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一)
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名字,大家不會陌生。他是俄國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跟列夫•托爾斯泰齊名,而對俄國和俄國文學以及世界文學的影響也許超過托爾斯泰。《卡拉馬佐夫兄弟》是他在大部分創作生涯中苦心經營、用兩年多時間寫成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
這部小說無論在俄國還是在西方都是很有影響的一本書,尤其在西方。我看到《簡明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美國百科全書》(Americana Encyclopedia)《國際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International)都辟專條加以介紹;我也看到過我國中央電視台播放的美國根據它拍的電影。《簡明大不列顛百科全書》說“這部小說為他贏得了全 世界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的聲譽”。
這部小說,我國早就有人譯,我見過幾種譯本。有朋友問我為什麽還要重譯,我的回答很簡單:這樣一本好小說需要一個跟它相稱的譯本,而這相稱的譯本隻有通過不斷的重譯才有可能出現。因此,我就十分高興地接受了一家出版社對我的信任和支持。
作為本書的譯者,我認為自己的責任是消除原作跟譯文讀者之間的由於語言、文化、曆史背景不同所造成的隔閡,“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原作時一樣得到 啟發、感動和美的享受”(茅盾語)。為此,除了使譯文語言盡量適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以外,我還在正文裏加了些注釋(這裏附帶說明一下,大部分注釋是為有 意進一步研究的讀者加的,一般讀者可以不看,以免影響閱讀興趣),但我覺得這還不夠。還有一個妨礙讀者欣賞的障礙需要排除,那就是中國人讀翻譯小說最頭痛 的外國人姓名難記,尤其是俄國人的姓名。俄國人的姓名不僅長,而且多,一個人有姓,有父稱,有名,有時單稱其姓,有時名和姓一起稱呼,有時名和父稱一起稱 呼,有時直呼其名,而名字又有各種昵稱。人物之間為了表示各種親疏關係常常變換各種稱謂,作者為了避免行文單調也不斷變換人物的稱謂。我覺得把這些變換全 譯出來,除了給讀者增加閱讀困難以外,一點好處也沒有。人物之間的親疏關係,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我們亦步亦趨地把這些稱謂變化全譯出來,中國讀 者並體味不出來其中的差別,即使俄文不到一定程度的讀者也未必能體味出來。至於作者為了避免單調重複而變換稱謂,我們就更沒有照搬的必要,因為我們中文寫 作習慣跟俄文並不完全一樣。因此,我把書裏複雜多變的稱謂盡量按中文習慣加以簡化。
此外,為了使讀者能夠欣賞這部小說,在這裏還應該把自己認為一般讀者在開卷之前所必需知道的一些情況講一講,作為識途老馬,給讀者引引路。至於進一步的欣賞、研究和評價,那是見仁見智,因人而異,我想,用不著譯者在這裏絮叨。
(二)
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1821年11月11日出生於莫斯科醫生家庭。父親在擔任醫官期間取得了貴族身份,並在圖拉省置了兩處不大的田莊,因虐待農奴,1839年被農奴打死。1
