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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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矯情·六

(2016-07-20 15:50:08) 下一個

                          六、小屋裏的矯情

 

   他心裏的確很難受,這種心情他迄今為止很少體驗到。他跳出來,“做了蠢事”,而且是在什麽問題上呢?是在愛情問題上!“我在這方麵懂什麽,在這類事情上我明白什麽?”他紅著臉上百次地在心裏來回問自己。“丟人倒也沒有什麽,丟人是對我的應有懲罰;糟糕的是如今我無疑要成為造成新的不幸的原因......  長老派我來和解、聯合。是這樣聯合嗎?”這時他猛然想起了自己建議把兩隻手“連”起來的情景,他又感到羞愧得要命。“盡管我的所做所為是真誠的,但今後要聰明些。”————他忽然得出了這麽一條結論,但他並沒有高興。

   完成卡佳的委托,必須上濱湖街去。大哥米佳住在離濱湖街不遠的一條胡同裏,順路。阿廖沙決定至少在見步兵上尉以前先到他家去看看,雖然預感到看不到他。他懷疑米佳如今也許會故意躲他。可是無論如何必須找到他。時間在流逝,長老要去世的想法從他離開修道院就一分一秒也沒有從他的腦海裏消失過。

   卡佳的委托裏透露的一個情況也使他極感興趣:卡佳提到一個念小學的孩子——上尉的兒子跟在父親身旁跑著哭叫,阿廖沙當時就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這個孩子準是剛才咬他手指的那個孩子——阿廖沙曾問過他怎麽得罪了他。如今阿廖沙自己也不知為什麽已幾乎對此深信不疑。這樣,他想著別的事情,心情好一些,便決定不“想”他剛才造成的“災難”,不用悔恨來折磨自己,而要幹實事,那件事情就聽其自然吧。想到這裏,他徹底振奮起來。這時他拐進胡同去找哥哥;覺得餓了,便把在父親那兒拿的小麵包從兜兒裏掏出來邊走邊吃。這使他的體力得到了增強。

   米佳沒有在家。房東——老木匠、他的兒子和老婆甚至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了阿廖沙一下。阿廖沙一再追問的時候,老木匠回答說:“已經三天沒在家過夜,也許到外地去了。”阿廖沙故意露出隱秘的情況試探道:“也許到格魯申卡那兒去了吧,會不會又藏到福馬那兒去了呢?”房東一家驚恐地看了看阿廖沙。阿廖沙心想:“他們喜歡他,從而也支持他,這很好。”

   他終於在濱湖街找到了小市民卡爾梅科娃的房子。這是一座歪歪扭扭的舊房子,臨街隻有三個窗戶,院子很髒,正中央拴了一頭母牛。門在院裏。房東老太婆帶著年老的女兒住在門廳左側的房間裏,母女倆好像都是聾子。阿廖沙打聽步兵上尉住在哪兒,問了好幾遍,其中一個才明白是打聽房客,便到門廳指給他一座整潔小房的門。步兵上尉的住宅的確是一座普通平房。阿廖沙抓起鐵把手要開門,可是門裏異常寂靜,使他忽然感到驚訝。他聽卡佳說過,這退伍上尉是有家眷的。他想:“要麽全家都睡了,要麽聽到我來,等我開門。最好先敲敲門。”於是便敲起門來。屋裏有人應聲,但不是馬上,也許是過了十來秒鍾之後。

