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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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米佳·七

(2016-07-22 12:10:23) 下一個

                          七、無可爭議的舊情人

 

   米佳邁著快速的大步一直走到桌子前麵。

   “先生們,”他大聲開始說,幾乎像喊似的,但卻結結巴巴地。“我......我沒有什麽!別怕,”他喊了一聲,“我沒有什麽嘛,沒有什麽嘛。”他轉身對著格魯申卡——格魯申卡坐在圈椅上,把身子向卡爾加諾夫靠去,緊緊抓住卡爾加諾夫的手。“我......我也來啦。我的時間到早晨。先生們,一個過路人......可以同你們呆到早晨嗎?隻是到早晨,最後一次,在這個房間?”

   他對坐在沙發上的那位胖乎乎的叼著煙鬥的先生說。那位先生傲慢地把煙鬥從嘴裏拿出來,聲色俱厲地說:

   “先生,我們這是私人聚會。有別的房間嘛。”

   “這是您,米佳先生,怎麽是您?”卡爾佳諾夫忽然打招呼說。“請跟我們一起坐,您好!”

   “您好,珍貴的人......無價的人!我從來都敬重您......”米佳急忙高興地回答說,並立即把手隔著桌子伸給了他。

   “哎喲,您握手太用力啦!手指要握折咯。”卡爾加諾夫笑著說。

   “他握手總這樣,總這樣!”格魯申卡快活地評論說,她仍然在膽怯地微笑著,好像忽然根據米佳的神色斷定他不會鬧事,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打量著他,可心裏仍然感到不安。他有一些表現使她極為驚訝,她絲毫沒有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刻進來,而且會這麽開場。

   “您好。”地主馬克西莫夫從左邊甜蜜地打招呼。米佳也連忙跟他寒喧。

   “您好,您也在這裏,我多高興您也在這裏呀!先生們,先生們,我......”他又對叼煙鬥的波蘭先生說,顯然是把他當成這裏的主要人物了。“我趕來......我想在這個房間裏度過我的最後一天、最後一個小時,因為在這個房間裏......我膜拜過......我的女皇!......請原諒,波蘭先生!”他狂喊了一聲,“我趕來,發過誓...... 噢,別怕,我的最後一夜!波蘭先生,我們倆喝杯和解酒!這就上酒...... 我帶來了這個。”他忽然把那一遝子鈔票掏了出來。“請原諒,波蘭先生!我想要音樂,狂歡,熱鬧,像上次那樣...... 不過一條蛆,一條無用的蛆在地上爬過,它將不在咯!我要在我的最後一夜紀念我歡樂的一天!......”

   他幾乎喘不上氣來了;他想說許多許多話,可是迸出來的隻是一些奇怪的感歎。波蘭先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著他那一遝鈔票,看著格魯申卡,顯然大惑不解。

   “如果我的妞皇......”他剛要開始說。

   “什麽妞皇,是女皇吧?”格魯申卡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你們講話的樣子,我覺得好笑。坐下,米佳,你說什麽?請別嚇唬人。你不嚇唬人啦,不嚇唬人啦?要是不嚇唬人,我就歡迎你來......”

   “我,我嚇唬人?”米佳忽然舉起雙手喊道。“啊,請過去,請過去,我不阻攔!......”他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當然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撲到椅子上號淘大哭起來,他把頭轉向對麵的牆,雙手緊緊抱住椅背,好像在擁抱著它似的。

   “瞧,瞧,你什麽樣子!”格魯申卡責難地喊道。“他到我家來時也是這樣,他忽然說起話來,我什麽也聽不懂。有一次也哭起來,這是第二次——多丟人!你為什麽哭?真有什麽值得哭的嗎?”她忽然令人納悶地補充了一句,而且氣惱地強調了每一個字。

   “我......我不哭......哎,你們好!”他刹那間在椅子上轉過身來,忽然笑起來,但不是他自己那種木然的斷斷續續的幹笑,而是一種長時間的無聲的神經質的抖動著全身的苦笑。

   “瞧,又來啦...... 喂,快活起來,快活起來嘛!”格魯申卡勸他說。“我很高興,你來,我很高興,米佳,你聽到我說很高興了嗎?我想讓他跟我們一起坐在這裏。”她用命令的口吻好像對大家說,盡管她的話顯然是對坐在沙發上的那位波蘭先生說的。“我想,我想!要是他走,我也走,就是這樣!”她兩眼突然閃亮補充了一句。

   “我的女皇的話就是法律!”波蘭先生說完,彬彬有禮地吻了格魯申卡的手一下。“請先生加入我們的聚會!”他客氣地對米佳說。米佳又站起來,顯然又想長篇大論地慷慨陳詞,可是結果卻虎頭蛇尾。

   “幹杯,波蘭先生!”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停下了,沒有發表演講。大家都笑了。

   “主啊,我還以為他又要長篇大論地講什麽呢。”格魯申卡神經質地驚歎說。“聽清楚,米佳,”她強調地補充說,“再別站起來啦,運來香檳好極啦。我自己也要喝,果子露我受不了。最叫人高興的是你自己來了,要不真無聊死了...... 你是又來狂歡的嗎?把錢揣到兜兒裏去!從哪兒弄來這麽多?”

