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秋,日寇為了打通陸路交通線,派重兵向我國西南進攻,占領衡陽﹑柳州,前鋒到達貴州獨山(因為當時黔桂鐵路隻修到獨山),全國震動。當時我正在西南聯合大學(簡稱西南聯大或聯大)念書,校長梅貽琦宣布聯大不再遷校,到時上山打遊擊。蔣介石發表文告,宣布組織十萬抗日知識青年軍。聯大召開全校大會進行動員,除梅校長外,還有一些教授講話,印象最深至今記憶猶新的是兩人。一是馮友蘭教授,他按照蔣介石文告的精神動員學生報名參軍,他話尚未講完,張奚若教授大怒,起身指著馮教授曆聲嗬斥:“你混蛋,你胡說八道!”馮教授急得舉起雙手結結巴巴地說道:“蔣……蔣介石混蛋,我……我馮友蘭可不混蛋!”張教授說:“對不起,打斷你講話,你再說,我不聽了。”馮教授不再說話,尷尬地坐下了。二是聞一多教授,聞教授講話與眾不同,全場肅靜。聞教授說:“蔣介石他什麽狗屁!他不配,要不是他號召,早就有十萬人了。別人不讚成你們報名,我讚成,為什麽?反正互相利用,蔣介石利用你們鞏固他地位,你們就利用他的槍革他的命……”會後報名的學生達數百人,我也報了名。
1945年1月28日,學校為參軍學生舉行歡送會,實際隻有200人,有些人報了名,但沒去。十萬知識青年組成8個師,我們編在208師駐昆明。據說第5集團軍司令杜聿明為了培植個人勢力,決定從208師抽調1500人(包括聯大和西北方麵的大學生約400人)到印度學習坦克。因為那邊坦克學校停辦,改為學習汽車駕駛,將這1500人編為中國青年遠征軍暫編汽車第一團(簡稱暫汽一團)。團長簡立少將,美國西點軍校留學生。當時緬甸全境尚被日軍占領,中印之間陸路不通,隻有飛越喜馬拉雅山(號稱飛越駝峰)的一條航線。3月初,我們換上遠征軍服裝,乘美國軍用飛機飛越駝峰,駝峰本是飛行禁區,由於戰爭開辟這條航線運輸軍用物資,可我們除了感到震動幾下,並無特殊感覺就到達印度一個軍用機場,然後乘火車到達中國遠征軍在印度的訓練基地蘭加(Ramga)。在那裏我們接受了三個月的汽車初級駕駛訓練,然後轉到中印緬邊境一個小鎮雷多。雷多地處野人山,周圍猴子叫個不停,草叢中螞蟥很多,螞蟥吸人血沒感覺,它吃飽離開後,傷口不停流血才知道。有一次出操,一個同學的小腿被螞蟥咬了不停地淌血。他自己還不知道。這裏有一條布拉馬普特拉河連接中國西藏的雅魯藏布江和印度的恒河,水不深,清澈見底,我們常去洗澡。中印公路印度部分劈山建到這裏。在這裏,我們一麵在山區公路駕車練習,一麵等待回國。我初中同學蔣文經在一個坦克部隊,也在等待回國,我曾去看過他,老朋友異國他鄉相見,特別親熱。在雷多期間,團部感到大學生集中的兩個連不好管理,遂將這兩個連以班為建製分散到其他各連。我們在印度期間,除駕駛訓練外,其他什麽訓練都沒有,連槍都沒摸著。
1945年7月中國遠征軍收複緬北重鎮密芝那,中印公路全線打通。7月下旬。我團起程回國,三人一輛吉普車,命名283車隊,500餘輛車在公路上排成一字長蛇陣,長度超過兩公裏,團長一聲令下,浩浩蕩蕩向中國駛去。頭幾天,穿越緬北原始森林,人煙稀少。快到中國邊境的時候,聯大同學林宗棠﹑羅元和駕的車出了事故,由於,車輪陷進路邊草叢中的坑裏,整個車子翻到路邊的一個小台階上。在這一事故中,林宗棠駕車,頭闖在玻璃擋板上,裂個大口,昏迷不醒,被送醫院;羅元和坐在駕駛旁邊,因為吉普車沒門,車一翻他就掉出來了,沒受傷;後麵一人,不是聯大同學,翻車時,他雙手死死抓住座凳,他跟著車子翻了個,仍然坐著,安然無恙。羅元和是四川首富﹑藥材商的兒子,在國家危急時刻,不顧萬貫家財,報名參了軍。林宗棠解放後,由於設計一萬二千頓水壓機出名,被任命為一機部副部長。7月下旬車隊到達昆明,駐在西山腳下,滇池邊的一排別墅裏。不久,日本投降,戰爭結束。聯大同學捲起行李,不辭而別,全部回校複學,梅校長說:“你們回來,學校都收留。” 後來我們曾請聞一多教授講話,聞教授說:“我算服了,我原想讓你們利用他的槍革他的命,沒想到他連槍都不發給你們!” 八年抗戰期間,聯大參軍學生達800人,除我們這200人外,全部是翻譯官,1944年畢業生500人提前半年畢業,全部作翻譯官。1946年聯大複員時在校部(現在的雲南師範大學院內)立了紀念碑,陰麵刻有著800人的名字,現在北大﹑清華﹑南開有複製碑。
注:家公張義燊先生今年93高齡,退休前是數學教授。這是他幾年前寫的回憶文章。
值此抗戰勝利七十周年,再次向您父親致敬。感謝他當年為了國家民族參軍保衛神州!祝老人家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