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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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個家庭的曆史·一

(2016-07-18 15:34:35) 下一個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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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一個家庭的曆史

 

                        一、費奧多爾·卡拉馬佐夫

 

   阿廖沙·卡拉馬佐夫是我縣地主費奧多爾·卡拉馬佐夫的三兒子。費奧多爾·卡拉馬佐夫慘遭暗殺;這樁凶殺案距今已整整十三年,當時頗為轟動,而且現在也經常被人提到。這樁凶殺案,下文適當的地方將要細談。關於這個地主(我們這裏都管他叫地主,盡管他一輩子幾乎從來沒有在自己的莊園裏住過),現在我隻想談一點:這是一個奇怪的人,但這種人很常見,這種人品質惡劣、荒淫無恥而且不明事理,卻很會撈錢——好像隻這一件事在行。就拿這個費奧多爾來說吧,起初他幾乎一無所有,是個很小的地主,到處跑著到人家裏去混飯吃,低三下四地去做食客,而他死後,人們卻發現他光是現款就有十萬。同時,他仍然是我縣一個最不明事理的行為乖張的人。我重複一遍:這裏說的不是愚蠢;這種行為乖張的人多數都是相當聰明而狡猾的。這裏說的就是不明事理,而且是一種特殊的,具有民族特色的不明事理。

   他結過兩次婚,有三個兒子。大兒子米佳,是第一位太太生的,另外兩個兒子——伊萬和阿廖沙是續配太太生的。費奧多爾的第一位太太娘家姓米烏索夫,是相當富有的名門望族,也是我縣的地主。這樣一個既有嫁妝又漂亮而且絕頂聰明的姑娘(這種姑娘在我們現在這一代人中並不少見,在上一代人中就已經出現了)怎麽會嫁給一個卑微的、當時被人稱為窩囊廢的人呢,這裏不想多做解釋。我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姑娘,那還是從前“浪漫的” 一代人的事兒呢,她謎一樣地愛著一位紳士,愛了幾年,本來隨時可以平平靜靜地嫁給他,可是這個姑娘卻憑空給自己虛構出了一些不可逾越的障礙,在一個暴風雨夜裏從一個像懸崖似的高河岸上跳進了相當深的湍急河水裏——她這麽做隻不過是因為心血來潮,想摹仿莎士比亞筆下的俄菲莉亞1。甚至可以假定,要是她早就看中的那堵懸崖不那麽風景優美的話,要是那地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緩坡的話,那麽,自殺這件事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是一件實實在在發生過的真事。可以肯定,在近兩三代的俄國人的生活中這種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是發生過不少的。與此相似,米烏索夫家的小姐阿傑萊達的行為無疑是受了外國風尚影響和盲從思想的刺激­ 2。也許她是想表現婦女的獨立性,反抗社會束縛,反抗家庭專製,而百依百順的幻想又使她相信——即使瞬間——費奧多爾盡管頭銜不過是個食客,但卻被她看作是一個在那個一切都向好的方麵轉變的過渡時期的最勇敢、最憤世嫉俗的人,而實際上他卻不過是一個言詞刻薄的活寶而已。而且婚姻以私奔的方式締結,也頗富刺激性,這也使阿傑萊達甚感愜意。而費奧多爾呢,甚至從其所處的社會地位出發當時對這種勾當也是求之不得的,因為他當時非常想發跡,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跟名門望族攀親並得到一筆嫁妝是很誘人的。至於互相恩愛嘛,那似乎是從來未曾有過的,阿傑萊達未曾愛過他,他也未曾愛過阿傑萊達,盡管阿傑萊達非常漂亮。因此,這在費奧多爾的一生中也許是絕無僅有的一次,因為費奧多爾非常好色,任何女人引誘他,他都會立即貼到那女人的裙子上。而隻有這個女人卻未能引起他的絲毫情欲。

   阿傑萊達婚後馬上就看清楚:她對丈夫除了蔑視,別無其他。這樣,婚姻的後果便以極快的速度顯示出來了。盡管娘家很快對私奔事件采取了妥協的態度,分給了私奔者嫁妝,但是新婚夫婦的生活卻開始出現極不正常的情景,經常吵鬧。據說,年輕的太太在這方麵表現的比費奧多爾高尚得不可比擬,而費奧多爾呢,如今人人皆知,阿傑萊達一得到嫁妝,他便把她所得的兩萬五千盧布現款,立即全部劃拉到自己手裏,因此這筆錢對阿傑萊達來說,便完全像石沉大海一樣,永遠也看不到了。阿傑萊達作為嫁妝得到的一座村子和一幢相當好的市內住房,費奧多爾長期以來也千方百計地想通過某種適當手續過到自己名下,他時時刻刻對太太進行無恥糾纏和苦苦哀求,使他的太太對他蔑視厭惡已極,僅僅為了擺脫這種心情也會使他如願以償。可是幸而這時阿傑萊達的娘家出麵幹預,才製止了他的這種無恥行徑。人們清楚地知道,夫婦倆常常交手,不過據說動手打的不是費奧多爾,而是阿傑萊達——阿傑萊達為人性急,膽大,暴躁,而且皮膚黝黑,膂力過人。阿傑萊達終於撇下住宅和費奧多爾,跟一個窮得要死的神學校教師跑了,把三歲的兒子米佳扔給了費奧多爾。費奧多爾立即招了一幫女人來家縱酒狂歡,肆意淫樂。而在淫樂之餘則到外麵亂跑,幾乎把全省都跑遍了,見人就哭天抹淚地說棄他而去的阿傑萊達的壞話,而且對自己的婚姻生活的細節講得不厭其詳,換個丈夫實在是無法啟齒。主要的是,在大家麵前扮演一個受氣丈夫的可笑角色,而且添油加醋地加以描繪,使他感到愉快甚至得意。一些取笑他的人對他說:“想想吧,費奧多爾先生,你畢竟得到了頭銜,該滿意啦,不管受了多少委屈。”有很多人甚至還說,他是高興扮演一個新活寶,為了加強笑的效果故意假裝看不到自己的可笑處境。誰知道呢,這一切也許是他天真的表現。他終於發現了逃跑妻子的蹤跡。妻子在彼得堡,她跟神學校教師跑到彼得堡就義無反顧地進行了全麵的解放。費奧多爾立即開始張羅,準備到彼得堡去——為什麽去呢?當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當時很可能就動身去了;可是決定采取這種措施之後,他馬上認為為了充實精力,在上路之前,自己特別有權大醉一場。這時阿傑萊達的娘家得到了阿傑萊達死在彼得堡的消息。阿傑萊達突然死了,死在一個閣樓上,有說是得傷寒病死的,有說好像是餓死的。費奧多爾得到太太死訊的時候正喝得酩酊大醉。有人說,他高興得在街上跑著,高舉著兩手喊著“如今你管不著咯”,也有人說他號淘大哭,像個小孩子,叫人看著都覺得可憐,盡管他令人感到厭惡。很可能兩種情況都發生過:既為自己的解放高興過,也為自己的解放者哭過。人們,甚至惡棍,在大多數場合遠比我們對他們的一般看法天真憨厚得多。而且我們自己也是如此。 

 

附注:

1.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中的人物。

­2.“盲從思想的刺激”引自俄國詩人萊蒙托夫的詩:《Не верь, не верь себ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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