1838年陀氏進入彼得堡軍事工程學校學習,1843年畢業,在工程局繪圖處工作一年。後離職專門從事文學工作。
1844年,他翻譯的巴爾紮克長篇小說《歐也尼-葛朗台》出版。
1845年,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窮人》出版,受到當時頗有聲望的評論家別林斯基的好評,從此走上小說創作的道路;接著發表了《雙重人格》(1846)、 《女房東》(1847)、《白夜》(1848)和《脆弱的心》(1848)。這隨後發表的幾部小說,因背離了《窮人》裏表現出來的人道主義傾向和果戈理開 創的現實主義傳統,而受到了別林斯基的嚴厲批評。
1847年齋期前後,陀氏參加了彼得拉舍夫斯基2小組星期五聚會,並借閱該組書籍,研究空想社會主義。
1849年初,在西歐1848年革命事件的影響下,參加了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成員斯佩什涅夫3 所組織的秘密團體。
1849年4月23日,他和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其他成員一起被捕。同年9月30日開始審判,11月16日審判結束。在判決書裏指控了他兩項罪名:一是他先 後在小組成員杜羅夫和彼得拉舍夫斯基住處集會時朗讀過別林斯基致果戈理的那封著名的反對農奴製度的信4 而且後來還給蒙別利傳抄過;二是,在斯佩什科夫住處朗讀格裏戈裏耶夫中尉的煽動性短篇小說《士兵談話》時他在場。判決書裏宣判,剝奪貴族身份,處以槍斃。 在刑場上蒙上眼睛要執行的時候,才宣布赦免死罪,改判四年苦役然後罰當列兵。
1850年去鄂木斯克服苦役,1854年到西伯利亞塞米巴拉金斯克當列兵,1855年8月,獨立西伯利亞軍軍長加斯福特向陸軍大臣呈報陀氏寫的詩歌 《1855年7月1日》並請求提升陀氏為士官,11月獲準。1856年10月為表彰陀氏服務優異晉升其為準尉。1857年4月,經友人斡旋,陀氏得以恢複 貴族身份,並重獲寫作和發表作品的權利。1858年1月,陀氏申請因病退伍並移居莫斯科。1859年,獲準以少尉銜退伍移居特維爾,年底回到彼得堡。批準 退伍和移居的同時,陸軍部密函內務部大臣對陀氏設立秘密監視——這種秘密監視一直沒有撤消。1875年4月陀氏的夫人安娜•格裏戈裏耶夫娜為丈夫辦出國護 照時發現丈夫當時仍受到秘密監視。
在西伯利亞服刑期間,陀氏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受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摧殘。在這種情況下他的世界觀發生了根本 變化。但是人民大眾的苦難,荒謬的現實,仍然縈繞在他的心頭,不過解決問題的辦法變了:他反對用“革命”5 手段改造現實,他認為隻有通過教會,隻有通過對上帝的信仰,隻有通過愛人和互愛,人類才能獲救。因此,他反對社會主義,反對無神論。但是無神論在他的心裏是根深蒂固的,要反對談何容易。他1854年2月寫給封•維靜娜的信裏他真實地描寫了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思想矛盾和鬥爭。他說:
“直到現在,甚至(我知道這一點)到我進棺材的時候,我是時代的孩子,是無信仰和懷疑的孩子。這種求信仰的渴望害得我好苦,並且現在還在受著多麽可怕的折磨,在我心中,否定的論證越多,這種渴望也就越強烈。”
1870年他給邁科夫寫信談《群魔》寫作計劃時說全書寫的“主要問題仍然是使我終生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折磨的問題,即上帝的存在問題。主人公在一生中忽而是無神論者,忽而是狂熱的宗教信徒,忽而又是無神論者。”
