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酷街道”第二名香港荷李活道

南半球 (2025-11-15 13:43:40) 評論 (1)
2024年,香港的荷李活道(Hollywood Road)被英國雜誌《Time Out》評選為年度“全球最酷街道”第二名(world's second-coolest street),僅次於澳大利亞墨爾本的高街(High Street)。這本英國旅行雜誌宣稱,他們每年都會收集全球讀者意見,觀察讀者對其居住地的文化、餐廳酒吧和夜生活等各方麵的評價,再結合各地編輯的意見,分析出一年一度的全球最酷街道結果。去年的評選結果稱,這條香港老街有大館、文武廟、列聖宮和古董店,還有老字號食店、米芝蓮餐廳,以及藝術畫廊、隱世塗鴉打卡熱點等,深具香港中西文化合璧的特色,成為本地人和遊客專程來尋寶的特色街道,是每個人一輩子必須來一次的老街。

香港被美國地理雜誌列入人生必去的50個目的地,曾經去過多次,其密集的高樓大廈、霓虹閃爍的街區和繁忙的港口有著獨特的魅力,令人傾倒。遺憾的是從來沒有認真關注到荷李活道這條老街,所以10月份的香港之行我們特地抽出一天時間,來慢慢體會這條老街的風情。從港島西區的電車站走出來,腳步一踏上石板路,世界便似乎慢了下來。荷裏活道就在上環的坡上,不顯山不露水,卻像一條隱匿在摩天大樓陰影裏的時光縫隙。空氣裏有木頭的氣息,也有焚香與舊書頁的味道。高樓林立的香港總是昂首向天,而這條街卻低聲細語,講述著往昔的故事。







我們從荷裏活道西北端步入,首先映入眼簾是一座中式拱門牌坊。步入牌坊大門,這是一座街旁公園,園內綠樹成蔭,仿佛一個“小森林”,有效隔絕了外圍馬路的喧囂。公園的核心是一個被環形水池圍繞的六角涼亭,池中飼養著錦鯉,偶爾還能看到烏龜在石頭上曬太陽。亭子通過一道中式拱橋與步道相連,營造出典型的中國古典園林畫卷,有坐著聊天的婦人,也有慢悠悠打著太極拳的老。公園是香港回歸之後新造的,而盤根錯節的百年老樹,依然在無聲地述說這片土地的過往曆史。

荷李活道的T型街牌為中英對照,上英下中,以兩種文字組成T型的街牌。鏽跡斑斑的街牌散發著濃厚的曆史和時代感,靜靜地訴說著一段段被塵封的曆史。荷李活道是全港第二古老的街道,貫穿香港島的中環與上環。英國軍隊於1841年1月侵占香港島,在水坑口登陸不久,便開始修築幹線道路,大有中國民間俗語的”路通財通”意味,荷李活道便是其中一條香港開埠後隨即修築的重要道路,這條約1公裏長的道路於1844年通車。

相對於同屬開埠初期修築的道路,如皇後大道、德輔道、羅便臣道、般鹹道,甚至是堅道、亞厘畢道等容易讓人知悉到底是為了紀念何人的街道名字,荷李活道的名稱,顯然帶有不少神秘色彩。人們常常理所當然認為“荷李活道”這一街名來源於美國電影夢工廠荷裏活,事實上香港荷李活道1841年就開始興建,而美國荷裏活要到1910年才成名,這當中相差大半個世紀,可想而知荷李活道不可能取自此處。比較官方的解釋由香港曆史博物館前總館長丁新豹博士提出,他認為“荷李活”的名字,應是為了紀念第二任港督戴維斯(John F. Davis)。因他的封邑在“荷李活”,銜頭則為Davis Baronets, of Hollywood。這一說法無疑更接近事實,符合情理,但為什麽他不像其他港督或官員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采用本名為街道命名呢?丁博士沒有繼續解釋。而民間許多人認為,當時附近一帶種植了許多冬青樹,而冬青樹的英名為holly,由於繁茂成林,於是加上woods,故此得名Hollywood Road,音譯便成為荷李活道。