   米佳手裏仍然攥著鈔票,看到引起大家尤其是兩位波蘭先生的注意,便不好意思地急忙揣起來。他的臉紅了紅。恰在這時,店東用托盤端來一瓶打開的香檳和幾個杯子。米佳抓起瓶子來,但愣在那裏,不知該怎麽辦。卡爾加諾夫從他手裏把瓶子接過來,替他給大家把酒斟上了。

   “再來,再來一瓶!”米佳對店東喊著,忘記跟波蘭先生碰杯——他曾鄭重其事地請他一起喝一杯和解酒——自己忽然端起杯來一飲而盡,誰也沒有等。他的臉忽然全變了。他進屋時臉上的悲壯神色,現在變成了天真幼稚的表情。他忽然變得溫順自卑起來。他怯懦地高興地看著大家,不斷地神經質地嘻嘻笑著,像一條有過錯的小狗又受到撫愛、又被允許進屋時那種搖尾乞憐的樣子。他好像把什麽都忘了,麵帶孩子般的微笑欣喜地打量著大家。他不停地含笑看著格魯申卡,把自己的椅子一直挪到她的圈椅旁邊。他也稍稍打量了一下兩位波蘭先生,盡管心裏並沒有對他們多加思考。坐在沙發上的那位波蘭先生使他驚訝的是傲慢舉止、波蘭口音,而主要的是煙鬥。“怎麽,抽煙鬥也好嘛。”——米佳心裏想道。這位波蘭先生臉有些虛胖,看上去差不多有四十歲了,鼻子很小,鼻子下麵有兩撇又細又尖、用染須劑染過的放肆的小胡子。這些暫時在米佳心裏也都絲毫沒有引起什麽問題。連波蘭先生在西伯利亞做的、極其愚蠢地把鬢角向前梳的、難看的假發也沒有使米佳感到特別驚訝:“既是假發,大概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他繼續心滿意足地想道。坐在靠牆椅子上的那個波蘭人比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年輕,用放肆無禮的目光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帶著蔑視的神態默默地聽著大家談話,使米佳感到驚訝的也仍然隻是他的很高的身材——高得跟坐在沙發上的那個波蘭人簡直不成比例。“站起來足有一米八六。”——米佳腦海裏閃了一下。他腦海裏還閃過一個念頭:這位高個子波蘭先生大概是坐在沙發上的那位波蘭先生的朋友和走卒,“他的保鏢”,叼著煙鬥的小個子波蘭先生當然指揮高個子波蘭先生咯。米佳覺得這也好得要命,無可爭辯。小狗身上已絲毫沒有競爭的念頭了。對格魯申卡和她用令人納悶的語氣說的幾句話,他還什麽都沒有懂;他隻是懂得了她對他是親熱的,她“原諒了”他,讓他坐在身邊,他並且因此感到受寵若驚。他看到她喝了一口香檳,高興得不知怎麽好了。不過大家的沉默卻忽然使他感到驚訝。他用期待什麽的目光環顧大家。“我們為什麽幹坐著,你們為什麽不說話,先生們?”——他那含笑的目光好像在這麽說。

   “他總在瞎編,我們大家方才都笑來著。”卡爾加諾夫好像猜透了他的想法,忽然指著馬克西莫夫開口說。

   米佳迅速把目光移到卡爾加諾夫身上,然後又立即移到馬克西莫夫身上。

   “瞎編?”他發出了急促的木然的笑聲,不知為什麽高興起來,哈哈了兩聲。

   “是的。您瞧,他竟說二十年代我國的騎兵全都娶了波蘭女人;這不是睜著眼瞎編嗎?”

   “娶波蘭女人?”米佳又接過了話茬,這時他已徹底高興起來。

   卡爾加諾夫很清楚米佳對格魯申卡的態度,他也猜到了波蘭先生的來意,可是這一切並不那麽使他感興趣,甚至可能根本不使他感興趣,最使他感興趣的是馬克西莫夫。他跟馬克西莫夫是偶爾到這裏的,跟兩位波蘭先生在這座客店裏是生平第一次相遇。格魯申卡,他從前就認識,而且還跟誰到她家去過一次;當時她並沒有喜歡他。可是在這裏,她卻很親熱地看過他;米佳到來之前,她甚至還愛撫過他,可是他卻無動於衷。卡爾加諾夫是個年輕人,年齡不超過二十,衣著考究,白皙臉蛋十分可愛,濃密的淡褐色頭發異常漂亮。而在這白皙的小臉兒上則長著兩隻美麗的淺藍色眼睛,臉上的表情是聰明的,甚至是深沉的,深沉得甚至跟年齡不相稱,盡管年輕人有時說話和眼神完全像個孩子,即使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也絲毫不因此而感到不好意思。總之,他很有特點,甚至可以說任性,盡管他對人總是親熱的。他的表情裏有時流露出一種凝滯的神色:他看著您,聽著您講話,可同時卻在固執地想自己的什麽事情。他一會兒無精打采,一會兒忽然又激動不安,有時看起來都是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

   “您想想,我已經帶他走了四天了。”他繼續說;他有些懶洋洋地拖著長腔,但絲毫沒有公子哥兒的派頭,完全是自然的。“您記得那次您弟弟伊萬把他從馬車上踢下來的情景。當時我對他的那種遭遇很感興趣,就把他帶回農村,他現在仍在瞎編,因此跟他在一起覺得丟人。我這是要把他送回去......”

