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漢語辭典上的解釋是平庸鄙陋,不高尚;又指平庸鄙陋之人。晉葛洪《抱樸子·窮達》曰:“庸俗之夫,訚於別物,不分紫珠,不辨菽麥》。”今人何滿子在《文學呈臆篇·論庸俗下》說:“庸俗是一種假風雅,贗美,有如混珠魚目,但它比魚目更壞。”看來,庸俗確實是一種令人討厭的品質。因此,誰也不想庸俗,都追求著高雅。
可是,凡是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中,就難以免俗!
有位網友在網上說:“每個人都想過那種有榮華富貴的生活,不喜歡什麽大起大落。我就喜歡庸俗、簡單,沒有被金錢牽引的日子。”其實,這位朋友還是排斥庸俗的,不被金錢牽引,非高雅到極致而不能。可見,這絕不是庸俗。
我在這裏說人不能免俗,說的恰恰是由於生計之無奈,經常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被金錢牽引。”上麵這位朋友的“庸俗”,重點在“庸”,指平庸、平淡。如此理解,則此網友之言不謬矣。我這裏所說的“庸俗”,恰恰相反,重點在“俗”,指俗氣,俗物。特指品位之不高也。人在塵世,第一是要活命,衣食住行,缺一不可。聖人有雲:“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也。”若有欲,必令俗,所以,我們都是生活在俗世的一個俗人。俗事俗務,俗累纏身。歌俗曲,循俗例……永遠也難跳出無處不在的俗套,你說不庸俗,行嗎?
有一位朋友,是個聰明人,現在職於鄰省某高校。他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名師門下的博士生,且不是當今那種掛羊頭賣狗肉的博士,是真材實學,貨真價實的博士。博覽群書,悟性頗高。按說這樣的人是一塊做學術的料;可是他又是個糊塗人,他不屑於交錢納貢發文章,更不屑於去求神拜佛搞課題;而且,他還自有高論,孔子尚且述而不作,何況我輩,拾人牙慧,人雲亦雲的文章不如不寫。於是,他精雕細琢,一年、二年才寫出一篇文章。寫出來了又不肯交版麵費去公開發表。所以,他的科研成果總是不如人。業內人都知道,這種情況在今天的高校是決計不好混的。盡管他授課認真,教學水平高,學生幾乎都是他的鐵杆粉絲,他也樂此不疲。但這有什麽用,可真愚不可及。誰按教學優劣來評職稱?此君高雅倒是高雅,可惜苦了自己,與之同屆的同學或低幾屆的同學早已是教授、博導,可他什麽都不是。同學勸他從俗,朋友勸他隨俗,他答應著,可說過之後,依然故我。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行文至此,就想起了楊葵先生的《過得去》,在該書的序中,作者直言不諱地說道:“平日讀時髦書,看到不少人興致勃勃地學術,慨而慷之的長篇大論,以為自己很有創造力。可我讀完,常替他們臉紅——那些論點論據,甚至作論方式,兩千年前都有過。”毫無疑問,楊葵先生絕對是我那朋友的知音。隻是作者所論的立足點還是在“免俗”上。楊葵的話沒錯,但按他所說絕不可能評上教授。因為,教授不能免俗!作者感慨:“現在人真能寫,以至於出書越來越厚,厚到原來大小適中的開本排不下,一是各種宏大開本遍布書市。”這也是現實,但隻要我們稍加回顧,則各種宏大開本的出現似乎是近些的事情。上個世紀,別說五四前後魯迅、巴金那樣的大師,就是到了九十年代末,書店很難發現宏大開本的書。錢鍾書的《管錐篇》,也是三十二開的常規範式本。這些年來,世風浮躁,人的廉恥已被世風世俗所同化。於是,什麽樣的宏大開本紛紛出籠,就連一些古典著作,也要改成宏大開本。不如此,不足以適合這個時代。著名詩人藏克家有詩雲:“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死了。”套用詩人的話,我說:“有的書很厚,其實很薄;有的書很薄,其實很厚。”錢老一部《管錐篇》竟然隻有幾十萬字,但是,其學術含量豈是數千萬字之多。然而,批評為批評,得其實惠的還是宏大開本,就說楊先生,你一本《過得去》,僅十萬餘字。要知道,稿費一般是按字數給啊。所以說,免俗是高雅,卻不實在,人生於世,還是實在好。
二十年前在北方一個城市參加學術會議,同居一室的是我久慕大名卻從未謀麵的一位老前輩。會議期間,我對前輩執弟子之禮甚恭,師生相處甚歡。一夕閑聊,他問我,你是衡陽人,為什麽不搞王船山研究,長者麵前,不敢打誑語,我如實稟告,不是不想研究王船山,實在是不願意去做這個工作。何故?船山思想,博大精深,然其著作極為難讀,除了《薑齋詩話》等幾部詩論著作之外,餘則均深奧難讀。當然,讀上二十年,什麽都可以弄懂;但時不我待,俗不可免,我要養家糊口,要泡製論文去混職稱,假若二十年後,你即便讀懂王船山,可誰承認你是教授?老先生聽罷,一聲長歎,他沒有批評我,倒反是在第二天的會議討論中,逢人便誇我,說我很不錯,說自己讀不懂王夫之。先生誇我,我隻感到慚愧、卑下;可現在回過頭來看,幸虧當時未曾免俗。倘若高雅,今天的我,與上麵所說的朋友會是同一個處境。
朋友錯了嗎?一點都沒有錯!但是,他不識時務,絕對一個糊塗蟲。又是楊葵,在另一本《百家姓》的冊子裏,開篇《烏老師》講的就是教師評職稱的事兒。烏老師沒學術著作,資曆再老,教學水平再高也評不上副教授。無可奈何之下,他求作者幫忙捉刀,說“我知道這書沒人賣,我不能讓你為難。我準備了三萬塊錢……”話未盡,臉紅到脖根兒,倉皇欲逃。行文至此,作者感歎,現實把一個老實人逼得如此。顯然,一開始烏先生確實是高雅一族,但最終他還是屈從了世俗。作者說不知後來烏先生是否評上了副教授,我卻可以負責地告訴作者,有了那本小書,烏先生絕對能評上,且不管那本著作是怎樣的優秀或低劣。今天,國家確是注重科學研究,投入的科研經費也逐年遞增,可怎樣才能獲得課題的立項,個中曲折,誰也明白。而以科研為唯一標準的考核體係,使得許多優秀的教師得不到公正的評價。盡管人們為了這些太多的不公正幾乎喊抗爭,可年複一年,又有何用!掌握著權力的人就有著絕對的話語權,昔日赫魯曉夫說自己當上總書記,也就懂藝術了。真是偉人哲語,萬壽無疆!
隻要赫氏理論還萬壽無疆,我的朋友,你就千萬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