   “誰!”裏麵有人非常生氣地高聲喊道。

   阿廖沙這才拉開門,邁過門檻。這間房子雖然相當大,但擠滿了人和各種日用器物。左邊是一個俄羅斯式炕爐。從炕爐往左窗戶經過整個房間拉了一根繩子,上邊掛滿了破衣爛衫。左麵牆和右麵牆都靠牆擺了一張床,床上都蒙著線毯。左邊那張床上摞了四個印花布枕頭,一個比一個小,像一座小山。右邊床上隻看得見一個小枕頭。對著掛聖像的牆角橫著拉了一根繩子,繩子上掛了一個幔帳或者床單把一小塊地方隔開,從側麵可以看到裏麵用一把長凳和一把椅子拚成了一張床。一張普通的農家木造方桌本來應擺在聖像下麵的牆角,現在被擺在靠中間窗戶的地方。一共三個窗戶,關的嚴嚴的;每個窗戶上隻有四塊黴得發綠的很不透明的小玻璃,因此屋裏相當悶,而且也不那麽亮。桌子上擺著一個平底煎鍋,鍋裏放著一塊吃過的煎雞蛋,桌子上還放著一塊咬過的麵包和一個小酒瓶子,隻是在瓶底剩了一點酒。左床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人,看上去像一位夫人,穿一件印花布連衣裙。她的臉很瘦,而且黃;臉腮下陷得厲害,一眼看去就能斷定她有病。不過最使阿廖沙吃驚的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既充滿疑問,又極其傲慢。她自己沒有開口說話,阿廖沙同男主人說明來意的時候,她一直傲慢地疑問地把褐色的大眼睛在談話的兩個男人身上來回移動。在這位夫人旁邊靠左窗戶站著一個年輕的姑娘,臉蛋很不漂亮,一頭稀疏的棕紅色頭發,衣著貧寒,但十分整潔。她嫌惡地打量著進來的阿廖沙。右邊靠床坐著一個女性,看上去很可憐。她也是一個姑娘,二十上下,駝背而且癱瘓,阿廖沙後來聽說,她是兩腿萎縮。她的雙拐立在床和牆之間的旮旯兒裏。這個可憐的姑娘眼睛出色地美麗而善良,她平靜溫順地看著阿廖沙。一位男士坐在桌旁吃煎雞蛋,他約有四十五歲,身材不高,瘦削,單薄,淺棕紅色的頭發,淺棕紅色的稀疏的小胡子很像蓬亂的洗澡擦子(這個比喻特別是“洗澡擦子”這個詞不知為什麽一見到這胡子就在阿廖沙腦海裏閃現出來,這是他後來想起來的)。顯然方才隔著門喊“誰?”的就是這位先生咯,因為屋裏再沒有別的男人了。阿廖沙進屋的時候,他從坐著的椅子上一躍而起,急忙用帶破洞的餐巾擦了擦嘴,向阿廖沙奔去。

   “修士替修道院化緣來啦,真會找地方!”這時站在左牆角的姑娘大聲說。

   可是男士跑到阿廖沙旁邊,馬上轉身對著那個姑娘用有些激動的聲音說:

   “等等,瓦爾瓦拉,不是那麽回事,你猜錯啦!請問,”他猛然轉身對著阿廖沙。“是什麽原因使您光臨......寒舍?”

   阿廖沙仔細地打量著這位先生,他第一次看到此人。他身上透露著一種不隨和、急性子和好發怒的特點。盡管他方才顯然喝過酒,但並沒醉。他臉上表現著極端無禮,可同時——奇怪——又有明顯的怯懦神情。他像一個長期俯首聽命、飽受欺淩但突然想讓人害怕的人。或者,更準確些說,像一個非常想打您但又非常怕您打他的人。他的聲音很尖,言詞語調裏可以聽出一種瘋瘋癲癲的幽默,一會兒凶狠,一會兒怯懦,變幻無常。提出關於“寒舍”的問題時,他幾乎全身哆嗦著,瞪大眼睛,跳到阿廖沙跟前,使得阿廖沙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穿一件極差的、帶著補丁和汙漬的深色土布外套。褲子的顏色卻非常淺,顏色這麽淺的褲子早已無人穿了;褲子是用很薄的一種帶格子的料子做的,褲腿向上皺得十分厲害,仿佛他同小孩子一般長高了,褲子顯得太小。

   “我......阿廖沙•卡拉馬佐夫......”阿廖沙答道。

   “十分清楚。”這位先生馬上打斷了阿廖沙的話,表現出不用介紹也知道他是誰的神氣。“我是步兵上尉斯涅吉廖夫;不過我很想知道您的來意。”

   “我是隨便走走。我實際上想用我自己的名義跟您說句話......  假如您允許的話......”

   “這樣的話,這兒有椅子,請坐。請就上座。古代喜劇裏常說‘請就上座’......”上尉迅速地抓過一把空椅子(這是一把什麽也沒有包的普通農家用的木板椅子)放到房間的幾乎正中間,然後又抓過一把同樣的椅子放到阿廖沙對麵自己坐,仍然直逼阿廖沙,因此他倆的膝蓋幾乎要碰到一起了。

   “敝姓斯涅吉廖夫,曾任俄軍步兵上尉,盡管有汙點,但畢竟是上尉。說實話,應該叫我屈膝上尉,而不是斯涅吉廖夫上尉,因為我從後半生開始卑躬屈膝。這種習慣是在屈辱中養成的。”

   “此話不假。”阿廖沙笑了笑。“不過這個習慣是被迫養成的還是有意養成的?”

   “上帝作證,是被迫的。從來沒有卑躬屈膝過,一輩子沒有這麽做過,可是跌倒以後,爬起來就卑躬屈膝了。這是上帝的旨意。我看出來,您對當代問題感興趣。不過我怎能引起您這麽大的好奇心呢,因為我住的環境是無法招待客人的嘛。”

   “我來......是為了那個問題......”