   “先生沒見過波蘭女人,所以淨講些不可能的事。”嘴裏叼著煙鬥的波蘭先生對馬克西莫夫說。

   叼著煙鬥的波蘭先生俄語講得不錯,起碼比想象要好得多。他講起俄語單詞來都要用波蘭腔調加以歪曲。

   “我本人就是娶的波蘭女人哪。”馬克西莫夫嘻嘻了兩聲回答說。

   “那您難道在騎兵裏服役過嗎?您講的是騎兵嘛。難道您是騎兵嗎?”卡爾加諾夫立即插嘴說。

   “對,難道他是騎兵嗎?哈哈!”米佳喊了一聲,他貪婪地聽著,誰張嘴講話,他就立即把疑問的目光轉向誰,誰也不知道他想聽每個人說什麽。

   “不,我說的是,”馬克西莫夫轉身對著他說,“那兒的女人......很好...... 跟我們的槍騎兵跳馬祖爾卡舞......跳完一場,馬上就跳到人家的膝蓋上,像小貓似的......白白的......爹媽看到而且允許......槍騎兵第二天就去求婚......就這樣...... 去求婚,嘻嘻!”馬克西莫夫嘻嘻了兩聲結束了解釋。

   “這位先生在胡說!”坐在椅子上的高個兒波蘭人嘟囔了一句,然後把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映入米佳眼簾的隻是他那隻靴底又厚又髒的、打了油的大皮靴。而且一般地說,這兩位波蘭先生衣服上油汙很多。

   “哎,竟說人家胡說!他幹嗎出口不遜?”格魯申卡忽然生氣了。

   “格魯申卡小姐,那位先生在波蘭看到的是鄉下姑娘而不是貴族小姐。”叼煙鬥的波蘭先生指出。

   “肯定如此!”坐在椅子上的高個兒波蘭人輕蔑地說。

   “又來啦!讓人家講話嘛!人家講話,幹嗎要妨礙?跟他們在一起快活。”格魯申卡反駁說。

   “我不妨礙,小姐。”戴著假發的波蘭先生凝重地說完,久久地看著格魯申卡,傲慢地沉默了一會兒,又吸起煙鬥來。

   “不,不,剛才波蘭先生說的對。”卡爾加諾夫又激動起來,好像在爭論一個什麽重要問題似的。“他沒有到過波蘭,怎能談波蘭呢?您不是在波蘭結婚的吧?對嗎?”

   “對,是在斯摩棱斯克省。是個槍騎兵先把她帶來的,我說的是我的夫人,未來的夫人;她的媽媽和姨媽,還有一個親戚帶著個成年兒子,也一起被帶來了,那是從波蘭......讓給了我。那是我們的一個中尉,一個很好的年輕人。起初他自己想娶她,可是沒有娶,因為發現她是個瘸子......”

   “這麽說,您娶了個瘸子?”卡爾加諾夫喊了一聲。

   “是的,娶了個瘸子。這是他倆稍稍騙了我一下,隱瞞了。我以為她是在蹦蹦跳跳......她總是蹦蹦跳跳的,我認為她這是高興得......”

   “是因為嫁給您高興?”卡爾加諾夫用孩子般清脆的嗓音喊道。

   “不錯,我認為是因為高興。可結果卻另有原因。後來,舉行完婚禮,她當天晚上就對我坦白了,很動情地請我原諒;她說是小時候有一次跳過水窪子時把腳扭傷了,嘻嘻!”

   卡爾加諾夫發出孩子般的笑聲,笑得那麽厲害,幾乎要趴到沙發上。格魯申卡也笑了。米佳感到幸福極了。

   “喂,喂,他現在講的可是實話,不是瞎編!”卡爾加諾夫對米佳喊道。“你們知道嗎,他結過兩次婚,他講的是第一個妻子,他的第二個妻子跟人家跑了,現在還活在世上,你們知道嗎?”

   “真的?”米佳把身子轉向馬克西莫夫,臉上表現出異常驚訝的神色。

   “不錯,跟人家跑了,我有過這麽一件不愉快的事。”馬克西莫夫謙和地證實說。“是跟一個法國人跑的。最糟糕的是,她事先把我的整個田莊劃拉到了自己一個人的名下。她說:‘你受過教育,能給自己找到一塊麵包吃。’就這麽把我坑了。有一位高級僧侶曾對我說過:您一位夫人腿瘸,另一位夫人腿快,嘻嘻!”

