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火柴的小女孩”和“買冰棍的小女孩”
一百多年前的一個冬天，一個貧苦的小女孩饑寒交迫凍死在街頭，安徒生用他的筆，為女孩描繪出一幅幅淒美、動人的幻境，從此後，那個賣火柴的小姑娘便永久的凍結在無數人的心裏。半個多世紀以前，也是在冬季，也是一個小女孩在街頭蹣跚，她手裏提著個袋子，但裏麵裝的不是火柴，我用筆記本，敲出另一個故事，不淒美，不動人，企圖把這個女孩也化在人們的心裏，哪怕隻有一瞬間。
那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北京，12月，剛下過一場雪，街上一片泥濘。小香的表哥出差來京。
外地人到北京一般都要做兩件事，去天安門照個相，去王府井逛逛百貨大樓，小香的表哥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他要帶著小香一起去。小香大樂，走時還非要拿上個兜子，大家覺得挺可笑，不知她小腦袋裏打得什麽主意。
小香還未到上學的年齡，但也不再穿開襠褲，因為家離王府井不遠，她和表哥走著去，路上她拉著表哥的手鄭重宣告：
“我帶你去王府井，你得給我買冰棍。”
現在的人無法想象那時王府井大街上的人流有多可怕，至少在孩子的眼裏。孩子個頭小，擠在無數個腰林裏不見天日，鞋掉了不用提，反正剛穿好就又被踩掉，最要緊的是拉好大人，否則眨眼就丟了，大街上的喇叭裏，不時呼叫著丟孩子的大人去派出所認領。好在那時人們的道德線還在胸以上，治安秩序良好，換成現在，道德淪陷腳踝骨，很可能到處都是人販子的連鎖店，一旦丟了便沒了回頭路。
到了百貨大樓，表哥要去馬路對麵的同升和鞋帽店，小香不同意。
“我要買冰棍。”
大樓左邊是食品店，排著長蛇隊。
“你排在這裏等，買好了不要動，我一會兒到這裏找你。”表哥叮嚀。
小香張口就要五根，她懂行情，奶油雪糕，一毛一根，為此她才帶著個兜啊。
願望實現了，小香站在店前邊吃邊等，一個冰棍下肚後，她的耐心結束了，決定去鞋帽店找表哥。
同升和和街上一樣，咕嘟著一鍋人群，哪裏有表哥的身影，小香很不高興，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樣東西所吸引。店裏收銀台和櫃台的上空，拉著幾條鋼絲，因店裏人太多走動不便，售貨員用夾子把錢和小票夾住，用力一甩，一陣悅耳的嘩啦啦，錢就飛到了收銀台，之後又是一陣嘩啦啦，發票和找回的錢又飛回櫃台，顧客無需挪動，商品就到手了。在小香的眼裏，那些來往穿行的小飛機非常有趣，她出神的望著，把找人的事丟到了爪窪國。
一直等她看膩了，才想起表哥，出了同升和，她賭氣不回食品店。
“我已經在那裏等過了！”倔強的小香生氣地認為。
她過了馬路往前走，一個小身形提著個袋子，擠在不見天日的腰林裏，腳上的棉鞋已經被雪水浸透。
在中國人民銀行的鐵柵欄門前她停住了，鐵門和門柱之間有一個凹進去的空間，正好把自己塞進去，避開那無休止的人流。她開始哭泣，小臉都抹花了，她很氣憤，一個外地的大人不聽話，非要去什麽鞋帽店，結果把自己丟了，還得讓她去找！
終於，有人發現了小香，可無論問她什麽，小香一句都不回答，好像是個啞孩子。沒辦法，她被帶到不遠處的交通崗樓，就是當年立在燈市西口和百貨大樓之間的那個。
以前的交通崗樓很漂亮，高出地麵至少二米，圓圓的小城堡刷成紅白二色，警察大叔端坐其中，警服蓋帽威風凜凜，很有股子馬雅可夫斯基一首詩裏寫的：“我的警察 保護我”的莊重。小香，這個脫了開襠褲的學齡前孩子，猛地來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世界，多麽有趣的一個小房子，多麽明亮的一圈玻璃窗，裏麵住的不是玩具娃娃，而是一個真正的警察大叔！警察大叔麵前的大鍵盤上，閃動著紅、黃、綠、白色的小燈，警察叔叔扳動著開關劈哩啪啦的作響，那些小燈便勤奮的輪流眨著眼睛，還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好玩的嗎？！小香樂得忘了冷，忘了表哥，甚至把冰棍都忘了。要不是有人來接她，她寧可永遠站在崗樓裏。