這種思想矛盾鬥爭的情況,在這部《卡拉馬佐夫兄弟》裏也有極其明顯的反映。
早在被罰在西伯利亞當列兵時他就對沙皇政府做出過討好的表示,1872年冬,他在梅謝爾斯基公爵家裏結識了當時權傾一時、炙手可熱的波別多諾斯采夫6。 1873年1—2月,他通過波別多諾斯采夫送了一本《群魔》給皇儲亞曆山大•亞曆山德羅維奇。沙皇統治集團雖然欣賞陀氏有關東正教和君主政體的論述7 ,但卻不肯撤消對陀氏的秘密監視,致使陀氏1879年3月還不得不寫信給內務部大臣請求撤銷對他的秘密監視。
陀氏的處境和心情,對我們經曆過“四人幫”殘酷統治的人來說應該是可以理解的。他在服刑期間受過那麽殘酷的折磨,獲釋以後很快就知道自己一直受到秘密監 視。而且1874年3月,因為在他主編的《公民》雜誌上刊登了一篇短文而蹲了三天禁閉。這些情況使他清醒地認識到,稍有不慎就會失去發表作品的權利——而 不發表作品就等於斷絕了他的生路:他身體虛弱8,債務纏身9 ,生活資料的唯一來源就是寫作。他不能不注意使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給自己招災惹禍。但是青年時代接受的火種也並未在他心裏完全熄滅——他晚年在《作家日 記》裏熱情洋溢地回憶別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歡迎他的處女作《窮人》的情景,就是證明。
不管他在沙皇迫害下世界觀發生過什麽變化,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無疑的,那就是:他不僅是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而且始終是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
(三)
1850年陀氏在鄂木斯克服苦役時結識了一個因弑父罪被判刑的囚犯。這個囚犯姓伊林斯基,貴族出身,是退伍少尉,曾在托博爾斯克邊防營服役。伊林斯基為人 放蕩,債台高築,他的罪名是為了得到遺產謀殺了父親。他不承認自己的罪行,但他的同鄉卻異口同聲地肯定他的犯罪事實。犯罪事實顯得確鑿無疑。陀氏把他寫進 了《死屋手記》一書。此書1860年出版,一年半之內就再版了四次,極為暢銷,因此自然也就傳到了西伯利亞的托博爾斯克市,即伊林斯基的故鄉。1862年 5月,陀氏接到西伯利亞來信,說真正凶手已經捉拿歸案,伊林斯基確係冤枉,法院已正式為其平反,宣布無罪釋放,他無辜服了十年苦役。此事他作為創作的資料 記了下來。1874年秋,他在創作筆記裏就勾畫出了這樣一個故事輪廓:
“托博爾斯克,20年前,類似伊林斯基的故事。兄弟倆,老父親。老大的未婚妻,被老二偷偷地嫉妒地愛上了。可是老大的未婚妻愛老大。老大是個年輕的準尉, 酗酒胡鬧,同父親爭吵。父親失蹤,一連幾天音信皆無。兄弟倆正在談論遺產問題。突然官府來人:從地下搜出屍體。老大的罪證(因為老二不跟父親住在一起)。 老大受到法律追究,被判苦役。(注意:他平日跟父親吵架,炫耀已故母親留下的遺產,還有其他胡鬧行為。他走進房間,連未婚妻都躲避他。他醉醺醺地說:連你也相信?老二製造的假罪證極逼真。)公眾不確切知道誰是凶手。
“服苦役的地方的一幕。囚犯想打死他。長官。他不肯告發。苦役犯同他結為生死弟兄。長官責難他打死父親。
“十二年後,弟弟來看他。場景:沉默不語,互相理解。
“又過了七年,老二官位顯赫,可是內心痛苦,疑病患者。對妻子宣布人是他殺的。妻子:‘你幹嗎要告訴我?’他去找哥哥。妻子也跟去。
“為救丈夫,妻子跪在服苦役的老大麵前,求他不要聲張。老大說:‘我已習慣了。’和解。‘你不服苦役也受到懲罰了。’——老大說。
“老二生日。賓客滿座。老二出來,宣布:‘人是我殺的。’人們以為他是中風。
“結尾:那個回來,這個被押走。他被送去服苦役。 老二請老大做其孩子們的父親。”