   “請聽我說,請聽我說!”卡爾加諾夫心情沸騰起來。“假如他瞎編的話——他是常常瞎編的——那他瞎編的唯一目的就是給大家開心。這不算卑劣,這不算卑劣吧?你們知道,我有時喜歡他。他很愛瞎編,但心地單純,對吧?您怎麽認為?有的人溜須拍馬,是圖什麽,為了撈到好處;可他無所圖,天生的...... 請想想看,比如說,他認為(昨天爭論了一路)果戈理在《死魂靈》裏寫的是他。記得吧,裏麵有個馬克西莫夫,諾茲德廖夫把他打了,受到法律追究:‘在醉酒狀態下曾用樹條抽打過地主馬克西莫夫,對他進行了人身侮辱’。喂,你們記得吧?那麽你們想想,他竟硬說這個馬克西莫夫是他,挨打的是他!哎,這可能嗎?奇奇科夫的旅行最晚是在二十年代初,所以年代就根本對不上。那時候不可能打他。不可能,不可能吧?”

   很難理解卡爾加諾夫為什麽要這麽激動,但是他真的在激動。米佳忘我地支持卡爾加諾夫。

   “喂,假如真打了呢?”他嘿嘿地笑著喊道。

   “不是打了,不過是那麽回事。”馬克西莫夫忽然插嘴說。

   “怎麽回事?打了還是沒有打?”

   “幾點了?”叼煙鬥的波蘭先生帶著一副感到無聊的神色用波蘭話問坐在椅子上的高個子波蘭先生。那位波蘭先生聳了聳肩膀:他倆都沒有表。

   “幹嗎不聊一會兒?讓別人聊聊嘛。您感到沒有意思,別人就不能聊啦?”格魯申卡又發起火來。顯然她在故意找碴兒。米佳好像第一次腦海裏閃過了一個什麽想法。這次波蘭先生的回答已帶著明顯氣惱神色,他用波蘭話說:

   “小姐,我不反對嘛,我什麽話也沒說呀。”

   “那好,你講。”格魯申卡對馬克西莫夫喊了一聲。“你們怎麽都不說話啦?”

   “這裏實在也沒有什麽好講的,因為全是胡扯。”馬克西莫夫馬上帶著明顯得意的神色、稍稍有些裝模作樣地接著說。“而且果戈理這本書裏用的全是影射手法:諾茲德廖夫影射諾索夫,庫夫申尼科夫簡直毫無聯係,因為他影射的是什克沃爾涅夫。1 費納爾季倒真是費納爾季,不過不是意大利人,而是俄國人,姓彼得羅夫。費納爾季小姐很漂亮,兩條秀腿裹著緊身褲,煞是好看,裙子短短的,綴著閃光的彩片,翻筋鬥的是她,不過沒有一口氣翻四個小時,一共不過翻了四分鍾......把大家都迷住了......”

   “可是為什麽打你呢?打你為什麽?”卡爾加諾夫喊著問道。

   “為了皮隆啊。”馬克西莫夫答道。

   “為了什麽皮隆?”米佳喊了一聲。

   “為了法國著名作家皮隆。我們當時許多人在酒館裏喝酒,就在那次集市上。他們請了我。我首先朗誦了一首諷刺短詩:‘這是你嗎,布瓦洛,這身打扮多可笑’ 2。布瓦洛回答說他要去參加化裝舞會,也就是說要去澡堂,嘻嘻,他們以為我是諷刺他們。我馬上就又朗誦了另一首受過教育的人都很熟悉的辛辣的諷刺短詩:

       你是薩福,我是法翁,

       這一點不說自明;

       可是我感到痛苦:

       你不知去大海的路3

他們更加感到受到了侮辱,開始不體麵地罵我;可我呢,也活該我倒黴,為了補救過錯,我馬上講了皮隆的很文雅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他沒有被選為法國科學院院士,為了報複寫了一首墓誌銘:

       Ci-gît Piron qui ne fut rien

       Pas même académicien. 4

他們就拽住把我打了。”

   “為什麽,為什麽打呢?”

   “為了我受過教育。人們要想打人是不難找到理由的。”馬克西莫夫簡短而帶著教訓的口吻說。

   “唉,夠啦,全都叫人聽了不好受,我不想聽啦,我還以為是些快活的話題呢。”格魯申卡忽然打斷了談話。米佳吃了一驚,馬上不笑了。高個子波蘭先生從座位上站起來,高傲地倒背手在屋裏來回踱起步來,那神氣在表明他跟這些人在一起感到無聊。

   “瞧,竟踱起步來啦!”格魯申卡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米佳不安起來,而且他覺察到坐在沙發上的這位波蘭先生不斷用氣惱的目光看他。

   “波蘭先生,”米佳喊了一聲,“幹一杯吧,波蘭先生!另一位波蘭先生也請來一起幹!”他馬上把三個杯子湊到一起斟滿了香檳。

   “為波蘭幹杯,先生們,我為你們的波蘭幹杯!”米佳喊道。

   “我很高興,先生。”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用波蘭話凝重而友好地說完,端起了酒杯。

   “另一位波蘭先生——他怎麽稱呼,喂,先生,端起杯來!”米佳招呼著。

   “他姓弗魯布列夫斯基。”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提醒說。

    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子前麵站著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為波蘭幹杯,先生們,幹!”米佳舉起杯來喊道。

   三個人都幹了。米佳抓起瓶子馬上又斟了三杯。

   “現在為俄國幹杯,先生們,讓我們友好!”

