陣驚慌。正是這一夜他睡在克列斯托夫斯基島上,黎明前醒來渾身打戰,得了熱病;他回到家時已是清晨。睡了幾個小時,燒退了,但是他醒來已晚:已是下午兩點。

    他想起來這天是卡捷琳娜安葬的日子。沒有前去參加,他感到高興。納斯塔西婭給他端來吃的;他食欲極好地又吃又喝起來,幾乎可以說是狼吞虎咽。他頭腦比較清醒了,他的情緒也比最近三天穩定些。有一刹那,他甚至對原先多次出現的驚恐心情感到奇怪。房門開了,進來的是拉祖米欣。

    “啊,在吃飯呢,這就是說,沒有病!”拉祖米欣說完,拿了把椅子坐在拉斯柯爾尼科夫對麵的桌子旁邊。他心裏有事,並沒有用力加以掩飾。他說話帶著明顯的氣惱情緒,但並不著急,也沒有提高嗓音。可以看出他心裏有個特別的甚至可以說是獨特的打算。“聽著,”他斬釘截鐵地開始說,“我不想過問你們的破事,不過根據我看到的情況,根據我看清楚的情況來判斷,我什麽也不明白;請別以為我是來盤問你。不值得!我沒有興趣!即使你現在把你們的一切,把你們的全部秘密全都對我公開,我說不定還不願意聽咧,我會嗤之以鼻。我來隻是想親自徹底了解一下:第一,你是不是真瘋了?你瞧見啦,關於你的情況,存在一種觀點(唉,在那兒,某個地方),認為你也許瘋了,要麽就是很接近瘋。說實話,我也極其傾向於支持這種意見:一是根據你的愚蠢的、有些可憎的而且也無法解釋的行為;二是根據你不久前對媽媽和妹妹的態度。要不是瘋子,隻有惡棍和壞蛋才能像你那樣對待她們。因此,你是瘋子......”

    “你是好久前見到的她們嗎?”

    “剛剛見到。你從那次以後再沒見到她們嗎?告訴我,你到哪裏瞎逛去啦,我來找過你三次。媽媽昨天病了,很重。她要來看你;杜尼婭勸阻她,她什麽話也不想聽,說:‘要是他病了,要是他精神失常了,除了媽媽,還有誰能幫他呢?’我們仨全來了,因為我們不能讓她一個人來呀。我們勸她放心,一直勸到你的門口。我們進來,你不在;她就坐在這裏。坐了十來分鍾,我和杜尼婭默默站在她麵前。她站起來說:‘他既然能出門,那就是說身體健康,是把媽媽忘了,媽媽站在門口像乞丐似的向兒子乞討孝心是不體麵的,丟臉的。’回家就病倒了。現在正發燒呢,她說:‘我看出來了,他對心上人有時間。’她指的是索尼婭——她是你的未婚妻或者情婦,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馬上去找索尼婭小姐,因為,老弟,我想把什麽都弄清楚。我去了一看,屋裏停放著棺材,孩子們在哭。索尼婭小姐在給他們試孝服。你不在。我看了看,道完歉,就出來了。我把情況對杜尼婭小姐講了。這就是說,一切都是瞎猜,根本沒有什麽心上人,這就是說,你很可能是瘋了。瞧你坐在家裏吃煮牛肉呢,好像三天沒吃東西似的。就算瘋子也吃東西吧,可是你連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可是......你沒有瘋!我敢肯定。首先不是瘋子。這就是說,見你們的鬼去吧,因為這裏麵有什麽秘密,可我不打算費腦筋去猜測你們的秘密。我隻是進來罵兩句,”他說著就站起來,“出出氣,我知道該做什麽!”

    “你現在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關你什麽事?”

    “瞧,你要去喝酒!”

    “你怎麽......怎麽知道的?”

    “唉,這還用說!”

    拉祖米欣沉默了約一分鍾。

    “你總是很理智,從來,從來沒有瘋過。”他忽然激動地說。“的確是這樣:我去喝酒!別了!”他動身要走。

    “大概是前天吧,我同妹妹談到過你,拉祖米欣。”

    “談我!?可...... 你前天在哪兒能見到她的?”拉祖米欣忽然站住,甚至臉色都白了一下。可以猜到,他的心在胸膛裏緩慢而緊張地跳動起來。

    “她來過,一個人,就坐在這兒,跟我談過。”

    “她!?”

    “不錯,她。”

    “你說什麽了......我是想問,說我什麽了?”

    “我對她說你為人很好,誠實,勤勞。你愛她,我沒對她說,因為她自己知道。”

    “自己知道?”

