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麗莎白·衛理斯(Elizabeth Willis), 生於1961,當代美國詩人、批評家、文學教授。《地址》一詩見於她2011年出版的詩集《地址》一書。本文是我的解析。
address
I is to they
as river is to barge
as convert to picket line
sinker to steamer
The sun belongs to I
once, for an instant
The window belongs to you
leaning on the afternoon
They are to you
as the suffocating disappointment
of the mall
is to the magic rustle
of the word “come”
Turn left toward the mountain
Go straight until you see
the boat in the driveway
A little warmer, a little stickier
a little more like spring
《地址》一詩表達了詩人關於“個人”, “大眾”,和“超越” 之間關係的感受與思考。 全詩像是一個擬人化的“個人”對擬人化的“超越” 的一段親密、溫柔的訴說,就像一個戀愛中的女子依偎著她的戀人喃喃細語。但是如果我們把這詩讀成一首“戀愛詩”,那就太對不住詩人伊麗莎白的苦心。
詩中的“I”(“我”),代表“個人”。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個人”;不妨理解為詩人心中理想的“個人”。而“they”(“他們”)則代表“大眾”;“you”則代表“超越”。
第一句“I is to they as river is to barge”就違反常規英語語法。按照正確的語法,這句話應該寫成“I am to them as river is to barge”。為什麽把“am”換成了“is”呢?是為了凸顯這裏的“I”(“我”)不是指詩人伊麗莎白本人;這個“我”對於詩人伊麗莎白隻是一個“他” - 一個詩人伊麗莎白本正在審視的“個人”。因為實際上是“他”,所以句子的謂語係動詞不用“am”而用“is”。至於用“they”代替了“them”,那是為了強調詩人所審視的對象的主體性。
詩一開頭就直奔“個人”與“大眾”的關係,連用三個比喻:
1. 就像河流與駁船。駁船通過河流運貨,完全把河流當成達到自己目的的手段。就是說“個人”不過是被“大眾”利用而已。
2. 就像改變思想者與罷工糾察隊。一個本來不讚成罷工的人,改變思想者後,可能成為罷工糾察隊的一份子。就是說“個人”也可能接受了大眾思想,成為了“大眾”的一份子。
3. 就像釣魚的鉛錘與蒸汽輪船。與蒸汽輪船相比,釣魚的鉛錘隻是一個小不點,還沉在水下,一動不動,在水麵上跟本看不見。而蒸汽輪船則在水麵上氣勢澎拜,奮勇直前,誰都看得見。
由此可見,與大眾比較,個人似乎什麽都算不上。值得注意的是,“罷工”這種典型的群眾運動,在這裏是一種負麵形象,與“超越”至少是沒有關係。顯然這位詩人在這裏公然表明她對群眾運動的不以為然。
那麽,“個人”與“超越”之間又是什麽關係呢?“個人”更多依賴感性,心情不穩:“有時候,有那麽一會兒,太陽屬於我”。“超越”則穩定、沉著、具有廣闊的視角:“而窗戶則屬於你,斜依著午後”。這兒“斜依”一詞跟中國的“月明人依樓”中的“依”字相通。“斜依”傳達一種鬆弛;“午後”傳達一種平常。在這裏,“超越”融入日常,給予“個人”的是一種平靜、鬆弛。
“大眾”則讓“個人”失望、窒息:“就像大型商場中令人窒息的失望感”。大型商場,商業文化的象征,那裏有堆積如山的商業消費品;有費盡心機的商業廣告,不遺餘力地提高大眾的消費欲望;當然還有早就把“超越”忘卻的”大眾“。
與之對照,“超越”則像“魔幻的低語:‘來吧’”。“超越”是一種召喚 - 對“個人”的召喚。
那麽,“個人”怎麽才能夠去到“超越”所在的地方呢 (“個人”怎麽才能達到“超越”呢?)。這是就是“超越”的地址:“向左轉,麵向著山走,直到你看到屋前停泊的小船” (注: 美國很多中產階級的人家都有帶輪胎的機動小遊艇,平時停泊在屋前,出門遊玩時掛在汽車後拖到湖邊去)”那兒“有點溫暖,有點纏綿,更有點像春天”。
“山”、“屋前停泊的小船”等被用來描繪“超越”就在我們日常生活的環境裏。“有點溫暖,有點纏綿,更有點像春天”是對“超越”的感受。
至此,我們明白了,全詩的主題“地址”,指“超越”在哪裏, 或“個人“怎麽才能達到“超越”;是一個路徑描述。那麽,這路徑,是不是真是“向左轉,麵向著山走,直到你看到屋前停泊的小船”呢?不是的,真正的路徑描述,是那些關於“個人”、“大眾”、和“超越”的關係的描述。你隻有明白了那些關係,才能達到“超越”。你必須與“大眾”保持相當的距離,才能達到“超越”。
這首詩的美感,來自那些“關係”描述,就像一組直線或曲像,組成了一幅康定斯基的抽象畫。當然,康定斯基的抽象畫中不光有線條,還有色彩和質感,這首詩也一樣,它的色彩和質感有“有點溫暖,有點纏綿,更有點像春天”。那種質感是一種與“超越”之間的親密,是“超越”帶給“個人”的愉悅。
這位女詩人筆下的“個人”,充滿了女性色彩;這簡直是把“超越”的象征權拱手送給了男性。在女權主義盛行的今日,實在是大逆不道。然而她不在乎,她隻在乎“你”(“超越”)不在乎“他們”(“大眾”)。
佛教徒說“般若”、涅槃;基督徒說“天堂”;斯賓洛薩說“愛上帝”。都可以理解為他們對他們心目中的“超越”的言說。“地址”一詩則是一個當代美國女詩人的言說。宗教是“個人”追求“超越”的一種形式,但肯定不是唯一的形式。對“超越”的追求比“宗教”更為基本,倒是宗教的基礎;沒有了這樣的追求的宗教,已經是蛻化墮落了的宗教。
從另一個層次上說,閱讀這首詩的愉悅也來自對一個思考著感受著的詩人靈魂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