   “給我們也斟上,”格魯申卡說,“為了俄國,我也願意幹杯。”

   “我也願意。”卡爾加諾夫說。

   “我也願意......為俄羅斯老奶奶幹一杯。”馬克西莫夫嘻嘻了兩聲。

   “大家都來,大家都來!”米佳喊道。“店東,再拿幾瓶來!”

   米佳帶來的酒剩下的三瓶全拿來了。米佳給大家都斟上了。

   “為俄羅斯幹杯,幹!”他又提議幹杯。除了兩位波蘭先生,大家都幹了,格魯申卡是一口氣喝幹的。兩個波蘭人沒有碰自己的杯子。

   “怎麽回事,先生們?”米佳喊道。“你們怎麽這樣?”

   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端起酒杯高聲說:

   “為一七七二年以前版圖的俄國5 幹杯!”

   “應該這樣!”另一個波蘭人用波蘭話喊道。兩人一飲而盡。

   “你們混蛋,先生們!”米佳忽然冒了一句。

   “先生!!”兩個波蘭人威脅地喊了一聲,他們像公雞似地瞪著米佳。弗魯布列夫斯基火氣尤其大。

   “難道可以不愛自己的國家嗎?”他用波蘭話喊道。

   “住嘴!別吵架!不許吵架!”格魯申卡用命令口吻喊完,跺了一下地板。她臉發燒,眼發亮。剛喝的那杯酒起了作用。米佳嚇得要命。

   “波蘭先生,請原諒!這怨我,我不啦。弗魯布列夫斯基,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我不啦!......”

   “你也住嘴,坐下,這麽蠢!”格魯申卡惡狠狠地製止他。

   大家都坐下,都沉默起來,都麵麵相覷。

   “先生們,我是罪魁禍首!”米佳絲毫沒有明白格魯申卡喊的意思,又說起來。“哎,我們坐著幹嗎?喂,我們幹什麽......才能快活,才能再快活起來?”

   “哎,真是太不快活啦。”卡爾加諾夫懶洋洋地咕噥道。

   “玩牌吧,像方才......”馬克西莫夫忽然嘻嘻了兩聲。

   “玩牌?好極啦!”米佳附和說。“隻要波蘭先生......”

   “晚啦,先生!”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好像不感興趣似的用波蘭話說。

   “對。”弗魯布列夫斯基附和說。

   “你用波蘭話說什麽?”格魯申卡問道。

   “我是說時間晚啦,小姐,已經夜深啦。”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解釋說。

   “他們總是晚啦,幹什麽都不行!”格魯申卡氣惱得幾乎尖叫起來。“自己無聊地坐在那裏,也非要叫別人跟著無聊不可。米佳,他們在你麵前就這麽一聲不吱,是生我的氣......”

   “我的聖母!”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喊了一聲,然後用波蘭話說:“看到你不高興,我很難受。先生,我願奉陪。”他對米佳說。

   “開始吧,先生們!”米佳把那一遝鈔票掏出來,抽出兩張麵額一百的,放到桌子上。

   “我準備輸給您很多,波蘭先生。拿牌坐莊吧。”

   “牌要用店東的,”小個子波蘭人嚴肅地提出主張。

   “這樣最好。”弗魯布列夫斯基支持說。

   “要店東的?好,我理解,那就用店東的,你們這麽做很好,波蘭先生們!拿牌來!”米佳命令店東說。

   店東拿來一副沒有開封的紙牌,並告訴米佳姑娘們已有人來了,猶太人也要帶著揚琴前來,大概快到了,送食品的馬車還沒有到。米佳急忙離開桌子,跑到隔壁房間去安排。可是姑娘隻到了三個,而且瑪麗亞還沒有來。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排,不知道自己跑出來幹什麽。他隻吩咐把甜食、冰糖、牛奶軟糖從箱子裏拿出來,分給姑娘們。“快給安德烈伏特加,快給安德烈伏特加!”他急忙吩咐說。“我把安德烈冷落啦!”這時跟著他跑出來的馬克西莫夫忽然觸了他肩膀一下,對米佳輕輕說:

   “給我五盧布,我也想冒險玩玩,嘻嘻。”

   “好,好極了!拿十盧布去,喏!”他又把鈔票從兜兒裏全掏出來,找出十盧布來。“輸了再來,再來......”