這樣一條連名字也充滿疑竇的街道,不僅僅揭示了香港開埠初期的東西文化衝突,還有香港日後的城市發展、經濟騰飛、社會變遷和文化多元等情況,因為荷李活道沿香港島北海岸線由東向西延伸,東端是港英政府的政府機構,西端是華人聚集的民間社會,中間有各式各樣的大小店舖,以及不同族群、信仰與社會背景的民居,彼此在明在暗間發生微妙而奇特的交往互動。無論是店舖或民居,哪怕空間不大,生活條件未必如今天般豐厚優裕,卻可和諧相處,譜寫了史詩式的社區發展曆史,同時亦推動了香港經貿商業和社會的不斷發展,成為以華洋雜處聞名的香港一大特色。









荷李活道有著許多中國古董商店,這裏是全世界的藏家在港尋找古董的朝聖地。20世紀初,荷李活道已是著名的古董中心。戰後大量京滬大族及商賈攜藏品移居香港,而自上世紀50、60年代開始,隨著人口上升,很多舊樓清拆重建為高層建築物,導致大量二手古董及家具湧入荷李活道市場交易。加上1950年代中國因朝鮮戰爭受聯合國禁運,導致出口完全停頓。至1960年代後期,敏感的香港商人發現中國古董文物抵港後,可轉賣給世界各地藏家,香港便逐漸成為中國古董藝術品貿易樞紐。

當地流傳著一則佳話,1970年代香港古董商“義興隆”搬倉時忘記搬走一批置於地庫的家具,負責清場的商販發現之後沒有私吞,而是告知舊主將其取回,結果舊主到場後隻要回兩件,其餘全送給通知他的人。從事古董藝術品經營,信譽極之緊要,正是因為香港古董商普遍講信用,世界各地好多藏家愛跟香港古董商人做買賣,其中不少彼此也成為朋友,香港更因此成為蓬勃發展的中國古董集散地,堪稱世界第二的中國古董交易市場。據說在街頭不時可邂逅世界知名古董商、藏家和明星。許多傳奇收藏故事,就是在這條上上下下不過幾百米的街上展開的。

近幾年中國古董藝術品市場的價格出現了顯著的下滑,冷冷清清的荷李活道古董商店充分反映了這一點。我們走進幾家門可羅雀的古董店,裏麵陳列著上好的中國古物,而且種類繁多,舉凡陶瓷、玉器、石雕、牙雕、銅器、銀器、漆器、家具、屏風、字畫、古籍,及至罕見的中國古代婚禮服飾等無所不有。老板一抬頭,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華人長者,他們見過市場的起起落落,也習慣了如今的清淡。雖然在店麵看不到任何買家,也許下一個電話就能接到一樁買賣。和其它生意不同,古董買賣有著“一單生意吃三年”的說法。







荷李活道上環一段,還有一條相鄰的摩羅街,也被俗稱為“古董街”。這個現象可追溯至一百多年前,香港開埠初期,人口急速澎漲,英政府從印度孟買招募步兵到香港轉任警察,當時香港人喜歡稱印度人為“摩羅”(源自古代對中東來華的伊斯蘭商旅的稱呼Morramen),故印度及巴基斯坦籍貫差役被俗稱為“摩羅差”。不少印度士兵看準商機,紛紛在警察局附近的街道擺賣舊貨品。隨後外國商人和各國水手也來在這裏出售他們從中國“得來”的古玩。久而久之,荷李活道的摩羅街古董店林立,形成摩羅街,以樂古道為界,分為摩羅上街及摩羅下街。不過現在這條古董街,更像是跳蚤市場。雖然到處都有像古董的古玩和字畫在各個攤位售賣,但更多是二手相機、舊皮具、小人書,從外國漂洋而來的老舊風扇、留聲機、金銀珠寶,還有許多文革時期的海報、像章和語錄 ……

