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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純哥們兒:憶佳林 “哭著樂”係列之四十三

(2024-07-30 21:42:59) 下一個

…雲南農場佳林所在的那個連隊,還真是藏龍臥虎,不但有海軍上將的女兒、空軍中將的兒子,還有後來的文科高考狀元…

今年(2024年)五月回國時,聽說佳林住院,情況不好。很想去醫院看他,好友勸我,還是不要去,為的是留下過去的美好記憶。

初次見麵

與佳林初次見麵,他表現的有些“凶悍”。我們當時都在雲南生產建設兵團十六團六營,我在三連,他在七連,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個十三、四裏(6-7公裏)。

佳林在隊裏的好哥們兒是兩兄弟,他們原來是我家的鄰居,住在同一棟大學宿舍樓。那時候我們的父母都在江西“五七幹校”;他們中的一位,去江西探親時,我父母托他帶了一點東西給我。當時通訊十分不便,我接到了家信,卻並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回連隊了。而且平常請假(每天割膠)也不容易。終於有一天去場部買東西,很突然地遇見了他們。

佳林和那位弟弟趕了一架小馬車,去場部辦事。我那時根本不認識他,他突然走過來大聲嗬斥我說:“你是那個XXX嗎?”我說“是啊。”他說“你們家給你帶的那點兒破東西,在我們這兒擱多久了,你再不拿我們就給扔了”。我趕緊說;“好好好,現在就跟你們去隊裏拿”。心想,去的時候正好可以坐馬車。

然後我和好友就想上車,他們說先裝貨,然後不等我們上車,一鞭子抽著馬就跑了。我們在後麵追,還好馬跑的不快,追上爬上,坐在車尾。正鬆了口氣,馬車下坡,差點被顛下來;然後是上坡,他把我們趕下車,說馬拉不動。我們跟在車後麵,馬車剛走到坡頂,他大喝一聲,讓馬往下狂奔,我們好一通追,看見他得意的在車上笑。

多年後,和他成了朋友,我提起這事,他矢口否認,說從來沒有發生過。當初的他,就是這樣一個有點狂有點痞有點作弄人的軍隊子弟。

逐漸熟悉

他們那個隊,想起來還真是藏龍臥虎,不但有海軍上將的女兒、空軍中將的兒子,還有後來的文科高考狀元和專門紀錄文革曆史的學者。

後來和他們隊的女生有了更多交往,才聽人說起:佳林為人很善良、是那種“心軟”又不計較得失的好人。再後來(1972年?)他去了長沙空軍的軍工廠。

佳林是山東人,但是他特別強調他的母親是上海人,可能想和我這個蘇南籍貫的人套點近乎。有位好友告訴我,他母親一點不像上海小姐,在五七幹校時,這位當年的大小姐比鄉下婦女還能幹,挑著大糞桶大步疾行、令人咂舌。

再後來突然聽說佳林結婚了,他的早婚很出人意料,他似乎常常做事都挺“突然”,是個“性情中人”。再後來“四人幫”倒台了,我們都上了大學,他沒有上(不知道為什麽,年紀大?已婚?)這中間的事情也記不清了。

回到北京時我去過他家(忘記為了什麽,好像是同學聚會),他家好像在西四附近的一條胡同裏。

老丁口才很好,能忽悠、說起話來挺吸引人的。不過他也有山東人的直爽,常常和官方口徑不一致,好像故意要揭開事情的真相。比如說,在林彪事件之後,全國“批林批孔”的浪潮鋪天蓋地,他公開說,“東北戰爭時,林彪在四野前線指揮戰鬥,我父親就離他不遠,親眼看見的。怎麽現在就能說他是逃兵呢?”雖然當時大家都很煩“假大空”的報紙宣傳,不過還是很少有人直接挑破了說。

佳林一直很直率,他知道我們是基督徒,有一次很誠懇地對我說:“社會上對你們基督徒的印象很不好…”。我承認他說的是實話,有許多信徒名不符實。不過佳林不明白,正是因為基督徒承認自己不好,甚至是“罪人”,願意認罪悔改,才能夠得到耶穌的救贖。我很遺憾,沒有機會好好和他談基督信仰,但是我確信,耶穌比我更了解佳林,生命的權柄在耶穌的手中。

心太軟

有一首歌叫“心太軟”,就像是寫得佳林。他表麵的“匪氣”和他心地的“柔軟”反差很大。他非常講哥們義氣。

(中越界橋)1994年底我們組成“四人幫”回河口農場,大家都把錢拿出來,當時都歸我保管。來時坐火車,在某火車站,我們下車搶著買些食物,我是重點保護對象,身後永遠跟著兩個“保鏢”。結果我倒是沒被偷,一位我身後的保鏢被偷走了七百元,那是他的獎金,既沒有讓太太知道,也沒交給我充公。他十分後悔,私藏的小金庫沒躲過小偷的“慧眼”;小偷更清楚誰的錢多。