   “好。”馬克西莫夫高興地輕聲說完,跑回了大廳。米佳也馬上回來,請大家原諒他讓大家久等了。兩個波蘭人已經坐好,打開了新牌的包裝。他們的眼神親切些了,幾乎可以說是親熱的。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點著了一袋新煙,已準備好分牌,他臉上甚至表現出一些鄭重其事的神色。

   “先生們,請坐!”

   “不,我再不玩了。”卡爾加諾夫說。“我剛才已輸給他們五十盧布啦。”

   “先生剛才不走運,這次也許會走運哪。”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衝著卡爾加諾夫說。

   “莊家有多少錢?下多大賭注都可以嗎?”

   “先生隨便,可以下一百,可以下二百,願下多少都行。”

   “一百萬!”米佳哈哈大笑起來。

   “大尉先生也許聽說過波德維索茨基的故事吧?”

   “哪個波德維索茨基?”

   “在華沙有個人坐莊,誰來押多少賭注都可以。波德維索茨基過來,看到莊家麵前有一千茲羅提6,便說比鍋7 。莊家問:‘押現金還是憑信譽?’波德維索茨基說:‘憑信譽。’‘那更好。’於是莊家發牌,波德維索茨基贏了,他以為贏了一千茲羅提,把那一千茲羅提拿起來。‘等等,先生。’莊家說完,打開抽屜,拿出一百萬給他。‘拿去,先生。這是您贏的。莊家的賭注是一百萬。’波德維索茨基說:‘我不知道。’莊家說:‘波德維索茨基先生,您憑信譽,所以我們就憑信譽。’結果波德維索茨基就拿走了一百萬。”

   “這是瞎編。”卡爾加諾夫說。

   “卡爾加諾夫先生,在上流社會是不這麽講話的。”

   “波蘭賭棍會這麽就給你一百萬的!”米佳喊完,馬上就發覺話說錯了。“請原諒,波蘭先生,我錯了,又錯了,他會給的,會給一百萬的,憑信譽,信譽波蘭話叫果諾爾!瞧,我還會說波蘭話呢。哈哈!押十盧布,押在J上。”

   “我一盧布,押在皇後8 ,紅桃皇後,漂亮的波蘭小姐,嘻嘻!”馬克西莫夫嘻嘻了兩聲,把自己的皇後推出去,好像不願意別人看到似的,把身子緊靠到桌子上,並立即在桌子下麵畫了個十字。米佳贏了。馬克西莫夫的一盧布也贏了。

   “二十五盧布!”米佳喊道。

   “我還是一盧布,孤注,小小的,小小的孤注。”馬克西莫夫贏了一盧布,高興得要命,他怡然自得地念叨著。

   “輸啦!”米佳喊道。“七點,賭注加倍!”

   加倍的賭注也被吃掉了。

   “別玩啦。”卡爾加諾夫忽然說。

   “加倍,加倍。”米佳加倍下賭注。加倍的賭注也被吃掉了。押一盧布的卻贏了。

   “加倍!”米佳怒吼道。

   “您已輸了二百盧布啦,先生。下二百盧布嗎?”坐在沙發上的波蘭先生問道。

   “已經輸了二百了?那就再下二百!二百全押上!”米佳從兜兒裏掏出錢來,要把二百盧布全押到Q上。卡爾加諾夫忽然用手蓋住了他的手,用清脆的嗓音喊道:

   “夠啦!”

   “您這是幹什麽?”米佳瞪著他問道。

   “夠啦,我不想讓您玩了!別玩啦。”

   “為什麽?”

   “因為...... 唾一口,走開,就為這個。我不讓您再玩了!”

   米佳感到奇怪地看著他。

   “別玩啦,米佳,他也許說的對;況且你已經輸很多了。”格魯申卡也這麽說,她的聲調裏有些奇怪的意味。兩個波蘭人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氣得不得了。

   “你開玩笑,先生?”小個子波蘭人嚴厲地打量著卡爾加諾夫。

   “你竟敢做這種事!”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對卡爾加諾夫吼道。

   “不許吵,不許吵!”格魯申卡喝道。“哎呀,真是火雞!”

   米佳依次看著他們。格魯申卡臉上有一種什麽表情忽然使他感到驚喜,刹那間他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個嶄新的想法——一個奇怪的新想法!

   “阿格裏皮娜小姐!”小個子波蘭人氣得滿臉通紅,剛用波蘭話叫了格魯申卡一聲,米佳忽然走過來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先生,我跟您說兩句話。”

   “有什麽吩咐?”

   “到那個房間去,有兩句好話,最好的話對你說,你會滿意的。”

   小個子波蘭人感到奇怪,警惕地看了看米佳。不過他馬上就同意了,但是一定要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跟他一起去。

   “保鏢嗎?他去也可以,也需要他!他甚至一定得去呢!”米佳喊道。“先生們,請!”

