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針 吸管 她為自己墮胎 vs 輕慢 怨恨 她為全家忍耐——母親節非甜品:桃子 (4)
她端著一盆熱水,手中握著自己弄來的探針、橡膠管等非法墮胎工具,靜靜地走進浴室。
將毛巾鋪上地上,再退下裙子,光著兩腿站定後,她輕輕地關上了浴室的門。
等她再次出來,已是麵如紙色,神情恍惚,一步一步地挪向窗前。
鮮血一滴一滴,漏雨般地從她的兩腿間嘀嗒而下,落在被她日日打掃得一塵不染的素白地毯上。
於是,以這片素白維係著的沉寂,被驟然砸下的紅血滴打破。
又似白雪中亮起的紅色信號,以不斷的重複和疊加,來強化著警示。
但似乎晚了。更大的一片血紅,早已吞沒了她身後的裙擺,彷佛在做一種不祥的預告:漏雨滴答,早已擴散成無從修補的生命坍塌……
這是2008年的一部電影,叫做《Revolutionary Road》,中文譯成《革命之路》。簡言之,講的是一位婚後仍懷有個人夢想的倆娃之母,在孩子都成為學齡兒童後,試圖對空虛單調的現狀進行改革、最終卻革了自己的命的一出悲劇。
上麵的那段情節,就是女主April以決絕之心,親自終止了體內生命的痛苦過程。
故事發生在墮胎於絕大多數州都不合法1950年代。April和先生所居住的康州郊區,便是這龐大體製內的一隅。他們的左鄰右舍,大多都是習慣於安逸日子、規行矩步的中產階級。鄰裏間彬彬有禮,熱心友善,內裏卻藏著滾燙的八卦心,靠閑言碎語來打發死氣沉沉的日常生活。
也有一人除外,那就是患有精神病的數學家John。他總是直言不諱,有違時宜,讓周圍的人感覺難以忍受。在病院裏被電擊37次後,他的數學才華被突突沒了,但瘋勁兒卻越電越來電,——經常用閃電般的語言,把真相說個透亮。
起初,對於April的“革命夢想”,白領先生Frank是支持的,雖然頗不情願。
他是大公司的普通文秘,每天上班給客戶“裝兒子”,給老板“裝孫子”,靠跟辦公室女秘書調情上床,來抵抗卑微、單調而毫無樂趣的職場生涯。
當他聽完太太April的改革計劃,覺得最起碼的,它能掩蓋他事業上的挫敗感。於是他同意了她的想法:賣掉這棟殖民地風格的二層居所,到擁有自由空氣和“非體製化”的巴黎,去開創新生活。
聽他們要丟下穩定的生活去巴黎,鄰居們都覺得他倆瘋了,而隻有那位真正的“瘋子”John,驚喜得像見到了同類。
當John得知他們要走的原因,是因為感到無望的空虛,他一臉驚喜,振奮地說:無望的空虛?你們終於說出來了。很多人都感到生活空洞無聊,,但敢於正視它的無望,才是真正的勇氣,哇……你們才是唯一活得真實的人……(The hopeless emptiness? Now, you've said it. Plenty of people are on to the emptiness; but it takes real guts to see the hopelessness. Wow……You’re the only ones who are real……)
讀過薩特《存在與虛無》的,不難感到,這位瘋子身上,散發著濃重的薩特氣息。
然而接下來,諷刺的事情發生了,——發生在本來就“勉強麵對虛無”的Frank身上。
似被“就要去巴黎”的海市蜃樓、給注射了一支強心劑,Frank跟著就飄了。
他不但在展望未來的激情澎湃中,又一次性奮播種,致使April再度懷孕,還以辭職前“我也要當回爺”的心態,打電話給總部主管,留言時狂噴了一頓。
他先是罵客戶操蛋,提出的要求日漸荒唐,之後又用不可一世的口氣,給公司提了些優化提效的改革方案。
結果沒多時,他就被頭兒約談。
見麵後頭兒不但沒問責,還誇他是一直埋沒於基層、經由這次留言才被識別出的優質人才。於是Frank脫穎而出,升職提薪了。
接下來可想而知。
在太太眼裏,丈夫這位愛自己、也支持自己變革的盟友,就這樣成為“叛徒”。他不但不走了,反而在得知她要私下墮胎後,對其連吼帶罵,摔東西砸家具,一副傷了他尊嚴的憤怒,——我不是合格的丈夫嗎?我養不起家嗎?你拿我這個一家之主當什麽?!
