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在武漢：封城裏的凡人瑣事

關於病毒的事知道得很晚。一直到武漢市封城才知道事態嚴重了。一個千萬人的城市，就這樣封了，當時挺震驚的。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還是沒想到。

母親今年90 歲，五年前住進了養老院。母親所在的養老院，結結實實地成了封城裏的“圍城”。每天都鎖著，外麵的進不去，裏麵的也出不來。

母親住養老院，這事得感謝老人家，對女兒們的愛護和支持。年級大了，必須離醫院近。因為怕突發事件，身邊沒人。一旦住院，家人天天往醫院跑。養老院的好處，這幾年充分顯現出來。母親幾次發病，都是有護工在附近，搶救及時，才沒留下後遺症。

父親去世後，每周六早上給母親打電話，是多年的習慣。節前，母親說，會和姐姐們一起吃個年飯，但不會去她家過年，年級大了，怕姐姐擔心。

母親所在的養老院，在一家醫院的中間樓層，樓下是門診部，樓上是住院部，中間三層是養老院。母親住了唯一的單間。母親原來是個醫生，有潔癖。她的潔癖到了很可笑的地步。曾經有一次，住院提前出院了，問她為什麽？她說，有個人一副假牙居然刷了半個小時！還表示自己的真牙，也用不著那樣刷！

因為她喜歡往外麵跑，養老院還給了她出門的自由。她是唯一可以出門鍛煉的老人。前幾年到理工大學找到一群太極朋友，常常和他們一起練。

養老院晚飯時間是四點半，護工們可以早點休息，也可以理解。所以她房間裏會備些小零食。每次回國都帶母親去買一大堆，感覺就像給小孩子無限自由，“這個要嗎？那個喜歡嗎？”隻要是喜歡的，馬上一樣拿幾袋。母親常常會嫌我買多了，可那是我唯一的機會，怎麽願意放過？平常姐姐們也會給她帶些去，晚上自然是不會餓了。

因為擔心養老院夥食不夠好，母親還自己訂了酸奶，姐姐們也會送些雞蛋和熟菜。母親前幾個月還很幸福地說：“別擔心，我這裏很好，什麽都不缺。”

然而，這一切都在幾個星期前改變了。原來定的年夜飯是不能去了。家裏人都不能去看望了。上周六打電話時，母親說，零食都沒有了，晚上餓了，就喝點水。酸奶送不來了。雞蛋還有三個，隔一天吃一個也堅持不了幾天了。

“可以接快遞嗎？”記得有人說有在網上訂貨，送過去。

“不能。前幾天，有個老太太百歲生日，子女們好不容易把東西送來，連大門都沒讓進。”母親說。

母親常年要服高血壓，糖尿病的藥。“藥還有嗎？”

“快沒了。我找醫生開吧，常用藥應該可以開到。就是不能在外麵藥房買了，護工都出不去。隻能在醫院買。價錢比外麵貴很多。”

“貴再多也得買，這個錢不能省。別的都還好吧？”

“還好，就是皮炎的藥沒有了，隻有藥膏，搽一次能管兩小時。現在除了發熱，什麽病都不看。”

“那些慢性病人怎麽辦呢？”

“盡量拖吧。等到哪天情況好了就都好了。”

“一日三餐怎麽樣？”

“還可以吧。每天都有新鮮菜送到大門口。”

“那還不錯。你那裏有口罩嗎？”

“還有幾個。12月初，你姐夫來給老人院的人理發，我買了一些，快用完了。用完以後，我看能不能在微波爐消毒以後再用。”

姐夫過一段時間就去為老人們免費理發，這次兩個月沒去了，老人們的頭發現在是顧不上了。

“用開水燙燙吧。微波爐時間不好掌握，怕燒長了起火。”

“哦，好。我沒事，你放心吧。”母親再次囑咐道。

放下電話，眼淚不斷湧出，我怎麽放心？記得我說過一定讓母親晚年衣食無憂，原來我根本做不到！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前段日子也發些牢騷，對某些做法也看不慣，現在什麽都不埋怨了。因為母親的情況肯定不是最糟的。

高中和大學同學家都有親人離世，都是在大批救援之前。淒風苦雨中帶著親人四處求醫被拒，怎樣的慘狀？

家人，朋友們說起來還是滿懷希望：現在好了，熬過來的人基本都住進了醫院，輕症的住進了方艙。家裏有人感染的，都隔離在賓館，據說每人一間，三餐都有人送，條件不錯。

從家人傳來的消息，隔離已經有秩序了。小區建立了微信群，小區裏感染，疑似，去世的消息也公開了。到小區大門口去拿菜，也都注意錯開時間。

現在舉國上下一起撲火。真的要像戰鬥在一線的醫務人員致敬！向各地為湖北排憂解難的全國人民致敬！也向我那些堅守在家，度日如年的家人們致敬！

姐姐家十歲孫女的字，漂亮吧？

【封城21天了，家人們越來越能幹，也越來越勇敢了！當護士的小侄女上前線了！外甥媳婦無法去醫院，自己動手把開刀手術的線拆了。小侄女還用毛巾給娃娃做了小裙子。】

武漢挺住！武漢堅持住！春天總會來的！

作家方方：轉機隨時可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