   “你們這是上哪兒去?”格魯申卡擔心地問道。

   “馬上回來。”米佳答道。他臉上閃爍著一種勇敢、一種突如其來的朝氣。一個小時以前他進這個房間時臉上的表情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把兩位波蘭先生領進了右邊那個小房間,不是那個大房間——那裏姑娘們正在準備合唱,而且也擺上了餐桌。他們進的這個小房間是臥室,裏麵擺放著一些箱子、櫃子和兩張大床,每張床上都放著一摞印花布枕頭。牆角擺著一個薄板小桌兒,上邊點著一支蠟。米佳和小個子波蘭先生麵對麵坐在小桌兒的兩邊,大個子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倒背著手站在他們的側麵。兩位波蘭先生眼神是冷厲的,但帶著明顯的好奇神色。

   “有何見教?”小個子波蘭先生低聲問道。

   “是這麽回事,先生,長話短說:給你錢,”他掏出鈔票來說,“願意要三千的話,拿去,然後走開,你自己知道該去哪裏。”

   小個子波蘭先生探究地看著米佳,睜大眼睛盯著米佳的臉。

   “三千,先生?”他跟弗魯布列夫斯基交換了一個眼色。

   “三千,先生,三千!先生,我看你是個明白人。拿著三千滾開,把弗魯布列夫斯基也帶走——聽清了嗎?但是要馬上走,即刻走,永遠別回來,懂嗎,永遠別回來,就從這個門出去。你那邊還有什麽?大衣?我去給你拿出來。馬上給你套好馬車,就再見,先生!行嗎?”

   米佳自信地等著回答。他不懷疑。小個子波蘭先生的臉上已異常清楚地流露出已接受提議的神色,問道:

   “錢呢,先生?”

   “錢這麽個給法,先生:現在就給五百作為馬車費和訂金,其餘兩千五,明天在市裏給——我以名譽發誓,錢會有的,我無論如何會弄到!”米佳喊道。

   兩個波蘭人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小個子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七百,七百,不是五百,現在給,這就交到你手裏!”米佳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加了二百。“怎麽,先生?不信?總不能把三千馬上全交給你們哪。我給了你們,你們明天就會回來找她...... 而且我現在也沒有三千,錢放在市裏,放在我家裏。”米佳感到心虛,越說越泄氣。“真的,放在家裏,藏著......”

   刹那間,小個子波蘭人的臉上流露出非常自尊的神情。

   “這就是你想說的話嗎?”他譏諷地問道。“呸,呸!”他唾了兩聲。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也唾了一聲。

   “先生,你唾是因為,”米佳明白一切都完了,絕望地說,“你們想從格魯申卡手裏撈更多的錢。你們倆都是閹雞!”

   “我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小個子波蘭人突然滿臉通紅,氣急敗壞,不願再聽什麽,匆匆離開了房間。弗魯布列夫斯基也搖搖晃晃地跟著出去了。米佳心慌意亂地跟著出來。他怕格魯申卡,他預感到波蘭先生要大喊大叫一番。果然不出所料。波蘭先生走進大廳,裝腔作勢地站在格魯申卡麵前。

   “阿格裏皮娜小姐,我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用波蘭話喊了一句。格魯申卡忽然失去耐心,好像觸到了她最痛的地方。

   “俄國話,說俄國話,一句波蘭話也不許說!”她對他喊起來。“你以前講俄國話嘛,怎麽五年就全忘啦!”她氣得滿臉通紅。

   “潘-阿格裏皮娜......”他又用波蘭話說起來。

   “我的名字俄國話叫格魯申卡,說俄國話,否則我不聽!”

   波蘭先生因為碰了一鼻子灰,氣得呼哧呼哧直喘,用俄國話夾雜著波蘭話急促而傲慢地說:

   “潘-格魯申卡,我來是不究既往,寬恕,忘記今天以前的...... ”

   “怎麽寬恕?你這是來寬恕我?”格魯申卡打斷了他的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是的,小姐,我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我寬宏大量。可是我看到你的情夫感到吃驚。米佳先生在那個房間提議給我三千盧布叫我走。我唾了他一口。”

   “怎麽?他為我給你錢?”格魯申卡勃然大怒喊了起來。“真的嗎,米佳?你怎敢這樣!難道我可以買賣嗎?”

   “先生,先生,”米佳嚷道,“她冰清玉潔,我從來沒有做過她的情夫!你胡說......”

   “你怎敢在他麵前替我辯解。”格魯申卡喊道。“我冰清玉潔,不是因為我品德高尚,也不是因為我怕薩姆索諾夫,而是因為我要在他麵前自豪,以便有一天遇到他有權說他卑鄙。他真沒有要你的錢嗎?”

   “要啦,要啦!”米佳喊道。“他想一次要三千,我隻肯預付他七百。”

   “懂啦,聽說我有錢才來跟我結婚的!”

