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嘯一愣，悄悄瞟了一眼自家的梨樹，暗想，這是又被忽悠了，一年一次啊。去年孫鳳買了梨回家，他很快就打聽出來，賣梨的是孫鳳靈水村同學，黃愛書。估摸著，這次還是她。
他笑了，“嗯！看著不錯，一會兒給你家送一些，還有李琛他們也都送送。行啊，我們鳳會給家裏買東西了。”言畢，揉了揉孫鳳的頭發。
孫鳳鬆了口氣，同時真心地給了齊嘯一個充滿感激的微笑。
過了幾天，孫梅的中考成績下來，結果是既沒考上中專，也沒考上幼師，隻能去鎮高中讀書。
這讓周蕙培養第二個孫鳳的計劃落了空，同時感覺到很沒麵子，於是憤怒的她少見的罵起了寶貝幺女，“一個個的，沒一個給我長臉的，還天天捧著書看看看，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明天開始別看書了，先跟你嫂子學做飯，家裏活該幹啥幹啥，反正再看也沒用，到時候還不是三年高中混下來，能在鎮上找個臨時工就不錯了，最後還得指望你二姐夫幫你轉城鎮戶口。你看你自己沒個腦子，被孫琳竄騰的，對你二姐天天不理不睬，看你到時候求人家的時候，怎麽張開你那張嘴？”
孫梅本來嘴就笨，被周蕙這頓數落，再加上落榜，頗覺前途暗淡，便嗚嗚哭了起來。
正哭著，孫鳳進了院子。這是自從三年前回到孫家後，她第一次看見孫梅哭。孫鳳覺得孫梅連哭都不太對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表情既看不出悲傷，又尋不到委屈，仿佛最沒有天份的舞台表演，僵硬而又木然。
她想起在靈水村負責養雞時，曾在雞窩角落發現一枚沒被看見的雞蛋，許是在臭氣中放久了的緣故，磕破皮，打在白淨的碗裏，卻發現白的不是白的，黃的不是黃的，混作一團。孫鳳覺得，孫梅從裏到外，都像這麽一枚捂臭了的雞蛋，倔強固執的外殼裏麵，是一團糊塗。
孫鳳問了周蕙，才知道孫梅沒考上幼師。
何琅今年也中考，孫鳳惦記著他的中考成績，就給何琪打電話，沒想到是何偉接的。
孫鳳先問了何琅的中考情況，何偉很高興，“何琅考上了一中，明天我跟琪琪陪他去一中體檢。之後我想帶他們姐弟去肥城玩幾天，慶祝何琅考上一中，順便去看看咱們省最好的大學---肥城大學。孫鳳，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並在那裏玩幾天，然後從肥城直接回江市上學，怎麽樣？”
孫鳳一下子就被說動了，尤其聽說要去肥城大學，更是興趣盎然，於是興奮地答應了。
何偉提醒她，“你要不要先跟父母商量商量？”
“那倒不用商量，他們現在也不太管我。何叔叔，大概需要去幾天？”孫鳳心說，自己現在不歸父母不管，歸齊嘯管，不過他好對付，我可以先斬後奏，到時候他也沒招。
何偉說：“你如果要去，就臨開學前七八天回江市，然後在家裏住一晚，我們再一起去肥城。”
孫鳳又擔心花銷方麵的事，誰知剛一提，何偉馬上就語氣有些不好地說道：“孫鳳！還要讓叔叔說幾次？以後不要再跟我提錢的事。”
放下電話後，孫鳳暗想，自己在孫家現在被徹底當作潑出去的水來對待，可有可無，所以如果早走的話，孫讚周蕙他們肯定不會說什麽。但齊嘯會是什麽反應？估計不會同意。但如果自己偷偷走呢？
孫鳳已經意識到了齊嘯的變化，剛訂婚的時候，自己對他不理不睬，他卻很有耐心，會等待，肯包容。但現在當自己慢慢接受他的時候，或者說已經認命的時候，齊嘯開始把籬笆越紮越高，高到自己能看到的天空越來越小，想飛出去也越來越是妄想。
齊嘯就如同捕鳥人，捕到之前，在篩子底下撒些誘餌，躲在旁邊耐心等待，一旦被他抓在手裏，他就開始給你編個籠子，把你關起來，一切行動都要聽從他的安排。
不，我不幹！
我是自由的孫鳳，我是快樂的孫鳳！
我是自由翱翔的鳳凰！
去他的齊嘯！
周蕙見孫鳳打電話，心疼錢，就跑來問：“鳳，給誰打電話呢？是齊嘯嗎？”
“同學。”
