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藍兩棲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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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校隨筆》 2 廣華寺

(2016-01-01 23:08:14) 下一個

2  廣華寺

 

廣華寺,離開抓家台八華裏,步行要一個小時;下雨天,滿地泥濘,幾乎無法前行。廣華寺是個大鎮子, 一華裏的廣華大道分隔東西兩個區。廣華大道的路旁,當年是碗口粗的水杉樹,筆直向上。這次回去,發現路西的水杉樹已經長得比我腰還粗,高聳雲天;路東的水杉樹,一棵都看不見了。當年廣華寺學校的中小學教室,操場和食堂,大部分在路的東邊;大,小禮堂,教師宿舍,和農場職工的宿舍一樣,大多在路的西邊,我們的宿舍,在路西的小禮堂。路西也有教室,也有食堂,我們晚飯都在路西的食堂吃飯,好像隻有我們中央民族學院的幹校子弟住宿,在學校吃晚飯,大師傅是幹校派來的。當年的廣華大道,北端是丁字路口,往西去一片水杉樹森林,往東是去“五七”場的五七大道;南端是橋,過了橋也是丁字路口,左轉就是廣華寺醫院,右轉的路去沙洋。

廣華寺有駐軍,應該是一個團部。路西有個靶場,是部隊實彈射擊訓練的地方;我專門去過那裏,還揀到了四個子彈殼,兩個和我無名指一樣長的,是標準衝鋒槍與自動步槍通用的;還有一個手掌長的,是重機槍的;像小拇指長的,是手槍子彈殼,可惜現在都散失了。

靶場旁邊駐了一個騎兵連。有一次下雨,清晨的空中飄著雨粉,地上滿是泥濘。一個排的騎兵從南向北,全副武裝列隊泥漿四射地跑過廣華大道,甚是威武。下午雨停了,我和幾個小夥伴,高一腳低一腳地崴泥跑去馬廄,特意去看軍馬。其實,軍馬中不光是馬,還有騾子,但肯定沒有驢。騾子和馬長得很像,區別在耳朵。螺子和驢一樣耳朵長,馬耳朵小。如果你看到一匹馬,長了個驢耳朵,那肯定是匹騾子。騾子繼承了驢吃苦耐勞的品德,又沒有絲毫的驢脾氣,反而像馬一樣服從命令聽指揮。騾子的缺點是,好色。就算是行了周公之禮,也無法繁育後代。可一不留神,它就把兩條前腿搭在了母騾子的屁股上,挺槍拍馬,上得陣來。每到這個關鍵時刻,馬廄裏站崗的戰士,就一鞭子抽過去,“立正!”命令它規規矩矩地站好。這個戰士是專門負責執行這個特殊任務的,否則任由它們胡搞,無謂地消耗體力,會影響第二天的戰鬥任務或者是戰備訓練。

北京石油學院的幹校子弟,全部在自己係統的中小學上學。隔一條河,西邊是科學院幹校,他們離開廣華寺隻有5華裏。科學院幹校子弟的中小學生,人數比我們略為少些,和我們一樣,插班混入了廣華寺學校各個年級。在我們來之前,廣華寺學校的子弟,基本上分三類人。首先,是農場監管人員和職工的子弟;第二類,是刑滿釋放就地就業的“新人”子弟;第三類,是服刑人員住在廣華寺的家屬子弟。這樣的生源,階級陣線涇渭分明,等級森嚴,我們一來,打破了平衡,衝突不斷。打架,成了家常便飯。

孩子在家都是王,出門在外不識狼。我們三年級二班有個農場子弟叫從湘,人壯的像個小水牛,班裏同學都怕他。那天不記得因為什麽事,把我惹毛了!掄圓了胳膊就是一個大嘴巴,“啪!”的一聲,我的右手火辣辣:原來一巴掌扇在了牆上。這小子身手好快,躲過了我的降龍第一掌。一下子,我身後站了幾個民院的小夥伴,有大王爺的兒子小亞,還有廣大。廣大的爹是行政處房管科科長,我得叫王五叔。王五叔根正苗紅,是一幫子工人的頭頭,廣大是我們的排長,和我形影不離。這時,上課鈴響了,班主任李老師也來了,大家都各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四個黑影擋住了教室窗戶的光線,“你哥來了!”廣大小聲說了一句。 “噌”的一聲,從湘從座位上彈起來,奪門而出,跑了!這小子不光身手好,判斷力也超群。我再抬頭看,原來是二哥,還有大軍,二聰, 三民。中學部就在前邊的樓,這邊一有風吹草動,那邊馬上知道。李老師問:“摩絲絲?”下邊民院的小夥伴,包括農場子弟同學,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從湘又欺負人!”看來,他平時有些民憤。窗戶又亮了起來,四個中學生跑回前樓上課去了。李老師說:“小穎班長,記從湘曠課一次!我們開始上課,學習毛主席詩詞,《婁盼三》。”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傅住蒼龍!”

“小穎,理前粘一篇。”李老師讓班長先念一遍。小穎是農場幹部的女兒,瓜子臉大眼睛,額頭上幹幹淨淨,一頭黑發梳得光亮亮,甩在腦後紮成了一個馬尾巴,顯然, 她是同學們的榜樣。她站起來,大聲地用普通話念了一遍,果然是農場子弟中普通話最標準的!