這是《卡拉馬佐夫兄弟》最早的構思。
此後在陀氏的創作筆記裏不斷出現有關《卡拉馬佐夫兄弟》構思的記載。
1878年初陀氏動手編寫《 卡拉馬佐夫兄弟》的寫作提綱。
1878年7月,陀氏著手寫他最後這部小說。1880年11月初,這部小說寫完。前後共用了兩年零四個月的時間。
(四)
我認為陀氏跟列夫•托爾斯泰有一個很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不單純講故事。他要通過講故事宣傳自己的主張。
19世紀60年代,俄羅斯廢除農奴製並且實行了其他一些歐化改革。但社會矛盾並未獲得解決。一些革命家企圖用暗殺政要乃至沙皇的辦法推翻政府。陀氏不同意 這種做法,1870年他就根據涅恰耶夫10 案件寫了長篇小說《群魔》。到了70年代,暗殺之風愈演愈烈,僅1879年因暗殺活動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的就有16人。陀氏認為社會問題隻有通過對上帝的信仰、遵循基督的教義才能得到解決。他在《卡拉馬佐夫兄弟》裏向讀者證明的就是這個思想。
老卡拉馬佐夫結過兩次婚,第一次婚姻生了個兒子叫米佳;第二次婚姻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伊萬,一個叫阿廖沙。
老卡拉馬佐夫的原配太太跟別人跑了,續配太太被他折磨死了。
三個孩子都是別人撫養大的,老卡拉馬佐夫絲毫沒有照管和教育過他們。
老卡拉馬佐夫荒淫無恥。他夜裏奸汙了一個在街上露宿的魔怔女人,結果生了一個兒子,叫斯梅爾佳科夫,長大以後給他當廚子。
老卡拉馬佐夫不僅好色,而且貪財:米佳媽媽留給米佳的遺產,米佳長大以後他不肯如數交給米佳,結果父子發生了財產糾紛。父子倆又同時愛上了一個商人的“外 室”——格魯申卡。米佳急需三千盧布以便格魯申卡答應嫁給他以後好帶她遠走高飛,認為父親應該再付給他三千盧布,這樣就可以了結他們之間的財務糾紛,而父 親卻不肯付給他,反而用這三千盧布去勾引他的心上人格魯申卡。
米佳是個放蕩不羈、性格暴躁的人,他非但不掩飾對父親的仇恨,而且到處叫嚷要殺死父親,而且真當著弟弟和仆人的麵把父親打了一頓。
父親在一天夜裏被殺了。米佳被當成了凶手,而且判了二十年苦役,因為那天夜裏他的確去過父親的花園,往外逃跑的時候被父親的老仆人格裏戈裏看到,他用順手帶去的一把小銅杵把老仆人打昏了。加上他身上的血跡和平時的叫嚷,看來真是鐵證如山,他有口難辯,而且即使辯駁也幾乎無人肯信。
其實,人是老卡拉馬佐夫的私生子斯梅爾佳科夫趁格裏戈裏被打昏的時候殺的。斯梅爾佳科夫殺老卡拉馬佐夫一是為了泄恨——他認為自己的悲慘境遇都是老卡拉馬 佐夫造成的,二是想得到老卡拉馬佐夫用來勾引格魯申卡的那三千盧布,三是殺完人後可以逍遙法外——因為沒有人會懷疑到他。據後來斯梅爾佳科夫自己說,他所 以下決心殺老卡拉馬佐夫在思想上受了伊萬的“可以為所欲為”的理論的影響,在行動上也受到了伊萬的默許。在開庭審判米佳的前夜,斯梅爾佳科夫自縊身死。
伊萬不像米佳,他表麵上話語不多,文質彬彬,然而他卻是個無神論者,認為人為了擺脫自己的困境可以為所欲為。在他看來,父親和米佳之間的爭鬥是兩條毒蛇互相吞噬。他也希望父親被殺,所以斯梅爾佳科夫為了給殺害老卡拉馬佐夫創造時機暗示他離開時他就離開了。他受到良心譴責,痛苦萬分,到審判米佳的法庭上自首,話沒說完,就昏了過去——他的震顫譫妄發作了。
陀氏在這個故事裏告訴我們,這樁慘案是不信上帝造成的。首先是老卡拉馬佐夫,他不信上 帝,荒淫貪婪,孩子們幼小的時候沒有很好的照管他們,教育他們,奸汙魔怔姑娘生了斯梅爾佳科夫——殺他的凶手。其次,斯梅爾佳科夫不相信上帝,結果墮落為 殺人凶手。再次,伊萬也不相信上帝,有意無意地在理論上和實踐上做了殺人幫凶。而米佳因為信了上帝,所以雖然受了那麽大的冤屈,仍然沒有倒下去。
