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我在上學，根本買不起房，婆婆主動提出給首付。按揭和房租一樣高，所以她的慷慨給我們賺了一套房。現在那套房已經賣掉，我提出歸還婆婆的首付加利息，她說：“不用。那筆錢不是借給你們的，是禮物。”

有次維修房子，老公打算下班後自己慢慢弄，婆婆說：“你全職工作夠辛苦的了。別擔心， 人工費我來付。”

婆婆的大方讓我在感激的同時有些擔心，因為她曾經問我一個簡單的除法。我楞了一會不知怎樣回答---這麽簡單的問題， 你直接按計算器不就得了。美國人的數學是出了名的差， 所以我按捺住驚訝， 特意在郵件中寫下詳細計算過程。她說：“謝謝。 現在我知道如何計算了。很多年沒有用過除法了。”

這個答案讓我有些警覺。公公曾是家裏的頂梁柱， 所以他去世後， 婆婆的收入會減少。她年紀也大了，一個人住，子女遠水解不了近渴，生病住院得請護工，要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 在幫助子女之前， 她有沒有計算是否給自己留下足夠的養老錢？

當然，婆婆的財產屬於人家隱私，所以我想幫她做一個表格，列出她目前以及將來可能的支出，這樣她在幫助別人的時候， 能有個相對準確的數據參考。這樣想是因為我在花錢之前，總喜歡做數學題。 比如我想買一件衣服， 會先用價格除以小時工資。這個數字，會迅速把我對新衣服的向往，轉化成煙花綻放後的幻滅與淡定：除了各項必要支出， 單為這件衣服， 我就得辛苦工作那麽多小時！算了，不值得這麽拚命。

老公說我不用擔心婆婆的財務狀況，她幫助我們， 主要是因為如果現在給錢， 在法律叫做 “禮物”。在一定數額之內，她不用向政府申報，送錢和收錢的人都不需要交稅。否則就要申報，如果又超過一個數額，才要交稅。而如果等她去世， 再拿到那些錢， 就得交遺產稅。我說既然那是婆婆的錢， 將來需要，就做好隨時還回去的準備。

即使婆婆從來不給經濟援助（有些美國父母對成年子女的確是這樣。家庭團聚都會把賬算清楚），我也對她很感激， 因為她從來沒有向我提過任何要求。我們之間算不上親密。對於家長裏短的聊天， 有空就想學習的我並不擅長，所以有時幾個月才打一次電話， 婆婆從來沒有抱怨。以前是聖誕節團聚， 去年因為疫情，不僅沒有團聚， 也沒有見公公最後一麵， 婆婆和護工一起， 在家裏照顧臥床不起的公公。

沒有住在一個屋簷下，也就沒有吵架的理由。去探親時，都是她在做西餐， 我主動幫忙收拾，她卻說：“你到我這是來度假的。家務不歸你管。”不過， 她很喜歡看我做餃子。 我平常每周吃一次肉， 她的西餐總有肉，所以到她家第三天， 我就迫不及待想做素餡餃子。 她幫我煮和煎，其他的工序我承包。

現在她一個人住， 我們的客房配有衛浴，所以我問老公是否該把婆婆接到我們州。他說目前婆婆一個人很享受在鄉下的大房子，舍不得她買下的那片小樹林。把父母接來一起生活， 很多中國父母覺得這是孝順， 理所當然。可有些美國父母卻很抗拒， 害怕和子女住一起會喪失自己的獨立。空間感和獨立意識， 就這樣深入美國人的骨髓。 

老公幾年錢就想換個大房子， 可我覺得老房子對兩個人足夠。10個女生擠在一間宿舍的日子， 我過了很多年，所以能有自己的書房， 我覺得已經很幸福了。 新家大了很多， 也很安靜， 所以老公說他的睡眠已經好了很多。很多次， 他都情不自禁地說：“好開心啊，新家讓我感覺能夠呼吸了。謝謝你努力工作， 我們才能住得起這樣的房子。當年我給你交的學費，已經賺回來了， 那可是我最得意的一筆投資。你是我中國之行最大的收獲！”

當年我們認識幾個月之後，他就為我申請未婚妻簽證， 所以彼此了解有限。等綠卡的時候， 無聊的我開始自學數學， 從圖書館借來的一堆書把他給鎮住了：“我早知道你愛讀書， 但沒有料到你對學習到了癡迷的程度。不行， 你不能呆在家裏， 你得去上大學， 否則你這樣的腦袋可惜了。”

從社區大學開始， 老公把我供到碩士畢業， 說如果我想拿到博士， 他繼續支持， 可我不想再讀了，要全職工作。有個親戚，和我關係密切， 說我爸媽在她跟前抱怨我老公供我上學，她當時就忍不住反駁: “ 你不願意供自己的女兒上大學也就算了， 還抱怨那麽好的女婿？人家的公公和婆婆都沒意見， 你們作為親生父母， 竟然抱怨女婿供女兒上大學？”

不論我怎樣努力， 父母都有指責的理由，我這個女兒永遠不夠好。 在很多中國父母眼裏，除了工作就是學習的我，  不願意被小孩拖累短暫的人生，肯定不是個好兒媳，如果當初真的嫁給了中國男人， 弄不好第一年婆婆就開始準備休掉我的各種計劃。

老公說他想念中國了， 可我一想到全村人劈頭蓋臉地質問，就沒了探親的動力：“你的小孩呢？什麽？還是不想生？你有什麽毛病吧？”村裏有些人， 我已經認不出，談不上有任何交情， 卻能當麵對我指手畫腳：“嫁得那麽遠，到現在都不想生孩子， 你媽真是白養你了！”

評判， 指責， 糾纏，這樣的中國式親情，讓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讀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安靜的書本不會和我吵，任由我的想象自由飛翔：“書上說西方人崇尚個性獨立，女士優先，西方在哪裏？那些人長的什麽樣？每天都幹些什麽？”

在書本中逃避了很多年的我， 陰差陽錯來到了西方。老公欣賞尊重我， 婆婆從來不提任何要求，這就是西方式的親情， 讓人可以呼吸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