我們走得很慢,生怕錯過街角的任何細節,不久便看見那座帶著青瓦屋脊的小廟 - 文武廟。這座曆史悠久香火鼎盛的廟,約於1847年至1862年間落成,屹立至今逾百年,見證著香港的變遷,目前已被列為香港法定古跡。推門而入,香煙繚繞,懸掛在屋頂的巨型盤香一圈圈旋轉,似乎在計量歲月。光線在木梁與雕刻之間投下斑駁陰影,牆上嵌著清末的匾額,上書“文武廟”三個字,金漆雖暗,卻依然有力。廟外是車水馬龍的城市,而廟內卻是靜得隻聽見香灰落下的聲音。我們在香案前駐足良久,感受到一種香港獨有的文化氣質:既現代又傳統,既世俗又莊重。









文武廟供奉的文代表文昌帝君,保佑文人讀書考試;武代表關聖帝君,體現著行走江湖的信和義。走進曆史,這裏不僅是百姓經常祈福消災的廟宇,還是水上人家宣誓解決紛爭的重要地方。香港開埠初期司法製度尚未完善,百姓間若有糾紛,又不想到官府解決,便會到荷李活道文武廟,以“斬雞頭、燒黃紙”的方式私了。 “斬雞頭、燒黃紙”是一種宣誓明誌的儀式,早年在廣東、福建、香港、台灣等地均頗為常見。百姓會聚集到荷李活道文武廟舉行儀式,訴訟雙方須麵向神像下跪,點香膜拜,然後雙方在黃紙寫上日期及自己的名字,以證明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然後,文武廟執事會取出菜刀、砧板和一隻公雞,再一刀斬下雞頭,讓雞血濺在黃紙上,然後燒毀黃紙,當作了結彼此的糾紛。在很長的曆史時期,英國人默認華人通過”斬雞頭、燒黃紙”的宣誓儀式來解決糾紛,所以上環荷李活道文武廟一度香火額外鼎盛。不過後來隨著香港司法製度逐步完善,此儀式漸漸喪失法律效力,文武廟變回了普通人燒香祈福的傳統所在。







文武廟的右邊,還有一座更小的廟。門額懸著“列聖宮”三字,筆力遒勁。殿前香煙嫋嫋,廟前的古榕樹伸出枝椏,仿佛在護佑這片百年香火。列聖宮是文武廟的附室,為居民祭祀地方神靈而設。殿宇不大,但神位排列井然,與文武廟的莊重相比,它更像社區的日常信仰之所,簡樸、親切、沒有遊客的喧嘩。我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老街坊捧香入內,動作熟練而自然,這是一種土生土長的當地文化,深植於一代又一代香港人的內心。

步出列聖宮時,回望小苗的屋脊,在高樓玻璃幕牆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古樸,像一位沉默的長者,見證香港百年來的風雲變幻。在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文武廟和列聖宮並不宏偉,但它提醒人:繁華背後,仍需信念之根;喧囂之中,仍有清明之地。或許,正因為有這樣一些被時代忽略的小廟,人們才不會忘記,香港並非隻是金融之都,還是一座藏著古老魂魄的城市。









走到街道中段,一麵彩繪牆忽然闖入視線。紅、藍、黃交織成老香港的剪影 - 叮叮車駛過彎曲軌道,樓房層層疊疊,霓虹燈閃爍,街角的小攤散發著煙火氣。藝術家以立體透視手法,將整麵牆化作城市的縮影。

站在畫前,感覺它並不是現代街頭藝術的炫技,而是舊城的一聲低語。畫中有港島的繁華,也有歲月的褪色;有未來感的光影,也有斑駁的記憶。荷裏活道不再隻是古董與廟宇,它以壁畫講述當下的創意與懷舊交織。