要說飾演的Frank的小李子,把這一刻的Frank塑造得真帶勁兒。他聲嘶力竭、滿臉漲紅,歇斯底裏地咆哮,一副被人動了祖墳的模樣。
而飾演April的,則正是十年前於《泰坦尼克號》中與他飾演的Jack攜手感動了全球的Rosa的扮演者,——凱特·溫斯萊特。
導演讓兩人重聚,仿佛故意讓觀眾看到:這就是你們心目中念念不忘的、那對金童玉女。十年前,他們在冰海中許下永不分離的誓言;十年後,在廚房、客廳、浴室裏,二人正如困獸相對,相互摧毀。
就這樣,她被他步步緊逼,連連後退,直至無路可走,情緒崩潰。
第二天早晨,她一如既往,滿臉含笑地給老公做了頓早餐。
待他上班後,她冷靜地拿出被他扔掉後、她又悄悄收起來的地下流產工具,默默地走向浴室……
那時候,她腹中的孩子大約在11周左右,是基本成型的小人兒。而一旦到達12周,因為胎兒太大難於動手,別說“體製內”的醫院,就是求地下暗藏的接生婆,也不願意幫忙操作。
於是,本來就渴望告別舊生活的April,在丈夫的暴力“反推”下,毅然地走向脫離假麵人生的窗口。
是的,她再也不願委屈自己,幫他維持鄰居眼中的“賢妻良母”、“幸福家庭”的主婦形象。以不顧自身危險的決絕,她用地下流產工具孤注一擲,最後造成子宮大流血,一屍兩命,她也跟著走了……
講真,看到這裏我的確難過,但還是辜負了情節展開中的所有鋪墊,沒能跟女主達到完全的共情。
我隻覺得她很作,很任性,不理智,甚至不人道。
你說你不想養孩子,也就算了,生下來離婚讓他爸養,最不濟送孤兒院,幹嘛一定要殺死胎兒?你才倆娃就這樣,那有四娃又流了好幾次產的桃子,還怎麽活?
——而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雖然因搬家已經一年多未見,但桃子“說來就來”,似乎從未離遠。
我於是往她家打電話。反正孩子都去夏令營了,我有一大把時間,足夠用來煲電話粥的。
大丫接起電話,聲音似冰沙,聽到是我,口氣柔和了不少,像瞬間摻進了某種果泥。
我想,這大半要歸功於我家後院的那棵牛油果樹吧。它曾以穩定的供貨,滿足了她最愛的這一口。就算搬家後斷供了,果效仍在,讓她的語音裏愈發多出了一絲青油油、柔和中帶黏性的情意。
還沒等我問她,她就蹦豆一般地開說:我媽還是老樣子,為了家起早貪黑,忙不停。也還是過去一樣,常把我拖進去,跟在後麵幹家務看孩子,讓我感覺我都活成了她的影子……
聽我說我想聽聽桃子的聲音,這才告訴我,她媽眼下沒在家,前幾天帶著二小三丫四胖,回國探親去了。
我問,你怎麽沒跟著回去?——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想起搬走前的那次偶然的交談。她以控訴的口吻,跟我表達對父母的不滿,不但內容令我暗暗吃驚,也因為她在家庭中的邊緣化地位,讓我這位本是她母親之閨蜜的同情心,不由自主地向她傾斜。
果然,她又是上次的口氣,對我訴說無奈:阿姨,我當然想跟他們回國,去看望把我帶大的姥姥。可我媽說,我爸白日上班,已經習慣晚上一進門、就有熱氣騰騰的飯菜擺在桌上,讓我留下來幫著做飯。還有後院的大狗,也需要我喂我看。
嗯,我猜呀,媽媽覺得你最能幹,讓你留下來也最放心。——我又像上次那樣,懷著一顆大概也是April之鄰那樣的熱心腸,盡量向正向推動事態的發展。
我理解阿姨的用心。其實,我也一直都想謝謝你,那次咱倆長談後,沒多久我媽就主動找我,跟我道歉,還說你跟她聊了很多,讓她以後多注意我的感受。
我聽罷心裏一陣喜悅,其間夾雜著“清官難斷家務事,除此我又能如何”之苦澀。
我接著勸她:教會裏的兄弟姐妹,尚且能相互包容,你們是母女,更容易理解對方。畢竟是血濃於水,母女連心,隻要拿出誠意,娘倆兒很快會達到親密無間的。
講完這些,我有些悄悄的歡喜,似聽到自己彈了一段悅耳的旋律。
然而須臾間,就知道按錯了鍵。
阿姨,你說的母女間的親密無間,對我家行不通。
?
因為隻要我爸一加入,我媽就倒向我爸那邊,不管平日裏他怎麽輕慢她,她都沒記性,這也讓我非常非常地,——恨我媽。
“……”
正往一起嘮的嗑,就這麽被一個“恨”字,給嘮斷了。
好在這時她著急地告訴我:Oh,阿姨,我不能多說了,我家後院的那隻“拆家能手”缺德牧,又開始幫著地鼠,刨草地了……
互相白白後,雙雙掛了電話。我長長地出口氣,不知道是解脫,還是更加鬱悶。
雖然沒聽到桃子的聲音,但至少知道她一切照舊,沒有大的閃失。同電影裏那位最後被鄰居說成是走火入魔的April相比,她還在岸上,挺好的。
可也能清楚地感到,這通電話,在我的心裏留下一道暗潮。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大丫用一種近乎平靜的語氣,順溜溜滴吐出了3個字:恨我媽……
更大的一片血紅,早已吞沒了April身後的裙擺 (電影《Revolutionary Road》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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