 “莎莎,理粘!”莎莎是科學院幹校的子弟,小姑娘皮膚很白,短發梳倆刷子,翹在腦後。她的名字我真忘了,就記得她特潑辣,滿嘴髒字,張嘴就到了運動場!當她用標準的普通話朗誦完,全班鴉雀無聲了。按照一個幹校子弟,一個農場子弟的順序,下一個應該是農場子弟,可是他們人人一口潛江普通話,緊跟著莎莎念,不是獻醜嗎?

“彭2nd,到理!” 李老師點名了。彭是農場子弟,他父親,彭senior, 是拖拉機手,隨二分場留在了我們幹校的機耕隊。和我一個班的是老二,上邊是個哥哥,彭1st,下邊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彭3rd, 彭4th, 彭5th。後來他們家的孩子和我們在抓家台混熟了,各個都是一口京片子。可這是1970年3月,當時彭2nd一句普通話也不會!師命難違,他慢慢地站了起來,用標準地道潛江話,抑揚頓挫,搖頭晃腦地念了一遍。包括李老師,全班都笑翻過去了!李老師厚道地批評他:“粘毛主席詩詞,不要槍粘金(像念經)。”

我們的老師,多數是李老師一樣的湖北人,還有一個武漢人,姓辛,方方的大頭,矮胖的身材。辛老師還沒有結婚,對學生很和藹親切,我和王廣大去過他在路東的單人宿舍,幹幹淨淨一張棕床,掛著雪白的蚊帳。兩個上海人老師,一男一女;女老師教我們算術,五官特點是眼睛大,一次海海被她批評得極了他的小眼,和她對罵,罵她是 “大牛眼睛!”那位男上海老師,給我上了一課,終身難忘。

上午十點鍾的課間休息,有20分鍾,學生們可以盡情跑跳。我們一群男孩子玩起了打仗。有人手裏抓著根棉花稈當槍,“啪啪”地向我開火。我不服輸,找遍地下再也找不到一根棉花稈,看到幾棵樹苗,和我一樣高,蚊帳杆子粗。我一腳踹倒一棵,撅折,樹頂的幾簇枝子仿佛槍托。我端槍上陣,果然威武不凡!身後上海男老師叫住了我,他憤憤地指著斷口處對我說,“你看,還是青的!”我被抓了一個現行,破壞綠化!

很快,我的檢討寫好了。當時為了安全,學生們按居住區域組成路隊, 每天排隊回家。那天放學,老師集合全學校的各個路隊,讓我做檢討。我把寫好的檢討大聲念了一遍之後,老師點評:“楊同學的檢討很深刻,尤其是決心不僅自己不再傷害樹木,發現樹苗歪了,還要扶正!”他當場宣布,我成了紅小兵之中的糾察隊,紅哨兵!發給我的“紅哨兵”臂章,比紅小兵的還大一圈兒。還發了我一根練習劈刺的木質教練槍,持槍站在校園路口,負責檢查放學各路隊的紀律,包括中學生。

    當時的中學部,要教英文,師資不夠,請求幹校支援。劉鎮潭老師,奉命不下大田勞動,到廣華寺,教英語。第一次上課,他有個開場白。劉老師先是謙虛,表明自己不過是燕京大學諸多同學中的中等偏下者,奉命來教各位子弟,完全是因為抓家台的信任。最後,他毫不客氣地說,教一班中學生,“綽綽有餘!” 曆史證明,劉老師確實不辱使命。在廣華寺讀中學的子弟,隻要自己不放棄,英語基礎都不錯。1977年恢複高考,不少同學考上複旦,北大等名校,有的留學海外。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各位先生,師恩如山。50年後的今天,當年咬定青山不放鬆而堅持學習的孩子,都能脫口說出劉老師的名字,英語也都不差。忘記了此事的,多是那時候就放棄了英語學習的孩子。

幹校指派耿老師帶隊,管理生活和紀律。廣華寺小禮堂,成了男孩子集中住宿的大宿舍。女孩子住的分散些,也都住在了廣華寺。開始,選擇每天步行上學的隻有我和其他三個人。兩個中學生讀初二,明運的父親是越南西貢的歸國華僑,在藝術係教授大提琴,要求兒子天天在家練習大提琴幾個小時,不可間斷,選擇走讀;李兄是他的好朋友,為了陪他,也走讀;另一個也是小學生,要求走讀的原因和他的名字,不記得了。我的原因,尿炕。一來,和父親睡,他每天晚上喊我起來一兩次,可以避免夜夜笙歌;萬一失手,白天曬曬,有個換的,住宿,不可想象。二來,同住在筒倉裏的滿族瓜爾佳大夫,正在為我進行針灸治療。在關元,足三裏,三陰交幾個穴位用針,效果明顯,必須堅持完成規定的療程。逐漸地,走讀生越來越多,宿舍裏很快就幾乎空了。原因有兩個,第一是尿炕,湖北的冬春季節,潮濕陰冷,必須抹黑去公共廁所,孩子們夜裏有尿就憋著,忍著,然後就又睡著了…… 第二個原因,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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