我們繼續向中環方向前行,很快就到達荷李活道和些利街的交界處,這裏是中環至半山自動扶手電梯的一段,在電梯下的些利街有一幅非常出名的壁畫。日本樂隊SMAP成員香取慎吾搖身一變成為街頭藝術創作者,在荷李活道與些利街交界,創作了一幅名為《大口龍仔》的壁畫,巨龍張口,內藏維港及兩岸地標建築物,加上龍眼為香港市花洋紫荊,突顯出香港的特色和魅力。

再向前行,位於荷李活道48號與嘉鹹街46號交界有一幅大型壁畫,由本地塗雅藝術家Alex Croft創作,細心觀看,內裏其實是描繪已拆卸的九龍城寨的唐樓,少許褪色,更有懷舊的味道。斜對麵,你會看到一間酒店,外牆繪畫上多名國際級的巨星,包括性感巨星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傳奇女演員柯德莉夏萍(Audrey Hepburn)、喜劇泰鬥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及流行音樂人法蘭先納杜拉(Frank Sinatra),令荷李活道添上“荷裏活”的氣息。

沿著石板街走到荷裏活道的盡頭,一座沉靜而厚實的建築便從街角現出輪廓 - 既不像博物館,也不像政府建築,倒更像一座在時間深處發酵過的城堡,這裏便是是香港曆史上極具象征性的“三合一”殖民地建築群:前中區警署、中央裁判司署和域多利監獄。它們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權力循環——治安、審判、監禁,於今日看來,有一種冷靜甚至微涼的秩序美。站在正門台階上,望著那座優雅的殖民地建築立麵。簷口線條幹淨,黃色牆身在陽光下溫暖如舊照片,銅製欄杆被歲月磨得發亮,一切都彷佛靜默地述說:這裏不是普通景點,這裏便是香港百年法製的起始骨架。









順著指示牌,走向域多利監獄(Victoria Prison)。鐵門厚重的“哐啷”聲,在狹窄的甬道裏回蕩。牢房門口貼著囚犯的編號與故事,有華工、也有海員,有因偷竊、也有因“非法入境”。他們的敘述樸實無文,卻直指人心 - 香港是許多人的逃亡之地,也是不少人跌倒的地方。從監獄小院走向高層天台,中環的現代天際線突然鋪陳眼前,玻璃幕牆反射著陽光,刺亮得幾乎令人眯眼。古跡與現代在此處並肩而立,沒有誰壓過誰,這就是香港的獨特之處。

昔日殖民地當局的執法之地,其主要部分已經改造成為香港的藝術場所“大館”。讓曆史成為背景,而讓當代藝術與市民活動在其中生長。燈光映照著斑駁牆壁,讓空間既像劇場又像考古現場。有人坐在庭院喝咖啡,有藝術家解說作品,有遊客在木欄杆旁拍照。風從荷裏活道吹下來,帶著清新的樹木味。離開時,走到斜坡上回望整座建築群。大館不是那種一次看完便能歸檔的景點,而像是一位沉穩的長者,告訴你:香港的故事很長,而你今天隻是翻開了其中一章。石牆依舊,鐵門依舊,天井依舊,但一切已經換了人間。







走完這條不算長的荷李活道,不得不說英國雜誌《Time Out》將此評為世界第二的有趣街道的確有理有據。人們常常說:“香港是一座節奏快得嚇人的城市。”但荷裏活道卻是一個例外。這裏沒有步伐飛快的上班族、沒有狂湧奔流的人潮,甚至沒有過多商業誘惑,反而有著一股慵懶和悠閑的氣息。在這裏東方的市井文化和西方的殖民秩序並存,百年的古董和現代的藝術對話,華人的文化和世界的資本交匯 …… 石板路閃著細微的光,像一本舊書被輕輕合上。站在坡頂回望,看到街道蜿蜒向下,延伸到看不見的過去。香港的魅力,或許不在摩天大樓的高度和燈光,而在這些穿越古今的街巷之中。它們收藏時間,容納記憶,也讓旅人明白,繁華與沉靜可以共生。離開時,我們在心裏默默說:荷裏活道,下次再見。那時,希望自己依舊能走得這樣慢,聽得見歲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