   “為了哪個問題?”上尉急不可耐地打斷了阿廖沙的話。

   “為了您那次跟我哥哥米佳的誤會。”阿廖沙尷尬地說。

   “哪次誤會?莫非是那次?也就是說,罵我洗澡擦子的那次?”他猛然向前靠了一下,這次他的膝蓋完全碰到阿廖沙的膝蓋上了。他的嘴唇有些特別地閉成了一道直線。

   “什麽洗澡擦子?”阿廖沙低聲問道。

   “爸爸,他是來找你告我的狀的。”帷幕後麵傳來阿廖沙熟悉的剛才那個小孩子的聲音。“我剛才把他的手指咬了!”帷幕拉開,阿廖沙看到了剛才咬他的孩子躺在聖像下麵牆角裏用長凳和椅子拚成的床上。孩子身上蓋著自己的小外套和一條舊棉被。他顯然病了,根據他發亮的眼睛可以斷定他在發燒。他不像方才那樣,毫不畏懼地看著阿廖沙,仿佛在說:“在我家,你可奈何不得我啦。”

   “咬了手指?”上尉欠起身子問道。“他咬您的手指啦?”

   “不錯,咬了我的手指。剛才在街上他跟一幫孩子扔石頭打架;對方是六個人,他是一個人。我走到他跟前,他也扔石頭打我,有一塊石頭打到了我的頭上1 。我問他:我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他撲上來,狠狠地咬了我的手指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麽。”

   “我馬上打他!這就打他。”上尉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決不是要告他,我隻是講講......  我決不想要您打他。而且他現在好像還有病......”

   “您以為我會打他嗎?以為我會把小伊柳沙馬上拽過來打一頓以使您心滿意足嗎?您需要快做這件事嗎?”上尉說完,馬上轉身對著阿廖沙,那架式像要撲到他身上似的。“先生,對您的手指我感到遺憾,您是否想要我在打伊柳沙之前先把我自己的四個手指馬上在您眼前就用這把刀子砍掉以滿足您的正當要求呢?我想四個手指足夠滿足您的複仇渴望了,您不要求第五個手指吧?”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喘不上氣來了。他臉上每根線條都在搐動,眼睛裏充滿挑戰的神色。他好像在怒火中燒。

   “我好像現在全明白了。”阿廖沙繼續坐在那裏,傷感地低聲說。“這就是說,您的孩子是好孩子,愛父親,咬我是因為我哥哥欺侮了您......這,我現在理解。”他沉思著重複說。“不過我哥哥米佳對自己的行為深感後悔,我知道,他要是可以到府上來的話,或者你們最好在那個地方再見一次麵,他會當眾向您賠禮道歉......假如您希望這樣的話。”

   “這就是說,拽掉了胡子請求原諒......  也就是說萬事大吉,皆大歡喜,是這樣嗎?”

   “啊,不是。相反,他要完全滿足您的希望和要求!”

   “要是我請他閣下在那個酒館——它叫京華酒家——或者在廣場給我下跪,他肯跪嗎?”

   “不錯,他也肯下跪。”

   “您感動我了。您感動得我要流淚。我太容易動感情啦。請讓我對您進行全麵介紹。我的家,我的兩個姑娘和我的兒子。假如我死了,誰來愛他們呢?我活著的時候,除了他們,還有誰愛我這個丟人現眼的人呢?家庭是上帝為每個像我這樣的人所做的偉大安排。因為像我這樣的人也需要有誰來愛呀......”

   “對,這是千真萬確的!”阿廖沙喊道。

   “得啦,別耍活寶啦;也不管來個什麽混蛋,您都出洋相!”站在窗旁的姑娘突然帶著厭惡嫌棄的神色對父親喊道。

   “請稍等一下,瓦爾瓦拉,讓我把話說完。”父親對女兒喊道,盡管用的是命令的語氣,但眼神是非常讚成的。他又轉身對阿廖沙說。“這就是我們家裏人的性格。

        對天地間的一切

        他都不願讚許。2

這裏陽性人稱代詞‘他’應換成陰性代詞‘她’:是她不願讚許。不過讓我把您介紹給我的夫人吧。她叫阿林娜,無腿夫人,四十三歲,腿倒是能走,但走不多。平民家庭出身。阿林娜,快活些。這位是阿廖沙•卡拉馬佐夫。請站起來,阿廖沙先生。”他拽著阿廖沙的一隻胳膊,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力氣很大,竟一下子把阿廖沙拽了起來。“把您介紹給女士的時候,您應當站起來。不是那個卡拉馬佐夫,孩子他媽,不是那個......呃,諸如此類,等等。是他的弟弟,是個老實的好人。阿林娜,請允許我,允許我先吻吻您的手,孩子他媽。”

