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蕭蕭

海外一書生。獨立思考,探索真理。思古憑吊,撫今感懷。縱論天下,針砭時弊。熱愛藝術,逍遙人生。讀萬卷書,行千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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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川製造的笑容讓我感到恐怖

(2009-05-02 05:26:29) 下一個
寒竹/陸川導演的《南京!南京》從四月十六日首映以來,在中國各地引起強烈反響。盡管觀眾對此片的評價各有側重,但總的說來,中國文化界的好評之聲居壓倒之勢。在陸川之前,已有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拍攝過這場發生在二十世紀的慘劇人寰大屠殺。毫無疑問,陸川這部曆史大片是從一個全新的視覺來拍攝這場大屠殺,這種創新需要勇氣。通過一個良心尚未泯滅的日本侵華士兵的人性思考來解讀中國人在上個世紀的曆史之痛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就這一點而言,我對陸川能夠用這麽一個特別視角來拍攝這麽一個敏感的曆史題材的勇氣表示尊重。

但是,當我看完這部電影走出電影院後的感覺既不是感動,也不是遺憾,而是影片結尾時給我帶來的恐怖。不過,這種恐怖感不是來自對影片中大量血腥屠殺的畫麵,而是來自影片中的笑容,一種燦爛的笑容。這種笑容到現在都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在影片的結尾處,日本士兵角川放走了順子和小豆子,自己舉槍自殺。順子和小豆子從死亡的邊緣上滑過,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死,兩人在芳草如茵的南京郊外由衷地笑著、嬉戲著。順子和小豆子的笑實在是太動人了,那是一種抑製不住、發自內心深處的歡快笑容,他們的笑聲隨著蒲公英在空中飄蕩飛揚。影片最後的畫麵洋溢著生命的美好,十二月嚴冬中的南京郊外也變得春光明媚。但是,順子和小豆子越是笑得歡暢,我越是感到恐怖。

在這場充滿了血腥殺戮的影片中,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順子和小豆子為什麽笑得如此燦爛和開心?是他們在戰鬥中趕走了日本侵略者、收複了南京城嗎?是他們憑借自己的戰鬥拯救了南京城裏的骨肉同胞嗎?不是,順子和小豆子是在為自己的生命從死亡的鬼門關前擦身走過而笑,是一種對生命充滿希望的笑。他們的笑聲仿佛是在告訴角川,活著一點也不比死亡艱難。活著就是美好的,這是中國人的哲學,舉槍自殺的日本人角川對這一點是理解不了的。一些中國的評論家說,這一個鏡頭體現出人性的升華,體現出導演陸川對生命價值的高度尊重。看到這種評論,我的恐怖感更強了。

不錯,一個剛剛躲過死亡之神召喚的人因生命得以保存而快樂地歡笑符合人的本性。求生是人類最大的生物本能。但是這要看笑在什麽場合和條件。在《南京!南京》影片中,順子和小豆子的笑表現出了一種非人性的恐怖。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假如有一大家人在家中遭到殺人越貨的強盜打劫,全家十幾口人都慘遭殺害,最後強盜把家中財產洗劫一空而離去,隻是留下一個少年沒殺。那麽此時此刻這位幸存少年有可能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是慶幸自己活著而快樂地大笑,還是因為自己失去了父母兄弟姐妹而失聲痛哭?還是因為自己的親人死於強盜之手而對強盜充滿了仇恨?我想隻要是一個正常人都會認為,無論這個少年是痛哭還是憤怒都是人性的表現。人性是人類在幾千年曆史的發展和進化中形成的,它本身就包含著對親人的骨肉之情和手足之情,本身就包含著對奪取自己親人生命暴行的憤怒和仇恨。如果一個人在自己的親人慘遭殺害、自己的財物橫遭掠奪時竟然會因為自己躲過了強盜的殺戮就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快樂而開心地、燦爛地歡笑,這個人不是神經錯亂就是冷血動物。這種人不僅沒有人性,甚至也不如一些動物。非洲鹿看到自己的同類遭到獅子的獵殺時,盡管自己也會本能地逃命,但其鳴也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這部被認為是充滿了“人性”思考的影片竟然給觀眾塑造了兩個在自己的骨肉同胞被屠殺之際因為自己獲得生之希望的中國人快樂地嬉戲和歡笑的形象。順子和小豆子的笑容讓我感到恐怖,因為這兩個人燦爛的笑容發生在南京城裏成千上萬中國平民被殘殺的血腥背景麵前。是什麽樣的人和什麽樣的心情才能在這種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麵前笑出聲來?這種笑聲是人性的表現還是人性的喪失?陸川是在表現中國人的人性還是在表現中國人的冷酷?當然,我並不相信這種南京城外的歡笑是真實的。我隻能說,這種場麵中的笑容隻存在於陸川的臆想之中。但是,當今天的中國人用電影的形式再現這段血和淚的曆史時,靠自己的臆想製造出的虛假笑容是對不起在這片土地上流過淚、流過血的先輩的。

僅就對人性的思考而言,我覺得陸川用這種手法表現對人性的反思跟現實中的人性相差太遠。如果說順子和小豆子的歡快笑容真的是陸川和一些影片讚揚者所說的“是對生命價值的尊重”,那麽為什麽在汶川大地震中有幸逃生的四川人並沒有在掩埋著自己親人身體的廢墟前用快樂的笑容來慶幸自己的生命得以保存?為什麽“九一八事變”後流落在關內的東北同胞沒有歡快地唱著生命的讚歌,而是含著淚水唱著悲涼的《鬆花江上》?…….。是不是這些幸存者和逃亡者都不懂得尊重生命的價值?是不是他們都不具有因為活著就應該感到快樂的人性?