老卡拉馬佐夫的三兒子阿廖沙和佐西馬長老作為篤信上帝的正麵人物從另一方麵宣傳了作者的主張:篤信上帝,虔誠祈禱,熱愛鄰人,為他人的罪孽承擔責任(理由:假如你是虔誠教徒而對人施加影響的話,別人也許不會犯下罪孽)。
古今中外悲天憫人的賢哲提出過許許多多濟世安民的主張。陀氏提倡通過信教濟世安民,也是這樣一種主張。
我覺得,我們盡可以不同意作者的主張。但是我覺得對跟自己不同的主張應當采取寬容的態度。俗話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多聽聽,多想想,有百利而無一弊,何樂而不為呢?況且不同意作者的主張並不妨礙我們欣賞作者的作品。
1880年6月,陀氏在紀念普希金大會上發表了題為《普希金》的演講。講完之後,群情振奮,把他舉了起來。後來他說:“他們並沒有懂得我的要旨。他們把我 舉起來,因為我對當前的國家不滿,而看不到我在向他們指著教會。” 我們欣賞他的小說也完全可以像當年聽他講演的那些聽眾一樣——各取所需。在讀古典名著的時候這種情況是常見的。
(五)
讀者閱讀本書時,還有幾點應當注意。
一、從《作者的話》裏,我們知道作者打算寫兩本以阿廖沙•卡拉馬佐夫生平為主題的小說。這部《卡拉馬佐夫兄弟》隻是主人公阿廖沙少年時代的一個掠影,主 要的部分是第二本。可惜作者寫完這第一本就去世了。了解這一點很重要,否則就很難理解這樣一種現象:作者說本書的主人公是阿廖沙,而在《卡拉馬佐夫兄弟》 裏阿廖沙並不是主角,他隻是來往於各個人物之間,頗像個跑龍套的,盡管作者使他在道德和思想方麵高居在許多人物之上。
二、從《作者的話》裏,我們知道,這裏寫的是十三年前的事。作者是1878年動筆寫的,因此推算起來,書裏所寫的故事應發生在1865年。了解了這種時代背景,對理解這部小說很重要,因為故事情節跟當時發生的一些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三、這本書盡管篇幅很大,從縱的方麵講卻隻描寫了幾天的事情。中心表麵上是老卡拉馬佐夫被殺的慘案,而實質上卻是圍繞著對上帝的信仰所進行的一場錯綜複雜 的思想鬥爭 。第一卷《一個家庭的曆史》是序言性質的,交代了卡拉馬佐夫一家的曆史情況。接著描寫了慘案發生前後幾天的情況:第二、三兩卷寫案發前兩天;第四、五、六 卷寫案發前一天;第七、八、九卷寫案發當天、當夜以及第二天早晨預審;第十、十一卷寫米佳被捕兩個月後開庭審判前一天,第十二卷寫第二天的審判;尾聲寫米佳被判刑後第五天。作品跌宕起伏的情節和森羅萬象的畫麵都是編織在這條時間的經線上。這種結構反映出作者寫作方法上的一個特點:隻寫關鍵時刻和突發事件。 我覺得,把握住結構上的這個特點,對於我們欣賞作者的寫作藝術是頗有好處的。
四、作者很喜歡用人物對話和獨白這種藝術表現手法。書裏對話很多,獨白長得出奇。米佳的獨白(《火熱的心的獨白》)占了三章,伊萬的獨白(《離經叛道》和 《異端裁判所大法官》)占了兩章。公訴人和和辯護人的發言幾乎占了第十二卷的全部篇幅。本書是一本哲理性很強的小說,許多哲理都是通過對話和獨白表現出來 的。這些哲理性議論是這部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需要認真閱讀的。《異端裁判所大法官》尤其值得認真讀,陀氏自己認為它不僅是全書的頂峰而且也是他全部創作的頂峰,它曾受到一些世界著名作家的推崇和模仿,其哲學思想也對一些大作家產生過影響。歐美和俄國都出過單行本。俄文維基百科有專條對它進行詳細介紹。
五、我覺得讀這本小說時還要細心一些。作者對人物的心理描寫特細,不僅描寫清晰的思想活動,也描寫模糊朦朧的心理活動。而這些模糊朦朧的心理活動都是後來故事發展的萌芽或伏筆。因此,我認為有必要提請讀者注意。
(六)
總之,滿足讀者的要求是我的最大願望!隻要讀者滿意,我的努力就算沒有白費!