那時佳林已經在做生意,他有多少錢我們當然不知道,隻是一路上玩嗨了,關係越來越好,他的錢包也越來越留不住錢。到大理時,我已經完全沒錢了,看到玉石手鐲,無意中說了句“雲南人個子小,手鐲太小,帶不到手上”;立刻被幾個人拉著手腕按倒熱水裏一陣揉搓,拉長手掌硬把手鐲戴了上去。我說沒有錢買,他們就說旁邊的大哥是大款,我暗示佳林不要上當,佳林還是打開錢包,說這是他最後的四百元。這手鐲我戴上之後沒多久,肩背部就開始酸痛,想起賣家說“通則不痛,痛則不痛”,手鐲的磁場會治療你的病,就忍著。

這手鐲我足足戴了快二十年,肩背痛絲毫沒有減輕,但是想到往下摘更痛,就一直忍耐著。直到後來覺得實在忍不了,用同樣方式、打了一盆很熱的水,我先生死拉硬拽,我呲牙咧嘴,終於卸下了這個“鐐銬”。

(在越南拿中國護照)佳林一直是那樣,賺了點錢就希望朋友都能跟著沾光。隻是,他那種心軟加海派的個性,不太像是做生意的料。有一段時間佳林做生意需要貸款,我介紹在銀行有點權的朋友幫他,總是不太順。他那種不修邊幅的狀態,是我們能理解認同的;不過,正經八百場麵上的人,恐怕就不會認同了,我再說他怎麽實誠,朋友也不太信。往往還勸我“你不了解今天中國的事,如果是你自己的事,我們一定幫忙;其他人的事,我們也會妥善處理”。

大概到了2010年之後,才聽他說,他私人經營的空調小廠,終於被大部隊收編,成了國企下屬。至於有沒有賺錢,也沒聽說,隻知道他太太湘媛做的醫療貿易更靠譜。反正做生意,家裏有一個靠譜的也就夠了。

心中憾事

有一年他來美國,忘記哪一年,大概2010年前後吧,他和太太湘媛帶著孫女來美。他們去辦事、買東西,把外孫女放到我家。一開始小丫頭還好,跟著我們爬自家的後山(如今山上有小狼,我們也很少上山了)。後來我先生開車帶他們去outlet和便宜店賣東西。小丫頭刁蠻本性越來越表露無遺,當時我女兒和女婿正好從西雅圖來我家度假,大部分時間是他們在帶小丫頭去公園和其它地方消耗她的精力。結果小丫頭一直精力充沛,我們全都精疲力盡。我女兒結婚十幾年不肯要孩子,大概那次也算一次“痛苦”的經驗。等老丁他們采辦回來,對暴怒的孫女百般順著哄著,還被孫女連打帶訓,祖孫的地位完全顛倒了。

先生還回憶起,佳林告訴我們,湘媛愛吃螃蟹。於是我們專門跑去避風塘飯店買了大螃蟹做晚餐,然後晚上開車送他們去機場。他們送了一瓶“夢之藍”酒。我們當時都不識貨,後來才知道是好酒。

湘媛個子不高,卻非常能幹,買東西、打包、搬行李、抱起個子很大的孫女,……裏裏外外一把手,老丁真有福,老省心了。

2024年5月回京,聽說他生病,朋友們的勸我“留下過去的好印象”,就沒有去醫院看望佳林。我一直掛著佳林的病情,到7月25日還給北京朋友送微信,說下次回國若有機會一定要去看望佳林,沒想到兩天之後,聽到了他過世的消息。

沒有去探望佳林,是我心中永遠的遺憾。那是由於我自己一時的軟弱膽怯。當我有機會審視自己的內心,就非常肯定,不管我最後見到是一個怎樣麵目全非的人,甚至滿口謾罵胡言亂語的人,他在我心中,還是那個坦誠心軟的“漢子”。

(越南紅河邊)想起三十年前的1994年,我們四位雲南老友組成“四人幫”,回雲南農場看望老工人,有一天他們去原來的營軍務參謀家喝酒,那個家夥當初最會整人,我也被他狠狠地整過,所以我不肯進他的家(當然幾年之後我釋然了,不再記恨)。

我在門外聽見他們在裏麵胡喝亂蓋,就很生氣,自己爬到山頂上坐著,不想理他們。不久,老丁居然也爬上山來陪我,勸我不要那麽認真。

我們那次聊了很多,也聊到那些已經去世的朋友。 佳林多次說過,一大群朋友聊天,我和他常常“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之間的對話,別的朋友常常聽不懂。那天他突然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你能到我的墓前,給我帶一朵小花,我就知道你來過了”。那時候我們才四十出頭,我一時有些愕然,想他是有點喝醉了。從1994年的年底到如今,三十年過去,真的輪到我們了。我會記得,下次回北京,要給佳林帶一朵小花。

知否知否知否,應是人走花瘦!

 

參考《幾回首:錯位與舊傷——哭著樂係列之二十八》、《紅潮起落(下)——哭著樂係列之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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