人性到底是什麽?是不是為了追求個體生命就可以漠視自己父母兄弟姐妹的生命?是不是個體生命的歡樂跟國家和民族的存亡沒有關係?這難道就是個人高於集體的自由主義原則?中國文化界對人性的反思實在太“普世”了,“普世”得讓普通人看不懂。如果從最普遍的人之常情來看順子和小豆子逃離南京城,答案是簡單而清楚的。假設我們大家都身為當時的順子和小豆子,我們的父親兄弟和戰友正在遭到敵人的屠殺,我們的母親和姐妹正在遭到敵人的奸淫,我們會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逃離南京城?我想如果我們還有人性和良心的話,我們除了痛苦和仇恨還能有什麽樣的心情呢?難道這種對強盜和劊子手的仇恨就不是一種人性的表現嗎? 為什麽人性就隻能是對侵略者的寬恕?為什麽人性就隻能是活著就歡笑?

今天一些口頭上講普世人性的人很害怕提到仇恨,仿佛一提仇恨就是對人性的褻瀆。其實,仇恨是今天人類社會客觀存在的一種社會現象,仇恨也並不都代表邪惡。當人的身體、感情受到敵對的侵害時,人的仇恨之心會自然而起,這種情緒反應是人的一種原始本能。到今天為止的人類社會,尤其是尊循叢林原則的國際社會,並沒有建立一個公平、正義而且具有權威性和強製性的世界政府,每一個國家隻有靠自己的軍隊來保衛自己的國土和人民。世界各國共存的叢林機製決定了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仍然是當今世界上存在的一種客觀現象,而隻要人類還有戰爭,戰爭的雙方就必然充滿仇恨。從任何一國的國民來看,隻要有外國軍隊的入侵自己的國家,就必然會對侵略者充滿仇恨。一個對侵略者沒有仇恨的民族在這個世界上是無法生存的。從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來看,隻要這支軍隊上了戰場,就會充滿對敵人的仇恨。一支沒有仇恨的軍隊是沒有士氣的,因為它無法勇猛殺敵,這是任何一個從戰場上下來的軍人都知道的。即使一個再愛好和平,再痛恨戰爭的軍人,當他看到自己的戰友、自己的同伴倒在對方的槍口和刺刀下時,對敵人的仇恨之心都會自然而起,這是人的動物本能,也是人性的表現之一。

在當今世界,僅僅靠愛和寬恕的感召是不能消除仇恨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英法各國能不能用寬恕來阻止納粹德國的鐵蹄呢?珍珠港事件後,美國能不能用寬恕來阻止日本的航空母艦呢?當日本人在中國攻城掠地、奸淫殺戮的時候,中國人能不能用寬恕讓日本人乖乖撤兵回國呢?顯然不可能。這個時候,作為被侵略一方的中,英,法,美,蘇等國家和民族有沒有仇恨呢?沒有仇恨,何以衛國?沒有仇恨,何以殺敵?如果愛可以消除仇恨,中國還需要艱苦卓絕的抗戰嗎?美軍還需要和日軍在硫磺島殘酷博殺嗎?美英空軍還需要在德國進行地毯式轟炸嗎?美軍還需要用汽油燃燒彈轟炸東京、在廣島和長崎扔下原子彈嗎?相反,過分地寬恕,象英法兩國政府簽署“慕尼黑協定”一樣的寬恕,卻是把世界推入戰爭的因素之一。

在這裏,我不是要貶低寬恕的作用,而隻是想指出,中國的文化人在對人性的反思中不要太狹隘和片麵了。請人性的反思者不要忘記,對侵略者的仇恨和打擊也是普世人性的一個方麵。如果一部曆史片隻是片麵地反思人性,就會走向虛構曆史,而不是再現曆史。我相信,在1937年12月的南京城外,沒有一個跟日本侵略軍戰鬥過的中國人會因為自己慶幸地活著而能夠快樂地笑出聲來,沒有一個中國人可以在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遭到殺戮的慘叫中笑出聲來。陸川可以用藝術家的手法塑造不同的形象來表現曆史,但製造出中國人在血流成河、屍骨遍地的南京城大屠殺中燦爛的笑容既不是在曆史寫實,也不是在藝術創造,而是在人性的思考中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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