來接她的人是東安市場派出所的，東安市場就在百貨大樓的對麵，在派出所小香仍舊初衷不改，不回答任何問題，更不許動她的袋子，隻是瞪著大眼睛，眼睛裏流露著不滿與失望，對表哥的不滿，對爸媽的失望，這麽久了都沒有人來找她。民警見小香凍得不輕，尤其是腳上的棉鞋整個濕透了，便搬了個小板凳放在火爐前讓小香烤烤手腳。小香乖乖坐下，把袋子放在一旁，她的確覺得很冷。這時市場的喇叭開始廣播：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大眼睛，小黃毛，花臉，清鼻涕，手裏提著個袋子誰也不讓碰，請家長到派出所認領。
這樣的廣播在王府井是家常便飯，走失的孩子層出不窮。
派出所的門上掛著厚厚的棉布簾子，進進出出人不斷，小香隻能透過人們掀起的門簾一角看到外麵，密密麻麻不斷走過的腳和腳上的鞋子，長大後的她回憶，“各種各樣的鞋子，大人的孩子的布的皮的好的新的舊的高跟的平底的……難為她有那麽好的觀察力。丟孩子的人進來看見她，搖搖頭離去，下一個來了又離去，小香一點都不著急被認領，她玩上了看鞋的遊戲。
突然，從門簾的下方冒出了一雙黃色的皮鞋，她認識，是爸爸的！她的曆險記結束啦。民警對爸爸說：“您女兒問什麽都不說，您教的？”
爸爸無可奈何的抱歉：
“這孩子就是這麽強，天生的！”
當爸爸領著小香準備離開時，民警又請問了一句：
“我實在是出於好奇，您閨女這袋子裏到底裝的是啥？她死活不讓碰，能讓我瞧瞧嗎？”
小香爸爸這才注意到那個袋子，他也很好奇。打開袋子，隻見軟塌塌的一堆，四個冰棍在火爐旁待得過久，已然化得沒有了正形。
小香長大後，做了一個萬人大廠的廠長，副的，不知是否與兒時的那段曆險有關。前年聖誕前夕是她的七十大壽，她捧著女兒送來的一束花說：
“我現在是老香啦。”
這篇文字就算我送老香的賀詞吧。
賣火柴和買冰棍的小女孩
毛驢縣令 (2025-10-12 13:04:28) 評論 (0)“賣火柴的小女孩”和“買冰棍的小女孩”
一百多年前的一個冬天，一個貧苦的小女孩饑寒交迫凍死在街頭，安徒生用他的筆，為女孩描繪出一幅幅淒美、動人的幻境，從此後，那個賣火柴的小姑娘便永久的凍結在無數人的心裏。半個多世紀以前，也是在冬季，也是一個小女孩在街頭蹣跚，她手裏提著個袋子，但裏麵裝的不是火柴，我用筆記本，敲出另一個故事，不淒美，不動人，企圖把這個女孩也化在人們的心裏，哪怕隻有一瞬間。
那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北京，12月，剛下過一場雪，街上一片泥濘。小香的表哥出差來京。
外地人到北京一般都要做兩件事，去天安門照個相，去王府井逛逛百貨大樓，小香的表哥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他要帶著小香一起去。小香大樂，走時還非要拿上個兜子，大家覺得挺可笑，不知她小腦袋裏打得什麽主意。
小香還未到上學的年齡，但也不再穿開襠褲，因為家離王府井不遠，她和表哥走著去，路上她拉著表哥的手鄭重宣告：
“我帶你去王府井，你得給我買冰棍。”
現在的人無法想象那時王府井大街上的人流有多可怕，至少在孩子的眼裏。孩子個頭小，擠在無數個腰林裏不見天日，鞋掉了不用提，反正剛穿好就又被踩掉，最要緊的是拉好大人，否則眨眼就丟了，大街上的喇叭裏，不時呼叫著丟孩子的大人去派出所認領。好在那時人們的道德線還在胸以上，治安秩序良好，換成現在，道德淪陷腳踝骨，很可能到處都是人販子的連鎖店，一旦丟了便沒了回頭路。
到了百貨大樓，表哥要去馬路對麵的同升和鞋帽店，小香不同意。
“我要買冰棍。”
大樓左邊是食品店，排著長蛇隊。
“你排在這裏等，買好了不要動，我一會兒到這裏找你。”表哥叮嚀。
小香張口就要五根，她懂行情，奶油雪糕，一毛一根，為此她才帶著個兜啊。
願望實現了，小香站在店前邊吃邊等，一個冰棍下肚後，她的耐心結束了，決定去鞋帽店找表哥。
