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許章潤先生《戊戌六章》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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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子盛夏,時值清華大學許章潤先生 “被嫖娼” 之際,憤而無語,怒購其書。讀完全書,仰天長歎,痛惜哉,吾國吾民!許先生這本小冊子,真乃當代之《離騷》,又是末世之《呐喊》!其振聾發聵,如鞭猛笞,讓與君王”同醺共醉於暴政的酒杯”的億萬微小臣民們,驀然警醒,不可不細察也!

 

      許先生2018年所作的戊戌六章,包括他近期以來的四篇時評(包括那篇著名的網文《憤怒的人民已不再恐懼》),其作主旨不外乎八個字:立憲民主、人民共和。說實話,許先生的這本文章合集不算是嚴謹的學術著作,而是作為有社會良心的知識分子向全球華人做出的錐心泣血般的呐喊!這呐喊,在“風雨如磐”的故園,有時要付上鮮血與生命的代價!它以宏大的視角,勾勒出五百年以來的全球大潮流,即以雙元革命(構建以文明立國的民族國家 + 構建以自由立國的民主國家)為主軸線而席卷世界。期間,雖屢有歧流(例如袁氏複辟,法西斯興起,蘇維埃主義蔓延),但這歧流最後卻無不被雙元革命的大潮擊得粉碎,重新融入世界文明自由之主航道。在中國,孫中山先生早就認識到其終生堅持的 “天下為公”的理想乃是“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這理想早在一個多世紀之前便逐漸成為吾國民眾的普遍共識。然而時隔一個多世紀,如今這理想在中國卻成為無人敢提的“普世價值”,尤其是“一尊”當政的這七八年間。許先生擁有“千萬人指之吾往矣”的巨大勇氣,敢於在萬馬齊喑的茫茫暗夜中振臂高呼,重新喊出孫中山先生所為國人普及的世界共識,真乃人中龍鳳,熱血英雄也!   

 

      許先生梳理了這數百年間雙元革命的進展路徑,乃是由古而今,從西向東。先在地中海北岸發軔的古今之變孕育了現代文明的雛形,“曆經大西洋文明的全球性伸展,而成長裹挾進太平洋文明體係”(《戊戌六章》以下簡稱《戊》p4)這數百年間的過程曆經了五場大的戰役,即英法美演化為自由立國的民主國家;經由一戰而自由國家慘勝;經由二戰而北約華約並立;經由冷戰而美國獨大;以及目前正發生在中國的民主與獨裁反複拉鋸的“最後一役“(《戊》p74)。眼下正在太平洋文明體係的全麵發育及收束階段,卻不期而遇地碰上了東亞大陸的紅色逆流。美國戰略家布熱津斯基有言:二十世紀共產主義的興起和衰亡是人類曆史的一大遺產。布熱津斯基是從非常中立的學者角度來講的,數十個共產主義國家用大半個世紀的執政曆史和數千萬人的身家性命證明此路不通!而那個身在大位的“小學生”還非要“回到初心”,重蹈覆轍不可!如不能及時糾偏,其下場和蘇聯紅色帝國相比,能好到哪裏去呢?

 

      具體到中國而言,許先生是唐德剛先生的曆史三峽論的信徒。唐的曆史三峽論認為中國近現代的政治大轉型發端於鴉片戰爭之後,此一轉型時間至少為二百年,順利的話,到2040年前後中國曆史方能基本走出”長江三峽“,迎來”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新時代。此次大轉型是受外來刺激而行,是被迫的。許先生進一步認為,這個二百年左右的大轉型是到目前為止是由三波改革開放所拉動而曲折向前的,每一期的改革開放曆時都正好是35年。1860-1895年的晚清洋務運動是第一波改革開放,被甲午戰爭所中斷。1902-1937年是第二波改革開放,由晚清新政,民國肇始,軍政訓政等一係列憲政前的準備階段所組成,被日本侵華和紅色中國所打斷。1978-2013是第三波改革開放,以經濟改革和對外開放為先導,政治改革卻遲遲不能跟進相呼應,以至於遭遇一尊獨裁逆流而全麵左轉。許先生堅定地認為,在目下萬物肅殺的環境中,卻正在孕育著不可阻擋的第四波改革開放,”以最終完成中國近代這一波大轉型。悠悠萬事,唯此為大。“(《戊》p126)對於曆史三峽論這一判斷,我個人是存一定懷疑態度的。因為唐德剛先生好像隻是從資深曆史學家的直覺認為這一大轉型需要二百年左右時間。這一時間段會不會有反複曲折而無限延長,也未可知。不過許先生認可這個二百年大轉型的時間節點,那麽完成此一轉型也就還剩20年時間。時不我待,許先生寄希望於中共內部的改革派於短期內力挽狂瀾,一尊“既集大權,請辦大事“,或者某個元老一夜之間良心發現(倘不論現在還有沒有這樣一言九鼎的元老),進行“新南巡“。關於中國向前進的方案,許先生也提出了”八項期待“,建議從一些由相對較溫和的路徑入手,慢慢地撬動這鐵板一塊的體製,為開啟二百年大轉型收官的第四波改革開放熱場。例如杜絕”大撒幣“和麵子工程、取消退休高幹特權和特供製度、官員財產公開、禁止個人崇拜、恢複國家主席任期製,以及平反六四。(《戊》pp47-50)這些建議看起來不難做到,有些甚至在鄧小平時代就已經做到過,但是這些措施的根本特點就是從上而下,然而今上有何動力去開啟這些弱化自己統治基礎的改革?習近平在2018年3月修憲後,更大的可能性是中共繼續向左轉而於世界主流價值觀漸行漸遠,鬧到最後到玉石俱焚、不可收拾的地步。