如 果說還應該感謝誰的話,我覺得還應該感謝台灣遠景出版公司。1999年,那時它的老板沈登恩先生在北京,我在沈陽。我應邀到北京跟他見麵。見麵後,他給我 安排了700元一天的旅館(當時一個普通教授的工資也不過是三百元上下),跟我簽訂了出版此書和其他書的合同,付給我5000元訂金,並委托我組織人翻譯陀氏全集。我覺得跟沈老板合作大有可為,就放棄 了此書在大陸出版的機會。不幸,沈老板英年早逝。盡管此書版已排好,廣告也早已登出,但他的繼任者,卻撕毀合同,藉口資金不足,非要我出一部分錢出版不 可。結果這部譯稿就留在我手裏,一直壓到現在。不過這樣也好,使我有時間反複推敲修改:壞事變成了好事!
1999年7月-2016年3月
附注:
1作家的女兒在回憶錄裏說她覺得《卡拉馬佐父兄弟》裏費奧多爾•卡拉馬佐夫的原型是作家的父親。
2 彼得拉舍夫斯基,米哈伊爾•瓦西裏耶維奇(1821—1866) 俄國革命家。他自認為是社會主義者,是傅立葉的信徒。主張俄國民主化,消滅農奴製和專製製度,擁護共和製。1845—1849年,“星期五”小組會經常在 他家舉行。集會的參加者利用他收藏的大量禁書了解唯物主義哲學、空想社會主義理論和革命運動史。他因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案件被判死刑,後改為無期徒 刑,1856年起改為流放。
3 斯佩什涅夫,尼古拉•亞曆山大羅維奇(1821—1882) 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最激進的分子之一,空想共產主義者,主張暴力奪取政權,相信俄國人民起義已日益迫近。
4此信有殿興譯文載袁晚禾陳殿興編的《果戈理評論集》,複旦大學出版社版,第171頁。
5當時一些“革命者”(如涅恰耶夫分子、民意黨人)企圖借助陰謀、暗殺等恐怖手段推翻沙皇統治。有的人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代價。他們往往打著社會主義旗號。陀氏所反對的大抵就是這種“革命”和這種“社會主義”。
6波別多諾斯采夫,康斯坦丁•彼得羅維奇(1827—1907) 俄國國務活動家,法學家,1868年起為樞密官,1872年起為國務會議成員,1880—1905年為神教院總檢察長。有學者指出,陀氏寫《卡拉馬佐夫兄弟》時思想上受了他的一些影響。
7 1878年初,皇太子的老師阿爾謝尼耶夫向陀氏轉達:沙皇希望使自己的兒子結識陀氏,認為他的談話會對孩子們產生良好的影響。皇室許多成員喜歡讀陀氏的作品。陀氏跟他們也多有接觸。
8 1850年初次發現陀氏患有癲癇病,1853年再次發作,此後每月月末發作一次。
9陀氏欠他的好友、詩人普列謝夫一筆債拖了20年,1980年末還了一部分,其餘部分是他去世後,由他的夫人替他還清的。
10 涅恰耶夫,謝•根•(1847—1882) 俄國無政府主義陰謀家,盜用第一國際的名義進行活動,主張對社會上層采取暗殺和中傷手段,對“在小組和紙上進行空談”的反對派采取訛詐和挑撥手段,不準成 員對其做法提出任何異議。其組織成員伊萬諾夫反對他所用的訛詐、欺騙等手段遭到他的暗殺。馬克思、恩格斯曾尖銳地批判過他的綱領和行為。
期待拜讀貴譯作!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