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6日晚上,我們郵校的朋友們下班後,相約到前門附近的明家集合,商量做點事情,繼續與當局抗爭,不能眼看著他們的倒行逆施得逞。這是我和莟的主意,捷用她家的電話和電碼通知到每個人。明的媽媽慈眉善目,對我們很友好。我們這群朋友的媽媽們都很友好,以至我們在各家相聚時都很隨意、不見外。朋友們全部來齊已經9點多了,明把我們讓進一間單獨的房間,不知誰還插上了門閂。
我和莟向大家講述找她們來的目的,沒想到還沒說完就遭到了凡的強烈反對,她說:“不能去,沒用,就我們幾個能幹什麽?”我說:“所以要商量······ ” 莟說:“如果人人都這麽想,國家還有希望嗎·····”誰知凡頻頻打斷我們的話,重申她的反對。捷堅決站在我們這邊,明和其他朋友在“該還是不該做”上舉棋不定,但表示決不會拋棄我們不管。
第11集提到,凡是要求入黨的學生幹部,在農村被整了之後,黨沒入成,入了我們的小集團。她一直都很隨和、低調,是個可靠的跟隨者。這天,她的強勢著實令我們吃驚,我和莟兩人說不過她一人。但是我們也堅決不放棄,越吵腦袋越熱、聲音越高, “商量”變成了沒有任何建設性意義的大喊大叫,直到我們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
明把門打開,明媽媽一臉嚴肅地進來,立刻又換成和善的表情,帶著歉意地說:“敲門聲音小你們聽不見。”這讓我們很不好意思,我們在人家家裏放肆還要人家道歉。明媽媽到底是做過多年政工的幹部,很會說話,她和顏悅色、語重心長地說:“我很理解你們悼念總理的心情,我們大家都熱愛總理。但是這裏麵的事情很複雜,我們為黨工作那麽多年都弄不清楚呢。現在該回家了,你們媽媽都要著急了,快11點了。”我們可以和凡爭吵,卻不能不尊重長輩和她的意見。本來準備在廣場附近“幹點事”的我們,悻悻地離開,各自打道回府。
我垂頭喪氣地走進家門,外婆和媽媽都沒睡,外婆看見我回來,緊鎖的雙眉鬆展了,放心地去睡覺。而媽媽則一動不動地端坐著,表情凝重,似乎洞察一切。她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就告訴你一點,自從文革開始,我們這個家的麻煩一個接一個,再也經不起更多的麻煩!”說完,她起身回到裏屋,留下我獨自掂量她這話的分量。
至此,我被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透心涼,連媽媽都不能反抗,還能抗爭當局?自己原來是這樣怯懦、沒用。更不理解的是,幾天前還有那麽多人去廣場,為何現在想繼續做點事卻四處碰壁?忽然,我想起,明天該取膠卷了,我和小毛姐曾商量要自己印照片,我又有事做了,心中升起一絲新的期盼。
爭吵結束了我們與凡的友誼,從那時起,我們與她再無來往。我們當時認為她要入黨,所以反對我們的計劃,我們的分歧是理念的分歧。多年過去了,心高氣盛的女青年已經變成心平氣和的大媽,歲月給我們添置了皺紋和理智。我覺得我們當年冤枉了凡,她是為了我們的安全才加以勸阻。時隔40餘年,我們相見時都很高興,過去的恩怨隨風飄逝,留下的是如同咖啡濃鬱清香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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