    “唉,這還用說!不管我上哪兒去,不管我出什麽事,你都應當是她們的神明。我把她們像俗話說的交給你啦,拉祖米欣。我說這話是因為我完全清楚你愛她,並且確信你心地純潔。我也知道她也能愛你,甚至也許已經愛上了。現在你自己決定吧——你自己知道怎麽做好,是不是需要去喝酒。”

    “羅佳......你瞧......。唉......。啊,見鬼!可你想上哪兒?你瞧:要是秘密,就算了!不過我......我會把秘密打聽出.....我相信,這一定是胡鬧,是可怕的荒唐勾當,全是你一個人搞起來的。不過你是個極其出色的人!一個極其出色的人!......”

    “我本想再對你補充一句,可你把我的話打斷了。你剛才說你不想知道這裏麵的秘密,這想法是很好的。暫時別問了,放心好啦。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到需要知道的時候就會知道。昨天有個人對我說,人需要空氣,空氣,空氣!我現在要去找他,問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拉祖米欣站在那裏,臉上顯出沉思和激動的神色,心裏在考慮什麽。

    “這是個政治陰謀家!一定是!他現在處於決定性行動的前夜——一定是這樣!不會是別的情況......杜尼婭也知道......”他忽然心裏這麽想。

    “這麽說,杜尼婭小姐常到你這兒來咯。”他一頓一挫地強調著每個字說。“而你自己又想去會見那個說人需要更多空氣的人......而且看來連這封信也.....也是出於同一目的。”他好像自言自語地得出結論說。

    “什麽信?”

    “她今天接到了一封信,神色很驚慌。很驚慌。甚至太驚慌了。我開始談你,她要我別談。後來......後來她說我們也許很快要分手,後來她就為什麽事熱烈地感謝我;後來就回自己的房間把門鎖起來了。”

    “她收到了一封信?”拉斯柯爾尼科夫若有所思地問。

    “不錯,是收到了一封信;你不知道?呣。”

    他倆都沉默了一會兒。

    “別了,羅佳。我呢,老弟......曾經一度...... 不過,別了,你瞧,曾經一度.....。好吧,別了!我也該走了。我不去喝酒。現在沒有必要......完全是胡說!”

    他匆忙離去,可是走出門,已幾乎要帶上門的時候,他忽然又把門推開,眼睛看著別處,說:

    “順便說說!你記得那樁凶殺案吧,就是波爾菲裏承辦的老太婆被殺案?那你就聽著,凶手找到了,自己承認了,並且提供了全部證據。就是那兩個油漆工中間的一個。你記得吧,我還替他們辯護過?你相信嗎,他在樓梯上跟同伴打鬧全都是為了轉移視線——當時遇到兩個見證人和門房正在上樓。這個狗崽子多狡猾,多沉著!令人難以置信;是他自己說的,全招認了!我卻受了騙!我看,他不過是一個詭計多端、善於掩人耳目的家夥罷了,沒有什麽值得特別驚訝的!難道不會有這種人嗎?他沒能挺住,終於招認了,因此我就更加相信他的話。更顯得真實......。可我當時卻受騙了!為他們,我簡直要氣瘋了!”

    “請告訴我,你這是從哪兒知道的,為什麽你這麽感興趣?”拉斯柯爾尼科夫帶著明顯的激動神色問道。

    “這還用問!?為什麽我感興趣!?你真會問!......我從波爾菲裏那兒知道的,也聽別人說過。不過我從他那裏已幾乎全了解到了。”

    “從波爾菲裏那裏?”

    “從波爾菲裏那裏。”

    “怎麽......他這是怎麽啦?”拉斯柯爾尼科夫吃驚地問。

    “他給我講得極其清楚,從心理上做了解釋,根據自己的理解。”

    “他講得極其清楚?他自己對你講的?”

    “是他自己,他自己;別了!以後我再給你講點別的,現在我有事。那兒......我一度曾想......好啦,以後!......我現在幹嗎要喝酒。你不用酒就把我灌醉了。我完全醉了,羅佳!不喝酒就醉了。別了;我很快就會再來。”

    他走了出去。

    “他是個政治陰謀家,這是確定無疑的!”拉祖米欣下樓梯的時候在心裏徹底斷定。“把妹妹也拽進去了。這是符合杜尼婭的性格的。他們倆常常見麵......。杜尼婭也對我暗示過。根據她的許多話......和隻言片語......還有暗示,全部情況就是這樣!否則,這團迷霧又應如何解釋呢?哼!我還以為......天哪,我想到哪兒去了。不錯,這是一時糊塗,我對不起他!這是他在走廊燈下把我弄糊塗的。呸!我想的多可憎、粗魯、卑鄙呀!尼古拉是好樣的,招認了......。以前的問題也都可以解釋清楚了!當時他是生病了,他的那些奇怪舉動,甚至以前,以前在大學裏就這樣,他總是陰沉憂鬱......。可是這封信是怎麽回事呢?這裏大概也有什麽問題。誰來的信?我懷疑......。哼。不,我要全都弄清楚。”

    他回憶和思考了有關杜尼婭的全部情況,他的心揪緊了。他忍不住拔腳跑起來。

    拉祖米欣一走,拉斯柯爾尼科夫就站起來,走到窗口,然後就踅到一個牆角,然後又踅到另一個牆角,好像忘了自己房間的狹小,然後......又坐到沙發上。他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又是角逐——也就是說,找到排氣孔了!

