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風光,最是宜人。
溫潤的風,柔和的光,燦爛的葉,希望的果,構建岀一幅生機濃鬱的圖畫,她在向人們昭示:這裏曾經有過明媚的春,一定會有成熟的秋,更會有一個祥和寧靜的冬日。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季更替,晝夜循環,雪月風花,杏荷菊梅,各臻生命之極致,共呈造化之奇妙。
昔賢悲時序之易變,感生命之須臾,故常臨風長嘯,擊節慷慨,“喜柔條於芳春,悲落葉於勁秋”。今日若有人尚懷斯情,日夕“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蓋實為迂腐不化與時代而脫節也。生命有限,宇宙無盡,吾儕當效東坡,“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物我如一,天地有情!故吾輩於謀獲稻粱之餘,少作非分之念,“富貴非吾願,故鄉不可期”,且放浪形骸,流連風月,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堤畔綠楊,池中芰荷,觀之無禁,賞之不竭。
初夏初雨,初荷並舉;若杏為春帝,菊為秋魂,梅乃冬使,則荷當為夏之精魄也。吾愛蓮荷,蓋自於垂髫之年誦周敦頤之《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故是,花為君子者,唯蓮荷堪匹!
又是一年孟夏季,玉峰山麓見初荷。
水自吳江,玉出昆岡,山川艈秀,無處不景。晨起,佇立池畔,清風如醴,柳絲拂麵,水碧魚遊,初荷片片,幾叢重疊處,竟有蓮蕊開。朵朵荷花,亭亭玉立,如嬌羞的少女,滿臉羞紅,緊緊依偎碧荷,如出浴仙女,肩披綠衫,微微含笑,清秀雅潔。輕柔的風,碧靜的水,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沁人,嫵媚多情。夏日這浪漫的溫馨,使人愛得心疼,促使人們對夏天的渴望,對圓滿的尋求:“綠楊堤畔問荷花:記得那年沽酒那人家”;吳中得初荷,自然就想起了薛昭蘊《浣溪沙》:“傾國傾城恨有餘,幾多紅淚泣姑蘇,倚風凝睇雪肌膚。吳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宮殿半平蕪,藕花菱蔓滿重湖。”詞為詠史,借越女西施故事,發曆史興亡之慨,悲傷淒婉,蒼涼感喟,一詠三歎,發人深省。大抵世事難以逆料,人生自多遺憾;故前賢常有蒼天之問,卑微如我者,徒發初荷之請,隻見荷葉翠綠,蓮花清麗,含笑佇立,嬌羞不答!撩人處,幾點楊花,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說是楊花,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說是蓮花,當作憐花;悠悠一心,此情何堪?
佛曰:“萬事皆緣”,信然。有緣即相見,無緣各西東;緣淺一別百年,緣深便倆心相知;既不可勉強,更不可強求。屬於你的,不請自來;不是你的,轉眼成空。卿既來矣,務必憐之珍之而嗬護之。這種珍惜,是隱藏於內心深處的牽掛思念,而不是張揚於外的標榜誇飾。涓涓細流而日夕喧囂的,那是小溪;洶湧於內而平靜於外的,隻有大海。伊人去矣,也應“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盡管流年的小船劃過塵封的心海,但依然可以“我寄愁心與明月”,“一片冰心在玉壺”,要知道,牽掛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還是仲殊《南柯子》最是動人心弦:“十裏青山遠,潮平路帶沙。數聲啼鳥怨年華,又是淒涼時候在天涯!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綠楊堤畔問荷花:記得那年沽酒那人家?”詞寫的是初秋之荷,但似乎寫的就是我在這個初夏早晨的孤獨與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