   說完,他恭敬地,甚至溫柔地吻了吻太太的手。靠窗的姑娘憤怒地轉身用後背對著這個場麵。太太傲慢疑問的臉突然顯得異常親切。

   “您好,請坐,切爾諾馬佐夫先生。”她說。

   “卡拉馬佐夫,孩子他媽,是卡拉馬佐夫;我們是平民出身。”他又低聲提示了阿廖沙一下。

   “好吧,卡拉馬佐夫,或者隨便姓什麽,可我總是切爾諾馬佐夫......  請坐,他為什麽要把您拽起來?他叫我無腿夫人,腿倒是有,可是腫得像水桶,身子瘦得皮包骨。從前我胖得很,現在卻瘦得像麻杆......”

   “我們是平民出身,是平民出身。”上尉又說。

   “爸爸,唉,爸爸!”駝背姑娘一直默默坐在椅子上,突然喊了一聲,然後就用手帕捂住了眼睛。

   “小醜!”窗旁的姑娘冒了一句。

   “瞧我們家什麽樣子,”媽媽伸開手臂指著兩個姑娘。“像烏雲壓頂一般;烏雲過後又是我們的音樂。早先我們在部隊的時候,有許多那樣的客人來。孩子他爹,我不是要比較什麽。你喜歡你的,他喜歡他的嘛。助祭太太當時來說:‘亞曆山大•亞曆山德羅維奇是個心靈極好的人,納斯塔西婭•彼得羅夫娜是個母夜叉。’我回答說:‘這就看什麽人喜歡什麽人啦。你可真是堆兒小,臭味兒大。’她說:‘你呢,應該好好管教。’我說:‘哎呀,你來教訓誰呀?’她說:‘我來給你放些幹淨空氣進來,你不幹淨。’我回答:‘你問問所有的軍官先生們,我家空氣是不是不幹淨?’這件事從那以後就存在我心裏,不久前我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裏,看到那位曾來祝賀過複活節的將軍來了。我問他:‘大人,可以給一位高貴的夫人放幹淨空氣嗎?’他回答說:‘您需要把氣窗或者房門打開,因為您的空氣不清新。’全都這麽說!我的空氣關他們什麽事?死人的氣味比這難聞多啦。我說:‘我不破壞你們的空氣,我訂做一雙新鞋離開這裏。’親愛的孩子們,不要指責親媽媽啦!斯涅吉廖夫,親愛的,我怎能不討你喜歡呢,可是我有伊柳沙啊,他放學回來,愛我。昨天帶回來一個蘋果。原諒我吧,孩子們,原諒親媽媽吧,原諒我這個孤苦零丁的人吧,你們怎麽討厭起我的空氣來啦!”

   可憐的女人忽然放聲大哭,眼淚像泉水一般湧出來。上尉立即跑到她跟前。

   “孩子他媽,孩子他媽,親愛的,得啦,得啦!你不孤苦零丁。大家都愛你,都尊敬你呀!”他又開始吻她的雙手,用手掌溫柔地撫摸她的臉;猛然抓起餐巾來給她擦臉上的淚水。阿廖沙覺得上尉自己的兩眼也閃閃發亮了。“看到了吧?聽到了吧?”他不知為什麽怒衝衝地猛然轉身對著阿廖沙,用一隻手指著可憐的魔怔女人。

   “看到也聽到啦。”阿廖沙低聲說。

   “爸爸,爸爸!難道你跟他......  你別理他,爸爸!”小男孩忽然喊道,他從床上坐起來,用閃亮的眼睛看著爸爸。

   “得啦,別出洋相啦,你那些愚蠢的醜態永遠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瓦爾瓦拉終於按捺不住火氣,從那個牆角喊了起來,甚至跺了一下腳。

   “您這次生氣完全有理,瓦爾瓦拉,我馬上滿足您的要求。戴上您的帽子,阿廖沙先生;我也拿起帽子——我們走吧。我有句重要的話要對您說,不過得離開這間屋子。這個坐著的姑娘也是我的女兒,叫尼娜,忘給您介紹了;她是上帝的天使化身......來到人間......要是您能理解的話......”

   “瞧全身哆哆嗦嗦的,像抽筋似的。”瓦爾瓦拉繼續生氣地嘟囔著。

   “這個嗎,方才跺了我一腳,還說我出洋相,她也是上帝天使的化身,罵我也罵得對。走吧,阿廖沙先生,需要結束......”

   說完,便抓起阿廖沙的一隻胳膊,把他從屋裏直接領到街上。

 

 

 

 

 

 

 

附注:

1.上文寫的是打在後背上,可能是作者筆誤。

2. 普希金《惡魔》一詩的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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