“啊？長途電話費可是貴呢。你這孩子，太大手大腳了。”周蕙疼得心肌火辣辣的，忍不住邁遠起來。要在以前，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可如今，有齊嘯那尊不敢惹的閻王撐腰，自己也隻能動動嘴。
孫鳳本不想與周蕙多言，卻突然心念一轉，問道：“媽，我前幾天看見黃愛書了，她說她已經擺酒成婚了。你知道嗎？”
周蕙立刻來了精神，暫時撇開電話費的事，“怎麽不知道？老黃家還特意捎信來，讓你爸去喝喜酒。你說好笑不好笑，好像咱家跟他家有多大交情似的，還不是看咱家越過越紅火，想攀高枝，真是勢利眼！鳳，以後見著那妮子，不用搭理她，省得以後她找你辦事兒。”
周蕙拉著孫鳳，“鳳，上炕，咱娘倆聊會兒天。”
等孫鳳坐穩後，她壓低聲音說道：“鳳，你說你的命多好！你還不知足。你知道嗎？黃愛書早早就被他男人搞大了肚子，這才急三火四地擺酒成婚。誰成想，擺酒不到半個月，她男人一腳就把她肚子裏的孩子踹沒了，聽說那血流的，遍地都是。小妮子從小就強，跟自己男人爭強好勝，結果差點丟了命。”
孫鳳的眼睛嘴巴瞬間變成了三個大大的圓，然後定了型，既不出聲，也不動彈。
“鳳，鳳，你咋地了？嚇傻了？在咱這地方，打老婆太正常了。你怕什麽，齊嘯絕對不會打老婆，一看他就心疼你。再說了，他要敢這麽幹，媽帶著全家去跟他拚命。”
當天晚上，孫鳳沒有跟著來接她的齊嘯回去。她做了一晚上的噩夢，不停地出虛汗。
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的這天中午，孫鳳悄悄出現在了離嶺鎮火車站。她學人家電影明星，也在小臉上戴了個大蛤蟆鏡，以為戴著大墨鏡，就沒人注意到她，殊不知更紮眼。
火車站上齊嘯的熟人康嶽永，馬上就注意到了孫鳳，暗暗奇怪齊嘯怎麽沒來送站？於是立刻給齊嘯打了電話，“嘯子，你媳婦現在在火車站，這是要開學了？你怎麽也不來送送？”
電話那頭的齊嘯隻有一句話：“攔住她，別讓她上車！”
於是孫鳳被告知，火車票賣完了。
這趟車是從南來的，過離嶺鎮再一路向西。所以孫鳳奇怪，中途車車票還有賣完的時候？而且離嶺鎮上下車一共沒有幾個人，怎麽會沒有票？這個借口也太侮辱智商了吧。孫鳳非常氣憤，於是跟他們爭論起來。
沒一會兒，應該正在上班的齊嘯出現在了火車站。在見到齊嘯的那一瞬間，孫鳳明白了一切，同時她的內心懼怕起來，如同試圖越獄的犯人，突然看到來抓自己的警察。
她心慌意亂，手腳發軟。
齊嘯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摘下她的大墨鏡往自己的絲綢花襯衫領子上一掛，然後一邊往車站外邊走，一邊笑著對康嶽永說：“我媳婦兒昨晚上跟我鬧脾氣，耍小性子呢。多謝啊，哪天請你喝酒。”
走了一會兒，孫鳳漸漸平靜下來，內心突然充滿了勇氣，她使勁甩開齊嘯的手，“我要早幾天回學校。”
齊嘯半仰著下巴，花襯衫被風吹得亂抖，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孫鳳，“可以啊，但學校還沒有開學，你打算要住哪裏？而且為什麽不跟我說？”
孫鳳強撐著自己，怒視著齊嘯，色厲內荏地回嘴，“你管我住哪裏？而且我為什麽要跟你說？”
齊嘯一愣，眉毛挑了一下，笑了，“媳婦兒，說什麽胡話呢？我是你男人，我不管你誰管你？”
孫鳳剛想說話，火車的汽笛聲響了起來，那是火車離開的信號。孫鳳想起兩年前在靈水村錯過火車時內心的悲愴，而此時，看著麵前跋扈的齊嘯，孫鳳覺得自己錯過的不是一趟火車，而是自己人生重要的一部分，並且再也找不回不來了。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街上有不少人在走動。但孫鳳卻覺得冷極了，孤獨極了。
悲傷與絕望，讓小小年紀的她再也忍不住，兩行淚珠兒兀自淌了下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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