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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園三美(上)

(2023-04-28 13:17:54) 下一個

我的家鄉有三個美女,當然,那時不興叫美女,鄉親們文雅一點說漂亮,土冒一點就說好看。

她們三個的確漂亮好看,為什麽要寫她們,原因有二,其一是她們都是美女,這決不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她們真的很漂亮,按認識時間的先後,姑且分別稱之為A、B、C吧。A是豪爽之美,B是嬌媚之美,C是含蓄之美。她們美得自然天真,絕無矯揉做作,美得健康活潑,決不無病呻吟,美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從未有搔首弄姿,扭捏作態,一句話,美得幾為完人。這是其一。其二呢,是三個美女與我有不解之緣,如果不是造化捉弄人,他們中任何一位都一定會是我的妻子。但是,我們都錯過了。我們都未曾拉過手,說給今天的年輕人聽,恐怕打死也不會相信,隻有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才會有切身體會,更何況我當時是“異類”,成天膽顫心驚,再借一百個膽也不敢去拉女孩子的手,盡管我們深深地愛著,並公開表白過。後來看《山楂樹之戀》,就很容易把自己的思緒帶到幾十年前的回憶之中。

最早認識的是美女A,豈止認識,我倆同在一村,雖不是天天廝混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卻也常常見麵說話。不知是什麽時候,有一天晚上大隊放電影,那時候看場電影好難,凡是演電影,幾乎家家傾巢而出。傍晚,我去看電影,經過她家門口時,忽然發現她在樹下向我招手,我走了過去。她說讓我給她看看病,我便隨著她去了她家,進屋之後,才發現她家裏人都去看電影了。我問她那兒不舒服,她說沒病,是想叫我來聊聊天。聽她說是這樣,我頓時局促不安起來,因為她的父親是一生產隊長,我怎麽能跟他女兒閑聊。她似乎看出我的忐忑與窘迫,一邊安慰我,一邊領著我往屋後山上去,山不高,二三分鍾便上了山頂,她選了一塊平坦地方坐了下來,叫我坐她旁邊,安慰我說,不要擔心,這裏誰也不知道,等下散了電影,我們便回,有誰知道呢?抑許是她的喜歡與渴望,我安靜下來,那一晚,我們說了許多話,其中最驚心動魄的一句問我敢不敢娶她做老婆,我說想,但不敢。二個小時瞬息而過,她與我約定,在山下的那一塊碑,是我們都要常常經過的地方,碑後有隙縫,她要我每天寫幾句話給她,放在那裏麵,她會去拿。

我們的初戀就這樣開始了。

以後,我幾乎每天都要寫上一些話,既有讚美她的,也有感謝她的,然而更多的是對前途的悲觀失望,對她的愛的拒絕。她也幾乎每次都回複,二年下來,真不知寫了多少,隻是可惜當時隨看隨毀,也不敢留,要是保留到今天,套用今天流行的“不含汙染綠色食品”的話,真可謂之“不含汙染的綠色情書”。

二年之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給了一個老實巴腳的複員軍人,她哭著不同意,說那男的太笨,但媒人巧舌如簧,說不久就會安排工作。那時候的農村,找個能安排工作的複員軍人是女孩最好的選擇,隻是這媒人說了假話。出嫁前三天的一個晚上,她約我又去了那山頂上,她非常傷心地哭著,說我為什麽不敢娶她,隻要我敢,她會跟父母抗爭到底,事實上,她不了解我的苦衷。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知道她生活非常不幸,丈夫窩囊,裏裏外外全仗她一人,生了三個小孩,唯一的兒子又有些殘疾,至今三十多歲了猶未娶親,這在農村是最煩心的事。當然,我對她的感情依然如故,對她的不幸很是同情,尤其是那些年頭對我的關心和鼓勵,幾乎是我當時堅持活下來的重要力量。對這一切,我感激永遠,同時,也有些後悔,當初不應該如此膽怯無能,應勇敢答應下來。但是,真的要是答應了,事情絕對沒有好結果,反而會把我乃至我一家逼上絕路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可憐的父母都還活著。

美女B是鄰村一個女孩,我是常在那裏看病而認識的,她家裏兄弟姐妹有六七個,她排行老三,因為自她曾祖父搬至這裏,就一直是我們家為之治病,因此兩家的關係極為融洽。

她對我幾乎無任何歧視,有的隻是關愛與崇拜,其實我是庸人一個,但她認為我很了不起,居然能切脈處方,為人治病。因為有了她,所以我去她家最勤,即使在附近看病,也必須繞道到她家小坐。她的父母兄弟對我很好,尤其是她的父母,似乎也知道我和她很好,有時幾乎把我當成一家人。記得是一個冬日的下雨天,生產隊沒出集體工,下午我去她鄰居家看病,當然又到了她家,一進屋,隻見她一家子穿戴整齊,準備出門,原來她家親戚過生日,一家子去吃生日飯。她一見我來,喜上眉梢,便自告奮勇留下來看家,我當然隻有隨她家人一起走這時,她靠近我用手輕輕扯了一下我的衣角,眼睛示意,那種嬌媚,令人心碎。我知道了她的意思,等我與其家人分手之後,又折回到了她的家中。而她正在焦急的等待,一見我回來,喜笑顏開,連誇我聰明聰明。那一夜,我們坐在她家火塘邊,說了整整的一夜的話,誰都沒覺得困,我們談了許多,當然主要是商量兩個人的終身大事,她說,隻要我請人來提親,她父母絕對會同意而且,她要求我到她們家來,表麵說是做她家的上門女婿,但絕不改姓她的理由是她父親與大隊幹部關係很好,我能為鄉親看病,在這裏不會受歧視

那是平生最幸福的一夜,第二天清早回家的路上,猶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次日,便找了一位可靠的遠房親戚上門提親。正當我在幸福的等待時,親戚帶回了一個晴天霹靂,這事完全黃了。原因就是在昨日她親戚的生日宴上,她的舅舅,也就是她母親的大哥正式提出要她給自己做兒媳婦,對於這門親事,她父母都不樂意,但她舅舅的霸道,讓父母妥協了。

一個美好的愛,就這樣淒涼悲切地夭折了。

嫁到舅舅家後,物質生活是好的,公婆與丈夫對她也很好,隻是一年懷一胎,生下來即死,連續五六年,身體完全垮了。記得是我大暑假期間,她來找過我一次,詢問生兒不育之事的。見到她時,則形消骨爍,麵黃肌瘦,往日的嬌媚已變作無限的淒楚。她苦苦求我,幫她開方子,我明白地告訴她,這是近親結構的緣故,隻有離婚,才能擺脫這種窘境。聽了我的話,她怔住了,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離婚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這樣,她淒涼地走了。一個學期後回家,則聽說她已經死了,原來是她的公公也就是舅舅請別人找了草藥,強迫喝下,喝下之後,腹疼如絞,未及一個時辰,就痛苦地死去。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在流血,直到今天,猶時時為她惋惜,更時時自責,我為什麽不能幫她!她對我寄予了太多的希望,我,卻讓她徹底的失望。盡管她的死與我無關,但我會為之自責一輩子因為我隻明確告訴她父母,願意娶她,也許會是另一個結局。

幾乎每一年的十二月初六日,我對她都有一份虔誠的心祭,因為這是我和她對坐火塘、徹夜談心的那一天,也是我倆一生最幸福的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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