同升和和街上一樣，咕嘟著一鍋人群，哪裏有表哥的身影，小香很不高興，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樣東西所吸引。店裏收銀台和櫃台的上空，拉著幾條鋼絲，因店裏人太多走動不便，售貨員用夾子把錢和小票夾住，用力一甩，一陣悅耳的嘩啦啦，錢就飛到了收銀台，之後又是一陣嘩啦啦，發票和找回的錢又飛回櫃台，顧客無需挪動，商品就到手了。在小香的眼裏，那些來往穿行的小飛機非常有趣，她出神的望著，把找人的事丟到了爪窪國。
一直等她看膩了，才想起表哥，出了同升和，她賭氣不回食品店。
“我已經在那裏等過了！”倔強的小香生氣地認為。
她過了馬路往前走，一個小身形提著個袋子，擠在不見天日的腰林裏，腳上的棉鞋已經被雪水浸透。
在中國人民銀行的鐵柵欄門前她停住了，鐵門和門柱之間有一個凹進去的空間，正好把自己塞進去，避開那無休止的人流。她開始哭泣，小臉都抹花了，她很氣憤，一個外地的大人不聽話，非要去什麽鞋帽店，結果把自己丟了，還得讓她去找！
終於，有人發現了小香，可無論問她什麽，小香一句都不回答，好像是個啞孩子。沒辦法，她被帶到不遠處的交通崗樓，就是當年立在燈市西口和百貨大樓之間的那個。
以前的交通崗樓很漂亮，高出地麵至少二米，圓圓的小城堡刷成紅白二色，警察大叔端坐其中，警服蓋帽威風凜凜，很有股子馬雅可夫斯基一首詩裏寫的：“我的警察 保護我”的莊重。小香，這個脫了開襠褲的學齡前孩子，猛地來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世界，多麽有趣的一個小房子，多麽明亮的一圈玻璃窗，裏麵住的不是玩具娃娃，而是一個真正的警察大叔！警察大叔麵前的大鍵盤上，閃動著紅、黃、綠、白色的小燈，警察叔叔扳動著開關劈哩啪啦的作響，那些小燈便勤奮的輪流眨著眼睛，還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好玩的嗎？！小香樂得忘了冷，忘了表哥，甚至把冰棍都忘了。要不是有人來接她，她寧可永遠站在崗樓裏。
來接她的人是東安市場派出所的，東安市場就在百貨大樓的對麵，在派出所小香仍舊初衷不改，不回答任何問題，更不許動她的袋子，隻是瞪著大眼睛，眼睛裏流露著不滿與失望，對表哥的不滿，對爸媽的失望，這麽久了都沒有人來找她。民警見小香凍得不輕，尤其是腳上的棉鞋整個濕透了，便搬了個小板凳放在火爐前讓小香烤烤手腳。小香乖乖坐下，把袋子放在一旁，她的確覺得很冷。這時市場的喇叭開始廣播：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大眼睛，小黃毛，花臉，清鼻涕，手裏提著個袋子誰也不讓碰，請家長到派出所認領。
這樣的廣播在王府井是家常便飯，走失的孩子層出不窮。
派出所的門上掛著厚厚的棉布簾子，進進出出人不斷，小香隻能透過人們掀起的門簾一角看到外麵，密密麻麻不斷走過的腳和腳上的鞋子，長大後的她回憶，“各種各樣的鞋子，大人的孩子的布的皮的好的新的舊的高跟的平底的……難為她有那麽好的觀察力。丟孩子的人進來看見她，搖搖頭離去，下一個來了又離去，小香一點都不著急被認領，她玩上了看鞋的遊戲。
突然，從門簾的下方冒出了一雙黃色的皮鞋，她認識，是爸爸的！她的曆險記結束啦。民警對爸爸說：“您女兒問什麽都不說，您教的？”
爸爸無可奈何的抱歉：
“這孩子就是這麽強，天生的！”
當爸爸領著小香準備離開時，民警又請問了一句：
“我實在是出於好奇，您閨女這袋子裏到底裝的是啥？她死活不讓碰，能讓我瞧瞧嗎？”
小香爸爸這才注意到那個袋子，他也很好奇。打開袋子，隻見軟塌塌的一堆，四個冰棍在火爐旁待得過久，已然化得沒有了正形。
小香長大後，做了一個萬人大廠的廠長，副的，不知是否與兒時的那段曆險有關。前年聖誕前夕是她的七十大壽，她捧著女兒送來的一束花說：
“我現在是老香啦。”
這篇文字就算我送老香的賀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