   “潘-阿格裏皮娜,”波蘭先生喊道,“我是騎士,是貴族,不是無賴。我來娶你做夫人,可是看到你變了,不是從前那個,而是一個任性的無恥女人。”

   “啊,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我這就吩咐人把你趕走,會趕走的!”格魯申卡狂喊起來。“我糊塗啊,糊塗,折磨了自己五年!我根本不是為他折磨自己的,我是恨得折磨自己的!而且這根本不是他,難道他是這樣嗎?這是他的父親!你這是在哪兒訂做的假發?那個是雄鷹,這個卻是公鴨。那個笑容可掬,給我唱歌...... 可我,可我卻流了五年淚,我這個該死的傻瓜,我下賤,無恥!”

   她倒在她坐的圈椅上,用兩手捂住臉。這時左邊隔壁房間裏忽然傳來村姑們的合唱聲,莫克羅耶村的姑娘們唱的是一隻潑辣的舞曲。

   “簡直吵死人啦!”弗魯布列夫斯基先生忽然吼起來。“店東,把這些無恥的東西趕走!”

   店東早就好奇地向門裏張望著,聽到喊聲覺得是客人們吵起來了,便立即進到了房間裏。

   “你扯著嗓子喊什麽?”他以一種簡直叫人難以理解的不禮貌態度對弗魯布列夫斯基說。

   “畜生!”弗魯布列夫斯基喊了一聲。

   “畜生?你方才用什麽牌賭的?我給了你一副牌,你把它卻藏了起來!你用的是做了記號的假牌!為了用假牌,我能把你送到西伯利亞去,你要知道這點,這跟造偽鈔是一樣的罪......”他走到沙發跟前,把手指伸到沙發靠背和坐墊之間夾出了一副沒開封的牌。

   “這就是我那副牌,還沒開封咧!”他把牌舉起來給周圍的人看。“我站在門口看到他把我這副牌塞進縫裏,換上了自己的牌——你是騙子,不是先生。”

   “我還看到過那位波蘭先生偷換了兩次牌哪。”卡爾加諾夫喊道。

   “哎呀,多可恥,哎呀,多可恥!”格魯申卡拍了一下手,喊道;她真羞得臉紅起來。“主啊,他怎麽變成了這樣一個人!”

   “我也想過這點。”米佳喊了一聲。可是沒等他把話說完,弗魯布列夫斯基惱羞成怒,竟用拳頭威脅著格魯申卡,對她嚷起來:

   “臭婊子!”

   沒等他喊下去,米佳就撲過去,兩手抓住他,把他舉起來,轉眼間舉出大廳,舉進他剛才帶他們進去的那個右側房間。

   “我把他撂到裏麵的地板上啦!”他立即回來,激動得氣喘籲籲地說。“還想打架呢,這個騙子,大概出不來啦!......”他關上一扇門,敞開另一扇門,對小個子波蘭先生喊道:

   “先生,不肯賞光進去嗎?請!”

   “米佳先生,”特裏豐喊道,“把你輸給他們的錢拿回來!因為他們實際上跟偷你一樣。”

   “我的五十盧布不想要啦。”卡爾加諾夫驀地說。

   “我的二百也不要了,不想要!”米佳喊道。“無論如何不要了,留給他們作安慰吧。”

   “好極啦,米佳!好樣的,米佳!”格魯申卡喊道。在她的讚揚聲裏頗有悔恨的味道。小個子波蘭先生氣得滿臉通紅,但仍然沒有扔掉官架子,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站住用波蘭話對格魯申卡說:

   “小姐,要是願意嫁給我,我們就一起走,否則就再見!”

   他生氣受辱,氣得呼哧呼哧喘著傲慢地走進了門裏。這是個剛愎自用的人:發生了這一切事情之後,他仍然相信格魯申卡會嫁給他——他就是這麽自負。米佳隨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把他們鎖裏麵。”卡爾加諾夫說。不過這時屋裏的鎖哢嚓響了一下,他們自己把門鎖上了。

   “好極啦!”格魯申卡又狠狠地無情地喊了一聲。“好極啦!就該這樣!”

 

 

 

 

附注:

1. 諾茲德廖夫和諾索夫分別是由俄語“鼻孔”和“鼻子”作詞根構成的;而庫夫申尼科夫和什克沃爾涅夫則分別是由俄語“帶把高水罐”和“火炮牽引環”作詞根構成的,所以馬克西莫夫才有這麽一番議論。以上涉及的《死魂靈》中的人和事均見該書第一卷第四章。

2.克雷洛夫諷刺短詩《詠長詩譯文》的第一行。

3. 巴秋什科夫諷刺女詩人布寧娜的短詩《獻給新薩福的情詩》;薩福是古希臘的女詩人,傳說她因對青年法翁愛情無望而投海自殺。

4. 這裏埋葬著皮隆,他生前是個白丁,連個科學院院士,也沒有被選成。(法文)

5. 1772年白俄羅斯和拉脫維亞部分地區脫離波蘭,並入俄國。

6波蘭貨幣單位。

7. 賭博用語,指照莊家台麵上所有的錢下注。

8. 俄語指撲克牌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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