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老師“希特勒” 【往事追憶】

 

四、五十年前，上高中的第一天，在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暑假後剛回到校園，就聽說學校有一項新政策：教工子弟可以自己選班。我因為祖母是該校的退休教師，也蒙了優待，可以自己選班級。記得有位朋友，初中升高中的統考成績是本校第四名，但不是教工子弟，不得自己選班，對我頗有怨言。我打探了一下，十來個班主任中，有一位數學老師，在我祖母那裏口碑很好。我就選了那位老師做班主任的班級。出乎我的意料，除我之外，沒有任何一位教工子弟同學選我的班級，他們幾乎都全由父母做主，選了同一個班級……而那個班級的班主任，綽號竟然是“希特勒”！那綽號也不知始於何年，反正在那所學校的學生中代代相傳，傳到我那一屆，已經有點年頭了。全校的學生提到那位老師，都稱之為“希特勒”，有時也簡稱“老希”，仿佛他真是姓“希”一般。

這位老師何以會得如此一個綽號? 我想有幾個原因。第一，他對學生非常“凶狠”，動不動就喝斥人；第二他長得有幾分像個洋人：身材高大，鼻梁挺拔，眼窩微凹。那時電影裏常常有高鼻梁的納粹德國軍官，動不動就來聲“嗨，希特勒”；而那個年代並無互聯網，學生們能接觸到的影視、圖像都很有限，真不知道希特勒倒底長啥樣，也許覺得跟電影裏的納粹德國軍官差不多吧，於是就管他叫希特勒得了。學生對他是又怕又恨。

那麽，我那些同學的父母為什麽要主動把子女都送到“希特勒”做班主任的班級去呢？難道他們都是受虐狂不成？那倒不是。原來“希特勒”另有一個大大的名聲：他做班主任的班級，上大學的升學率很高，上名牌大學的升學率也很高。就是說，他是我們中學的明星班主任。原來那些家長，都是篤信“嚴師出高徒”，把子女交給他了。不僅如此，他班上的物理、化學、曆史老師都是當時我們中學最強的老師，而這幾位老師的子女親屬當時也都在那個班上。“希特勒”老師自己則是語文老師，而他的女兒也在那個班上。我現在想，那簡直就是一個老師們玩出來的花招，弄一個特殊班級由老師們自己教自己的子女。我祖母當時已經退休多年，跟學校和老師都沒有什麽來往，沒有明白其中的奧妙，所以我自願選擇到另一個班級去了。

“希特勒”為何長得有幾分像”洋人“？我長大後知識有所增加，知道了所謂“中華民族”其實有很多來源，很多所謂“漢族”人，身上其實有一些“胡人”血液的。比如大唐天子李家，身上就有突厥血統，所以杜甫《哀王孫》有句“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 “隆準”即“高鼻梁”。“希特勒”老師的確是“隆準”，也許有些突厥血統。今天回想，“希特勒”老師年輕時肯定是如今所謂的“帥哥”。不過他那時可能己經五十來歲了，不再年輕。

“希特勒”老師雖然不是我的班主任，也不是我的語文老師，但還是管得著我，因為他還是我們年級的“年級主任”。我不是一個聽話的學生，在課桌後麵偷偷讀無關的書是常有的事。有一天，有位同學帶了一本新出的《三國演義》連環畫到學校來，我從他那裏借來那本小書，心急難耐，就在早讀課上把書藏在書桌裏讀。正讀得津津有味，忽然一隻大手如飛鷹擒兔，從我腦後上方撲下，閃電般抓走了我的連環畫。原來正是“希特勒”。“希特勒”一邊離去，一邊頭也不回地摔下一句話：我也不要你的書，我把它燒掉！不記得我當時的心情了，隻記得當時寫下了平生第一首“五言絕句”表達憤懣。那首“五言絕句”，至今還一字不拉地記得，不過非常幼稚，平仄韻腳都有不少錯誤。

然而，“希特勒”老師雖然可恨，也很有可讚之處。不久，學校推出一個提高升學率的措施，從各班級選出一些學習最好的學生，組成一個“課外強化班”，由年級裏最好的老師教授教科書之外的內容。那個班上的古文課，就基本是由“希特勒”老師教授。我恭躋其列，才發現，“希特勒”的古文水平的確高於一般中學老師，而且他對古文教學非常有熱情，講解非常生動，常常自己陶醉其中。他自己選材，為我們在課本之外，增添了很多古文學習材料，擴大了我們的眼界，大大提高了我們的古文水平。四、五十年過去了，有時一片記憶劃過腦海：老舊的教學樓裏，似乎還是木質的地板，“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穀忘反”，那是“希特勒”老師略有些蒼老卻十分陶醉的聲音。他麵部的表情，似乎在說：古文裏美妙的東西太多了，好好學吧，你們慢慢會明白。

後來我們那一屆高考時，“希特勒”老師的班級裏考上大學的人數最多，差不多是其他班級的兩倍。

在中學實行職稱製度後，“希特勒”老師立即評上了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