    “不錯,也就是說,找到排氣孔了!否則,嚴嚴實實地被圍困在裏麵,憋得難受死了,像墜入迷霧之中。從在波爾菲裏那兒看了尼古拉那個場麵之後,他就開始覺得身陷困境,找不到出路,壓抑得難受。尼古拉那個場麵之後,同一天又跟索尼婭進行了談話。他的表現和談話結果完全不像他從前能夠想象的那樣......這就是說,轉瞬之間徹底衰弱了!一下子衰弱了!他當時就讚同索尼婭的意見,自己讚同,心裏讚同:他一個人在心裏帶著這件事活不下去。那麽斯維德裏蓋洛夫呢?斯維德裏蓋洛夫是個謎......。斯維德裏蓋洛夫使他不安,這是確定無疑的,然而不是從那個方麵。跟斯維德裏蓋洛夫也許也麵臨著一場角逐。斯維德裏蓋洛夫也許也是一個排氣孔,但波爾菲裏卻是另一回事。

    “這麽說,波爾菲裏自己還對拉祖米欣解釋,從心理上進行解釋!他又把他那可惡的心理學端出來耍花招!波爾菲裏會這樣?在他倆在尼古拉出現之前麵對麵演出的那個場麵之後,要是波爾菲裏哪怕一分鍾相信尼古拉有罪,除了一種解釋,不可能有別的正確解釋。(跟波爾菲裏的這個場麵這兩天在拉斯科爾尼科夫的腦海裏零零碎碎地閃現過,完整的情景他回憶不出來。)當時他們之間曾說過那樣一些話,做過那麽一些動作和手勢,交換過那麽一些眼神,用那麽一種聲音說過一些話,一切已達到這樣的程度,在這之後尼古拉(波爾菲裏當時對尼古拉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手勢的用意都已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動搖波爾菲裏的定見。

    “可是怎麽搞的!連拉祖米欣也開始懷疑了。當時在走廊燈下的那個場麵起了作用。他因此急忙去找波爾菲裏......。可是波爾菲裏幹嗎要這麽騙他呢?波爾菲裏把拉祖米欣的視線轉移到尼古拉身上目的是什麽?他一定想出了什麽計謀,一定有什麽用意,可這用意何在呢?的確,從那天上午到現在已過了許多時間,過的時間實在實在太多了,可是波爾菲裏卻無聲無息。這當然更糟......”拉斯柯爾尼科夫拿起帽子,想了想,走出了房間。在這段時間裏這是第一次他起碼覺得自己的神智是健全的。他想:“必須解決斯維德裏蓋洛夫的問題。無論如何要盡快解決;這家夥似乎也在等我去找他。”在這一瞬間他的疲倦的心裏忽然產生了那麽大的仇恨,這時他簡直可以把斯維德裏蓋洛夫或者波爾菲裏殺了。起碼他覺得,如果現在無能為力,以後他會做到的。“走著瞧吧,走著瞧吧。”——他在心裏重複著。

    可是他剛拉開通穿堂兒的門,突然遇到波爾菲裏進來。波爾菲裏來找他。他愣了一分鍾。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驚訝,也幾乎沒有感到害怕。他隻是哆嗦了一下,可是轉眼之間就迅速做好了準備。“也許到收場的時候了!可他怎麽像貓似的輕輕地走進來,我竟一點兒沒聽到?莫非他偷聽過?”

    “沒有想到來客人嗎,拉斯柯爾尼科夫先生?”波爾菲裏笑著喊道。“早就打算來拜訪,路過這兒,我想幹嗎不進去坐五分鍾呢。您要出門?我不耽擱您。隻抽支煙,要是您允許的話。”

    “請坐,波爾菲裏先生,請坐。”拉斯柯爾尼科夫給客人讓坐,那神態看上去顯得極其高興友好,真的,假如他能看到自己的話,他自己也會驚訝。事情已到了結尾!有時人遇到強盜,會嚇得半個小時魂不附體,可是一旦刀架到脖子上呢,反倒不覺得怕了。他坐在波爾菲裏的正對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波爾菲裏眯縫著眼睛,吸起煙來。

    “說嘛,說嘛,”拉斯柯爾尼科夫心裏好像直想蹦出這種話來。“怎麽,怎麽,你怎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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