 

      從上到下的改革不行,從下到上的倒逼改革又如何?無奈的是,這屆人民不行。“雖說暴政之下無人清白,壓根兒不存在黑白分明,人人均無安全可言,可我們自甘為奴,難道不是眼麵前的事實?“(《戊》引言)基於此,許先生認為”中產階級必須擔負政治責任“,最終成為有道義擔當的選民。在這一波大轉型將要完成的關鍵時刻,許先生鼓勵說,“我們,‘我們人民’,豈能‘豬一般的苟且,狗一樣的奴媚,蛆蟲似的卑汙‘?!” (《戊》p135)然而,目前中國一盤散沙,每個人都忙著為稻粱謀,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所謂”躲進小樓成一統,那管春夏與秋冬?“ 那麽,又有誰來凝聚中產階級的民心士氣,吹響倒逼改革的集結號?靠一兩個許章潤和任誌強?肯定不行。一百多年前的那個古老命題又來了,唯有重新啟蒙。然而,啟蒙也是幾十年之後才能略見其功。何況,這樣一個高壓的政權下,遍地耳目,路人側目,哪裏有從容啟蒙的空間?

      從上到下不行,從下到上又不行。那麽,也許隻有由外向內的撬動才能帶來些許的希望。許先生也承認:“大家麵對悶局而恐懼其已成僵局,苦思焦慮其開局與再布局,期期於內部生變式與自下而上式之破局猶如水中撈月之時,港台形勢發展實已自邊緣捅破鐵桶,而開辟出一線生機。此種自邊緣破局、而漸進於中心的和平過渡之道,或許,將成為中國式大轉型的收束進路。“(《戊》p135)劉曉波曾說須經”三百年的殖民地“,以前年輕,總認為是漢奸之言,誅心之論。現在看來,不無道理。看看香港的市民,一百多年的殖民地下來,不是已經具備了現代合格公民的資質了嗎?雖然被不明真相的國人罵,但香港人能做到二百萬人和平大遊行,也敢於”直麵淋漓的鮮血“!神州之大,十四億人之多,能與香港公民素質比肩的,有幾人歟?

 

      總之,雖然許先生的宏文中有關可操作性的轉型方案略顯遜色,但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許先生聲嘶力竭的批判和呐喊聲是多麽的可貴!許先生文章寫完,擲筆於地,靜候錦衣衛上門,“話說完了,生死由命,而興亡在天矣。“(《戊》p52)在遍地犬儒和接盤俠的今天,我們欣慰地看到:北大還有鄭也夫,清華還有許章潤……朋友啊,即使多災多難,我們也有理由相信:中國不亡!

 

      最後,請允許我我引用一段許先生《離騷》式的感慨來結束本文:

      “三篇既畢,心力憔悴,欣然而悵然,愀然複釋然。哦,這蒼茫人世,這浩瀚蒼穹,勞我以生,息我以死,而萬物有本,天命大化,惟危惟微,全在一念。如此,頭頂有佛,人生如寄,惟剩心魂不滅,尚饗!

      大轉型時刻將臨未臨,波詭雲譎,人人屏氣凝神,大地一片沉寂。有如夏日雷暴前的悶濕無聲,宇宙紋絲不動。可是,我分明聽到腳下春冰哢嚓,我確實看到枝頭綠重黛濃,而仰望天空冰河萬裏鐵馬奔騰。凜冬已至,至暗時刻,孤絕淒清,一萬個希望早已破滅,千萬個憧憬冉冉升騰。啊,’我的山河一江春水,我的故國巫山雲雨,東邊我的美人啊西邊黃河流,’ 好一個大千,為了自由,放聲歌唱,萬民!“(《戊》p102)

instein 發表評論於
二百年是至少的,等待吧
portfolio 發表評論於
1860-1895年,第一波改革開放,被甲午戰爭所打斷,直至1902年,共停頓了7年。
1902-1937年,第二波改革開放,被日本侵華和紅色中國所打斷,直至1978年,共停頓了41年。
1978-2013年,第三波改革開放,被習近平所打斷,會停頓至哪一年?介於7年至41年之間?

藍天白雲915LQB 發表評論於
中國的脊梁,在徐先生麵前,那些精英專家教授都是可憐的犬儒。
明海藍天 發表評論於
許先生是一個愛國家愛人民而奮不惜身的人。他受陷害是早就可以料到的。清華本應以此為榮的,可惜卻把他拋棄了。
Chalet 發表評論於
這是國學加中式,演講辭一般的風格,的確需要一定的國文修養,看得人熱血沸騰,不管是否讚同本文的觀點和立場,許和他的評論人,這種情懷和氣節實在是令人敬佩
大喬治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向晚平' 的評論 : 好詩!
大喬治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天隨人意' 的評論 : 不好意思,應該寫得更有趣一些。
格利 發表評論於
奇人雄文。
向晚平 發表評論於
讚“方孝孺轉世,譚嗣同投胎一般磊落光明!”,中華正氣續存,神州當代有人。
庚子夏至讀許章潤文章感賦
金鳴玉振地擲聲,太炎文章警世鍾。
不是一卒獨荷戟,磅礴天際起長虹!
Rosaline 發表評論於
寫的真好!與博主同感,這代中國人有寫出如此文字的中國人,為之無比驕傲!有理由相信:中國不會亡!
pconline 發表評論於
方孝孺轉世,譚嗣同投胎一般磊落光明
obama_北美101 發表評論於
天快亮了!
天隨人意 發表評論於
太難懂了。不適合文學城廣大網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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